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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三箭齊發

第九章 三箭齊發

王離有點急了,說道:「靠隨軍儲備,也就支持一個多月吧?」
傅雁書聽得陸明夷這麼問起時,卻是鬆了口氣,笑著道:「原來陸將軍是有此顧慮。不瞞陸將軍,當初我也在擔心此事,因此向馮大統制請示時,首先一條便是請馮大統制將此議交付戶部司審核判定,看有無不可行之處。戶部經過詳細計算核實,說今年雖然收成較去年有所不足,但扣除一應消耗后,所得存糧仍可保障三軍齊發所用的兩倍有餘。」
傅雁書看這四人中,其中一個正是昔年在昌都軍徐鴻漸手下那個槍術極強的軍官王離,另一個卻是夜摩千風鬧嘩變時跟在他身周寸步不離的副將,心裏不覺有點微微的詫異,忖道:陸將軍怎麼什麼人都用?不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那也是兵法至理,他並沒有在意,只是回了一禮,又向陸明夷道:「陸將軍,計劃你都已知曉,還望陸將軍早作安排,切莫有誤。」
陸明夷的嘴角微微抽了抽。雖然王離有點誇口,但他說的並沒有錯。只是,並不是因為南軍自知不敵。雖然南軍的騎兵遠少於己方,但那也是鄭司楚按昌都軍的方法訓練出來的,陸明夷在守護火龍出水時曾與那支部隊交過手,至今還沒有忘記那個槍術高得嚇人的無名敵將。有這等人物在,這支南軍騎兵人數雖然不多,但精銳絕對不會下於昌都軍,甚至,猶有過之。他們不會正面迎敵,只是因為沒這個必要。南軍希望的正是北軍能大力加強補給隊護送,這樣就抽不出人手來擔當主攻了。他道:「王兄,正因為叛軍不肯迎戰,我軍又該怎麼辦?」
「南北星君?」
兩人都是少年得志的軍區長,一主一客,身份相同,但傅雁書繼承的是元帥鄧滄瀾的位置,鄧滄瀾本來兼任兵部司司長,細算起來傅雁書的地位要高出半籌,馮德清給昌都軍下的調令亦是讓陸明夷聽從傅雁書調遣。傅雁書剛才對眾將聲色俱厲,但對陸明夷卻很是客氣,陸明夷還了一禮道:「傅將軍,奉大統制之命,陸某率昌都軍兩萬前來報到。」
許靖持剛出去,邊門開了,進來的正是傅雁書。一見他進來,陸明夷忙站起來,還沒開口,傅雁書已快步上前,向他行了一禮道:「陸將軍,未克遠迎,還望恕罪。」
只是無論如何避免,衝突還是逃不了的。就在陸明夷進入東陽城的前一天,江上發生了一場較大規模的水戰,起因是兩軍巡邏船隊在江心相遇。以往雙方都雙峙一段時間後退卻,這一次南軍大概也已習慣成自然,剛一對峙便要退卻,結果北軍有一艘戰艦得理不讓人,當即衝鋒開火。南軍見北軍竟然不按慣例,自然回頭反擊,兩軍便在江心爆發了戰鬥,隨即規模越來越大。一開始因為北軍搶到了先手,大佔上風,但當宣鳴雷的鐵甲艦一上來,北軍便吃了個大虧,被鐵甲艦迫得陣形大亂,只得撤回城下,一艘雪級戰艦被擊沉。幸虧傅雁書在東陽城南門布防十分嚴密,宣鳴雷率鐵甲船到得近前,見無法突破北軍防線,便在東陽南門外耀武揚威地巡弋了一陣,這才轉身回返。
鐵甲艦是現在南軍唯一可以凌駕于北軍的戰具,船塢肯定也防守森守,不容有失,因此沈揚翼覺得那多半是起意外事故。陸明夷道:「事故哪會如此之巧,這是南北星君聯手做的。」
而此時,隨著昌都軍緊鑼密鼓地渡江,傅雁書所定的三箭齊發之計,第二步也開始執行。
王離失聲道:「不能從天水補給?那弟兄們吃什麼?」
「什麼?」
陸明夷坐下來道:「許中軍請坐。」頓了頓,他又問道:「對了,許中軍,現在南方叛軍攻擊多不多?若每打一仗就要開個檢討會,是不是太多了?」
君子營三部,王離、夜摩王佐和沈揚翼這三將都稱得上良將,就是執掌衝鋒弓隊的齊亮較弱。陸明夷實在有點擔心他能不能挑起這付重擔來,可是這話卻怎麼都說不出。當初他和齊亮一同入伍,因為年紀比齊亮小,常受齊亮照顧。後來雖然自己青雲直上,已經和齊亮拉開了差距,平時接觸得也越來越少,但這份友情仍是不減。只是友情歸友情,這一次出擊關係重大,他實在有點不放心齊亮,一直想讓衝鋒弓隊的右隊長來指揮。但這話若是明說,對齊亮的打擊太大,所以一直說不出口。看著齊亮的背影,陸明夷暗暗嘆了口氣。
這個問題讓許靖持猶豫了片刻,不過馬上便說道:「水軍和陸軍大約都是兩萬。」
原來這一段時間,東陽城的北軍採取守勢,南北兩軍連接觸戰都少而又少。南軍同樣沒有打破北軍堅守的措施,因此都能避則避,更多的時候兩軍巡邏船隊只在江心對峙,對峙一段時間后再各自退卻。南軍因為有鐵甲艦,北軍攻過去會吃虧;而北軍守得跟鐵桶一般,南軍縱有鐵甲艦也沒難以打開局面。於是兩軍心照不宣,都有意避免發生大的衝突。
他正想著,齊亮已忍不住了。他見王離和沈揚翼兩人說來說去,都沒有一個好主意,便問道:「陸將軍,那傅將軍有什麼計劃?」
陸明夷見他提起鄭司楚時口氣有些猶豫,不由微微一皺眉,問道:「那沈將軍以為,戴將軍能夠一舉破城么?」
齊亮笑道:「放心吧,絕不會出亂子。」
