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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宿佛 第三節

第六章 宿佛

第三節

「他那個時期的刀法真的很可怕,每一刀都好像注入了自己的靈魂,注入了自己的生命——放置所的那尊千手觀音也是那個時期的作品。」
「之後?什麼時候?」
過了三十分鐘。
「真備先生,你知道宿房長廊下發現鎌刀的事嗎?」
衣婆嬸把熱水瓶里的水倒進茶壺,納悶地問道。
「你的想法?你不是在研究幽靈的事嗎?你懂什麼?」
「你說得沒錯,在茉莉和隆三失蹤時——茉莉的肚子里已經懷了一個男孩,那是隆三的兒子。除了我以外,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茉莉對我說,她愛隆三,想和隆三結婚。我同意了,因為我之前就已經隱約察覺到他們的關係,所以,我毫不猶豫答應了他們的婚事。但是——」
「我是道尾,真備,拜託你趕快回來。呃……」
竹梨刑警心神不寧地看著我,我嘀咕著「真奇怪」,假裝確認手機的收訊,卻也不知該如何拖延下去。這時,凜滿臉嚴肅地注視著竹梨刑警說:「我們應該相信谷尾刑警的直覺。」竹梨刑警滿臉苦惱地抱著手,不發一語。凜在緊要關頭總是格外可靠。
鬼——
「但是,真備先生——」松月老房主突然抬起頭開口問:「你問這些事幹嘛?我剛才也說了,這和瑞祥房目前發生的事應該毫無關係。」
凜停了下來,我們也踉蹌著停下腳步。
「你朋友到底在幹什麼?到底去了哪裡?」
「我已經說了——外人不要插手。而且,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即使你知道二十年前的事,也和這次的事件沒有任何關係。」
真備應該不太一樣。
既然同樣是等待,與其獃獃地圍坐在這裏,還不如去餐廳喝茶。我們站了起來,順從地走去餐廳。
我嘆著氣,掛了電話,轉頭看著刑警。
「不是不是,是在那之九九藏書後。」
「沒錯,是茉莉告訴我的。那時候,我們面對面,剛好是像我和你現在的位置,她那時候的肚子還沒有很大——她說她的月事沒來,去醫院檢查后,醫生對她說恭喜,已經有兩個月身孕了。」
聽他這麼說,竹梨頓時好像泄了氣般垂頭喪氣、緊閉雙唇。
「你們不知道嗎?」
「兩名刑警在生氣。」
谷尾刑警皺著眉頭說,我無可奈何地又按了一次重撥鍵,在「嗶」聲后,對著手機說:
「——兩名刑警在生氣,很生氣……」
「我們也不太清楚……」
「真備先生到底去幹什麼了?後面只有老房主的房間和寺院而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衣婆嬸身上,衣婆嬸露出驚訝的表情。
「天氣很冷,幫我把門關起來。」
「不,他——不是請我們再等一下嗎?」
凜問,衣婆嬸一臉回首往事的表情,瞇起眼睛。
兩名刑警眉頭深鎖,緩緩點了點頭。這時,竹梨刑警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地開口說:
「應該還有另一個人吧?應該還有一個男孩——茉莉小姐應該已經懷了一個男孩。」
「我們在等真備的電話,他剛才不是飛也似的沖了出去嗎?」
竹梨刑警沿著宿房的牆壁奔跑的同時,嘆著氣問道,這種事我當然不可能知道,只能向他欠身道歉。
「我不知道。」
