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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集鎮、北京、汕頭及其他

普集鎮、北京、汕頭及其他

第一次進入北京,是在1988年夏天,經謝平偉的介紹,我到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崑崙》雜誌社去幫助工作。我是在傍晚時分到達北京的,偌大的北京城讓我興奮而又莫名地驚恐。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踏入這個城市,這個父親嚮往了一生的都城。我在迷茫中按謝平偉寫的地址,找到了空軍大院里喬良的家。那時,喬良已經是蜚聲軍內外的大作家了,他熱情地接待了我。在喬良家裡,我第一次喝了紅酒,那一杯紅酒許多年後才品出味來。第二天,喬良把我送到了解放軍文藝出版社,把我交給了海波他們。
那種濃烈的海腥味讓我在這種情境下憂傷。那是多麼美好的一個地方,我在那裡度過了軍旅生涯中最長的一段時光。許多個早晨,我會在明晃晃的陽光和飛機的轟鳴聲中走向機場,和戰友們一起體驗著辛苦和快樂,汗水肆意地從頭臉上滑落,暢快淋漓……
在普集鎮的時光依然那麼的清純,沒有一絲雜質,儘管因為過錯而得過部隊的處分。我會把天空想象成是一片海洋,把自己當成汪洋之中的一條船。那時,有一個從未謀面的遠在杭州的女孩子,感動著我。記得她叫何國婷,是個身https://read.99csw•com有殘疾而又堅強地寫詩的女孩子,我們通著信,相互鼓勵著往前走。她說,她就是汪洋之中的一條船。在許多心灰意冷的日子,她給了我力量,她讓我對自己的理想絕不放棄。現在想起她來,無限地感傷。多年來,我們失去了聯繫,我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夜晚,祝福她。
汕頭在我的記憶中永遠充滿了海腥味兒。
在《崑崙》雜誌社,我學到了許多,我打開了另外一個世界的大門,我突然發現這個世界是多麼的奇妙和新奇,可以說,我的文學之路就是從這裏開始的。白天,我看著來稿;晚上,我修改自己的第一部中篇小說《紅火環》。海波一遍一遍地讓我修改,一次一次地給我提意見。他是個完美主義者,對每一篇小說都是那麼的苛刻,近乎殘忍。也是因為如此,他贏得了軍內眾多作家的尊重。《紅火環》我改了二十多遍,那時沒有電腦,是用筆寫在稿紙上的,每改一遍,都是重新抄寫一遍,三萬多字的小說,最後修改完就等於寫了六十多萬字。它儘管沒有在《崑崙》上發表,但卻讓我明白了小說應該怎麼寫,那也是我最有效的文學訓練。
read•99csw.com集鎮,塵土飛揚的普集鎮,它坐落在關中平原的一隅,面目清晰而又模糊。它是我當兵后第一個最靠近部隊的縣城。它很小,只有一條街從縣城裡貫穿而過,一泡尿也可以撒完。儘管很亂,它卻總是熱氣騰騰的,像是剛剛揭開的蒸籠,高亢的秦腔總是會穿過飛揚的塵土到達我的耳際。那時我才18歲,一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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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軍文藝出版社是部隊作家的搖籃,它培養了我。那時,很多作者都在這裏幫助過工作,其實是在這裏學習怎麼寫作和做人。許多在這裏幫助工作的人,來到北京,都要來這裏看看,把這裏當作娘家。記得有一次,剛剛轉業不久的詩人馬合省在一個晚上突然闖入了編輯部,在這裏打開一張行軍床住下了。那天晚上,我們找了個小酒館,喝了些酒,聽他說了很多關於他在《崑崙》編輯部幫助工作的事情。說這些事情時,他的眼中散發出金屬般的光澤,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夠調進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工作,卻沒有如願,這成了他一生最大的遺憾。
