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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審訊

第十章 審訊

「我們親眼看見的啊!」翟朗脖子一梗,「他從那簡易房裡面往外跑,我和馬海偉上去堵他,抓他個現行殺人犯啊!」
「我問個問題,老馬你要考慮仔細再回答。」旁聽的田穎忽然說話了,「你們看見李樹三朝你們狂奔過來的時候,他是從窗戶那裡奔過來的,還是從門口奔過來的呢?」
林鳳沖說:「趙大深更半夜,一個人到大池塘來,怎麼也不帶個保鏢?」
「沒錯,我家裡只剩下那麼一張我爸的照片了,隨身帶著呢。」翟朗眉頭一皺,欲言又止的樣子。
呼延雲笑道:「蕾……那個,我聽說小郭出事了,昨天晚上就趕到了,去縣公安局鬧了一場,結果被關了半宿,還是林鳳沖早晨起來把我救出來的。」
郭小芬抽泣了好幾聲,才漸漸地恢復了平靜,卻依然側著臉,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那麼,你對這個案子的初步判斷是怎樣的呢?」呼延雲問。
晉武馬上對田穎說:「你去通知一下,案情分析會延後兩個小時,改在12點整開。另外,讓餐廳預備一下飯,咱們一邊吃飯,一邊分析案子。」等田穎出去了,他又把林鳳沖從椅子上拉起來說:「林處,你聽我的,到我那辦公室休息一會兒,到點我叫你。」
「嘿!你是故意來氣我的吧?」郭小芬杏目圓睜,「那你趕緊去給蕾蓉打電話吧,別在我這兒耽誤時間了。」
呼延雲搖了搖頭。
「你怎麼知道他肯定會去大池塘呢?」晉武問。
呼延雲和郭小芬都沒有說話。
「越說越不像話了!」呼延雲嘟囔道,「你怎麼一點兒道理都不講?」
「正常開過來的啊,過去好幾輛都有乘客,好不容易才來了一輛空的。」
晉武知道這個二貨對自己有成見,故意不看他。
在蹲守這段時間,馬海偉說自己一分鐘也沒有離開過監視地半步,一個半小時以後,他的手機響了,是翟朗打來的,說電影散場了,李樹三出來了,讓他趕緊過來和自己會合。馬海偉跑回電影院前門,找到翟朗,見李樹三正在街邊攔計程車,等他攔到並上車之後,翟朗和馬海偉也攔了一輛,跟在他後面。
「呼延先生能一起來嗎?」田穎望著呼延雲說,「這個案子真的很離奇,密室加不可能犯罪,我到現在還琢磨不出個頭緒呢。」
林鳳沖很溫和地說:「翟朗,你把昨晚的事情經過詳細地再說一遍給我們聽聽吧。」
田穎的臉色瞬間變得十分難堪。
為了防止產生對抗情緒,他們特地先把審訊室的長條桌子搬了出去,幾個座椅圍成一個圓圈,這才請馬海偉來問話。
看呼延雲不再追問,田穎接著說:「我本來不想去,後來一想,有些事情還是當面說清楚比較好,就騎著電動車過去了。10點10分左右到的吧,剛一進大池塘的大門,就聽見裏面一片廝打的聲音,趕緊跑了過去,一看翟朗正在摁著李樹三打,馬海偉扒著窗戶往簡易房裡面看。我趕緊跑過去問怎麼了,馬海偉說黑糊糊的什麼也看不見,我見地上有個手電筒還亮著,拿起來往裡面一照,就見到趙大躺在地上,心口插著把刀,知道發生了凶殺案,就立刻問馬海偉怎麼回事。他說他們一直跟著李樹三,見他鬼鬼祟祟的,進了大池塘之後失去了蹤影。重新找到他時發現他正在朝簡易房的反方向狂奔,他倆就撲上去攔阻他,李樹三瘋了一樣揮拳就打,他倆也就沒客氣……我在不能迅速判斷他倆的話是真是假的情況下,只能先把嫌疑較大的李樹三銬了起來,然後和馬海偉、翟朗一起進了那間屋子——」
