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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死

第七章 死

我在502的門口等了將近一個上午,仍然沒有人來開門,羅先梅的丈夫不知道是沒有回來還是不想再見到我,接下去的三天里,我每天都去敲門,卻始終都沒有再見到他。
「昕潔,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承受得住如果……你還沒有去那個世界的話,能不能再讓我抱你一次……」我在床上坐了一會兒,想起回來時的打算,就從雜物間里找了把生鏽的小鏟子,又找了個結實的編織袋,準備到702去把挖出來的那些泥土給處理掉。702的門依然像我離開時一樣半掩著,我輕輕推門進去,冰箱依然橫在衛生間門口,那些泥土依然滿地都是,一直散落到客廳里。
算了,我自己先回去吧心裏這樣想著,我沉重地起身,開始沿著走廊往外面走。
那人立刻回了一句:「你讓他進來,單獨進來,我跟他說。」他說的時候仍然低著頭。凌志傑火了,將話筒一把拽起,大吼:「你他媽的別跟我耍什麼花樣,老子一槍把你斃了!」
「滿冰箱都是泥土,泥土裡面有頭髮……」
這天晚上,不管我怎麼敲,502的門還是沒有開,但我貼在門上聽過,裏面的確有人在活動的聲音,而且似乎不止一個,不知道羅先梅的丈夫在裏面幹什麼,為什麼始終不肯見我。
想到這裏,我又回家找了幾隻保鮮袋,將那些頭髮順帶一小塊泥土都裝了進去。剩下的泥土則被我一袋袋地扛到樓下倒進了綠化帶。
「別!等等!你還記得那天去我家樓上的事不?」
算了,也許真的只是他哭的樣子有點像笑而已。何況,如果是笑的話,怎麼可能笑到顫抖,而且還顫抖了一個下午?我不能再糾結這些了,我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去處理……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外面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我感覺冷得厲害,從衣櫃里找了件棉衣披上。
電話那頭,凌志傑的火氣不是一般的大,幾乎瘋狂,以至於有點語無倫次,他大吼道,「何寧,你他媽到底過不過來?!」
我不知read.99csw.com道接下去該做什麼,又該迎接什麼,也許是法院的一紙傳票,也許是大量的賠償,也許是羅先梅丈夫的責罵或者毆打,也許是這個一度陰沉的男人私下的報復……但不管是什麼,在找到昕潔之前,我的生活將陷入更為混亂更為糟糕的境地。
但翻來覆去很久,我最終還是起了身,打開電腦,看著桌面上那張漂亮而熟悉的臉,潸然淚下。這一夜,我沒有再回到床上,只是翻著曾經那些照片,回憶那些漸行漸遠的往事,一直到天亮。拉開窗帘,抹了一把玻璃上的霧氣,我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飄落,窗外竟然真的下雪了,在遠遠近近的屋頂上積起一片白色。
凌志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然後點點頭,帶我出了觀察室,打開隔壁房間的門,讓我進去。我把椅子抽過來,坐在那個男人的對面。
凌志傑將嘴湊到一旁的話筒,說道:「你想見的人已經來了,告訴我第13具屍體在哪裡!」
「打開了,不過裏面的東西恐怕你沒看到是不會相信的。」
按理說不願意麵對他的人是我,現在倒是他在想方設法躲著我,這種狀態實在太奇怪了,讓我有種強烈的惴惴不安的感覺,就像那天在醫院里看到他臉上陰惻惻的笑容時一樣。
凌志傑長舒一口氣,然後說道:「這次案件的其中一個被害者被那狗娘養的肢解了塞在冰箱里。」
羅先梅的丈夫自從看到妻子倒在血泊中以後,什麼也沒說,只是一臉陰沉地看著我抱起羅先梅的屍體,然後一路跟著我到達醫院,和我一起等在手術室外面,然後就一直靠著走廊的牆角蹲在那裡,抱著頭,全身發抖。
「那沒其他事我掛了。」
「咳!你不說我還真給忘了,咋樣?那冰箱你打開沒有?」
走到樓梯轉角的時候,我下意識回過頭又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他正好抬起頭朝我看,他的表情讓我瞬間渾身冰涼。