陸明夷這封上書以羽書很快發到了霧雲城馮德清的案頭。不過和陸明夷預料的不太一樣,馮德清沒說什麼,連個迴音都沒有。不過據馮德清的文書事後說,馮大統制那日看到了昌都省軍區長陸明夷將軍的上書後,哼了一聲說:「黃口小兒,豎子之見。」便扔在一邊不理不睬了。
南軍的鐵甲艦已然搶在了頭裡,如果他們有了兩艘,傅雁書能力再強,也不太可能擋住南軍的猛攻,依然無法保障航運暢通,這樣兩個月後昌都軍將隨身攜帶的補給吃光,也未必就能及時取得補充。傅雁書向陸明夷說明計劃時陸明夷也首先就提出了這個問題,見沈揚翼和自己想到一塊去了,他笑了笑道:「沈將軍放心,南軍不可能再有第二艘鐵甲船了。」
陸明夷淡淡一笑道:「希望如此,但可能性實在不大。」
沈揚翼這回卻有點局促了,說道:「陸將軍,恕末將無能,沒有了。」
有一句話,陸明夷想了半天也沒有落筆,那就是在他看來,北方雖然實力雄厚,現在也已經接近油枯燈燼了,連年戰火,讓百姓苦不堪言,如果再和推行兵役制這樣強制徵收軍糧,萬一有哪個地方發生動亂,引發的連鎖反應有可能使整個北方都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聽得這消息,沈揚翼呆了半晌,點頭道:「原來如此。不過這樣一來,也就打草驚蛇了。」
一進屋,沈揚翼不待坐下,便急道:「陸將軍,你說南軍已經不可能有第二艘鐵甲艦,到底是什麼意思?」
王離的眼裡亮了亮。他一直就希望能靠軍功成名,只是陰差陽錯之下,差點以叛逆之罪被殺。本來他都已經絕望,只是陸明夷意外地伸出了援手,讓王離感激不盡。這一次顯然又是立功的機會了,王離已是躍躍欲試。
他們說了半天,有個士兵進來傳話道:「四位將軍,陸將軍回來了。」
一聽陸明夷回來了,四人https://read.99csw.com不敢怠慢,整束戰袍,出去迎接。剛到營門,正見有個年輕將領和陸明夷並馬而行,說著什麼,他們認得正是傅雁書,齊齊上前道:「傅將軍。」
如果真的全國混亂,是否也是個機會?
也別把阿亮看得太低了。陸明夷想著。他雖然不算將才,終究不是個剛愎自用的人,有荀先輔佐,不會有什麼亂子。他坐回位置上,取出傅雁書交給他的捲軸看了起來。
陸明夷默默地想著,許靖持見他沒再說話,也就不多說。車窗外,雨不住淌下,連成一線,彷彿交織著無數的珠簾。透過這張珠簾,陸明夷看到的是蕭條的市容,店鋪十間里關了八間,偶爾開著一間也不見有顧客登門。
這個名目沈揚翼聞所未聞,陸明夷道:「我以前也不知道。聽傅將軍說,陸將軍有所不知,這些人乃是大統制昔年親自統領的一批好手。」
原來大統制雖然死了,卻遺留下一筆巨大的財富,其中一樣便是天星庄和南北兩部星君。馮德清繼任大統制后,天星莊主人許寒川將家底全部上報給馮德清。由於這一線以前完全由大統制親自聯繫,馮德清根本不清楚,待知道大統制手下竟然有這般一支精於暗殺刺探的秘密部隊,他亦是大為驚愕。馮德清的為人比較古板,在他心目中,大統制無比光輝,實在不願相信大統制曾經利用這些隱藏在陰影里的人去監視共和國官員,可事實就是事實,馮德清總不能馬上將他們解散。不過這麼多奇才異能之士到底該怎麼用也是個頭痛的事,他自命光明磊落,不願再去監視大小官員,因此將南北星君和天星庄一同編入了兵部司聽用。鄧滄瀾去世后,南北星君自然也由傅雁書在統轄。傅雁書發現兵部還有這般一支身懷奇術的人馬,當即交付給他們一個任務,讓他們前去破壞五羊城的工部特別司,尤其是鐵甲船建造基地。其實傅雁書對他們並不很抱期望,只是看到南北星君一直做的暗殺、監視一類的活,心想不給這些人做事,說不定又要若出什麼麻煩來,索性給他們一件難上加難的活,省得節外生枝。誰知就在昨日,主持這次行動的北斗天官向傅雁書發回密報,說已發現南軍的鐵甲船基地,南軍第二艘鐵甲船被他們成功炸毀。得到了這個消息,傅雁書欣喜若狂,最後一點後顧之憂也打消了,這才敢於毫無保留地實施這個計劃。
這是傅雁書這一計劃的底氣所在,陸明夷也深為首肯。當陸明夷將這一計劃細細向四將說了,一直不太說話的夜摩王佐這回倒是頭一個開口道:「真是好計!」
士兵出發,糧食可以化整為零,先行發下。不過一個人攜帶的糧食不可能太多,頂多也就是十天之糧,其餘的仍要靠船隻運輸。昌都軍有兩萬之從,以北軍水軍的運輸能力,隨軍的儲備糧草頂多也就堅持一個多月。王離道:「只是,兩個月里就能攻下東平城呢?」
說到機動力,以騎射見長的昌都軍可謂稱雄天下,這也是傅雁書請求昌都軍增援的原因。陸明夷道:「正是。」
陸明夷正想著,許靖持已招呼著一輛馬車中駛來,說道:「陸將軍,雨太大了,請上車吧,車裡也好更衣。」
平時自不用以馬車迎接,只是今天雨下得如此大法,陸明夷身上也已淋得跟個落湯雞一樣,這副樣子自然不能見人,因此許靖持調來了這輛大車。陸明夷走上了車,許靖持也跟了上來,卻見這輛車真是不小,有前後兩艙。許靖持道:「陸將軍,請您去后艙更衣吧。」
雖然他的口氣很平和,但許靖持也聽出了陸明夷的言外之意,忙道:「陸將軍,實是抱歉。本來應該由傅將軍親自前來,但因為江上剛與叛軍意外接戰了一場,傅將軍只在召開檢討會,一時抽不開身,因此讓我前來。」
王離本來很是興奮,聽得夜摩王佐這一說,心中亦是一震,忖道:不錯,渡江容易,可過了江,該如何立足?
