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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五節

第四章

第五節

「警方的能力可不容小覷。」
「沒錯。」谷尾點頭。
僅僅一分四十五秒的時間,姬川需要從最靠近大門的「1」號練習室跑到位於樂團練習中心最裡面的倉庫殺了光,並設計讓總電源跳電,然後再折回來,怎麼想都不可能辦得到。
「兩個——兩個什麼?」
姬川知道這樣責備母親很殘酷。根據戶籍謄本上記載的內容,父親與母親再婚時,姬川已出生半年,而姐姐才兩歲,當然無法對如此幼小的孩子解釋離婚和再婚的事情。
「有什麼反應?」
突然有那種預感。
「你這種作法實在……」發現自己不自覺地提高音量,谷尾連忙壓低聲量說:「然後呢?你講了什麼?」
「我進社會後還是繼續玩樂團,其中有兩名團員是高中時代一起玩過來的同伴。上次來你這裏時,我不是背著吉他嗎?」
「我說,你根本沒去廁所吧。」
這是谷尾公司附近的小咖啡店一隅。他在公司接到竹內的電話,竹內問他能不能出來一下,於是谷尾就出現在這裏了。
「有個東西想讓你聽聽。」
「喂,小聲一點,你要害我重聽啊。真是的,都什麼時候了,我們兩個還在這裏聽史密斯飛船。」
但是……「兩個同時考慮就沒矛盾了。」答案很簡單。
「——應該不可能吧。」
谷尾拔下耳機放在桌上,緩緩地搖頭說:
「還有一件事。」
「父方跟母方都離過婚,你們兩人都是再婚,姐姐是父親帶進來的,而我是你帶進來的。」
的確,如果姬川被這麼質問,而他真的如兩人所懷疑的幹了那件事,應該無法平靜以對,應該會有什麼反應。
啜泣聲靜靜地傳來。
竹內說他在光死的那天晚上,曾經用聲音轉換器變聲打電話到姬川的手機。
不用了,我馬上回來。
「風怎樣都隨便啦,倒是你,真的做了那種事?」
我可以去廁所嗎?
父親並不是父親。姐姐並不是姐姐。他們兩人早就死了,然而姬川的心裏還是充斥著深沉read.99csw.com的孤獨感。
「……你的聲音?」
歌曲是《Walkthisway》。谷尾將神經集中在右耳。桂的鼓、谷尾的貝斯、竹內的歌聲。姬川的吉他旋律開始混亂,然後消失。接著鼓聲、貝斯聲、歌聲也像音響的電池沒電了一樣,各自中止演奏。
——沒事。
「我要辦演唱會。」姬川拿出「好男人」的門票,放在母親的膝上。
「亮怎麼說?他怎麼回答?」雖然剛剛才厲聲責備竹內的做法,然而谷尾卻無法忍住不問。
哦,回來了。
「這是之前練習時錄下來的片段吧?」竹內無言地點頭。
「不說?」
「什麼也不做嗎?」
谷尾哼了一聲,探手到口袋裡找香煙。然而竹內接著說的話,卻讓那隻手停住了。
風晃動窗戶玻璃。
「只是,他……完全沒提到之前的那通電話,他什麼也沒對我說。」
「不說。」
「什麼事?」
竹內凝視著谷尾,彷彿想說些什麼。然而過了好久,竹內還是沒把話說出來。大概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吧。
好長一段時間,姬川只是俯視著母親痩弱的肩膀。哀傷如水滴一般落在姬川的心底,一滴一滴滲透到觸不到的地方。母親一直哭個不停。
「我一定要確認,亮是否殺了光……」竹內快速改口:「不,確認亮是否沒有殺光。所以我打了威脅電話,想測試他的反應。」
谷尾將自己的推理告訴竹內。
「啊?」谷尾一時間無法理解這句話。不過在腦海中稍微復誦幾次后,他終於搞懂了。也就是說,那一天姬川說要去廁所,借口中途離開了練習室。可是谷尾和竹內在想姬川是否其實並沒有去廁所,而是去倉庫殺了光,並設計讓倉庫電源跳電后,再回到練習室來。
望向窗外。灰色的雲仍舊以驚人的速度在空中飛逝。
靜脈突起的手顫抖著緩慢移動,抓住了門票。
演唱會當天——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嗎?