李樹三說,昨天中午他接到葛友打來的電話,說趙大有些事情想和他商量,很急。但他臨時走不開,下午又接到趙大親自打的電話,約他晚上10點到大池塘去見面——以前他倆也有晚上去那裡相約商談的先例,所以他並沒有覺得不正常。吃完晚飯他無所事事,就一個人到縣裡的電影院去看電影,8點電影開場,一個半小時后結束,他就在路邊打了個車去大池塘。到達大池塘的時間是差5分10點,他下了車,走進裏面,徑直奔往趙大住宿的平房前,裏面關著燈,敲了門也無人答應。他覺得有點奇怪,就想,不妨撥打一下趙大的手機,一撥,通了,無人接聽,但讓他心驚肉跳的是,在死一樣的黑暗中,他居然聽到了手機鈴聲,雖然很細微,但還是能聽見,於是便循著聲音找去,一直繞過水塘,走到簡易房那裡。鈴聲斷了,他就再打,終於找到手機就在從西往東數第三間簡易房裡,他透過窗戶往裡面看,黑洞洞的,只看到手機屏幕的光在地上一閃一閃的。當旅店老闆養成的習慣,腰上總綁個小型手電筒,他打開往裡面一照,就見到趙大躺在地上,心口插著一把刀,嚇得他跳起來就跑。還沒跑出兩步,被不知從哪裡撲出來的兩個人摁倒在地,他以為自己也要被殺了,拚死掙扎著,結果招來一頓暴打。後來田穎來了,把他銬在附近一個自來水龍頭上,然後和毆打他的兩個人一起進到簡易房裡面,過了一會兒才出來。出來之後,其中一個眼睛有點往外凸的青年狠狠踹了他兩腳,說read•99csw•com他是殺人犯什麼的,不久,大隊的警察就趕到了……
「那個屋子的門是鎖著的嗎?」林鳳沖問。
林鳳沖知道呼延雲的脾氣,正發愁怎麼能勸說他留下來幫自己的忙,便見一個身影忽然來到了餐桌邊,他抬起頭,看到了田穎的面容。
「你憑什麼認定是李樹三宰了趙大呢?」林鳳沖問。
郭小芬才知道這小子為了英雄救美把自己也搭進去了,輕輕哼了一聲。
田穎一臉的失望。
呼延雲推託道:「我還要抓緊時間回北京呢,就不參与了。」
馬海偉說:「反正我推拉了幾下,似乎關得不嚴,但就是沒有打開,最後還是翟朗一腳給踢開的,踢開的時候,聽到『噹啷』一聲,應該是鐵門閂崩出來撞到牆上的聲音。」
馬海偉進了屋,一見這擺設,從過堂改成了圓桌會議,立刻就配合了許多,從昨天下午楚天瑛離開漁陽縣開始,講述事情的經過。
晉武大怒,天底下哪有這號人,惹不起還躲不起!林鳳沖在旁邊想笑又不敢笑,耐心地說:「翟朗,來的路上我不是說過了嗎?昨晚在出事現場,我們只是簡單地、初步地了解了一下情況,現在需要詳細地搞清楚每個細節,才能知道真相啊。」
接下來該向馬海偉和翟朗了解情況了,既然田穎在,晉武索性先讓她說了。
「對啊,那門他怎麼都弄不開,估計是從裏面鎖著呢。」
「你觀察李樹三出了電影院打車,那計程車是一直等在路邊的,還是正常開過來停下的?」
林鳳沖觀察到了,忙問:「怎麼了?」
「我感覺沒有什麼問題。」晉武對林鳳沖說,「你看呢?」
「你們倆走進大池塘之後,到聽見聲音,這中間有沒有見到什麼奇怪的事情呢?」田穎繼續問道。
林鳳沖看了他一眼道:「晉隊長對趙大的情況很了解啊。」