沈揚翼被他說中心事,乾笑了笑道:「陸將軍,其實倒不是緊要的事,末將是在想,狄復組這些人到底想幹什麼?」
他也很希望齊亮能夠多立軍功,只是這一次行動干係太大。在他的計劃中,君子營三部出擊,衝鋒弓隊留守輜重,並隨時接應各部。這固然是因為衝鋒弓隊人數太少,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照顧齊亮。齊亮雖然不是出色的將才,但這一點還是應該能夠做到的。只是軍情萬變,齊亮又缺乏應變之才,按部就班地來,他還能應付,真有什麼突發事件,只怕齊亮會措手不及。因此陸明夷一直想讓齊亮把指揮權交給新衝鋒弓隊的右隊長。這右隊長名叫荀先,新近提拔上來,為人很是精幹,槍馬也十分出色,連王離也對他稱讚不已。不過右隊長屬於副職,讓齊亮這個正職服從副職,陸明夷也知道他肯定會有不滿,因此最終還是沒有說。
傅雁書跟陸明夷說起這計劃時,陸明夷也想到了兩個問題,第一個與沈揚翼剛才說的一般無二,也是南軍造出第二艘鐵甲艦來怎麼辦。傅雁書是後起這一代年輕將領中的佼佼者,而且受鄧滄瀾栽培多年,也有實戰經驗,是實至名歸的名將。他也不喜歡冒險,所以這個計劃只求穩,不求速。南軍短期內不可能有第二艘鐵甲艦了,那麼只要水軍不發生致命性的低級指揮錯誤,北方一水二陸三支部隊便如三根絞索,已死死套在了南軍的脖子上,正慢慢地收緊,再也沒有破解之法。當時陸明夷說還有一個問題時,傅雁書也有點意外,因為他想不出還有什麼問題。現在看到沈揚翼欲言又止,陸明夷心頭一動,笑道:「沈兄,你還想到什麼?」
「加上士卒隨身攜帶之糧,大約可以堅持兩個月。」
陸明夷的腦海中突然跳出這般一個念頭。俗話說亂世出英雄,世道越亂,也就越可能有力挽狂瀾的強者出現,陸明夷真正的出頭,正是在萬里雲自立造成的那一片混亂之中,否則資歷很淺的他根本不可能成為昌都軍區長。只是這個念頭只是閃了閃,就又如浮漚般消逝。路上見到的那些來偷取軍糧的婦孺的模樣彷彿仍在他眼前。雖然亂世更能夠出頭,以前的陸明夷也一直覺得只要能出頭,踩著什麼都無所謂,可是聽了那個來偷軍糧的婦人的哭訴后,他主里多少有點不一樣了。雖然有上回上書遭馮德清斥責的先例,然而,猶豫了半天,他仍是寫了上去:
四將齊齊站起,沉聲道:「遵命。」
那親兵拎著食盒走出門去,外面沈揚翼正等在那兒。這親兵還沒開口,身後卻響起了陸明夷的聲音:「沈兄,你若有事,便直接進來好了,不必管我。」原來陸明夷覺得讓親兵去傳仍然顯得有架子,索性自己出來。
這場突然爆發的激戰規模並不大,總的來說雙方損失也相去無幾,北軍一艦沉沒,南軍一艦重傷,沒能拖回南岸也沉了,基本上是個平手,但傅雁書還是極其震怒。傅雁書曾經三令五申,要水軍不得妄動,首要任務是堅守,這一次水軍還是貿然行動了。檢討會上,傅雁書下令革去率先挑釁的那艘戰艦舟督之職。這舟督名叫孫宗達,也算是個資格九*九*藏*書很老的軍官了,比傅雁書軍校還要早畢業兩年,卻也被傅雁書奪去職務,只保留了個軍銜算是待罪立功。與這一戰吃的小虧相比,讓傅雁書更為震怒的是孫宗達的有令不遵,擅自行動,因此開了這次緊急會議,借處置孫宗達來整束軍紀。
退往天水省,大約也得十來天的路程。如果糧草被南軍偷襲得手,一把火燒光,昌都軍退往天水省這一路勢必艱難無比,十來天時間,路上可能會餓死個好幾千。沈揚翼皺了皺眉道:「確是如此。只是……」說到這兒,他突然想起了什麼,猛一抬頭道:「陸將軍,可是工部有所突破了?」
「以攻為守」四字,也正是傅雁書所定之計的名稱。南軍現在有了鐵甲艦,已經控制了江面,北軍如果從陸路進攻,無法得到水軍的支援。這也是目前北方明明兵力佔優,卻一直無法打破僵局的原因所在。戴誠孝一軍出擊后,因為進展神速,補給線拉得很長。保障這條補給線的安全暢通,是目前最大的難題,與其沿途護送,不如派出一支具有極高的機動力的部隊捕捉敵軍交戰,這種不防之防比一味防禦更為有效。王離將左拳往右掌上一擊,贊道:「好計!看來,擔此重任的,便是我們了?」
一直沒說話的夜摩王佐忽道:「陸將軍,我軍出擊后,補給從何取得?」
沈揚翼倒吸了一口涼氣,驚道:「炸了?是事故么?」
陸明夷麾下君子營三部,全都精銳無匹,而沈揚翼一部更是嚴整,所謂的戰前準備,無非就是發一條命令下去即可。陸明夷知道他要說的自然不僅僅是這些,問道:「沈兄可是有什麼指教么?」
這一次的行動,其實比王離想到的要宏大得多,昌都軍並不是一支保障補給線的偏師,而是北軍已經開始的新一輪全面攻擊的第二步。與以往不同,對再造共和軍這個頑強之極的敵人,傅雁書已經放棄了不切實際的單方面速勝打算。即使天水省被北軍奪回,五羊軍仍然不曾崩潰,可見這支部隊的韌性。要徹底擊敗這支強敵,唯有一步步來。因此,在鄧滄瀾喪禮剛結束,傅雁書就已起草了全面攻擊的計劃草案。
