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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良機錯失

第七章 良機錯失

南北和談的第一次嘗試,就這樣尚未正式開始就結束了。江水湯湯,風吹過水麵,忽焉在東,忽焉在西,誰也不知道下一刻的方向。
男子挽著傅雁容時,她全無抗拒,除了鄭司楚還會是誰?鄭司楚竟然親自陪同傅雁容前來,這一點他也沒想到。要留住他么?傅雁書腦海中立刻閃過這念頭,卻什麼話也沒有說。鄭司楚現在已經來到敵營,如果要拿下他,什麼時候都可以,如果現在就動手,反而顯得北方無信無義了。反正要拿下他不費吹灰之力,也不急在一時。他見可娜夫人要上前,心想鄭司楚萬一將師母扣為人質,那倒不好辦了,閃身攔在她身前,小聲道:「師母,那是鄭司楚。」
這首《一萼紅》鄧滄瀾生前吟過多次,也聽宣鳴雷唱過,傅雁書都能背下來了。他揚聲高唱起來:
鄭司楚猶豫了一下。這一點卻也是先前提出借這時機與北方和談時,反對的人顧慮最多的。放下武器后,名義上是赦免南方一干人等,萬一北方秋後算帳,那時難道出爾反爾,再次舉旗反叛么?鄭司楚道:「此事確實有不同意見。所以這第一條,既然赦免了南方一干人等,自然一切照舊,議府議眾也應以各省人口為比例甄選出良材,而且各省的人事安排都應有自主權。」
「我不管,我要和你在一起!」
傅雁書拱了拱手道:「司楚兄,請你隨我來吧。明天馮大統制也會來主持師尊的國葬,屆時我會將此書交上去。」
陸明夷低聲道:「若我所料不差,應該很快就有調令來了。」
等她們離開,鄭司楚小聲道:「雁書兄……」
可娜夫人見鄭司楚侃侃而談,以退為進,更覺佩服。她是何等人物,上回聽得傅雁容不肯過來便知道端倪,這回見她和鄭司楚神情親熱,更是心頭雪亮。如果不去管敵我陣營,鄭司楚的人品確是阿容的良配,若真的殺了他,現在可娜夫人倒是第一個捨不得。她道:「鄭將軍果然不凡。此處不是談話之處,請隨我回去吧。」
鄧滄瀾卒於三月十六日凌晨,葬禮則定在四月七日。別處前來弔唁的都來了,包括大統制馮德清,也要親臨前線為鄧元帥送行。朱震抵達東陽城時,已是四月五日,差不多是來得最晚的一個。一到東陽城,便覺城中籠罩在一層愁雲慘霧之中,然而與預想中的有點不同,之江軍區雖然損失慘重,陸軍更是損失了五千餘人,連共和國後起名將,與陸明夷齊名的霍振武也戰死了,可是軍中士氣卻並不見如何低落。
這兩句是鄭司楚那一日決心與傅雁書誓死一戰前臨時改的。當時因為他結果本來那兩句太過衰頹,所以改了兩句以壯行色。只是現在唱來,豪壯的詞句依然如此衰頹。
陸明夷道:「路途遙遠,軍務繁忙,我去也是來不及,讓朱將軍他們去吧。」
這桓將軍乃是碼頭戰艦留守的將領,是個校尉,名叫桓穆之,很是一板一眼。鄧滄瀾知人善任,知道桓穆之鐵面無私,讓他擔任這個職位正合適。傅雁書道:「快帶我過去。」
傅雁書怔了怔,一時說不出話來。他是個軍人,只知依軍令行事。可戰爭打到現在已經好幾年了,自己雖然軍銜越升越高,現在更是接任了師尊之位,成為之江軍區的軍區長,可是看到城外墳地的新墳越來越多,幾乎已經填滿了空地,他也不由觸目驚心。有時想想,南北兩邊的口號一般無二,以前大統制在日,南方還可說大統制背離了共和,可現在大統制也已經死了。一死百了,這場戰爭確實越來越沒有意義。他怔了半晌,低聲道:「鄭將軍,你們有什麼要求?」
鄭司楚一聽他的聲音便涼了半截。傅雁書說得如此急促,顯然帶來的不會是個好消息。他開了門道:「雁書兄,事情不妙么?」
傅雁容壓低了聲音道:「這件事爹媽都沒跟我說,我只是隱隱約約聽得媽說起過,其實大統制並不是她親哥哥,她還有個親哥哥就死在當初霧雲城圍剿五德營的最後一戰中。因為死得不明不白,媽一直懷疑和大統制脫不了干係。我猜,媽也一定覺得大統製為人深沉,對誰都不信,所以自願放棄一切權力,就和爹在一起。」
鄭司楚點了點頭道:「事在人為。馮大統制本來就是五羊城人,我想他也會理解的。」
傅雁書聽宣鳴雷竟會痛哭一場,大感詫異,只是他既然恨宣鳴雷入骨,仍然只會覺得他假仁假義。不過鄭司楚這般說,他也不好對宣鳴雷破口大罵,說道:「你回去也轉告他一句,萬一談判不成,戰火重開,我定要取下他的首級以祭師尊亡靈。」