楚天瑛覺得體溫降了些,雖然還是很疲憊,但又不想再躺下去,於是慢慢地坐起來,郭小芬把枕頭給他墊著腰。楚天瑛望著窗外蒼白的天空,愣了一會兒神說:「真沒想到我這麼沒用,居然在辦案的關鍵時候病倒……不知怎麼的,從介入這個案子一開始,我就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天沒有晴朗過,頭總是昏昏的,心總是沉沉的,睜開眼看過去,每張臉都是模糊的,每個人都是畸形的,每個物體都是灰暗的,都像在火里燒著或燒過似的,怨啊,苦啊,憤懣啊,想要的要不到,想掙又死活掙不脫啊,恍恍惚惚的,彷彿自己一直被困在烏盆里,走路的時候,腳軟軟的,說出來你們別笑,我居然低頭看看自己到底還有沒有腳,看看自己到底是人還是鬼……這不是中了邪嗎?」
林鳳沖嘆了口氣說:「我要是他,我整夜都睡不著呢。」於是把自己帶隊來漁陽縣抓捕販毒集團,馬海偉發現烏盆,返京路上受襲,楚天瑛和郭小芬的調查,一直到昨天夜裡發生的密室兇案統統講了一遍。呼延雲只是聽,等早餐吃了個碟干碗凈,站起身就要告辭,說要去趕上午的長途車回京。林鳳沖急了道:「我給你說這麼老半天,你倒是給拿個主意啊!」
「沒說啥,沒說啥……」呼延雲狼狽不堪,慌亂中又解釋了一句,「我是說搞刑偵的人就不該談戀愛。」
「你怎麼知道是7點40左右呢?」林鳳沖問。
「什麼真相!」翟朗不耐煩地說,「真相就是李樹三宰了趙大,趙大該死,李樹三該斃,惡有惡報,一了百了!」
現在,一雙老友,異地相逢,自然是再高興也沒有的事情了。
翟朗一下子傻了眼。
「啊?你是『九十九』的成員嗎?」呼延雲問。
「馬海偉先上去,推拉了兩下沒弄開,翟朗嫌他笨,上去一腳給踹開了,當時就聽見『哐啷』一聲,是門閂崩到牆上彈出的聲音。然後他就要往裡面闖,馬海偉制止了他,說要注意保護現場。翟朗說那也得看看人還有沒有的救啊,要不咱們呈一條直線往裡面走吧,盡量減少破壞的範圍。馬海偉說好,我也同意。誰知翟朗剛剛走了幾步,馬海偉說不對勁,你腳底下放電啊,怎麼『啪啦啪啦』的。我拿手電筒一照,滿地都是翻起的乾裂的土皮兒,沒有一點兒被踩過的跡象,當時我們就呆住了——門窗反鎖都是小事,趙大是怎麼到屋子中間去的呢?如果他是被殺,兇手也不可能腳不著地地飄過去捅他一刀啊——我們商量了一下,翟朗先退了出去,我和馬海偉一邊拍照留證,一邊走直線上前查看了一下,確認趙大已經死亡,就原路退出了,一直等到晉隊帶著人過來。」
「對啊!」翟朗回答完了,忽然覺得不大對勁,脖子一歪道,「你懷疑趙大是我殺的?」
「那你怎麼不說明智小五郎娶了女秘書,金田一耕助還有個那麼強大的孫子呢!」郭小芬又好氣又好笑,「你這推理也太不嚴密了。」
「後半夜那個開旅館的小老闆被抓進來的時候,我問了一下警察,聽說小郭已經被釋放了,我就放心了啊。」
「我來漁陽就是為了幫小郭洗冤,現在她沒事了,我當然要回去。」呼延雲指著公安局辦公大樓說,「我不跟那幫傻貨計較https://read.99csw.com,就算客氣了,要我幫他們破案,那可是想都不要想!再說了,你說的那個趙大,不是什麼好鳥,這種人渣早死一天是一天,我可沒興趣在他的事情上浪費時間!」
「昨天下午,趙大打電話給我,問我楊館長被殺的細節,我沒說兩句,他好像突然有什麼事情,就要掛電話,讓我晚上10點再到大池塘去找他詳細說——」
「那倒沒有。」林鳳沖說,「你掏出地圖問路的時候,我記得掉了一張照片出來,那個照片上的人是你的父親?」
馬海偉說:「他就喊『殺人啦,殺人啦』什麼的。」