他暗暗想著。一支軍隊,最重要的還不是單兵作戰能力,而是軍紀。因為軍隊是一個整體,一個武力天下無雙的勇士,也經不起十來個新兵的圍攻,除非那些士兵被奪去心魄,嚇得自行逃散。與陸軍相比,水軍的軍紀更為重要,因為水軍更注重陣法。現在北方與南方又進入了相持階段。雙方都心懷忌憚,哪一方貿然出擊,往往會吃虧,所以傅雁書才要求昌都軍增援,試圖打開局面。
「是啊。他來了一會了,因為陸將軍您在用餐,所以他沒進來。」
陸明夷從懷裡摸出個捲軸道:「阿亮,你先和諸位將軍看看這個。」
天水已是後方了,確實可以運送。但陸明夷搖了搖頭道:「天水元氣未復,保障戴將軍一部的補給也有點勉強,給我軍的補給,已不能有多少了。」
許靖持領著陸明夷進了一旁的會客室,泡上了茶,陸明夷一邊喝著茶,一邊聽著隔壁傳來的傅雁書的聲音。傅雁書越說越是嚴厲,他口才並不算很好,但言談卻更給人一種穩重的感覺。陸明夷等了一陣,聽得檢討會結束,諸將開始散去,許靖持站起來道:「陸將軍,請稍候,卑職即刻前去通報傅將軍。」
兵法運用到這等,真箇已是神而化之,無跡可尋了。
戴誠孝滲入南軍後方,在傅雁書看來其實有點勉強。戴誠孝不算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將才,只是他的任務主要是牽制,而非主戰,所以應該還能承擔。可是在陸明夷這一路人馬就完全不同了,南軍不會容忍北軍水陸齊攻,肯定會派出精銳來決戰,而南軍的指揮極有可能便是主帥鄭司楚本人,因此這路人馬的主將必須是一個能夠與鄭司楚勢均力敵的幹才。雖然傅雁書、陸明夷,還有霍振武三人是當初大統制一起破格提拔的三將,但傅雁書對陸霍兩人都有點看不上眼。尤其當霍振武戰死後,傅雁書更覺得自己眼光無差,霍振武不過一勇之夫,終究難成大器,而陸明夷顯然與霍振武相去無幾,亦非將才。但隨著時間的過去,霍振武已成過往,被傅雁書同樣歸為一勇之夫的陸明夷卻越來越冒出頭來。看到陸明夷本人後,傅雁書從這個比自己年紀還輕的同僚眼裡看到了洞察一切的睿智,才真正明白這個年輕的同僚能夠出頭,實非靠運氣,將這計劃告訴陸明夷后也多了幾分信心。
陸明夷道:「不錯,傅將軍讓我軍休整三日,三日後過江。」說完,他看了四人一眼,說道:「各部即刻準備,不得有誤。」
王離想了想,說道:「南軍應不是我軍對手,定然聞風而遁。」
陸明夷點了點頭:「正是以攻為守。」
有兩倍之糧,自然足夠使用了。所以陸明夷也鬆了口氣,可是他心裏仍然感到了如此不安。戶部只是用數字來計算,實際中卻不能事事都最好的結果。縱然戶部計算時已預留餘地,可萬一缺口太大,難以彌補的話,這個計劃只怕會弄巧成拙。一旦激起了民變,則滿盤皆輸。現在聽了沈揚翼提出的第二個問題,這個擔心就更大了。
沈揚翼又猶豫了一下,說道:「陸將軍,還記得西原來犯之事么?」
由於南軍有了鐵甲艦,已控制了大江水面,當昌都軍渡過江去,南軍水軍定然會全力阻止北軍水軍接應,因此想靠水軍運送給養,幾乎不可能。而就地解決的話,更沒有把握。雖然成昧、秉德和朗月三省重歸北方,但之江省一帶大江以南地區,從東平城到王除城,一直被南軍牢牢掌握,昌都軍也難以從這地區購買給養。這樣算來,除非能速戰速決,在短時間內就攻拔東平城,昌都軍也根本無法在大江以南堅持太久。可是南軍的主力都在東平城了,就算傾北方之命來攻,短時間里也不太可能攻下東平城,別說昌都軍這支偏師。王離想到此處,也問道:「是啊,從天水運送么?」
齊亮接過捲軸拉開來一看,原來這是戴誠孝發來的最新戰報。戴誠孝南下,比陸明夷接到調令稍早一些,至今差不多有一個多月了。這一個多月里,戴誠孝的南征軍可謂進展神速,已經突入南寧省,馬上就要進入廣陽省。只是到了這時候,卻有點後繼乏力。南軍後方守軍並不多,但採取堅壁清野之策,收縮戰線,不留糧草給敵軍,戴誠孝孤軍南下,雖然過村得村,過鎮得鎮,可是隨著戰線的拉長,補給越來越困難,在前線無法得到補充,只能從後方運來。雖然天水省已經盡數落到北軍手中,但向來富庶的天水省經過先前符敦、清穹兩次毀滅性大戰,元氣大傷,積糧消耗很多。加上石望塵的騎軍不時偷襲,這支南軍騎軍雖然人數遠不及戴誠孝,可是行動極速,戰力極強,曾經奇襲東陽城,將當時鄧滄瀾必勝的戰局都扭轉過來,北軍至今想來都心有餘悸。現在戴誠孝軍最主要的工作,反而是押送護送糧草。用重兵護送糧草,雖然安全性得到保證,可十斤糧草送到前線的還不到一斤,戴誠孝疲於奔命,叫苦不迭。何況,據說鄭司楚訓練的九_九_藏_書騎軍後續部隊也馬上就要出動,萬一補給線被徹底切斷,那戴誠孝這支南下的孤軍說不定會有全軍覆沒之虞,因此戴誠孝要傅雁書和陸明夷一定要給一個確切答覆,如果能保證後防,那他仍能繼續南下,依原先計劃直搗五羊城,否則就只能半途而廢,折返天水省,以圖再舉了。
狄復組和南北星君一樣,也擅長刺殺刺探。看到了南北兩部的本領,狄復組連大統制都能成功刺殺,只怕能力還在南北兩部星君之上。沈揚翼道:「因此末將覺得,最近這段時間必須加倍小心,以防有人混入軍中作亂。」