「我後來也這麼覺得。」竹內別read.99csw.com開臉,嘔著氣小聲地說了句:「早知道就不打了。」
「不要。」谷尾搖頭。
谷尾本來打算站起來了,聽到這話,又坐了下來。
姬川倒不是想見親生父親。對於一個完全沒見過面的對象,事到如今姬川根本沒興趣。就算見了,大概跟他也沒話說,只會覺得空虛吧。姬川只是希望失去的重要東西是真的,渴望父親、母親、姐姐和自己是血脈相連的家人。
隨著姬川與姐姐的成長,父親和母親兩人應該都曾考慮告訴兩人事實,然而卻一直找不到時機。後來姐姐死了,父親死了,姬川長大了,離開了母親——母親應該不是故意隱瞞,只是說不出口而已。但是現在的姬川除了母親之外,沒有可以責備的對象,沒有可以承受他不甘與悲傷的對象。
「雖然這次說要如期舉辦演唱會的人是桂……」反倒是谷尾開口了:「但是亮會贊成,也許是有原因的。」
谷尾急忙抬頭:一分四十五秒,姬川中途不在練習室的時間。
應該就是這麼回事吧。
「要把這件事告訴隈島警官嗎?」
別想了,再想下去也沒有意義。谷尾抬頭說:
是小號,馬上就回來。
秒針通過十二個數字,然後進入第二圈……十秒……二十秒……
我先暫停錄音。
姬川站在母親面前,從大衣口袋裡拿出一張摺了四摺的證明書。母親沒有回答,她連臉都沒有抬起。姬川將證明書丟在母親的膝蓋前方,她的視線微微動了動,瘦弱的肩膀發出顫抖。
啊,啊,呃,現在亮去上廁所。
透過窗戶看著流逝的雲,竹內驚訝地開口說。谷尾上半身撐在桌面上,靠近竹內的臉說:
表面上的秒針緩慢移動。
竹內胡亂抓著自己淺褐色的頭髮:「昨晚我聽了這段錄音后,已經完全搞不清楚什麼是什麼了。」
傳來練習室隔音門關上的聲響。
「你跟他說……你根本沒去廁所吧?」
竹內茫然地看著自己放在桌上的手,喃喃地說:
亮——你還read.99csw.com好嗎?
「桂說想辦,也只能辦了吧。就當作是光的追悼會,我會賣力演奏的。」
姬川背對母親,走向玄關。最後一次回頭時,他看見那個畫框被掛起來了。破掉的玻璃後方,有著姐姐可愛臉龐的聖誕老人微笑著。那是母親要送給姐姐的聖誕禮物。姐姐死的那一天,母親本來要送給她的聖誕禮物,為了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兒而畫的。
「你不覺得奇怪嗎?如果他真的沒做虧心事,為什麼不提之前那通電話?半夜接到奇怪的電話,沒多久又接到我的電話哦,一般人都會講吧?『剛才我接到一通很奇怪的電話』之類的。」
「對。譬如……」谷尾移開視線繼續說,「對於自己遲早會被警察抓到之類的已經有所覺悟了吧。」
「做了,真的。」竹內直視谷尾的眼睛,平靜地點頭。
「會說……吧。」谷尾有點愣住地回答。
大號還是小號?