翟朗嘟囔了兩聲,便開始講述事情的經過,雖然他提到李樹三時一律用「那王八蛋」作為代詞,雖然他敘述李樹三的行動時添加了大量諸如「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之類的形容詞,雖然他所述的內容始終不連貫並且經常跳線或插播,但是在大家的耐心啟發和查漏補缺之下,總算是講完了,聽得眾人一腦門子汗,跟看了主旋律電視劇似的。總的說來,翟朗講的和馬海偉的出入不大——只有一個地方引起了大家的重視,那就是馬海偉說發現李樹三坐的計程車開上大堤后,讓自己的計程車停了下來,過了一兩分鐘才請司機繼續開動,而翟朗認為時間要長一些,「有五六分鐘呢」。
「不用了。」呼延雲說,「趁這兩個小時,我到縣醫院去一趟,探望探望楚天瑛去。」
呼延雲正好借坡下驢,對郭小芬說:「對對對,人家批評得對,咱倆有什麼事情進屋說去。」
晉武很尷尬地說:「都是場面上的人,平時也有聯繫,就知道一點兒……」
郭小芬有點糊塗地問道:「這是什麼邏輯?」
馬海偉追上翟朗問出了什麼事情,翟朗指了指前面,天色已晚,依稀可以看出一個男人的背影。「李樹三。」他低聲告訴馬海偉。
楚天瑛說:「芊芊是一個外地來的毒販,她的毒品已經被繳獲了,她的同夥已經被抓捕了,她也在被通緝之中。按理說她應該儘快逃離漁陽縣,那麼為什麼她要冒著那麼大的風險襲擊警車,打劫一隻烏盆呢?」
在大池塘門口,他們下了車,走進去,黑咕隆咚的什麼也看不見,李樹三到底去哪裡了,他們更是完全不知道。馬海偉帶著翟朗像兩隻沒頭蒼蠅在裏面摸索著,忽然聽見了一陣細切的聲音,他們循著聲音慢慢走到簡易房附近,突然一個拿著手電筒的人從簡易房朝這邊狂奔過來。他倆下意識地阻攔,誰知這人動手就打,翟朗鐵鎚一樣的大拳頭也沒客氣,一頓暴捶,好不容易才制伏了他,藉著掉在地上的手電筒的光,認出這人是李樹三。馬海偉覺得李樹三的表現很怪異,像撞了鬼似的,就走到簡易房的窗前往裡面看,啥也看不見。正在這時,田穎忽然在身後出現了,她撿起手電筒往裡面照去,立刻喊叫起來,說有個人躺在裏面,胸口插了把刀……後面的情況與田穎說的基本上就一致了。
終於,郭小芬站了起來,看了看在昏睡中鼻翼一鼓一鼓的楚天瑛,走出門口,隨手把門在身後輕輕地關上。
田穎一邊說,一邊把手機遞給呼延雲,播放她在簡易房裡拍攝的視頻,看到那一地完好無損的土皮兒,呼延雲也很是驚訝。
而林鳳沖的問題,顯然是經過仔細思考過的:「翟朗,你剛剛來漁陽的時候,咱們在漁陽水庫的大橋上見過,那時你就是要來找趙大和李樹三尋仇的是嗎?」
郭小芬一聽更生氣了:「喲,我說她兩句,你就心疼啦?」
正在這時,旁邊診室的門開了,一個護士探出頭來說:「這裡是醫院,你們小兩口吵架外邊吵去好不好?」
「沒有。」翟朗說,「我一直坐在小吃攤上,挺無聊的,就給老馬打電話說讓他過來喝口啤酒,拿點煮花生過去吃,他說他得盯著後門,走不開。」
「那麼,怎麼你們倆馬上就打到一輛跟蹤著他呢?」
很久很久,呼延雲痴痴地看著她,像在看一尊雕塑。
馬海偉看了看他,不曉得這個其貌不揚的娃娃臉是做什麼的,搖了搖頭。
「到底趙大是自殺還是他殺,如果是他殺的話誰才是真兇,要由我們警方來認定,你說的,我們只能參考,不能輕信。」林鳳沖嚴肅地說,「所以,現在請你把昨晚看到的、聽到的,詳細講一遍給我們聽。」