「陸將軍,他們向來標榜是狄人復國,可是現在做的這些事對他們復國有何相干?倒是件件有利於南軍。」
他們心裏都在讚歎。傅雁書嶄露頭角並不是新近的事,只是以前旁人一直覺得他是個水戰天才,無可爭議地接鄧滄瀾的班,但現在他們才知道,傅雁書不僅是水戰天才,更是個帥才。王離道:「那幾時出發?」剛問完,又接道:「事不宜遲,應該就是這幾天吧。」
狄復組,最擅長的就是這些啊……如果他們並不是來攪亂軍心,而是攪亂民心的話,那更是動搖根本,恐怕要大事已去。陸明夷本來已被傅雁書說服,覺得這並不成問題,現在卻又提心起來了。他坐回案邊,開始斟酌文字,想給馮德清大統制起草一封上書。可是等到寫完了,看了一遍,陸明夷還是一聲長嘆。
戴誠孝如果能攻到五羊城下,幾乎就是薛庭軒攻西靖城的翻版。同樣是勞師遠征,一路勢如破竹,但後勤跟不上。薛庭軒最終還能及時退卻,但戴誠孝一旦啃到硬骨頭,攻不下城池,想退就難了。當戴誠孝行動時,陸明夷也覺得這是條好計,可實行起來,卻又不是那麼回事了,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亂子?想來想去,也就是南軍的應對完全沒有破綻。南軍自認無法南北兩線作戰,因此主力全到了東平城,後方則完全採取守勢。只是這守勢有章有法,滴水不漏,戴誠孝一軍縱橫千里,居然還沒碰到一次大規模戰鬥,卻不知不覺泥足深陷,無法自拔。想起來,南軍縱然實力不濟,但鄭司楚的能力實令人心畏。
「縱然工部司已經選出了鐵甲艦,但南方肯定也在加緊製造第二艘鐵甲艦。如果兩個月後,他們這第二艘下水,那該如何對付?」
王離一怔,心想糧草是戶部調撥,關工部什麼事,話還沒出口,突然也想起了什麼,叫道:「是我軍也有鐵甲艦了?」
陸明夷道:「不錯。」
即使陸明夷仍不是鄭司楚的對手,但堅持兩個月是肯定能夠的。傅雁書也只需要陸明夷堅持兩月,因為北軍的鐵甲艦已經快建成了,兩個月後就能開到前線來。等北軍的鐵甲船開到,便能奪回大江的控制權,這樣陸明夷所率一軍便可以得到補充。到了那時候,陸明夷在北,戴誠孝在南,傅雁書則在大江,三路同時發起猛攻,南軍再也難逃覆滅的命運。
如果說兩個月就能徹底擊潰南軍,那隻能說是輕敵。王離雖然心高氣傲,可他也知道,雖然北軍的整體實力要佔優,而且兵源充沛,雙方實力只會越拉越大,可兩個月里是絕對不可能擊潰南軍的。照這樣算來,昌都軍渡江豈不是送死去的?可看陸明夷的樣子,又並不見他驚惶,王離實在有點莫測高深了。他已吃過一次大苦頭,不敢再和以前那樣大大咧咧,沒再說話,只盼著旁人能夠追問。
許靖持道:「叛軍現在攻擊並不多,這些天里就更少了,今天這場衝突很是意外。」
君子營三部,由王離、夜摩王佐和沈揚翼三將統領,而原先的衝鋒弓隊隊長米德志因功晉陞,已自統一軍,離開了衝鋒弓隊,自然右隊長齊亮就成為左隊長了。齊亮的槍馬在人才濟濟的衝鋒弓隊里並不算如何出色,兵法也沒有過人之處,不過旁人都知道他和陸明夷交情匪淺,因此帶隊還算得心應手。陸明夷沉吟了一下,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低聲道:「阿亮,這次行動極其關鍵,你千萬要小心。」
送走了沈揚翼,陸明夷心裏卻更有點沉重。在傅雁書告訴了他這個三箭齊發的計劃后,陸明夷提出了兩點疑問,第一點便是南方第二艘鐵甲艦的問題,第二個,卻與沈揚翼想到的不同,他當時問的是後勤保障。
陸明夷走到后艙,后艙有個櫥,裏面掛著一套新的戰袍,還有一塊汗巾。陸明夷擦乾了身上,換上戰袍,卻覺還算合體,心想這許靖持果然是個中軍之才,考慮得很是周到。他換好衣服走出來,許靖持正坐在那兒,忙站起來道:「陸將軍。」
王離不由語塞。他並非不識兵法之人,知道陸明夷說的正是南軍的用意。南軍避開戴誠孝的主力,一味游擊作戰,採取的正是蠶食消耗之策。北軍加大護送力量,正中南軍下懷。沈揚翼見王離有點說不上來,在一邊解圍道:「戴將軍若能成功殺至五羊城下,則南軍勢必難以兼顧,必將露出絕大破綻。只是,」說到這兒,沈揚翼頓了頓,但馬上又道:「南軍現在是鄭司楚在指揮。以此人之能,採取的定是堅守城池,截斷補給之策。戴將軍若不能一舉攻下五羊城,則全軍危矣。」
車子拐進了東陽城帥府。這帥府曾被鄭司楚放火燒過一次,重修后也沒什麼裝修,極是樸素。馬車剛停下,陸明夷還沒下車,便聽得裏面傳來傅雁書聲音,卻是在厲聲喝斥什麼人。陸明夷和傅雁書也見過幾面,印像中他這人十分溫文爾雅,卻不知也會如此聲色俱厲,心想那孫宗達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但資格也不淺了,傅雁書說處置他就處置他,此人的手段也真箇了得。