棉衣很暖,除了略微發霉的氣味外,上面仍然殘留著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是昕潔的。突https://read•99csw.com然想起幾年前她給我買這件棉衣時的情形,有些溫熱的東西滑出眼眶,順著臉頰一直往下流淌。
他竟然在那陰惻惻地笑著……我以為我看錯了,趕忙往後退了兩步定睛去看,但他馬上又低下頭去,繼續將頭埋在膝蓋上渾身顫抖。
「昕潔?」我輕輕地問道,「你回來了?」也許是對她太過思念,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我一摸到枕邊的頭髮,就以為是她回來了。我估摸著她臉的位置,順著冰冷的頭髮摸過去,想要讓她轉過身來,可是,我摸了幾次,摸到的就只有頭髮。到處都是頭髮,冰冷而濕滑。我突然意識到不對勁時,猛然從床上坐起,迅速擰亮床頭燈,卻發現身邊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我揉了揉腦袋,定了定神,心道原來是夢中夢。但那種渾身發冷的感覺仍未退去,我找到遙控器,按下空調的開關,它嘎嘎響了幾聲后,吹出來的一直都是冷風。空調竟然在這該死的天氣里壞了。無奈,只好從壁櫃里又翻出一床棉被鋪上,脫了棉衣鑽進被窩想要繼續睡覺。
「什麼?!頭髮?!你確定?」凌志傑明顯變得緊張,追問道,「不要告訴我裏面又有屍體!」
我甚至能感覺到整幢樓都被震了一下,迅速打開窗子朝下看去,那個男人已經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了,鮮血漸漸從身下滲出,染紅了周圍雪白的地面。一個清潔工站在垃圾桶旁,獃獃地看著這一幕,幾秒后開始大喊大叫,對樓的幾家住戶陸續探出窗子不停張望著我不知道對面的那個男人為什麼要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我知道,如果我的生活繼續這樣下去的話,在不久之後的某天,也許將會和他一樣。整整十七天過去了,昕潔仍然沒有任何音訊,連唯一可能知道她四天前出現過的那個人也死了,而且僅僅是可能。這日日夜夜無盡痛苦的折磨,我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夠承受多少時間。我始終不願意相信她是去了另一個世界,但現在的情形卻已經和去了另一九-九-藏-書個世界沒什麼兩樣,而現在,又有一個男人在經歷和我幾乎一樣的痛苦--羅先梅的丈夫。
三天後的傍晚,凌志傑打來電話,告訴我特大連環殺人案終於告破了。我問他怎麼告破的,他笑得很無奈,然後說出兩個字:自首。那傢伙殺了13個人後自首了,但目前發現的屍體只有12具,據說最後1具死亡地點比較特殊,需要警方陪同去指證。
我又陪他蹲了一會兒,後來看實在不行了,就起身準備先回家,問他要不要回去,他仍然沒有應。
我想了一下,說:「我能不能跟去?」
羅先梅死了。我看著她被推進手術室,又看著她被推出來,整個人都被白布蓋住。羅先梅的丈夫蹲在走廊里。我不知道該和這個半老的男人說什麼,因為羅先梅可以說是被我間接害死的。我在702的所作所為把這個好奇心很重又很喜歡管閑事的女人嚇到了,她逃下樓的時候,摔死了自己。
「沒有為什麼,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
街道上的積雪被推在路兩旁,壘起半人多高。午夜兩點多的天空,仍舊飄著鵝毛大雪,路面上堆起厚厚一層,在車頭燈的光照里顯得格外晃眼。車輪打著轉,一路溜到了刑警大隊。一個年輕的小夥子給我開了門,並將我帶到一間辦公室,不一會兒,凌志傑來了。
「好的……」
我心想凌志傑是不是吃錯藥了,竟然也有婆婆媽媽的一面,便說不去了,怕昕潔哪天回來找不到我。他就沒再多說,利索地掛了電話。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做這些,也許僅僅是因為不想看到一間屋子被自己弄得髒亂不堪吧。所以,我又將衛生間和客廳稍微打掃了一下,但卧室和其他房間我沒再進去,一是覺得不妥,二是先前的那種恐懼感還在作祟。