「已經夠了。」松月老房主用緩慢的動作操作輪椅,回到室內。輪椅的背影消失在昏暗中。
衣婆嬸從拉門外探頭張望著。
面對真備這個令人震驚的問題,松月老房主只是淡無表情地搖搖頭。
「你趕快留言叫他趕快回來。」
「——你到底是誰?」
「他怎麼沒有回電?」
谷尾刑警的話還沒說完,真備立刻回頭看著他。
「要不要幫你們泡茶?還是你們要來餐廳坐九九藏書?」
這時,我也終於掌握了大致的情況。松月老房主在同意韮澤和茉莉結婚的同時,提出要他們的兒子繼承瑞祥房這個條件。這件事導致他們產生了摩擦,發展成爭執,最後造成了茉莉揮刀殺了韮澤這種最糟糕的結局。當然,事到如今,已經無從得知事情的真相,但從前後的情況來分析,應該八九不離十。
然後,他半閉著雙眼,搖了搖頭,似乎下了決心。
「已經聽說了。」
「是嗎……」
「我是說韮澤先生,他也經常這樣,坐在這裏怔怔地喝茶,一旦想起什麼事就往外沖,有時候還會和旁邊的人熱烈地討論一些難懂的事。那種類型的人可能都很坦誠地面對自己的感情。」
「沒命?還有一個人?啊?」
聲音從小屋的方向傳來,我們立刻奔向那個方向。真備的背影出現在像神社正殿般的平房建築門口。他不停地對著緊閉的拉門鞠躬。
「二十年前,從瑞祥房失蹤的並不只兩個人而已——我沒說錯吧?」
「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應該有很難解的原因——但我搞不清楚,只覺得應該是那個男人——乾的……」
兩名刑警轉頭看著我,同時挑著眉毛問:「幽靈?」他們似乎仍然以為真備是佛像研究家。
「我提出一個條件,她肚子里的孩子要繼承瑞祥房。」
真備無言地示意他繼續說下去,我們注視著松月老房主的臉,等待他的下文。
「有關係,如果我的想法沒有錯——」
「谷尾先生,其實我們不必等他聯絡。雖然聽他的語氣,好像他知道什麼情況——但我們是刑警,既然從最下層的窯爐檢驗出磷酸鈣,就應該根據這個事實立刻展開搜索。」
「——啊?」
松月老房主一動也不動地瞪了真備足足有一分九-九-藏-書鐘,乾澀的雙唇終於嘆出一口氣。
「一個研究幽靈的人。」
聽到真備的問題,松月老房主才把視線移向站在我身旁的兩名刑警。
「茉莉聽我這麼說,表情立刻沉了下來,低著頭,什麼話都沒說。我告訴她,不用急著回答,她可以回去好好思考。茉莉一言不發,只是拚命點頭……」
我們四個人一起衝到走廊上,匆匆穿好鞋子,爭先恐後地衝出玄關,跑向宿房的後方。
松月老房主宛如一根古樹般坐在輪椅上沉默不語。他和松月、鳥居和唐間木老爹一樣,在這二十年的漫長歲月中,把痛苦埋藏在內心深處,沒有向任何人提起。
坐在輪椅上的松月老房主出現了。
嗯?不對啊。
「我當然知道。」
「是茉莉小姐告訴你的嗎?」
「你為這件事深感自責吧?」
真備用平靜的語氣插嘴問道。松月老房主緊抿嘴唇,輕輕點了點頭,好像在努力克制內心湧起的感情。
說到這裏,松月老房主抬頭瞥了真備一眼。
松月老房主要求韮澤和茉莉的兒子成為第七代松月。原來如此——松月老房主的兒子第六代松月膝下無子,這個條件很合情合理。要求有血緣關係的子孫繼承歷史悠久的造佛工房是很天經地義的事。
「真備先生,你——」
「老房主——你知道這一連串命案的兇手是誰吧?」
「是因為這裡有刑警嗎?」
「後面?真備是從玄關衝出去的,說計程車會在山路中途和他會合。」
谷尾刑警把兩手的食指豎在頭的兩側,在我的耳邊小聲說道。
我努力克制,才忍住沒有叫出聲音。我相信在場的所有人都和我有相同的九九藏書心情。