若不能儘快結束戰爭,東平和東陽,這兩座繁華無比的城池,也會淪落到高鷲城的模樣吧。高鷲城是南寧首府,僅僅幾十年前,還是天下有數的名城,但因為經歷了多次戰爭,變得殘破不堪,至今元氣未復,以至於南寧省都無法恢復舊觀,從一個很富庶的省份變成了一個無足輕重,只能依靠廣陽省接濟的小省了。
那是之江省大江以南的地形圖。傅雁書還在軍校時,就很注意收集各省地形圖,只是苦於圖紙繪製不精,往往同一個地方,幾種地圖居然大相徑庭。不過之江省因為是他駐防的地方,傅雁書在執行任務時便對照實境進行修正,這份地形圖便是他親手所繪,遠比陸明夷在軍中圖冊里見到的精確。看著這地形圖,陸明夷也不由暗暗心驚。與傅雁書有點看不起他和霍振武一般,陸明夷也一直對傅雁書不甚服氣,覺得此人身為鄧帥的得意門生,等若義子,自然晉陞容易,未必有多少真實本領。只是經過了幾次聯手,他也在實戰中看到了傅雁書的本領。陸明夷向來信奉知彼知己,百戰不殆的兵法,對同僚,對敵人,都經過事無巨細的調查。對傅雁書和霍振武,他都曾對這兩人詳加調查。那時得到的結論是霍振武英勇過人,而傅雁書則沉穩縝密。現在看起來,霍振武的確英勇過人,卻也有幾分莽撞,以至中道崩殂,而傅雁書豈但沉穩縝密,此人智勇兼備,文武雙全,實可稱得上已超越了鄧帥。
雖然許靖持算得上九*九*藏*書之江軍區的二號人物,但陸明夷作為昌都軍區的最高指揮官,照理應該由傅雁書親自前來迎接。陸明夷雖然並不拘泥這些小節,但看到傅雁書沒來,他心裏多少有點不快,問道:「許中軍,傅將軍沒來么?」
傅雁書和陸明夷這一番商議,談到了天色漸暗,已近黃昏。下了一天的雨,黃昏時倒放晴了。昌都軍已在東陽城駐紮下來,兩萬大軍佔據了一大片營房,帶隊的王離、齊亮、夜摩王佐和沈揚翼四將都有點不耐煩,連性子最為沉穩的沈揚翼也有點耐不住了。
沈揚翼見自己所提的兩個建議陸明夷都採納了,精神亦為之一振,行了一禮道:「遵命。」
攻擊共分三步。第一步,是戴誠孝的滲透攻擊。雖然這一手看似較緩,卻是攻敵之腹心。南軍的堅壁清野,其實正在傅雁書預料之中。他也不認為戴誠孝一軍能夠立竿見影,一錘定音,直搗五羊城,但他們向南軍後方滲透,使南軍根基受到壓迫,也迫使南軍南北雙線作戰。在戴誠孝軍攻擊的同時,昌都軍渡江作戰,一方面保障戴誠孝軍補給線,二來便是分散南軍的實力。第三步,便是之江軍區水陸齊下,同時戴誠孝與陸明夷也發起進攻。這一計劃其實正是當初大統制定下的聯合島夷,攻擊南軍後方的計劃變化翻版,只不過將南方後防施壓的方向從東面改到了西面,陸明夷則是接過了胡繼棠的棒。
陸明夷嘴角浮起了一絲笑意,微微一頜首:「正是。」
沈揚翼道:「陸將軍,你發覺沒有,狄復組近期鬧出的響動很大?過去他們多半低調行事,但這幾年屢屢出擊,劫持報國宣講團有他們,萬里雲叛變有他們,最後居然干出了刺殺大統制的事。末將覺得,這個組織很可能已經從屬南方了。」
陸明夷一怔:「沈將軍?」
吃完了飯菜,那親兵進來收拾了,卻道:「陸將軍,沈揚翼將軍一直在外等候,可要請他進來?」
陸明夷看著地形圖,一邊盤算著渡江后的行動。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親兵進來道:「陸將軍,開飯了。」
陸明夷沉吟了一下,又問道:「現在東陽城裡兵力如何?」
如果不是沈揚翼說起,陸明夷本來也不會多想。但聽他說起來,陸明夷喃喃道:「是啊……」
沈揚翼的這個回答距陸明夷的預料有點遠,他怔了怔道:「怎麼會提起狄復組?」
打破沉寂的是沈揚翼。沈揚翼道:「兩月?」
沈揚翼見陸明夷出來,行了一禮道:「陸將軍,末將已將本部分派停當,只待出發。」
陸明夷心知沈揚翼這人不來則已,一來肯定有事,忙道:「快,快請他進來。」
當時的計劃,由於南方與句羅達成同盟,句羅軍攻擊島夷本土,最終未能取得多少成果。現在島夷軍被句羅攻得喘不過氣來,已無餘力來中原助戰了,所以這一次傅雁書將大統制的計劃作了一番改良,此役實是集中了中央、之江和昌都三個北方軍區的精銳的共同行動,已是勢在必得。戴誠孝雖然心懷忌憚,已有退卻之心,傅雁書卻無論如何不能讓他無功而返。以攻為守,與其說是為了保障戴誠孝軍的補給,其實是計劃的進一步實行。戴誠孝軍的行動已經取得了預期的初步成果,現在正是昌都軍開始攻擊的時候了。如果把南軍看成一個整體,戴陸兩軍便如兩根從不同方向扎入的尖針,讓南軍首尾不能相顧。陸明夷的行動既對南軍造成進一步壓力,同時也保證了戴誠孝軍補給不受影響,是眼下最為關鍵的一步。傅雁書計劃中雖然早就定下讓陸明夷行動,卻一直有點忐忑。
傅雁書真是良將。
這條計策不拘泥於一城一池的得失,也不在於戰役的勝負,而是以高屋建瓴之勢壓迫南方。只要計劃順利執行,即使接戰一直不利,最終南方也再無回天之力。當陸明夷說出了這計劃后,齊亮還有點莫明其妙,王離和夜摩王佐兩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齊亮正讀著,身後探過頭來看的王離忽道:「戴將軍告急?難道要我們保障補給線么?」