傅雁容流落南方,已經第三年了。去年本來說好用余成功交換她回來,誰知最後又出了個差子,傅雁容竟然迫使自己放了鄭司楚,又回到了南方。這件事讓傅雁書大為切齒,只覺這個妹妹實在不懂事。他放下狠話說以後再不認這妹妹,但師母卻不能忘懷,他好幾次看到師母背著人偷偷流淚,自是在想念阿容。換俘到現在,又已經過了大半年,傅雁書幾乎已把妹妹忘記了,沒想到她這回又回來。他皺了皺眉道:「先不要聲張,我馬上去碼頭。」
可娜夫人一直有意培養傅雁容,但以前和她一說時事,她就犯困撒嬌,現在說起來卻很是鄭重。她道:「你哥哪是這種人,放心吧。」
傅雁容眼裡已是淚花閃爍,卻重重地點了點頭道:「嗯。」一個是哥哥,一個是丈夫,這兩人好不容易剛成為朋友,卻又要變成死敵,她心裏實在難受之極。鄭司楚道:「那收拾一下,馬上走吧,省得夜長夢多。」
鄭司楚嘆道:「兩軍交戰,宣兄也是不得已。回去后,他曾背著人痛哭一場,說對不起鄧帥。」
馬車已駛到了碼頭。碼頭守將見一輛馬車過來,上前喝問,見竟是新任之江軍區長傅雁書,嚇了一大跳,忙行了個禮,低聲道:「傅將軍,原來您親自來了啊?」
一路說了一陣,已進了太守府。天已經黑了,太守府里的工友仍在忙上忙下。明天就要出殯,共和軍的高官大將來了很多,一個個都要安排妥當,特別是這個座次問題。不過這樣一來後院更是清靜,連一個人都沒有。傅雁書將馬車趕到後院,停下來道:「師母,鄭將軍,請下車。」
傅雁書看了看她,卻沒說什麼,只是道:「好,馬上收拾一下就走。」
第二天,旁人都去參加鄧滄https://read.99csw.com瀾的國葬去了。鄭司楚和傅雁容因為尚不可在人前現身,便留在帥府。兩人出不了門,便說些閑話,倒不寂寞,只是鄭司楚總在想著那封國書的迴音。傅雁書交上去后,馮德清會不會同意?如果馮德清是個識大體的人,他肯定也會認同的。可是馮德清同時也是個偏執狹隘的人物,也許他認為南方和北方勢必不能共存,那麼戰爭仍會繼續下去。
她的臉色登時有點不好看,鄭司楚自然落在了眼裡。可娜夫人居然有過如此巨大的作用,他也聞所未聞。楚休紅這個親身父親,他還是聽母親臨死前才說,其實對父親並沒有什麼感情。他道:「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可是可娜夫人為什麼在共和國什麼事都不做了?」
南方終於放了阿容么?他想著。剛要出門,正碰到可娜夫人急急進來。可娜夫人一見傅雁書便道:「雁書,聽說阿容回來了?」
鄭司楚淡淡一笑道:「鄧帥本是小將自幼便仰慕之人,雁書兄也曾與小將照過面,英風凜然,令我佩服。古人云,兩國相爭,不斬來使。若小將以為會被扣留,那就是小看夫人和雁書兄了。」
鄧滄瀾策劃的這一次攻擊東平之役,竟然落得個無功而返的下場,陸明夷也大出意料之外。看到戰報時,對戰事的前半程他大為擊節,只覺此戰十拿九穩,東平城必下無疑。可是最終東平沒能攻下,巨門號也被擊沉了,鄧滄瀾自己竟然亦戰死捐軀。而其中關鍵,一是五羊水軍的拚命力戰,再就是突如其來的鐵甲艦讓北軍無從下手,結果被打了個空子。
可娜夫人見她三年不見,現在更是長得嬌艷若花,卻仍然不脫小女兒情態,忍不住笑道:「不胖不胖。」她看了看一邊的鄭司楚,眼光卻一下變得極其銳利,沉聲道:「鄭司楚將軍?」
傅雁容小聲道:「媽,南方很多人想趁機攻過來,司楚力排眾議,說現在是談判的好時機。媽,你要哥哥想清楚,現在是結束這場戰爭的最好時機,千萬不要壞了大事。」
桓穆之應聲正待下去,見車裡可娜夫人出來,忙行了個禮道:「夫人。」
此時鄭司楚已陪著傅雁容上了岸。傅雁容一見可娜夫人,再也忍不住,哭著上前,一把抱住了可娜夫人道:「媽,我好想你。」可娜夫人的淚水也淌了下來,摟住她道:「阿容乖,讓我看看,你吃苦頭沒有?」看了看又道:「還好,好像還胖了點。」
傅雁容被他斥了一句,臉一下白了。可娜夫人忙道:「雁書,不許罵阿容!阿容,你……」她看了看鄭司楚,又小聲道:「我帶你先去給阿爹上支香吧。」
解散了君子營后,陸明夷獨自騎馬向城南而去。出了南門,仍是連綿起伏的山巒。陸明夷望向東南,眼裡終於露出了一絲哀傷。
