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這些您先拿一會兒。」

間宮按了一下門柱上的對講機。過了一會兒，傳來了鏡子細小的聲音。兩個人被她招呼進了家裡。

「因為我的手指被牛虻咬了一下啊……」

「啊，就在這裏。」

「我的影子和老師的影子重合了而已嘛！」

「是京也。」

數日不見，鏡子又消瘦了很多，比秋內在出雲閣見到她的時候還要憔悴。

「喂……秋內君……發生什麼事情了……突然……」

「歐比很怕下雨哦。」

秋內調整了一下抱在胸前的三個紙袋，隨即問道：

秋內集中精力，在心裏反覆品味著間宮所說的話。雖然他不能準確地理解他的意思，但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己贊成他的觀點。

「哪裡哪裡，一點都不麻煩。對了，椎崎老師您怎麼樣了？身體稍微好點了嗎？」

「雨天的……日用品？」

「老師，您認為上帝真的存在嗎？」

鏡子本來想給他們上茶，但被間宮笑著攔了下來。

「不過，您怎麼弄回去呢？那些真的很重，我幫您叫輛計程車吧。」

鏡子把秋內和間宮送出玄關。走出院門之後，秋內回過頭，只見鏡子全身被直射下來的驕陽包圍，好像馬上就要熔化了似的。

間宮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驚訝的表情。

「算了，我明白了。」

「那些袋子里放的都是狗糧。」

白光之中，鏡子慢慢低下頭，兩隻手在身前交叉，身體筆直地向前伸出，舉止十分恭敬和藹。

鏡子的眼中似乎流露出了一種義無反顧的信念。秋內覺得自己自己突然被某種漠然的違和感包圍了。是鏡子的眼神。那種眼神和這reａd•9９cｓw•cｏm種場合極不相稱。

秋內看了一眼懷中的袋子。塞得滿滿的罐頭上面，是一塊被仔細疊好的咖啡色小毯子。毯子的表面上零星地粘著一些毛，似乎是歐比的。

「不不，不用，太浪費了。我們自己抱回去就好了。這小子對自己的體力充滿自信。」

間宮指了指地面。秋內的影子清晰地映在瀝青路上。腦袋的部分蓬亂不堪，就像剛剛發生過爆炸。

鏡子憂心忡忡地看了看桌子對面。

「嗯，這個……」

「怎麼能讓你送過來呢，你說是不是啊，秋內君？」

「你在想什麼？十分複雜的難題嗎？」

「嗯，那個，在那裡——」

「什麼嘛，嚇死我了……」

「間宮老師說，想把家裡剩下的狗糧都拿走，所以我就把這件事拜託給他了。其實，我本打算把這些親自送到間宮老師府上的……」

「秋內君，三個紙袋拿得了嗎？」

「丈夫離開了，陽介和歐比也不在了……這家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啊？您說我嗎？」

間宮的回答出人意料。秋內下意識的轉過頭，只見間宮滿臉微笑。

「你那是什麼表情嘛！難道你沒信心嗎？」

鏡子把目光移到了相框上面。

鏡子說到最後的時候，聲音已經開始有些發顫了。即使如此，她仍然眯起眼睛，用一種懷念的目光凝視著那塊毛毯。

鏡子老師的聲音沙啞無力。而在大學講課的時候，她的聲音曾經是那麼透明，那麼沁人心脾……

——這麼說來，我還沒問自己為什麼要和間宮一起到這裏來。間宮一定有他自己的想法。我們可能是九-九-藏-書為歐比而來，也可能是為那起事故而來。

「對了，椎崎老師，我在電話里拜託您的事情，您準備好了嗎？」

「千真萬確？」

「才不是那麼回事呢。命運這種東西，沒人能夠猜透。」

「啊，沒有，沒什麼。」

「啊，啊，是啊。」

「啊，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了。」

不一會兒的功夫，間宮站了起來。秋內也跟著起身。

「可是那個時候間宮老師好像聽懂了她的意思。」

或許間宮也有同感吧，他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困惑。

「你肯定想了什麼。」

「什麼？」

桌子對面，鏡子無所事事地坐在那裡。

「剛才，椎崎老師說了一句話——她說『全都是我的錯』。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是蟲子還是動物？」

「我一直不讓自己的心陷入每天祈求上帝顯靈的狀態。我想，不管是基督徒，還是別的什麼信徒，對於人類來說，都是一種最好的狀態，難道不是嗎？」

客廳里有一套四人座的桌椅。秋內和間宮在那張桌子旁緊挨著坐下。桌面上孤零零地放著一個立式相框，橢圓形的照片里是笑容滿面的陽介和鏡子。秋內看了看照片，背景拍得很模糊，大概是在哪個公園裡拍的吧。鏡子的樣子沒怎麼變，但照片里的陽介卻要比秋內最後見到他的時候年幼很多。照片里的兩人面向鏡頭，腦袋都向對方的方向傾斜著，幾乎就要碰到一起。這張照片拍得很好，讓人彷彿能夠聽到公園發出的歡快低語。