「瞎猜的。」呼延雲啃了一口油條說,「他起初不肯睡覺,在屋裡走來走去的,後來躺在通鋪上睡了一會兒,起來之後疊被子,非要把被子的下擺整整齊齊地掖進褥子底下,看他的年紀和樣子又不像是普通的服務員,所以估摸是個開旅館的,但旅館也不大,老闆得經常親自動手整理客房嘛!」
「蕾蓉昨晚給我打電話,說小郭在漁陽縣因涉嫌謀殺被捕了,我趕緊坐車過來了。到漁陽縣已經是半夜,我去縣局想找管事的說說,結果就弄成這個樣子了。」呼延雲說,「我承認我當時情緒有點過激,這不是怕小郭在裏面受委屈嘛。」
林鳳沖插了一嘴道:「田穎你忙碌了大半夜,不是回家休息去了嗎?怎麼這麼早就又來上班了?」
林鳳沖拗不過他,只好往辦九-九-藏-書公大樓走,卻還不忘記囑託道:「老晉,你給呼延也找個房間喝點茶,休息一下吧!」
呼延雲趕緊抓過餐巾紙擦了擦掛著油渣的嘴角,不好意思地搔著後腦勺說:「沒什麼,沒什麼……」
馬海偉見他驢脾氣上來了,有心不理他,自己回旅館,又想到楚天瑛的囑咐,只好拖了張椅子在翟朗身邊坐下。屁股還沒坐熱呢,忽然想起什麼,轉頭問小吃攤老闆:「這電影院就一個門嗎?」老闆告訴他,拐過彎的巷子里還有一個後門呢。馬海偉趕緊告訴翟朗,讓他繼續盯著前門,自己去後門蹲守,有什麼事情就打手機聯繫。
這個,翟朗回答得格外痛快:「我就是要盯著他乾沒幹壞事,壞人早晚要幹壞事!」
郭小芬忍不住說:「他被降職后,窩了一肚子的火,最近幾天為了烏盆的事情來到漁陽,沒少奔波。昨晚他回到北京,好像見了愛新覺羅·凝,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只知道他倆好像談過一陣子戀愛,可是他剛才昏睡中,一直又在叫思緲的名字……」
呼延雲眨巴著眼睛,不知道這是要債的還是放債的,一時不敢應承。
睫毛輕輕一顫,郭小芬睜開了眼睛,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呼延雲,但她也只是這麼獃獃地看著他,像忘了他而又忘不掉似的。
「天瑛和愛新覺羅·凝談戀愛?」呼延雲很驚訝,想說什麼又找不到合適的詞彙,最後道,「紅顏禍水真是不假!」
這可真是找罵了,郭小芬杏眼一瞪道:「說什麼呢你?」
呼延雲老實道:「蕾蓉跟我打電話說的啊,讓我趕緊過來一趟。」
林鳳沖一愣道:「你咋知道那個人是開旅館的小老闆?」
「林處,要不你去我辦公室睡上一會兒吧!」晉武指了指縣公安局辦公大樓。
田穎的問題比較簡單:「你在電影院門口守著的時間里,馬海偉不是去後門了嗎?這段時間,他來找過你嗎?」
「你蹲守那段時間,小巷裡有人走過嗎?」呼延雲突然問道。
「我實在想不出這麼晚了,他讓車開上大堤,還能去哪兒。」馬海偉說。
「我叫田穎,西南政法大學的應屆畢業生,過去您講課的時候,我旁聽過。」田穎激動得聲音都在顫抖。
「什麼問題?」呼延雲問。
林鳳沖點點頭說:「這個沒問題。」
呼延雲說:「你看那些大偵探,福爾摩斯是獨身吧,波洛是獨身吧,菲爾博士是獨身吧,御手洗潔是獨身吧,奎因老晚才談戀愛吧,還找了個患自閉症的……」
「那個簡易房的房門,真的是反鎖的嗎?」林鳳沖問。
「不是,我哪裡進得去啊,只是參加他們組織的一些推理活動罷了……」田穎說,「我從小就特別愛看福爾摩斯和波洛的書,我也聽說過很多您破案的故事,我非常崇拜您!」