傅雁書低聲道:「只怕是的。師母,叛賊一直將阿容恃若與我軍談判的籌碼,當初還向師尊要求我軍不要發起進攻。」
鄭司楚幼時在霧雲城,曾聽人說起過馮德清的一件佚事。有一次馮家因為漏雨要翻修房屋,結果屋檐下有個燕巢,工匠順手拆了,馮德清見了大為震怒,說小鳥也是生靈,豈可為己之安居而壞小鳥之巢,定要讓工匠原樣恢復。工匠雖然認了錯,但也說燕子都飛走了,弄好了巢也飛不回來,馮德清卻根本不清。無奈何,工匠只得擔了個巢。可人來築巢還真箇不易,每每捏到一半就掉下來,那工匠苦不堪言,最後還好用泥調了膠水在屋檐下重新捏了個鳥巢才算完事。只是這巢一直都是空著,也沒有小鳥進來居住。當時說起這事時是在讚賞馮德清的仁慈,不過鄭司楚年紀雖小,卻覺得馮德清這人未免太偏執了。巢已破了,非要工匠吃力不討好的恢復,既無補於小鳥,也只讓工匠多費事。
上了車,可娜夫人拉著傅雁容坐在一邊,鄭司楚則坐在她對面。上了車后,一開始可娜夫人還和傅雁容嘀咕,漸漸地便和鄭司楚說得多了。她問得很是詳細,關於他父母的事也問了不少。鄭司楚現在雖然再不與鄭昭說話,可這事終不能宣揚出去,只是淡淡說了幾句,說「家母不幸見北,家父身染沉痾,一直在五羊城休養」。
陸明夷的君子營分為三部,由三將分統。讓人意外的是三將中卻沒有與陸明夷關係最密切的齊亮,除了一個曾跟隨萬里雲叛亂的王離,另兩個一個叫沈揚翼,本來是個輔尉,因為前番去霧雲城立下奇功,超級提拔為校尉。再一次更是名不見經傳,名叫夜摩王佐,據說本是天水軍出身,不知怎麼流落到了昌都軍來。這三人一個曾是叛將,一個是微末小軍官,另一個甚至來歷都不明,一開始自然不讓人心服。但經過幾次操練,桀驁不馴的昌都軍也不得不承認,這三人實在都是當世難得的將才。
傅雁書心想師母的消息倒是靈通。他道:「是啊,我也剛得到消息,她正在碼頭上。」
鄭司楚聽她說起鴨肫肝,想起宣鳴雷說過她最愛吃東陽城新昌記的鴨肫肝。當初傅雁容剛被南軍抓住時,他還曾買了點去看她。想到這兒,鄭司楚笑道:「是新昌記的么?你也陪我吃一點吧。」
傅雁書向來金口難開,但一唱起來,聲音也極是響亮。歌聲遠遠地飄過去,正坐在船尾的鄭司楚卻也聽到了最後幾句。他低聲接道:「笑看千秋萬世,誰與爭鋒。」
傅雁書斥道:「誰與你稱兄道弟!若非你身負下書之責,我定要砍了你為師尊報仇。」
鄭司楚點了點頭道:「蒙阿容不棄,託付終身於我,我不敢有負於她。所以這一次義不容辭,我自己陪她過來。」
他說這話時,眼中已透出一絲寒氣。傅雁容顧不得害怕,急道:「哥哥……」可娜夫人生怕她和傅雁書吵起來,忙道:「阿容,讓鄭將軍陪陪你哥哥吧,現在他露面是不太好。」
傅雁容流落南方后,最傷心的無過於可娜夫人。特別是上回說好要把她換回來,可娜夫人專門把阿容的房間又整理了一遍,準備讓女兒回來后住得舒服點,沒想到阿容卻沒回來。那一次可娜夫人呆了半晌,又背著人落了不少眼淚。快三年不見了,這些日子她天天都在想念女兒,連大統制的死訊傳來,她都沒有太傷心。傅雁書道:「只是,師母,上一回阿容來……」
傅雁書呆了半晌,低聲道:「我個人而言,倒沒read.99csw.com有什麼異議,但能否通過,仍需馮大統制定奪。現在我們北方一仍其舊,很多事還是按照大統制在日的成規來辦。馮大統制能否同意,我也不敢保證。」
傅雁書聽得他居然要讓傅雁容留下,更是吃驚。怔了半晌,問道:「可你若死了,她又怎麼辦?」
如果要下書,本來無論如何也不應該鄭司楚自己前來。傅雁書心裏緩了緩,仍是冷冷道:「原來你還是為了大義才冒這個險了。你殺了多少人,還要如此假惺惺。」
四月六日這一天,弔唁的人都已到齊,只等明日出殯。傅雁書忙了一天,到了黃昏時正要休息,一個親兵急匆匆進來,低聲道:「傅將軍。」
鄧帥,你終於成為古人了啊。陸明夷垂下頭。三元帥,五上將,都曾是他渴望超越的目標,但現在這八大名將死的死退役的退役,已經沒有一個現役軍人了。更讓陸明夷感慨的,是和他一同受大統製表彰而破格提拔的之江軍區年輕名將霍振武,因為此次登陸搶灘失敗,登陸艦被擊沉,淹死在大江之中。霍振武年紀和他差不多,經歷也相去無幾,卻這麼早就離開了。彷彿天空中的繁星,總會有一天隕落。一世之雄,來了又去了,誰能亘古永存?