還有三亞,那是我最喜歡的地方之一,這幾年,幾乎每年冬天,我都要去的地方。那裡的天九_九_藏_書空和海水,讓我痴迷。想起三亞,我自然地想到了那裡的美食,我最喜歡吃的就是墨魚和東山羊了……想到美食,我想吞口水,可我現在沒有口水可吞,滿嘴都是黏黏的東西,我只是像將要渴死的魚那樣無奈地張了張嘴。我會不會在想完美食后死去?不,不會!我的運氣一直是那麼好的!沒錯,我的運氣的確不錯,否則,我怎麼能夠在三亞度假時撿到李嘉誠的兒子李澤楷的錢包呢?那是很巧的一件事,那天晚上,我和妻子吃完晚飯,回房間去換衣服準備游泳。沒有想到,我在電梯口撿到了李澤楷的錢包。當我親手把錢包交還李澤楷時,我心裏充滿了豪氣……去年冬天的三亞,陽光依舊那麼好,我和雪村、菊開那夜一起住在大東海的一棟酒店式公寓里寫作。我記得我們每天下午去海里游泳的情景;記得王亦晴、伊秋雨他們從海口來看我的情景;記得憂塵給我送東西來的情景;記得和少君、張大姐他們在一起的情景……菊開的笑容定格在三亞的記憶中,那麼柔美,那麼遙遠,彷彿一片雲彩,在這個黑夜裡漂走,可惜和她說話不多,想起來多麼的遺憾……
那個時候,我會在傍晚時,坐在營房後https://read.99csw.com面的圍牆上,目光穿過大片的麥地,一直眺望著塵土瀰漫的普集鎮,想象著一場犧牲。就在我眼前的這片麥地,墜毀過我們空軍的戰機,那戰機的飛行員身體都被燒毀,最後只剩下一顆燒焦的頭顱,戰友們找到那顆頭顱,把它抱了回來……他讓我在漫長的軍旅生涯中,一次一次地審視著犧牲的涵義。
那些我走過的地方,是否依舊?
疼痛總是不安分地刺|激著我,我只有忍耐,咬著牙忍耐,不讓自己因為疼痛而喊出來,我不會因為疼痛而喊叫。疼痛使我的心臟快速地跳動,我擔心自己會因為高血壓而血管爆裂,12日早上,我還用電子血壓儀量過血壓,高壓是148,底壓是98。
我不想在疼痛中死亡,我要在疼痛中咬牙活下去……
普集鎮,你是中國最平凡的縣城,卻是那麼地讓我挂念。此時想能夠坐在街旁邊路邊骯髒的小攤上,吃上一碗涼皮或者一碗泡饃,是多麼幸福的事情,那種平凡的幸福多麼寶貴,可它們此時離我是那麼的遙遠,不可企及。
不知道為什麼,在疼痛中,我會突然想起那些地方……
北京,這個每粒沙塵里都充滿文化味兒的城市,這個大得毫無規則的城市,讓我這個懵懵read.99csw.com懂懂的山裡人備感溫暖。想起北京,我就會想起那些夜晚,我一個人站在西什庫茅屋衚衕,呼吸著微熏的空氣,想象著自己是一尾誤入大海的小魚,自由而又茫然的情景;有時,我也會站在西什庫教堂的門口,感覺到一種力量在召喚我,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神的力量,我一直想踏進教堂的門,可我內心有種恐懼,最終沒有踏進那扇門。我也會想起那些關愛著我的師長們:丁臨一、郭曉曄、程步濤、李曉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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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地方有快樂也有傷痛。很多時候,自己給予別人的,永遠沒有別人給予自己的多,包括友情和愛。想起郭作哲、陳躍子、庄奕龍、王亞、劉桂書他們,我內心總覺得對不住他們,因為他們的淳樸善良,因為他們總是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助我、安慰我。在那個物慾橫流的地方,我有那麼多真誠的朋友,是我的幸運。現在,我想起那個地方、那些人,猶如夢境。我還想起了那個叫「利寶」的酒吧,那時,我經常一個人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迷茫地看著窗外大街上的情景,希望有一個女孩子穿過街道的斑馬線,來到利寶酒吧……那一切都在我的疼痛中變得那麼的不真實了……
我的懷戀變得那麼悠長而不切實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