來到審訊室,屋子裡只有晉武一個人,才知道李樹三剛剛被審完,押回拘留室了。林鳳沖介紹道:「這位是漁陽縣刑警隊長晉武,這位是呼延雲先生。」晉武也不知道呼延雲是誰,但看林鳳沖介紹時十分鄭重的模樣,懷疑他是微服私訪的八府巡按,所以十分客氣,遞上筆錄本說:「這是李樹三詳細陳述的昨晚事情的經過。」
也許是驚嚇過度的緣故,李樹三的供述,基本線路雖然清晰,但是涉及細節的方面,比如電影票放哪兒了、打車票放哪兒了等,他不是沒拿就是忘了。
林鳳沖和呼延雲一起走出縣公安局,找了個早點攤兒,要了油條、炸糕、豆漿和豆腐腦什麼的滿滿一大桌子,邊吃邊聊。
「要回你自己回!」翟朗硬聲硬氣地說,「看他那樣子鬼鬼祟祟的,我非探出他今晚要幹什麼不可!」說完,便在電影院對面的一個小吃攤前坐下來,要了一瓶啤酒、一碟煮花生,邊吃邊盯著電影院大門,眼睛瞪得牛鈴鐺那麼大。
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在郭小芬的頭上浮動著一層淺淺的金色,這金色又順著秀髮流淌而下,渲染得一切都如夢如幻:她蒼白的面龐更朦朧,高聳的鼻樑更柔和,鮮紅的雙唇更溫潤,低垂的睫毛彷彿是深秋的葉脈……
「聽馬海偉說,是你一腳把簡易房的門踢開的?」
翟朗離開后,幾個人圍坐在一起商量了一下案子,從剛才問話的結果看,整個事情的脈絡很清楚,但是那個詭異的犯罪現場,依然無從解釋。「另外,趙大的保鏢葛友一直沒有出現。」晉武說,「我已經派出好幾路人馬去找他,到現在為止,依然不見蹤影。」
然後叫進來的是馬海偉——對於先聽馬海偉和翟朗哪一個講述上,林鳳沖和晉武商量了半天,首先取得一致意見的是,至少先聽腦子比較清楚的一個人先說,不然非給帶到溝里去不可。然後就是探討這倆人哪個腦子稍微清楚一點兒,半斤八兩地比來比去,還是覺得馬海偉應該稍好些,所以才先叫的他。
如果是這樣,那麼在那麼長的時間里,李樹三在大池塘裏面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呢?難道真的只是去趙大的住宿地找了他一趟嗎?
「狗行千里吃屎,狼行千里吃肉,這李樹三是吃屎的還是吃肉的,我豁出工夫去,一天到晚盯緊了他,總能查個清楚!」
馬海偉覺得他二杆子勁兒九-九-藏-書又上來了,但是考慮到他和李樹三有殺父之仇,也就沒有多勸他,就和他一起跟在李樹三的後面在街上繞了一會兒,見李樹三買了張票走進漁陽縣電影院,便對翟朗說:「一時半會兒他是出不來了,咱們回旅館吧!」
推開單人病房的門,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躺在病床上的楚天瑛,而是歪倒在灰色布面沙發上沉睡的郭小芬。
當發現李樹三乘坐的計程車一直往城外開去時,馬海偉也覺得有點不對勁了。他去哪兒?去做什麼呢?等到發現李樹三的計程車開上大堤以後,馬海偉怕跟得太緊,讓自己的計程車停了下來,過了一兩分鐘才請司機繼續開動,而目的地很明確——大池塘。
呼延雲像根木頭一樣站著,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呼延雲一路打聽著,找到了縣醫院。這座外表看上去20世紀80年代建築的五層白色小樓,裏面的裝修風格與那個年代也完全一致,所有的牆壁都是上半部分白灰下半部分塗了一層綠漆,而白色和綠色俱已斑駁,乍看上去好像豎起了一片初春的草地。此時正是就醫高峰期,各種各樣的人在樓道里拖曳著腳步來來往往,面色和神情都是一樣的土灰,以至於分辨不清哪個是患者哪個是家屬。呼延雲問了好幾個護士,才得知楚天瑛來時,由於有縣局的警員陪同,林鳳沖托晉武又打了招呼,所以院方給他安排到三樓一個單人病房裡輸液和休息。