傅雁書聽他稱自己為「賢妻」,臉頰微微一紅,走進來道:「人家怕你餓壞了么。來,吃吧,天晚了,就是點粥,不過倒有點鴨肫肝。」
這些,都是共和國中向無人知曉的秘密。他想起幼時和旁人一樣將大統制敬若神明,只覺大統制光輝燦爛,從無錯誤。後來雖然也知道大統制同樣會犯錯,但那只是白璧之瑕,瑕不掩瑜。可是傅雁容說的如果是真的,那麼大統制其實是個極其陰險狠毒的人。
一聽是鄭司楚,可娜夫人也吃了一驚,低聲道:「是鄭國務卿的公子么?」
沒想到,這個前一陣還在和自己做生死拼的人,現在居然會來救自己。鄭司楚心中一陣感慨,說道:「雁書兄,多謝你了。那,阿容就要靠你照顧了。」
傅雁容驚道:「哥哥,你……」傅雁書和可娜夫人都不會扣留鄭司楚,但馮德清卻很有可能。傅雁書道:「阿容,你放心吧,我說司楚兄下完書後就走了,他只向我大發雷霆,說為什麼不扣下他,後來也沒再說什麼。不過,我想他多半會派人來確證,所以我即刻送司楚兄過去。好在碼頭上還是桓穆之在負責,他是個信得過的人,馬上就走吧。」
鄭司楚見她眼中仍然有一絲憂慮,問道:「阿容,你還擔心什麼?」
傅雁書愕道:「這樣不就等於自治么?」
鄧滄瀾作為共和國僅存的元帥,去世后也要進行國葬。本來應該將靈柩運回霧雲城,但可娜夫人說丈夫生前有過遺言,說為將者,身死何處便葬在何處,何地不是埋骨之所,因此他的墓地就葬在東陽城北一座小山上,霧雲城西山大統制陵邊,則以衣冠附葬。
一個如此陰險狠毒的人,把持了共和國國柄那麼多年,仍然沒有過一個人懷疑。難道。政客總是有兩付面孔么?也許,鄭昭也是如此……自從母親告訴他鄭昭並是他的父親,而是殺了他生身之父的仇人後,他對鄭昭恨之入骨,可因為恪守母親不得對他不利的遺言,只能再也不去理他。但現在想來,他也有點理解母親為什麼會有好么矛盾的遺言了。
鄭司楚點了點頭道:「此言不差,我也在會上如此說了,因此才能得到大部份人認同。雁書兄,南北本來並無本質的分歧,都是為貫徹共和制,這樣連年惡戰,到底有何意義?大統制去世了,鄧帥也歸天了,雙方陣亡的將士更不知有多少。國家殘破,百姓流離,這種痛苦,實是越早結束越好。」
這一次冒險,結果全無效果,最壞的打算卻成為了現實。鄭司楚坐上了傅雁書的馬車時,仍然有點不敢相信。馮德清,這個有恬淡溫和之稱的人,同樣有著執拗的另一面。世上之人,看來想要看透也是難上加難。
鄭司楚搖了搖頭道:「當然不是完全自治。軍政雙方官員的起用遷移,都應該由議府討論,不能再是大統制一個人說了算。這才是共和『以民為本,以人為尚』的真諦,大統制曾經把這一條重中之重抹殺了,所以才造成這麼多年的慘劇。」
船很快就隱沒在了暮色中。傅雁書一直看著江面,看不到船了仍然站在碼頭上。一陣江風從他身後吹來,吹得他戰袍亂擺,誰也看不到,這個向來不苛言笑,喜怒不形於色的年輕名將眼裡,竟然也有淚水淌下。在這一刻,傅雁書想到的是師尊生前最喜歡的那首閔維丘送他的《一萼紅》。
但願不要走到這最壞的結果上去吧。鄭司楚想著。
傅雁容回頭看了看哥哥,見他那張英俊的臉在暮色中寫滿了無奈。她知道哥哥向來深沉,喜怒不形於色,這一次是真覺得永遠相見之期了。她再忍不住,哭道:「哥哥,你也保重。」
他說完就下樓去了,鄭司楚心中百感交集,馮德清的不顧大局實在出乎他意料之外,他道:「阿容,你可知道,回去的話……」
鄭司楚嘆道:「這件事我也一直沒有和她說。總之,一切由她自己決定。雖然我與她已是夫妻,但尚無夫妻之實。所以我還是希望她能留在北方,以防萬一談判不成,我丟了腦袋不在話下,要是禍及於她,我做了鬼也會內心不安的。」
鄭昭已經是再造共和一方的首腦,北方正式文件中說起他,不是「匪」便是「賊」,不過鄧滄瀾夫婦說起鄭昭時,一向仍以過去的官職相稱。傅雁書道:「正是。師母,此人狡詐萬分,而且已是南軍指揮官,竟敢前來,真不知他有什麼用心。」
傅雁容不敢去看哥哥,小聲「嗯」了一聲。鄭司楚正要跟著去,傅雁書忽道:「鄭將軍,請你先不要露面,隨我來吧。」