秋內把裝滿狗糧的三個紙袋塞給間宮，在渺無人煙的小巷裡疾馳起九-九-藏-書來。他對自己的腳力充滿信心。秋內跑到剛才人影閃動的丁字路口，轉彎的時候，他沒有減速，全速拐了過去。遠處，一個黑影正獨自騎在自行車上。秋內本想追上那個可疑的傢伙，但他突然停了下來。

「間宮老師，可以問您個問題嗎？」

秋內和間宮離開鏡子家，一起走進小巷。耳邊再次傳秋蟬的叫聲。

「不，我不相信。」

「老師，剛才在那兒，您看到什麼東西了嗎？」

間宮的聲音將秋內拉回現實。

「只是一種修辭方法而已嘛。」

秋內終於弄清了事情的真相。總而言之，間宮叫他一起過來，是為了讓他干體力活兒。

回過神的時候，秋內他們已經走到了鏡子家門前。院門的另外一端是一個帶有紅色三角形屋頂的房子。房子跟前有一個狗屋，簡直就是房子等比例縮小而來的。

「陽介把歐比撿回來的那天，正好是個雨天，所以……在遇到陽介之前，歐比一直孤零零地在雨里淋著，無依無靠……」

沒辦法，秋內抱起三個紙袋。袋子里的狗糧都是罐裝的，所以比預想的要重很多。

「千真萬確。」

「真的……是最好的狀態嗎？」

「不，信心多少還是有的……」

「是的，雨天的日用品，鋪在底下的。」

秋內抬起頭，只見客廳天花板的一部分被樓梯井所佔據，欄杆的另外一側則是二樓的走廊。走廊上有兩個門。其中一個門的木製門板上掛著一排木工工藝字——「YOSUKE」。（即日語「陽介」的羅馬音。）幾個字母排列的歪七扭八，一定是陽介自己貼上去的吧。秋內覺得有些難受，趕忙把九*九*藏*書視線轉向別處。

「哪裡？」

「真的什麼都沒想。」

間宮用兩條細小的胳膊抱著三個紙袋，步履蹣跚地從後面趕了上來。「對不起」，秋內低頭道歉，然後再度轉向前方。那個黑影已經不見了蹤跡。

「間宮老師，歐比的事情就拜託您了。」

「就在那兒，那個灰色房子的對面。」

「當然說過啊。她說老公離開了，陽介君和歐比也不在了，接著就說了那句——『全都是我的錯』。」

間宮改變語調，問道。

秋內理解不了兩人的對話。「全都是我的錯」，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屋子的一個角落裡並排放著三個大紙袋子。雖然不知道裏面裝了什麼，但每個袋子都很高，裏面一定裝著些非常重的東西。

鏡子微微一笑。

「真的沒關係，是吧，秋內君？」

相信上帝存在的人，在面對難題的時候——就像現在的秋內這樣——會抱有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呢？

「真是麻煩你了，秋內君。」

鏡子的臉上露出微笑。她歪著腦袋，既不是表示肯定，也不是表示否定。過了一會兒，她仍然保持著這種姿勢，一動不動。秋內以為她生氣了，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就在這時，她低聲說道：

這個時候，在被烈日炙烤的小巷前方——在瀝青路上，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東西。一瞬間，秋內覺得自己看見了。他注視著那個時隱時現的黑色物體，眯起眼睛仔細一看，卻發現什麼都沒有。

那是一個丁字路口。剛才好像有個人影閃了一下。有人剛想往丁字路口上走，但又突然退了回去。因為他看到了秋內他們。

「是騎著自行車的京也。」

「那https://read.99csw.com你的腦袋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鏡子指了指放在屋裡角上的那三個紙袋。

間宮無比哀怨地看著自己的右手食指。可是，無論怎麼看，他手指的紅腫都已經消退了。

「哎？全都讓我拿啊？」

「哎？她剛才這麼說過嗎？」

「全都是我的錯……」

黑色的長裙，灰色的襯衫——只是喪服吧。屋子裡面微微飄著一些線香的香味。

「是嗎。」

「哪裡哪裡，沒……沒事兒，這個，難道是歐比的被褥嗎？」

間宮笑嘻嘻地看了看秋內。

「沒錯，一下雨它就害怕。下雨的時候，歐比就會縮在外面的狗屋裡，哆哆嗦嗦地發抖，還會不安地大聲叫喚。那個時候，我覺得最後不要讓它進來，應該讓它去適應雨天。但陽介卻怎麼也不聽我的，那孩子總是放歐比進來，讓它躺在毯子上。我覺得突然安靜下來了，就去看看情況，結果發現他們一起睡著了。那塊毯子還是陽介用零花錢買的呢……」

秋內嚇了一大跳：這種問法也太直截了當了吧！

「是的，未來即將發生的事情，誰也無法預料。」

「啊，所以一下雨，它就——」

「我才沒聽懂呢。」

間宮慢慢地搖了搖頭。

「間宮老師，這次歐比的事情，給您添麻煩了……」

間宮滿臉驚訝地轉過頭來，拙劣的演技真是令人髮指。

秋內和間宮並排走在炎熱的小巷裡。他隨便找個了話題，問道：

「你絕對聽懂了。」

——難道要抱著這麼沉的東西在烈日炎炎之下走回去嗎？

「不用了，我們這就回去。再說，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可是，至少來點麥茶……」

「哎？還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