鄧滄瀾去世后,許靖持仍然是中軍,不過現在他已退居二線,平常事務都交給副中軍了,對軍情他其實也不是很了解,因此說得很簡單。只是雖然是片言隻語,但陸明夷聽了還是暗暗頷首。
兵法中說,「奇兵不可恃」,意思是說,為將者屢出奇兵,實是下下之材。因為奇兵雖然有時會有奇效,但這種策略太不可靠,實非正道,只能事急從權,偶一為之。明明有堂堂之兵可用,偏要出奇兵,那就是本末倒置。傅雁書對這一點也深有體會,所以他的這個計劃正中帶奇,仍是以正兵為主,實戰中凡事先不求勝,只求不敗,然後在這基礎上爭取最大的戰果。這種看似保守的戰法卻有奇效,傅雁書向來都以此為前提,一路征戰,戰果輝煌。自從投入實戰以來,傅雁書親率水軍幾乎還沒有真正地敗北過。可是,這種戰術雖然本身無懈可擊,卻也需要有充足的補給做保障。一旦補給出問題,勢必前功盡棄,所以當戴誠孝提出補給線問題,昌都軍就必須以攻為守,渡江出擊了。只是這一路前來,陸明夷看到的是沿途的衰敗景像,以及平民的苦狀。以前他也不會去想這些,只覺那是後方官吏的事,前線的士卒總能有充足的口糧,只消運送時不出亂子即可。可是現在他卻有了另外的想法。以民為本,是共和國的立國根基。若民心不穩,一不能保證後勤補給,二不能保證兵源,三則士卒無法擺脫後顧之憂,難有戰心。傅雁書這個計劃雖然步步為營,天衣無縫,可是終究有點失之太緩。最大的問題就在於,假如征糧太多,使得源泉枯竭,百姓再也無法忍受,那該如何?
齊亮站住了,待另三人走了,他才道:「明夷,還有什麼事么?」
「出發后,會有隨軍儲備。」
「末將以為,民之力,猶如井水,汲之不息,終有竭時,而今時已有民力將竭之相,故諸事皆應從寬,不可過苛。」
四人正待出去,陸明夷忽然道:「阿亮,你先等一等。」
之江省的六月,雨水很多。早上還是風和日麗,午間往往就是一場暴雨。陸明夷帶隊剛進入東陽城,便遇上了一場暴雨。在西北乾燥之地呆久了的昌都軍遇到這樣的氣候,實在有點水土不服,但入城時仍是絲毫不亂。
「就在前天,五羊城工部特別司船塢發生一起爆炸,第二艘鐵甲船未嘗建成便已遭炸毀。」陸明夷頓了頓又道:「他們就算重起爐灶,也不是一兩年裡辦得到了。」
陸明夷差點要失聲叫起來。平常的之江軍區,因為側重水軍,所以水戰隊是三萬人,陸戰隊兩萬。鄧帥生前最後發動的那次總攻以意外的失敗告終,水軍損失不小。現在陸戰隊已經恢復到平時的滿員兵額,水戰隊卻仍然沒能恢復舊觀,看來,之江軍區的徵兵也是個大難題。與昌都省不同,之江省一直是南北交鋒的最前線,兵連禍結,城民大多都已逃難,這樣就算兵役法,也不能保證充足的兵源了。
此番增援東陽,不同上一次增援天水。上一回胡繼棠猛攻清穹城,他手下也是陸軍居多,昌都軍只是一支偏師。但之江軍區以水軍見長,陸軍本來read.99csw.com就不是很強,上次一戰功虧一簣,陸戰隊損失也很大,昌都軍此番前來,肯定要擔當主力。然而連陸明夷都不知道這次到東陽城到底要執行個什麼任務,四將私下商議,沈揚翼說無非攻守之間。東陽和東平兩城隔江對峙,要打開局面,靠的仍是水軍。水軍北戰隊已有一半編入之江水軍,實力大增,卻不知傅雁書是只讓他們擔任防守之責,還是會搶灘作戰。昌都軍不長於搶灘,如果真要如此,務必要有的放矢地多加訓練。
劫持報國宣講團,還只算是件無足輕重的小事。但萬里雲叛變,以及大統制遇刺,這兩件事都算得上近期驚天動地的大事,特別是前者還是陸明夷親手平定的。不僅如此,他還記得當初在東陽城林宅的家宴上,鄧小姐被劫持的事件,很可能也是狄復組下的手。陸明夷聽沈揚翼說的並不是自己所想的事,也皺了皺眉道:「是么?你怎麼覺得狄復組會從屬南軍?」
陸明夷笑道:「自然南軍會加強戒備,不過權衡之下,終是我方已經搶得先手了。」
保障補給線,最好的辦法自是加強護送。可是護送的軍隊一多,本身也在消耗糧草,對現在本已捉襟見肘的補給又是一個致命打擊。可是若不加強護送,南軍那支神出鬼沒的騎軍又來去如風,難以捕捉。戴誠孝一軍南下攻擊南軍後方,本來就是為了分散南軍實力,讓南軍首尾不能相顧,可現在南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將戴誠孝軍牽制在了後方,如今真箇騎虎難下。王離心想昌都軍以騎軍見長,擔任押糧之職未免有點大材小用。卻聽陸明夷道:「諸兄以為,若我軍加派人手護糧,南軍會如何應對?」
