祝好！冰心一九九一年五月十九日

我居然能夠活到九十一歲，是我年輕時所絕對想不到的！

總的說來，我自己從來沒覺得「老」，一天又一天地忙忙碌碌地過去，但我畢竟是九十多歲的人了，說不定哪一天就忽然死去。至聖先師孔子說過：「自古皆有死」，我現在是毫無牽挂地學陶淵明那樣「聊乘化以歸盡，樂夫九九藏書天命復奚疑」。

我母親說，我會吐奶時就吐過血，此後的五六十年中，多多少少的，總是不斷。在一九二三年赴美留學之前，曾到北京協和醫院徹底檢查，結果說：這是肺氣枝擴大，不是肺癆，每次發病時，只要靜卧幾天，就可以了，也無葯可治，可是到了一九五八年四月，在我參加「中國文https://read.99csw.com化代表團」到歐洲訪問，在到英國倫敦的火車上，忽然又大吐起血來，我怕驚動其他的團員，就悄悄地把一口一口的鮮血，吐在一個裝水果的牛皮紙袋裡，扔到了窗外。第二天又是英國作家們特地為我開的歡迎酒會，我不但不能靜卧，而且還必須舉著酒杯，站了一個下午！但是，奇怪得rｅad.９9ｃsｗ.ｃoｍ很，從那天以後，我居然不再吐血了，直到現在。

宮璽先生：

您來信要我寫《論老年》，我想來想去，無從下筆。說實話，我的朋友中，老人不多，最老的也比我小几十天，他們在寫作上也都沒有停筆，如夏衍、巴金、蕭乾等。其他的都是我的小朋友，從五六歲到四五十歲的都有。他們和我談話或寫信，雖然也有read.99csw.com憤世嫉俗、憂民憂國的話，但還都是朝氣勃勃、天真樂觀，我們從來沒有提到一個「老」字！至於我自己呢，和兒孫們在一起談笑，也沒有關於「老」字的話。我不聾、不聵，腦子也還清楚，除了十年前因傷腿，行動不便，不參加社會活動之外，我還是照舊看書寫信，而且每天客人不斷：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他們都說我精神不rｅaｄ.9９ｃｓｗ•ｃｏｍ錯，腦神經也不糊塗（我倒是希望我能糊塗一些，那麼對於眼前的許多世事也就不會過於敏感或激動）。我常常得到朋友們逝世的訃告或消息，我除了請人代送花圈外，心裏並不悲傷。我覺得「死」是一種解脫，帶病延年，反而痛苦。我自己的醫療關係，是在「北京醫院」，我照例每月去檢查一次，大夫們都說我沒有什麼大毛病，也照例給我開一點葯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