可娜夫人已聽得傅雁書的話了,說道:「將軍,快讓他們上岸。」她已急著想看到傅雁書,只覺片刻都不能多等。待桓穆之向那艘船打了個幾個旗號,那艘南船慢慢駛向岸邊。因為這船很小,可以直接靠岸,等跳板一放下,見船艙中先走出一個男人,跟著一個女子出來,正是傅雁容,她搖著手叫道:「阿容!阿容!」
到了碼頭,傅雁書火急叫來桓穆之,讓他安排鄭司楚坐來的船隻讓他們回去。那艘船隻是艘小船,混在船隊中誰也認不出來,送鄭司楚來的九*九*藏*書幾個南方水軍在北軍營地里,開始還惴惴不安,不過恆穆之對他們有禮有節,招待得也不錯,他們都已定下心來。突然聽得風雲突變,必須馬上趕回去,他們都嚇了一大跳,手忙腳亂地解纜起航。傅雁容正要上船,傅雁書忽然道:「阿容,你要保重啊。」
鄭司楚見他已是心平氣和,知道傅雁書已從鄧滄瀾之死的憤恨中擺脫出來了。他點點頭道:「這個自然,我也沒指望立刻就能得到答覆,能把這封國書交上去,就已完成任務。雁書兄,刀槍無眼,人命卻是一去不復返。這些年的仗打下來,南北雙方都損失慘重。戰爭未起時,共和國國力蒸蒸日上,但有了戰爭,什麼都沒了。田地拋荒,黎民逃難,僥倖活下來的,也是朝不保夕,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我一直在想,身為軍人,到底什麼才稱得上成功?百戰百勝,只可謂之武夫;平息干戈,那才是天下名將。」
這句話鄭司楚倒是絲毫不虛。他最初愛上了蕭舜華,但蕭舜華已經有了男友。後來鄭昭和申士圖都有心撮合他與申芷馨,他自己也很滿意,可申芷馨偏偏並不喜歡他。感情上連遭兩次打擊,鄭司楚雖然用兵如神,卻對婚姻之事已漸漸絕望,只覺這一輩子非得孤身一人不可。只是認識了傅雁容后,兩人情投意合,最終結為連理,鄭司楚已是欣喜若狂。這一次他決意要結束戰爭,來和北方談判,固然是他早存厭戰之心,為傅雁容著想也不可小視。雖然鐵甲艦建成了,一戰揚威,可他知道現在再造共和聯盟只剩了三個半省的實力,北軍卻已經開始了鐵壁合圍,鐵甲艦威力雖大,充其量不過讓南方的末日延遲幾年而已。只有趁現在一場小勝,和北方言和,才是徹底解決之道。
桓穆之搖了搖頭道:「沒有,就這一艘船。末將已下令封鎖消息,現在應該沒幾個人知道。」
傅雁書一進門,見傅雁容也在,先點了點頭才道:「司楚兄,上午我將你帶來的國書給了馮大統制,結果下午在入葬前他告訴我,說絕不與叛賊談判,還問我下書的是不是你,只怕你來的消息也走漏了。」
傅雁容道:「你多吃點好了,我吃不了多少的。」說著,先挾了好幾片鴨肫肝,大概生怕鄭司楚來搶。雖然以前也曾一桌而食,不過這麼親熱地並肩而坐還是第一次。鄭司楚坐下來,啜飲了幾口酒,又吃了點菜,只覺心中喜樂平和,一時間都忘了戰爭仍然不曾結束。
不過也不止西靖城,馮德清此時已正式接任大統制,開始推行新政。新政涵蓋了軍、政兩面,一是實行強制兵役法,規定十七歲以上男丁必要服兵役五年。五年後,未得升遷者退役,軍官則可以選擇留任或退伍。但下四級軍官留任不得超過十年,中四級不得超過二十年。也就是說,一個士兵十七歲入伍,到三十二歲仍是驍騎則必須退伍,五十二歲沒能升到下將軍,也不能再當兵了。只是這些實是空的,誰也沒想過要當三十五年兵,除非是那些走投無路的亡命之徒。不過這一條倒也暫時解決了兵源問題,只是衛戍的責任重了不少,必須挨家挨戶地查明此戶男丁幾人,歲數多少。
他領著鄭司楚上了樓。這兒便是昔年鄭司楚奇襲時殺來過東陽城臨時帥府,那回鄭司楚放了一把火把半個府第都燒了,現在重建后盡復舊觀,全是很新的房子。鄭司楚進了房,傅雁書又關照了幾句,退了出去,說一會兒有人會送吃的過來。
傅雁容道:「何止於此。爹生前跟我說過,媽當初在前朝還做過禮部尚書,也就是現在的禮部司長,很了不起呢!當初丁帥和前朝大帥楚休紅最後一戰,丁帥已經被困住了,媽當機立斷,讓爹和畢煒將軍沖入霧雲城,才塵埃落定。共和國建立,媽曾經是居功第一。」說到這兒,她猛然想起前朝大帥楚休紅其實是鄭司楚的親身父親,這般一說,可娜夫人豈不也成了鄭司楚的殺父仇人?