呼延雲有點不大好意思地說:「反正吧,愛情是世界上唯一毫無邏輯的事情,所以推理者們最好還是躲得遠一點兒的好。」
在呼延雲看來,很多刑警都是笨蛋,唯一的區別是有的是大笨蛋,有的是小笨蛋,所以他懶得與他們交往,「笨是一種傳染病」,他經常這麼說。然而林鳳沖卻是個例外,這倒並非因為林鳳沖不笨,而是這位刑偵處副處長是個厚道人,對於呼延雲而言,人品遠遠比智商更有魅力。所以這麼多年來,他雖然經常被警方請去協助辦案,但也經常把那幫子刑警當面批得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唯獨對林鳳沖十分尊重。
「行啦!」林鳳沖攔住了他那評書連播似的述說,轉頭問呼延雲道:「你有什麼問題嗎?」
此前馬海偉並沒有見過李樹三,但是翟朗卻在住進旅店之前就搞清楚了此人的相貌特徵——尤其是他右臉下半邊那塊黑,所以剛才李樹三從旅店門口一出來,他就追蹤了上來。
晉武見林鳳沖兩頭堵的策略如此有效,不由得偷偷一笑。
「電視上,中央一台,開始播焦點訪談了嘛。」馬海偉說。
「既然從裏面鎖著,你又說你親眼看見李樹三是從簡易房裡面跑出來的,這符合邏輯嗎?」
馬海偉拐過彎,走進一條巷子,來到電影院的後門,這裏不僅光線差,而且由於堆放了好幾個垃圾桶的緣故,又臟又臭,還時不時地鑽過一隻老鼠和一隻野貓,馬海偉好不容易才找了個視線無遮擋又不至於被臭氣熏死的地方,開始蹲守,但是在長達一個半小時的時間里,後門始終沒有人出入。
呼延雲越發手足無措道:「小郭,蕾蓉也是一片好心嘛!」
「反正就是李樹三宰了趙大,信不信由你們!」翟朗十分煩躁地說。
郭小芬輕輕地啐了他一口,扛開單人病房的門走了進去,坐在沙發上,呼延雲也跟了進來。見楚天瑛還在睡,便搬了張椅子在他的病床邊坐下,看著這個比幾個月前消瘦了很多的朋友,不由得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唉,天瑛怎麼搞成這個樣子?」
馬海偉眨巴了半天小眼睛,搖了搖頭道:「沒看清楚。」
「運氣好唄,老馬在街邊一伸手就攔到一輛。」
晉武問:「李樹三被摁倒之後,喊叫什麼了沒有?」
「你跟著他幹嗎?」馬海偉說,「下午你冤枉他殺害楊館長,還不夠出糗的啊?」
望著她那雙被淚水打濕后更加晶瑩美麗的眼睛,呼延雲有點魂不守舍,然而說出來的竟是一句蠢話:「怎麼會……蕾蓉不給我打電話,我也會打給她的啊!」
當然,弄清這個問題其實也很簡單。晉武馬上安排手下去找本縣唯一一家計程車公司,尋找昨晚李樹三和馬海偉他們坐過的計程車,詳細地了解情況。
接下來是每個人提問的時間了,首先是晉武問道:「既然你昨天下午搞錯了楊館長被害的事情,後來證明李樹三並非殺人兇手,那你傍晚為啥還要跟蹤他呢?」
「趙大有個叫葛友的保鏢,平日里和他形影不離,但是趙大和李樹三說事情的時候,連葛友也要迴避的。」晉武說。
晉武一時間啞口無言,一加一等於二的邏輯,在二貨那裡是講不通的。
