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什麼隱情。」

「即使發現了世界的真理，也猜不透人心——就是是釋迦牟尼佛也是如此。」

松月立刻答應茉莉的要求，沒想到茉莉又提出另外一個要求。

「是我逼死了茉莉。其實，茉莉不止打了一次電話給我，六年前，我也和茉莉通過電話——」

野方家是住在茶崎的一個普通上班族家庭，也和瑞祥房沒有任何淵源。野方太太無法生育，一直很希望收養一個孩子，所以去某家社會福利單位登記希望認養孩子。

警方核對了摩耶的戶籍后發現她的確是皆神茉莉的女兒，同時，也發現了一個令人難過的事實。

松月並沒有坐在坐墊上，而是直跪坐在房間的榻榻米上，低著頭。

我一邊說，一邊把目光移回人群。年輕僧侶弘法結束，有人扛著頭陀袋從內陣深處走了出來，接著解開袋口，把裏面的東西交給信眾。那是瑞祥房雕刻的小佛牌。

六年前十一月的寒夜，宿房的電話響了。接電話的是衣婆嬸。對方用低沉而含糊的聲音問松月在不在。衣婆嬸沒有發現那是茉莉，把電話轉給松月。

昨天，谷尾刑警來到瑞祥房，把事情的前後經過告訴我們，還感謝我們協助警方破案。

「真的是純屬巧合。摩耶小姐偶然聽到鳥居先生、魏澤先生和岡嶋先生三個人的竊竊私語，沒想到他們談論的內容竟然是二十年前殺害韮澤隆三的事。雖然沒有談及到底是怎麼殺害的，卻得知他們密謀殺害了韮澤先生，並在穴窯內燒掉了屍體——以及茉莉小姐衝進穴窯中的事實。」

谷尾刑警神情落寞地說道。

我、真備和凜站在外陣角落，靠在欄杆上，心不在焉地眺望著人群。瑞祥寺的正殿正在舉行釋迦成道會，眾多信徒正專註地傾聽慈庵住持的徒弟——九九藏書一位年輕的僧侶弘法。

「對，就是——」

「她就像不動明王般，整張臉潰爛成一片鮮紅，可怕的外表讓人不敢多看一眼。茉莉這麼告訴我。我猶豫之後對她說，我歡迎妳回來，但瑞祥房恐怕很難接受那個女人。這裡是歷史悠久的制佛工房，所以要儘可能避免這種女人出入。老房主應該也會這麼說。不過，如果妳執意——」

聽到我這麼說，真備無力地嘆了一口氣。

這不是你的錯。我很想這麼說，但還是忍住了。每當在真備周圍發生了什麼無可挽回的事，他總是頑固地把所有的責任一肩扛起。無論我和凜說什麼，他都無法原諒自己。真備一定是用這種方式慢慢承受隱藏在內心的悲哀和懊惱。即使別人安慰他，說被殺害者其實是罪有應得，也只會讓他內心的悲哀和懊惱加倍。