鄭司楚看他眼中寒光畢露,只怕真有殺了自己之心,苦笑道:「雁書兄,我與阿容已是夫妻,不稱你……」他話未說完,傅雁書已驚道:「什麼?你和阿容是夫妻了?」
傅雁容嚼了兩片鴨肫肝,小聲道:「司楚,剛才你和哥哥說了些什麼?」
桓穆之果然稱職。傅雁書看了看他,又小聲道:「安排他們靠岸吧。」
坐上馬車,兩人急急向南門碼頭走去。傅雁書因為不想讓別人知曉,所以親自換上了便服去趕馬車。前些日子總攻的時候,南門也戒嚴了,現在又恢復了正常。北軍沒心思再攻擊南軍,而南軍雖然有了鐵甲艦,也在休整中,並沒有發起攻勢,南門一下子就平靜下來。一路上,可娜夫人拉開車廂的前窗板跟駕車的傅雁書絮絮叨叨,說的儘是阿容的事。不知她這幾年過得怎麼樣,有沒有受委屈,傅雁書一直對師母甚至比師尊更尊敬,覺得師母雖是婦道,但胸懷博大,才識無倫,可現在師母說話和尋常婦人沒什麼不同,心想女子終是女子,師母一直希望把阿容培養成女流政客,恐怕這願望永遠都不能達成。
傅雁書哼了一聲道:「這一戰你們勝在何處?五羊水軍損失了總有一半。就算有那鐵甲艦,但我敢說只有一艘。若我方當日不顧一切,全軍撲上,勝負仍然未可預料。」
傅雁書揮了揮手道:「走吧。」
傅雁書看她上了船,忽然想起了什麼,說道:「對了,有件事你還不知道吧,我已經娶了費雲妮做你嫂嫂了。」
馮德清好名而不知變通。這個評價,實在是恰如其份。鄭司楚停下了筷子,若有所思地道:「可娜夫人倒是很有識人之明。」
鄭司楚微微一笑道:「多謝雁書兄。」他聽得傅雁書稱自己為「司楚兄」,這句話一出口,就是他已經承認自己這個妹夫的身份了。談判的事現在還不知最後如何,不過個人的事已經大獲全勝。他與傅雁書雖然死斗過一場,可對他並無惡感,反而十分佩服。說完了又道:「我來時,宣鳴雷兄要我傳一句話。他雖然不敢過來,但要我代他向鄧帥靈前敬一支香。」
「沒什麼,只是跟他說,再打下去對誰都沒好處,希望他能一力促成和談。」
只有和平到來,我和阿容才能安心過日子。
天黑了下來。國葬很是冗長,會持續一整天,到現在可娜夫人和傅雁書都沒回來。傅雁容又去廚房弄了些吃的,她https://read.99csw•com這回也壯著膽子喝了口酒,結果嗆得俏臉生春,滿面緋紅,鄭司楚看得有趣,正想打趣兩句,門外忽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母親一定非常恨鄭昭,同時也有著非常深的感情,甚至比與自己生父的感情更深。他嘆了口氣,默默地看著漆黑一片的藻井,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傅雁容聽哥哥就是不招呼自己,心知哥哥定然還在為先前自己寧死不回北方之事生氣。她下了車怯生生地道:「哥哥。」
傅雁容白了一眼道:「本來就是兩人份的,你以為只給你吃啊。」說著,從裏面拿出兩個空碗,盛了一滿一淺兩碗粥,把滿的粥推到鄭司楚身邊,又從食盒裡拿出幾盆小菜,卻是四葷四素,各是兩冷兩熱,一份鴨肫肝,一份水昌餚肉,熱的是蔥油竹蟶和文蛤蒸蛋。素食則是萵筍餅、香菜乾絲和炒豆苗與蒸茄子,還有一小壺酒。鄭司楚見幾份菜雖然都很精緻,但量卻很少,倒和五羊城的清粥小菜相仿,笑道:「這麼點啊,我還以為兩人份有多少呢。」
他們上了車,傅雁書小聲道:「桓將軍,此事暫時不可走漏風聲。知道此事的人,這兩日不許離開碼頭。」
傅雁容一出船艙,便聽得可娜夫人的叫聲,應聲道:「媽!」便急急地要跑下船來。她跑得急了,在跳板前一滑,險些摔倒,那男子一把扶住了她,攙著她下船。傅雁容差點摔倒時,傅雁書雖然一直不說話,臉色也為之一變。到都到了,別這時候出個亂子,待那男子攙住傅雁容,他才鬆了口氣,心道:「該死,居然是鄭司楚!」
傅雁容放下了筷子,低聲道:「媽以前跟我講過共和國的諸位高官。那時她還說起你爸……鄭國務卿,很是讚賞,說他心性平和,才能絕世,是治世之才。也說起了馮德清,卻不是很讚賞,說他性情雖然恬淡,但有點偏執,不太肯聽勸,好名而不知變通。」
傅雁容點了點頭,說道:「嗯,我想哥哥凶歸凶,他總會明白的。」
這兩條,其實最關鍵的還是第二條。不過解散議府既然是南北分裂的起因,自然不能不把它放在第一位。傅雁書心想這兩條倒也不是不能答應,馮德清繼任大統制時,雖然還不曾恢複議府,但他聽得已經有人提出此議來了。馮德清的才能遠不及大統制,事必躬親,他做不到,所以恢複議府不言而喻。而赦免南方一干人等,同樣不見得不可能。雖說兩邊連年交戰,結下了深仇大恨,可這種仇恨也是可以用時間去平復的。而且馮德清向來有恬淡仁厚之名,他做了大統制,南方很多人一定覺得達成和解是很有可能的。他想了想道:「此事我不能擅作主張,唯有轉交國書給馮大統制,然後再給你答覆。」