「你覺得有可能嗎?」竹內停下iPod的播放。
在滿是水彩氣味的房間里,母親總是靜靜地坐在以姐姐為模特兒的畫中間,坐在破損的榻榻米上面,彷彿一座表情被削掉的石佛,只是凝視著眼前的空氣。
「跟MTR一樣,要將兩種聲音重疊,只要分別錄音即可。」
「我是這麼打算。」
「我說了之後就馬上掛電話了。因為他不可能回答『你說的沒錯』、『不對不對,我真的去了廁所』吧?」
母親的臉朝下,布滿皺紋的手指在膝上顫抖。母親上一次在姬川面前哭,是二十三年前。父親死的那一天,母親將額頭靠在父親的被褥上哭了好久。當時的母親哭聲早已深埋在記憶里,就算在心底拉長耳朵仔細聆聽,也聽不到吧。現在耳邊傳來的母親哭聲——是姬川成年後第一次聽到的。細細的、尖銳的、斷斷續續的,彷彿到處徘徊后,非常疲憊、虛弱的瘦狗發出的嗚咽。
母親的嗚咽愈來愈大聲。
姬川又問了一次相同的問題:「為什麼瞞著我?」
姬川走出大門。
九*九*藏*書內從夾克胸前的口袋裡取出iPod,放在桌上。他將單邊耳機塞進自己的耳朵,將另一邊遞給谷尾。
應該只是時間的問題吧。警方調查的方嚮應該離姬川不遠了吧。
那是剛才姬川去市公所申請來的戶籍謄本。
好像起風了,淡淡的雲以驚人的速度在空中移動。
首先姬川在練習時離開練習室,跑到倉庫殺害光,接著以鑰匙打開鐵卷門,然後馬上回到練習室。接下來在練習結束之後,借口說要大家外出去找野際,但他自己卻是從已經打開的鐵卷門潛入倉庫,再從內側將鐵卷門鎖上,把鑰匙放回光的口袋,直到這時候才開始布置讓電源跳電
「我是十分鐘后才確認他的反應。我打電話給他,這次不是用無來電顯示,而是顯示了我的手機號碼,當然他聽到的也是我的聲音。那個時候他……」
竹內不發一語地俯視著桌面。過了約二十秒之後,他微微抬起眼看著谷尾問:
對自己而言也許是最後一場演唱會。——也許就是因為這個想法,姬川才會贊成如期舉行演唱會的提議吧?再過不久,自己就無法站在人前了。也許是這樣的預感讓他決定再度站上舞台吧?
谷尾看了看手錶。沒想到已經在這裏待了好長一段時間。
「喂,這是——」
「原因?」
沉重的沉默籠罩著他們好一陣子。
白噪音。
「總之……別再做那種事了。」
唱歌的人是竹內。
竹內靠向椅背,蹙起眉頭說:「我說谷尾,那個時候亮果然是去了廁所嗎?去倉庫做了那些事只是我們想太多吧?但如果是那樣的話,為什麼我打電話給他的時候,他沒有提起十分鐘前接到的怪電話呢?」
谷尾心想。那天姬川的行為有兩個疑點。一個是他們外出尋找野際的時候,姬川是不是繞到建築物的另一邊,從鐵卷門進入倉庫殺了光?另一個疑點是姬川在練習中離開練習室,究竟是去了哪裡?——從read•99csw•com隈島口中聽說光的死亡推測時間是四點左右,那麼前一個疑點就不成立了。而剛才他們得知姬川離開練習室的時間不超過兩分鐘,那麼姬川在練習途中離開前去殺了光,又設計跳電這件事應該也不成立吧。
「為什麼瞞著我?」
「我以為他離開的時間會長一點,昨晚我想起有這段錄音,就找出來聽。」
竹內將左手放到桌子上,拉高袖子露出手錶來。谷尾察覺竹內的意圖,便注視著勞力士手錶的秒針。
「一人聽一耳嗎?」
「很普通,」竹內回答:「他很平靜。」
之後的事情應該就和他們想像的一樣。谷尾和竹內放棄找野際,回到樂團練習中心,連同桂一起走進倉庫。當時潛藏在倉庫里的姬川從三人的背後出聲,假裝剛從外面回來。
「不是,你聽下去。」谷尾重新坐直身子。
「是啊,我也會盡量召集觀眾。」
「演唱會要如期舉行吧。」
「那就不是他乾的吧?真無聊。」
「的確……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有可能。既有可能殺了光,也有可能做好跳電的準備工作。」
「我說谷尾,你覺得亮乾的事……會被拆穿嗎?」
谷尾雖然有點在意周遭的目光,但還是將耳機塞進右耳。竹內操作著機器,然後按下播放鍵。一瞬間,大音量的史密斯飛船轟地灌進谷尾的右耳,他不自覺地蹙眉,頭也往左邊一偏。
「好大的風啊。」
「竹內,我該回去了。」
看到竹內一臉不安地對著他這麼說,谷尾肯定地點頭。
中號嗎?
那麼,那時候姬川果真沒去廁所嗎?他真的跑去倉庫了嗎?只是,就算姬川沒在接到竹內電話時提到他十分鐘前接到的奇怪電話,也無法證明他說謊吧,這電話也無法成為他殺害光的證據。
說的也對。
「——那麼之後,亮就一直藏身在黑暗的倉庫里嗎?」竹內低聲詢問。
「我想,這應該是最後一次在人前表演,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就來看看吧。比起我一年級時——第一次學成發表會那時候——會好聽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