野方家的養父母同意摩耶進入瑞祥房學藝，但只提出一個條件，就是不能把身世告訴瑞祥房的人。

「摩耶小姐長得很可愛。」谷尾刑警向我們如此說明，「野方家的夫妻認為，如果松月老房主和現在的松月房主知道摩耶小姐的身世，一定會把他們的女兒搶走。」

「因為我希望你們知道這件事。」

於是，那天晚上在放置所和岡嶋先生獨處時，摩耶突然萌生了殺機。岡嶋正站在梯子上整理木架上的佛像，她衝動地把他的身體用力一推——

谷尾刑警告訴了我們摩耶被送去當養女之後的生活。

松月當然一口答應。雖然當時他仍然誤以為「茉莉在十四年前，用鎌刀殺了韮澤」，但即使是殺人兇手，仍然是自己的親妹妹。

「而且，當時也已經過了十四年了，殺人罪也差不多過了追溯期。」

真備靜靜地問道，松月仍然趴在榻榻米，搖了搖頭。ｈttpｓ://reａd•９9cｓｗ.coｍ

「結果，突然發生了那個不幸事件。」

「摩耶小姐又剛好在那個時候看到烏樞沙摩明王流血嗎？」

一個月前，就是今年入冬的時候。

谷尾刑警離開瑞祥房后，我們得知了茉莉自殺的原因。告訴我們這一切的竟然是松月。他突然造訪我們的房間，說自己知道茉莉的自殺的真相。

或許是因為血緣的關係，摩耶在佛像製作方面的天分令松月和其他徒弟刮目相看。她每天在瑞祥房的工房內努力學藝，漸漸培養了實力。一年過去、兩年過去、三年過去、四年過去，迎接了第五年——

松月娓娓道來。

「人的生命是無法用數字來衡量的，我竟然讓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的魏澤先生送命，我根本沒有成功地阻止摩耶小姐。」

摩耶得知父親死亡的真相，以及母親臉上燒傷的原因，陷入了極度慌亂。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也找不到人可以商量。殺死父親的兇手每天都若無其事地在自己面前生活著。他們殺死了自己的父親，逼得母親走投無路，卻可以每天雕刻佛像，談笑風生，飽食三餐，躺在溫暖的被子里。

「茉莉小姐在生前經常向女兒提起瑞祥房的事，提起她的哥哥、父親的事，以及她和摩耶小姐的父親，韮澤隆三在那裡相遇的經過。當然，她絕口不提有關韮澤隆三死去的詳細情況，茉莉小姐只告訴摩耶小姐，『因為心愛的人突然死了，所以我也離開了瑞祥房』，對於自己臉上的燒傷原因也隱瞞到底。」

松月問，對方到底是誰，但茉莉不願意回答。

真備問。谷尾刑警露出意外的表情。

「可是老師，你最後還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不是嗎？否則，摩耶小姐恐怕會連鳥居先生的命也——」

「自從我離開瑞祥房后，一直有九*九*藏*書一個女人照顧我。如果可以，我希望和她一起回瑞祥房——當時，茉莉這麼說著。」

「這些事，你有沒有告訴警方？」

茉莉在電話中拜託松月。

兩千五百年前的今天。在遙遠的印度，釋迦在一棵菩提樹下開悟了。

當時還是國中二年級的摩耶，在失意和悲傷中度過了畢業前的一年數個月。當她國中畢業后，向野方家的養父母表達了內心的決定。她想進入瑞祥房成為佛像師。

我們不知道他之後有沒有向警方提起這件事。

那個人的臉部受到嚴重的燒傷——當時，茉莉這麼說。

「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我不明白為什麼茉莉要掛電話。從那天之後——也就是這六年來，我一直在等茉莉的電話。如果茉莉再打電話給我，提出相同的要求時，我打算欣然接受她的要求。除了茉莉本人，也歡迎那個臉上燒傷的女人一起來瑞祥房。」

十一月二十二日傍晚的時候，剛好是唐間木老爹帶我參觀工房的時候，摩耶送完貨回來，像往常一樣，去看自己父親的作品，也就是已經被拋棄在寂寞角落的烏樞沙摩明王。這似乎已經成為她每天生活的一部分。但因為她沒有告訴別人自己的身世，所以無法走去廟裡祭拜，否則工房的人看到會覺得訝異。她總是站在鬼針草叢前，撥開草叢，悄悄地看著佛像，合起雙手。

之後的經過和真備在鬼針草叢前告訴我們的內容，以及那天傍晚在瑞祥房餐廳解釋的內容幾乎一致。

松月哭泣著，他整個人趴在榻榻米上，像小孩子般放聲大哭。他的哭聲中充滿了人類可以感受到的所有悲傷、絕望和後悔。我們只能默默地俯視著他的背。

二十年前，茉莉衝出瑞祥房后，生下摩耶，獨立撫養她長大。由於她臉部嚴重燒傷九*九*藏*書，不容易找工作，吃了很多苦。既然茉莉已經努力撫養獨生女摩耶長大了，為什麼又突然送去別人家當養女，然後又立刻了斷自己的性命——？