他想著。此時夜風吹來,這兩個身屬南北的少年名將都陷入了沉思,一時間都不言不語。半晌,傅雁書道:「司楚兄,夜冷了,我安排一個房給你住吧。不過會有士兵站崗,你也不要到處跑。」
「快哉風!把紅塵掃盡,放出一天空。銀漢崩流,驚濤壁立,洗出明月如弓。……」
當初奇襲東陽城,鄭司楚曾經攻到太守府。當時北軍措手不及,太守府也沒有防守,鄭司楚本想將可娜夫人帶走,因為傅雁容阻擋,他居然放過了可娜夫人。那是可娜夫人在鄭家離開霧雲城后,唯一一次正面見過他,現在又見到,見鄭司楚英氣勃勃,可娜夫人也暗暗讚歎,心想雁書已是人中俊傑,這鄭司楚一點都不輸給他,而且氣度猶有過之。鄭司楚聽她叫自己,過來行了一禮道:「夫人,請節哀。小將聽得鄧帥歸天,特陪同阿容前來弔孝,並有國書一封,請代交馮大統制。」
「還在江上。桓將軍下令嚴陣以待,不許他們靠岸。」
傅雁容的神情里有一種異樣的堅毅,鄭司楚心頭突覺溫暖無比,拉起她的手道:「好,我們生死都在一起!只是,我有可能又要和雁書兄決一生死了,不管我們誰死了,你都不要怪活著的那個。」
果然另有圖謀!但鄭司楚竟是來下書的,這一點可娜夫人和傅雁書都不曾想到。可娜夫人看了看他,又道:「鄭將軍膽色,實是令人欽佩。只是您孤身前來,難道不怕我方扣留你么?」
可娜夫人急道:「你管這些做什麼,她回來了就好!馬車我已經備好了,快走吧。」
出聲了么?鄭司楚一怔,猛地站了起來。他剛站起,卻聽傅雁書低低的聲音響了起來:「司楚兄!司楚兄!」
別人不敢說,只要看看上回阿容寧死也不讓自己擒鄭司楚回去,可知她與鄭司楚關係非淺。如果南方真有這種計劃,鄭司楚頭一個就不答應。對鄭司楚,傅雁書既是痛恨,又是佩服。與此人交手數次,這人雖然並非水軍戰將,但師尊水陸都曾敗在他手上,此人現在是南方的頂樑柱,一言九鼎,有他照顧阿容,傅雁書其實相當放心。他見可娜夫人還要問,便道:「師母,馬上就要到了,有什麼話,直接問阿容好了。」
吃完了粥,鄭司楚本來有心讓傅雁容留下來,但傅雁容臉一紅,說媽和哥哥都在這兒,還是睡到媽房裡去,收拾了食盒走了。她一走,房裡又顯得空落落的,鄭司楚躺在床上,默默地想著方才傅雁容說的這些事。
這一次回去,只怕永遠與阿容相見之日,他心裏實是說不出的難受。傅雁容卻道:「胡說!哥哥,我要和司楚一塊兒回去!」
傅雁書哼了一聲,低喝道:「你還有臉叫我!」
傅雁書抬起頭,忽然又道:「還有一件事。這回你過江來,總要馬上就回去了。可是阿容呢?你還要帶她回去?」
得到鄧滄瀾戰死的消息后,陸明夷馬上就準備了一份祭品,讓朱震率人前去弔唁,但他自己並沒有去。齊亮暗暗咂了咂嘴,心想明夷這人就是有點不通人情世故。當初鄧帥如此看重你,你能飛黃騰達也有鄧帥的引薦之功,現在他去世了你也不去看看,只怕要被旁人說閑話。但看陸明夷的臉色陰沉,他也不再多說,只是問道:「明夷,難道昌都軍又要調到前線去了?」
那一次南方的要求可娜夫人也知道。她沉吟道:「可是……阿容現在回來了,啊呀,會不會阿容中了什麼奇毒,他們才有恃無恐?」
傅雁書心想自己親妹妹突然過來,自己怎能不來。他道:「南方船隻呢?在哪兒?」
桓穆之點了點頭道:「遵命。」
鄧滄瀾夫婦無子,傅雁書九九藏書作為他的得意門生,也擔當了孝子的身份。他此時已正式接任之江軍區的指揮權,現在北方四大軍區中,居然昌都、之江兩大軍區的指揮官都是不到三十的年輕人,也算前所未有。傅雁書這些天十分勞累,每天都不睱安睡,眼睛都已布滿了血絲,但精神仍是很好。不論是幾個軍區的頭面人物,還是當朝高官,傅雁書都應對得體。馮德清見過他后,回去也對從人說,鄧元帥戰死是件憾事,但他後繼有人,實是幸事。只是話雖這麼說,這一戰未能成功,馮德清也暗自嘆息,覺得大統制天不假年,因此導致此戰功敗垂成,消滅南方叛軍的時間又要延後了。
這幾句話真箇說到傅雁書心裏去了。他心想若是霍振武還在,肯定是不會同意的。霍振武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武夫,心中除了戰爭再無其他。傅雁書卻受鄧滄瀾影響,自幼手不釋卷。每讀古人書,都覺古人說的「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是句至理名言。人心思定,誰都不想打仗,總希望活在和平年代,所以共和國建立后的那幾年,受到天下人的衷心擁護。他想了想道:「那一旦談成,你們真的能夠放下武器么?」
