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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呼叫我的名字

誰在呼叫我的名字

現在,我就身處川西的大山之中,卻唱不出山歌來了,只能一次一次地洪亮地呼救。
那個陌生的聲音在喊我的名字?我真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誰?我還來不及考慮那麼多,又聽到了陌生人渾厚的叫聲:「李西閩——」他叫完后,旁邊有個人說:「他會不會已經——」
我只知道我還有希望獲救,儘管我心裏忐忑不安,對自己的生死還沒有準確的把握,因為在沒被救出去之前,一切危險都還有可能發生。
時間變得無限漫長。
有股熱血往頭上奔涌。
可現在,我的心在顫抖,感覺臉皮上也起了雞皮疙瘩。
那聲音離我很遠,我卻能夠聽到,我的聽力和我的眼力一樣好。可我還是懷疑了一下——是不是我的幻覺?
那個晚上,因為疼痛,我渾身一直在冒汗,根本就沒有感覺到寒冷。
後來我才知道,來的是部隊的救援隊。鑫海山莊有個打掃衛生的阿姨也被埋在廢墟之中了,她的丈夫和兒子從彭州市趕到了這裏。他們找不到親人,不知道她被埋在何處,也不知道她是否活著,憑著他們九九藏書父子的能力,根本就不可能挖到那個阿姨。他們就一直焦慮地躲在離鑫海山莊不遠的樹林子里,等待救援隊的到來。他們其實早就聽到了我的呼救聲,可他們根本就救不了我,也沒有過來和我說話。他們的內心被巨大的恐懼和悲傷緊緊地攥著。14日這天的下午,他們終於看到了一支從鑫海山莊下面經過的部隊,就下去把他們領到了山上。在那種情況下,部隊的官兵只能搜救倖存者,他們也沒有具體的營救目標。有人告訴他們山莊里還有活著的人,他們一定會來的。可那支部隊因為我所處的位置太危險了,就放棄了對我的援救,他們去救那些比較容易救出的人去了。我一直不明白的是,那個部隊的同志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因為那個死去的阿姨的丈夫和兒子當時根本就不清楚我是誰,他們來后,山莊里原本知道我名字的人早就逃生去了。那一直是個謎,無法揭開謎底的謎。
「那怎麼辦?」
「必須要有吊車才行,否則很危險。」
他們就這樣走了。
「…九-九-藏-書…」
管他呢,反正我已經感動了自己。
在我咬著牙堅持的過程中,我的思想也波動過,還產生過這樣的疑問:你的堅持有用嗎?
突然,我彷彿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陌生人說:「你是李西閩嗎?」
或者……
我聽到有人踩著廢墟上的雜物,朝我走過來,來的不止一個人。其中有個陌生的聲音在喊叫:「李西閩——」
陌生人又說:「李西閩,你現在情況怎麼樣?」
我的堅持有了意義。
恐懼一次一次地來臨,一次一次地被我的抵抗擊潰。
陌生人和另外一些人在說著話。
我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按常理,在這個時候我應該大聲喊叫的,來人就知道我被埋在哪裡,知道我還活著。
心臟突然狂跳起來。
我大聲說:「我是,我是李西閩——」
我不屈不撓的呼救能夠感動上蒼嗎?
這時,我突然清醒過來,大聲說:「我在裏面,快救我——」
也再次產生過放棄的念頭。
我甚至因為過於激動有點痴獃了。
我說:「好的,我會堅持的——」
此時,陽光要能read•99csw.com夠照耀在我臉上,該有多好。
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我都奄奄一息了,我的喊聲還那麼洪亮,而且嗓子還沒有沙啞,儘管每次大聲呼救完后,喉嚨是那麼的疼痛,像在糜爛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我平常說話就很大聲,經常被人認為是我粗俗的表現,也常常遭人鄙視。可我學不會小聲說話,我不習慣竊竊私語。這是我和現代城市文明的衝突。我本該是個山裡人,對著大山高唱山歌。
他們走了,我還在想,他們的吊車什麼時候才能開到山上來?我考慮到了吊車開上山的難度。
我像一個溺水的人,突然看到水面上漂浮著一根救命稻草。
我還能夠堅持多久?
我說:「沒有,我喝不到自己的尿,我身體被埋住了,動不了——」
我可以看到那一縷陽光,心卻一陣陣發冷。我第一次感覺到了寒冷。其實山上的氣溫不高,特別是在晚上。我在這裏住了幾天,每天晚上都要蓋兩床被子,覺得特別的冷。山莊的趙老闆對我說,就是到了酷暑的時候,氣溫也和現在這個時候差不多,這裡是避暑的九九藏書好地方。我相信趙老闆的話,我想,他也是看上了這裡是避暑的好地方,才花兩千多萬建這個山莊的吧。可現在,山莊變成了一片廢墟,避暑的勝地成了人間地獄,大自然就這樣無情地捉弄著人。
那個陌生人又對我說:「李西閩,你一定要堅持住,我們向領導彙報后,等吊車上來后再來救你。」
我還是每隔一段時間呼叫一次。
「他埋得太深了,上面有那麼多大石頭壓著,靠人力恐怕不行。」
他們的到來,雖然沒有馬上救我,但還是給我注射了一支強心針。
我將右手的手背在那鐵釘上重重地颳了一下,感覺到疼痛后,繼續豎起耳朵傾聽——的確,我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而且,那說話聲正在朝我這個方向靠近。
我不知道。
被埋的第一個晚上,我還擔心衣著單薄的自己會不會在深夜凍死。
是不是山莊的老闆娘他們良心發現帶人來救我了?
一天?兩天?三天?……
在我一次撕心裂肺的呼救過後,我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那時什麼也沒有想,只是在積蓄體力,準備下一次的呼救。不知道過了九_九_藏_書多少時間,那過去的每一秒都像一年那麼漫長。
我不停地期盼著妻子娉和易延端的到來,我還是堅定地認為,他們是不會把我留在這裏不管的。可時間過去那麼久了,易延端為什麼還不過來,哪怕是我死了,他也應該來看看我的呀!我盤算著妻子的到來,就算她沒有獲得我的具體消息,也應該猜出我遇險了,因為她那麼長時間打不通我的手機,她那麼聰明的人難道不知道我發生了什麼?我的手機已經不知壓在哪裡了,我的相機也遭了難,裏面有那麼多美麗的照片,我還答應朋友們傳給他們看呢……
害怕自己永遠被扔在這廢墟中。
這是我自己的沙場,我不但在抵抗著自然給我帶來的傷害和威脅,還在和自己的軟弱、恐懼、消極作鬥爭。
……
陌生人又說:「我們是來救你的,你一定要保存體力,堅持住。」
「我們必須請示領導,派吊車上來,把壓在上面的那些大石頭吊走,才有辦法救他。」
陌生人接著說:「你喝尿了嗎?」
我害怕黑夜的再次降臨。
我說:「我堅持——」
我說:「還可以,就是很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