「剛才從谷尾刑警口中，我第一次聽到茉莉自殺的消息。茉莉是在六年前的十二月，也就是打電話給我后自殺的。我必須對茉莉的死負責。如果那時候我答應她，如果我那時候識破她的謊言……」

多麼悲哀的誤會。茉莉無法直截了當地說出自己的臉被燒傷了，所以，藉由謊言向松月說明。然而，松月拒絕接受燒傷的女人。於是，她走投無路，她心灰意冷，她沒有力氣解釋燒傷的女人其實是自己，另一個女人是自己的女兒。

摩耶是在茶崎國中的教職員室得知親生母親的死訊。她在成為野方家養女的同時，也從之前就讀的國中轉入那所學校。

茉莉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其中的理由，她甚至沒有告訴自己的女兒摩耶。她應該難以啟齒吧。她在自殺前把摩耶送去別人家當養女，是為了讓她可以過著無虞的生活。

「特徵？」

我轉頭看著我這位朋友的臉，也看到了在他身後的凜滿臉哀傷的表情。

「茉莉說，想要回來瑞祥房。如果瑞祥房願意接納她，她希望再度回到這裏，和我們一起生活。茉莉沒有提及原因，但我現在知道了，因為她當時的經濟狀況已經入不敷出了。而她的獨生女——摩耶也已經十四歲，生活開銷會比以前更大。」

「——聽谷尾刑警說，摩耶已經慢慢平靜下來。」

「摩耶小姐說，當時她純粹是基於弔唁父母的心情，想在父母共同生活過的地方學習佛像製作。」

「當我接起電話，聽到電話中傳來的聲音時，我的腦筋一片空白。雖然她的聲音和以前生活在這裏時不太一樣，但在她自報姓名前，我立刻就察覺了。ｈｔtpｓ://rｅａｄ•９９csｗ•com當從她口中聽到『哥哥』這個令人懷念的名詞時，我忍不住淚流滿面。」

四天後，十二月八日。

摩耶答應了這個條件。因為她發自內心地感謝野方家的養父母，他們在茉莉死後，視如己出地疼愛她，所以茉莉並沒有特別反對。四年前的春天，她進入瑞祥房，在松月的手下學藝，立志成為一名佛像師。

結果，她看到了父親雕刻的烏樞沙摩明王額頭上流著血。

茉莉在把摩耶送去野方家當養女后不久，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然而，他再也沒有聽到茉莉的聲音。茉莉不曾再和瑞祥房聯絡。

「神明菩薩或許可以做到，但對我們來說，實在太難了。即使瑞祥房裡有這麼多人，也沒有一個人能夠看透她的心思。」

結果，松月的話還沒說完，電話就掛斷了。

「茉莉說，雖然我不能告訴你她是誰，但絕對不是來路不明的人。只是那個女人的外表有一個很大的特徵。」

她應該作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父親竟然就在這裏慘遭同事的殺害。就連她母親茉莉也不知道，還以為韮澤是因為自己的關係而自殺了——身為女兒的摩耶當然更不可能知道。

「摩耶小姐看到這一幕——就好像中了邪似的。在偵訊的時候，她不停地說，『感覺就好像爸爸的靈魂進入了我的身體』。她在一年前，看到那尊佛像的額頭裂開時，心情就一直無法平靜。沒想到在得知父親死亡的真相后，又看到了血……」

這位老刑警這麼說著，愁眉不展地抓著頭，即使問摩耶，也完全不得要領。摩耶似乎真的不知道這些事，只知道有一天突然被送去別人家當養女，不久之後，親生母親就自殺了。

「皆神茉莉在六年前的年底死了。資料上顯示是因為經濟困頓而自殺身亡。」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沒錯，就是這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