傅雁容說的,已是誰都不知道的隱事了。其實她也並沒有聽可娜夫人直接說過,只是傅雁容聰慧無比,只憑一言半語推斷出來的。當初共和初起,是前朝的蒼月公首揭其幟。蒼月公親生一子一女,還有個義子便是南武,後來的大統制。大統制起事,打的儘是蒼月公的旗幟,但大事已成,他自覺這個義子便有點名不正言不順,因此在圍剿五德營時暗中下令讓程敬唐逼死了蒼月公的親生之子以絕後患。程敬唐對大統制無比忠實,知曉此事的金槍班士兵後來也都已被滅了口,因此這件事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但可娜夫人是何等人物,親哥哥死在最後關頭,她就算找不到證據也心有懷疑。大統制羽翼已成,已經成為共和國上下一律景仰的神明,她知道就算查明了這事,受害的也只會是自己和鄧滄瀾,何況事情也已經過去,因此一直隱忍不發。只是可娜夫人自己也沒想到,傅雁容這個義女和她並無血緣,但才智絲毫不遜於她,竟然只憑了零星話語推斷得八九不離十。
「當然希望她不必再念著我,另尋歸宿吧。人生在世,總不能事事如意,我能得阿容垂青,這一生也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一聽胖了點,傅雁容卻是大驚失色,顧不得臉上還有淚痕,急道:「媽,我真胖了?」
如果鄧帥多留心一下,敵軍鐵甲艦隻有一艘,威力再大了不能有什麼用處。不說別的,就算拼著用小戰艦去堵路,那鐵甲艦也不能輕易就欺近巨門號身邊。不過,這種事後之言陸明夷也知道只是句便宜話,如果事事都能料敵機先,那這世上就沒有此人的對手了。只是,這絕對不可能。
鄭司楚躺了一會,聽得門上有人敲了敲。他走過去開了門,卻見傅雁容拎了個食盒站在門口。他笑道:「賢妻,怎麼有勞你給我送飯?」
可娜夫人已是急不可耐,說道:「快,我跟你一塊兒去。」
這親兵神情還是很茫然,湊上前道:「小姐回來了,已在碼頭上,請將軍指示,是否允許靠岸。」
鄭司楚嘆道:「兵者兇器,所以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南北交兵多年,生靈塗炭,我每一思及,都會心痛不已。雁書兄,實話說,此次我前來下書,實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再造共和聯盟中不少人說此戰得勝,必要乘勝追擊,但我早就想要儘快結束這場無謂之戰,所以堅持藉此機會前來下書談判。這是我的真話,我想雁書兄也不會只想著打下去,決意要將我們趕盡殺絕吧?」
鄭司楚暗暗失笑,心想宣鳴雷現在已經有了鐵甲艦,單打獨鬥,傅雁書兵法再強也不會是他對手了。先前一戰,宣鳴雷因為沖得太猛,不顧一切,鐵甲艦中炮無數。雖說舷炮對鐵甲艦威脅不大,但連中這麼多炮,自然也有損傷,現在正在船塢中緊急搶修。而這也是鄭司楚能夠說服那些主戰派的原因之一,因為沒有了鐵甲艦,實力已不及之江水軍的五羊水軍全無取勝的可能,現在打過去,若被北方看破底細,不顧一切地打過來,南軍仍有全軍覆沒之虞。他道:「是,我一定把這話帶到。」
這一天,他們剛結束了一天的操練,從城外回來。君子營的行列特別整齊,入城時絲毫不亂。陸明夷走在最前,齊亮跟在他身邊,小聲道:「明夷,你真的不去為鄧帥葬禮弔唁了?」
費雲妮是吏部司長費英海之女,這門親事早就談下了,費雲妮當初和傅雁容也很是要好。聽得哥哥原來也已結婚,傅雁容道:「哥哥,祝你和雲妮百年好合。」
他們一到碼頭上,桓穆之已聽得傅雁書親來,忙帶人過來迎接。傅雁書見江中有一艘小船,也不是戰艦,頂多不過十幾個水手,心裏先有一半放心。顯然南軍這次並非想趁機攻擊。他對南軍那艘威力無比的鐵甲艦已心有懼意,低聲道:「後面沒有叛賊戰艦跟來吧?」
鄭司楚聽他語氣和緩下來,心想自己確實沒看錯。宣鳴雷說傅驢子這人執拗,但也不是不肯通情達理之人,顯然他也已經不想再打下去了。他道:「南北本屬一家,共和國更是起於五羊城。當初舉起再造共和的旗幟,起因便在於大統制解散議府,大權獨攬。大統制之是非,縱然兩邊仍有不同看法,他終已成為古人。馮大統制只要恢複議府,並赦免南方一干人等,再造共和便已完成了使命。」
傅雁書見他神情有點惶恐,問道:「有什麼事么?」
共和二十六年四月一日,西靖城裡正在例行操練。年輕的軍區長陸明夷上任后,操練極勤,現在昌都軍已盡復舊觀,甚至比畢煒在日更勝一籌。而且陸明夷鑒於當初昌都軍中屢有橫行不法之輩,因此對軍制大加整頓,將自己所統一部昌都軍立了個別名叫君子營,嚴禁仗勢欺人,違者立斬。這種嚴刑酷法雖然有人腹誹說大違共和「以人為尚」之旨,卻很得民心,西靖城也為之煥然一新,很有一番新氣像。
陸明夷看著天空。浩瀚的天空里,濃雲密布。這是個陰天,似乎要下雨,但這場雨卻總是將落未落。
傅雁書哼了一聲道:「這個賊子!師尊便被他害了,他還敢說這話?」
正說著,可娜夫人忽道:「雁書,你說阿容這次回來,是不是南方有什麼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