「到頭來,一切都是我太自私了。錯就錯在我說了不該說的話,他們並不打算讓孩子繼承瑞祥房,他們不願意一輩子都生活在這個狹隘的,好像地鼠村洞的世界。所以,他們一定是因為這個原因起爭執——」
「之後,我沒有主動提起這件事,只是等待茉莉或是隆三來找我談。茉莉整天都愁眉不展,好像很煩惱。隆三在工房內不和任何人說話,悶著頭雕刻佛像。他的神情——該怎麼形容——對,簡直就像鬼上身。」
真備抬頭挺胸,直視著對方。
聽到谷尾刑警的回答,竹梨刑警張大了嘴。
真備鎮定自若地回答,然後,說出了一句驚人的話。
「——真有趣。」
我回答說,衣婆嬸開心地「呵呵呵呵」笑了起來,「他們真是太像了。」
我們走進兩側種著白色日本山茶花的小路,中途往右轉就是松月老房主的小屋,直走就是前往瑞祥寺的山路。
松月老房主沒有回答。
「老師嗎?和誰像?」
松月老房主在用力嘆氣的同時低吟道。
「那個男人是——?」
谷尾刑警看著我和凜,很不甘願地說:
一陣冷笑聲打斷了真備的話。
我手足無措地坐在房間中央,谷尾刑警和竹梨刑警眼神銳利地看著我。從剛才開始,我就不停地按著手機的重撥鍵,每次都讓兩名刑警聽電話中傳來「為您轉接到語音信箱」的聲音,努力讓他們了解我已經設法和真備聯絡,卻始終聯絡不到他的事實。
真備沒有回答,反而問松月老房主:
松月老房主停頓了一下,痛苦地嘆了一口氣。
真備再度看著拉門,對著看不見的對方鞠躬。
過了好一會兒,裏面傳來窸窸窣窣衣服摩擦的聲音。吱,移動的短促聲音。有人慢慢靠近拉門內側,終於有一扇門打開了——
那不是在開玩笑,九*九*藏*書而是發自肺腑的真誠話語。
「啊,老師的聲音……」
我們四個人坐在被奇形怪狀的佛像所包圍的房間,等待真備的聯絡。然而,我和凜並不期待真備會和我們聯絡,他絕對也不可能聽到我剛才的留言,因為我剛才打的電話號碼並不是他的,而是凜的手機號碼——這是真備離開宿房玄關后,我們立刻回到房間,關好拉門,在匆忙之中商量好的對策。凜立刻關機,一旦刑警要求我們和真備聯絡,就撥凜的手機號碼。因為我們根據以往的經驗知道,當真備有這種突如其來的舉動時,絕對是面臨重大的局面,我們不能打擾他。
「——老房主,請你相信我。」
一陣寂靜后,拉門裡傳來一個沒有高低起伏的聲音。
「如果你現在阻止我,可能還會有一個人沒命。」
「啊喲喲,怎麼都沒有聽到聲音,我還以為你們都出去了。」
松月老房主搖搖頭打斷了真備的話,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轉動輪椅的輪子,背對著我們。
「——直覺。」
真備不發一語地關上拉門。
千手觀音。令人聯想到鬼的佛像。
「我想他應該馬上會和我聯絡,他應該不會對這通留言置之不理。」
一陣風從山上吹來,松月老房主拉了拉弁慶縞的和服。
「只要請你告訴我一件事——其他事我不會多問。」
松月老房主緩緩抬起頭,把空洞的眼神移向真備。
「結果,某一天早晨——茉莉小姐和韮澤先生就突然銷聲匿跡了嗎?」
「你們到底在討論什麼?怎麼四個人都不說話?」
「我們為什麼要聽一般人——而且是這種莫名其妙的人說的話?」
「真傷腦筋,他沒開機。又來了……」
「就是剛才,他不是經過宿房跑到後面去嗎?我看到他從那裡的窗外經過。」
「拜託你,請你把二十年前的事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