此計名謂三箭齊發,計劃十分恢宏,最大的問題還是糧草。特別是陸明夷這一軍要在大江以南孤軍奮戰兩個月,兩個月的糧草說說容易,但陸明夷帶來的昌都軍有兩萬人,單按每個人一天口糧一斤計算,一天就要兩萬斤,六十天就是一百二十萬斤。即使以八萬斤一輛的大車來裝載,也需要十幾輛,更不要說昌都軍有大量馬匹,這些馬料也是個讓人咋舌的數字。行動開始后,南軍可能,不,以鄭司楚之能,是一定會看準陸明夷軍的這一軟肋,向他的積糧之所發起猛攻。這批給養是昌都軍到大江以南后唯一的給養,兩個月里,在北軍鐵甲船未能投入實用前,是無法再取得補給的。一旦被敵人偷襲得手,豈但戴誠孝一軍將崩壞,陸明夷這一軍也無法立足,只能敗逃,三箭齊發之計也將落空。傅雁書對鄭司楚這個妹夫的能力十分清楚,妹夫歸妹夫,終是勢不兩立的仇敵,定要將他消滅。南方的水軍有宣鳴雷、談晚同和崔王祥三人,自己要對付這三個人也相當困難,陸軍從上算到下,卻一直看不出有誰能是鄭司楚的對手。不過,現在他已明白上天也眷顧了北方一次,異軍突起的陸明夷是一個不亞於鄭司楚的良將。
陸明夷點了點頭:「兩個月,也是要我軍能夠堅守陣地,不可被南軍偷襲得手才行,否則,也就是支持十天,然後退往天水。」
防備敵人用間來攪亂軍心,這是兵法中的基本,只是這一條以前看來也有點泛泛,現在卻因為剛看到了南北兩部的手段,讓陸明夷有了新的想法。陸明夷也並不喜歡用間,只是顯然,用間亦是兵法中一大宗,不可偏廢。他看了看沈揚翼道:「沈兄,還有什麼指教么?」
陸明夷抬起頭,只見那親兵拎著個食盒子進來。他道:「吃飯了啊?」他專註于地形圖上,連時間過去都忘了。那親兵打開食盒,將一飯一菜一湯放在了案頭。當初劉安國當昌都軍區長時,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他執掌昌都省沒多久,最大的貢獻就是把軍中的伙房大大提升了一個檔次。只是陸明夷沒什麼口腹之慾,他做軍區長后,每天吃的軍官灶也不過一菜一湯,弄得本來比得上大飯館的軍官灶一落千丈,昌都省的大小軍官對一刀一槍拼上來的年輕的軍區長很是服膺,唯獨這件事上不少人有腹誹。
南九北十,共和國的十九個行省,現在有十五個半是北方的。這十五個半的省份,佔去了全國八成以上的面積。每個省的地形不同,風土人情也不同,要確保如此廣袤的一片土地安然無恙,陸明夷根本無法想出什麼切實有效的辦法,只能是「增加巡邏」、「清查人口」之類要麼泛泛而談,要麼大而無當,無法實行的措施。事實上,軍隊只能保證外敵不至於入侵,內部的平安還得看民心。只是在這個多事之秋,大統制也被刺殺未久,舉國上下都人心惶惶。這種情形之下,想讓後方一直平穩有序地輸送出輜重糧草,實在很難。
沈揚翼一怔,也不知陸明夷這是哪來的底氣敢如此斷定。陸明夷也猜到他在想什麼,說道:「沈兄,外面不是說話的所在,進去說吧。」
告辭了傅雁書,陸明夷在四將簇擁下回營房。一到營房裡,還不等坐下,齊亮頭一個按捺不住,問道:「陸將軍,傅將軍是個什麼計劃?」
齊亮做事向來兢兢業業,雖然沒什麼大成績,也沒有大過失。陸明夷猶豫了片刻,說道:「好吧,阿亮,一切都看你的了,有事多和荀將軍商量。」
這兩人碰撞在一起,那將是一場多麼驚人的角力啊。傅雁書想著。只要陸明夷能和鄭司楚勢均力敵,確切說,只要兩個月內不佔下風,北軍就已經贏了。南北的實力差距是一個邁不過的坎,鄭司楚加上水天三傑無論有多麼出色,也無法克服這一點。雖然五羊城是個海港,之江水軍又在前線與五羊水軍對峙,沒有實力封鎖五羊城船隻出海,但戴誠孝軍的行動卓有成效地切斷了五羊城與東平城的聯繫。只要鄭司楚無法速速擊退陸明夷,東平城的積糧有沒有兩個月都未可得知了。
他這話有點說笑了,想以此來緩和一下氣氛,但沈揚翼的一張鷹臉仍是板得死死的,又躬身一禮道:「末將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不吐不快,還請陸將軍教我。」
他這般一說,王離和沈揚翼心頭都是一動,暗想自己當局者迷,這次昌都軍前來,乃是受大統制馮德清之命,受傅雁書節制,傅雁書肯定有什麼主意了,連一直沒說話的夜摩王佐也都看向了陸明夷。陸明夷也頓了頓,這才道:「傅將軍的意思,是要我軍渡江出擊。」
陸明夷點了點頭道:「好。從即日起,軍中將崗哨增加一倍,君子營三營各級將領每天都要對本級進行一次清點,以防姦細混入。」
沈揚翼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眉頭卻又皺了起來。
陸明夷還了一禮道:「遵命。」
他話音方落,王離訝道:「渡江?」沈揚翼也驚道:「以攻為守?」
陸明夷本來以為一到東陽城,定會有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誰知道到了這兒后,根本沒看到要血戰的樣子,反而很是祥和,城門口出入的平民倒有不少,他不禁有些詫異。這時前來迎接的東平中軍許靖持走上前來道:「陸將軍,您來了。」
陸明夷一怔道:「檢討會?」
齊亮道:「挺好啊。」
這個稱呼,現在越來越少從齊亮口中聽到了。陸明夷遲疑了一下,問道:「阿亮,你覺得現在帶衝鋒弓隊吃不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