回到樓下,一股極度疲憊的感覺湧上來。我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時間才晚上八點半,困意就讓潮水般襲上來,我摸進卧室,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冷越來越冷我起身看看窗外,白茫茫一片--下雪了,雪越https://read•99csw•com下越大,慢慢淹過窗子,壓碎玻璃,要衝進卧室來我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強制自己醒了過來。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蓋了被子,但仍然覺得冷,冷得發抖,我朝窗子的方向看去,隱約能看到窗帘是拉上的,窗子應該也沒有打開,但為什麼會這麼冷呢?我翻了個身,不自覺地想要蜷縮起來,可突然碰到了什麼東西,我往邊上一摸,摸到了更冰冷的東西--沾著水的頭髮,就貼在我的枕邊。
「他在哪裡?他到底說了什麼?那最後一具屍體到底怎麼回事?」我一股腦兒地想把所有的疑問都拋出來。「你別問我,我還想知道他為什麼會點名叫你呢」我注意到凌志傑的臉色相當陰沉,他似乎在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憤怒,隨時都可能爆發。
聽到這句話,凌志傑臉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似乎憤怒到了極點。我趕忙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沒事,我進去跟他說吧。」
說實話,這樣的情況,我寧願相信他是在哭,就像有些人的哭和笑幾乎是一樣的,以至於讓你無從判斷。但剛剛那一瞬間給我的感覺直到這一刻還讓我全身發冷。
我斷斷續續說了很多,羅先梅丈夫一直沒有抬起頭來,只是在那裡抖個不停,一句話都沒回應我。
我看不到他的臉,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麼。我知道,中年喪妻的悲痛,很少有人能夠承受。儘管死去的那個是整天和自己拌嘴、整天罵著老不死老不死的女人,可又有誰會是真的希望陪自己走過大半生的那個人去死呢?
我在玻璃上寫上昕潔的名字,站在窗前看了一會兒,忽然看到對面同樓層的一扇窗子前也站著一個男人。他似乎朝我這邊看了一眼,然後爬上窗檯,在我沒明白怎麼回事的時候,從那裡跳了下去,緊接著下面傳來沉重的落地聲。
「沒,就只有泥土和頭髮……」我忽然注意到了他後面那句話里的「又」字,就接著問他是什麼意思。
辦完這些事情,我輕輕地退出屋子,關上702的大門,門鎖咔噠一聲,預示著我也許再沒必要進入這read.99csw.com間屋子了。
不知所措地靠牆站了很久,直到護士們開始換班,我才意識到必須要想辦法處理好這件事了。我走過去輕輕拍了拍羅先梅丈夫的肩膀,問他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警局,這件事,我會負起我該負的責任,但必須要由警方做出一些關於責任認定的鑒定,然後你需要的話我們再通過法院或者其他途徑來解決這件事。
我倒吸一口冷氣,同時慶幸自己沒有在樓上那冰箱里發現屍體。又說了幾句,凌志傑最後問我要不要去他那邊住幾天,緩解下壓力。
我開始往編織袋裡一點點地裝泥土,當看到這些頭髮時,一個念頭在我腦子裡閃過:這頭髮會不會和出現在我家衛生間里的那些有關係?比如說都是同一個人的?
「操!你他媽別給我繞彎子,時間緊迫,我得趕著睡覺,明白不?」
我回到家,打開落地窗,走上陽台,朝外面看看,雪還在下著,地面上早已積了厚厚一層,再也看不到三天前那個男人自殺的痕迹。時間真是奇怪的東西,一個人以這種方式死去,卻還是難免被周圍的世界遺忘,徹底的。
「誰要見我?」「狗娘養的還能有誰?你說還能有誰?!」
那人冷冷地笑了一聲,說:「隨便你。」
深夜兩點多,一個電話將我從噩夢中驚醒,是凌志傑打來的。他劈頭蓋臉就來了一句:「那狗娘養的點名要見你!」
「對了,你要的那些指紋鑒定,結果應該出來了,不過還在鑒定科那邊,我回頭去拿了給你。」
因為我認識這個男人,他叫王飛,是我曾經的病人,幾天前,他在我QQ上留言:我看到他們笑了。
凌志傑愣了一下,但馬上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不過我明確告訴你,那是不可能的。」「為什麼?」
那男人終於把頭抬了起來,看著我,笑的相當凄慘。而我在看到他臉的那一剎那,呆住了。
凌志傑將我帶到一個房間,應該是觀察室,房間里有一面巨大的玻璃,透過玻璃,裏面的房間有張大桌子,桌子上趴著一個男人。他的雙手被拷上,腳上似乎也有一副鐐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