偵辦販毒大案時,林鳳沖就對田穎留下了極好的印象,現在才知道原來她是一位推理小說愛好者,難怪那天能用兩個推理迅速找到「第二窩點」和藏毒處。不過他也深知,晉武很不喜歡這位尚在見習期就嶄露頭角的女警,估計一會兒的「彙報」有她苦頭吃,於是站起身說:「走,我陪你一起過去吧。」
「烏盆,《烏盆記》……1000年前的故事,怎麼會重新發生在今天呢?我不信,可是我又不能不信,我昏昏沉沉地一直在想這個案子,可九-九-藏-書怎麼也想不明白,誰殺了楊館長?趙大又到底是怎麼死的?那密室,那一地完好的土皮兒到底是咋回事?三年前,在現在是大池塘的窯廠里,到底發生了什麼?用翟運的骨灰燒制的烏盆怎麼會放到了花房的床底下?我想著想著,就想到了夢裡。我夢見自己坐在一輛豐田公務車裡,車順著國道一直往前開,沒有司機,也沒有別的乘客,整個車上只有我一個人,沒有車窗,也沒有車頂,我的頭上是大團大團的烏雲,流動在黑壓壓的草原之上,彷彿是通往湖畔樓、通往眼淚湖,絞索一樣漫長的國道上,孤零零地站著一個穿白衣的女孩……忽然,烏雲都不見了,天空依然陰沉,蒼茫的原野上起伏著野草,突然間我聽見了一聲槍響,一顆子彈從外面射進來,我甚至能看見它直直地射向我的太陽穴,可是我好像被綁在座椅上了,怎麼也動不了,躲不開……」楚天瑛停下來,閉上眼,像所有在夢中受傷的人一樣,等到他睜開眼的一刻,他望著呼延雲說:「我從夢裡驚醒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最初我們意識到了,卻一筆帶過,沒有深究,可是現在想來,卻是一個不合邏輯的、無法解釋的,而又讓我們陷入這越來越深的泥沼的起點——」
楚天瑛走後,馬海偉按照他的囑咐,和翟朗一起回到旅館,並且讓翟朗和自己換到一個房間,盯緊了他,不讓他離開房間半步。瞿朗覺得馬海偉和自己十分對味兒,所以事事都聽他的話。一直到傍晚,倆人的肚子都「咕嚕咕嚕」直叫,翟朗說出了旅館,馬路對面有個刀削麵的館子,聞著味兒就讓人流口水,不妨一起去解饞,於是馬海偉和他一起去了。在臨街的窗口坐下,要了刀削麵、烤串什麼的,一邊吃一邊聊,很是開心。大約晚上7點40,翟朗突然從座位上跳起來就往外面跑,馬海偉不明就裡,趕緊追了出來——
「你怎麼會在這裏?」郭小芬問。
「呼延雲!您是呼延先生嗎?」
好不容易,郭小芬終於開腔了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出事了的?」
「有個事兒,想托你們幫幫忙。」翟朗說,「昨天上午我到大池塘去,想用弩給趙大一下子,結果被抓住了。趙大那王八蛋理虧,把我給放了,我也是氣呼呼地走了,後來才發現我的挎包丟在大池塘了,我爸的照片和那封匿名信也在裏面,我本來想找個合適的時間去要回來,誰知趙大就這麼死了……回頭你們要是搜查大池塘的時候,能不能幫我找一下?」
呼延雲點了點頭。
此前,在和郭小芬電話溝通時,林鳳沖已經了解到田穎的遭遇,這時連忙打圓場道:「以前,田穎和趙大認識。」
不知為什麼,林鳳沖感覺,自己這次來漁陽縣,晉武的態度好了許多,很客氣,很熱情。「不用,這都快10點了吧,過一會兒你們是不是要開案情分析會啊?我得參加啊。」
大家都問完了各自的問題,林鳳沖讓馬海偉去把翟朗給叫來。沒過多大會兒,翟朗進來了,直眉瞪眼地坐在椅子上,彷彿一屋子的人都砸過他們家玻璃似的。
「聽說你出事了,我連夜跑過來了。」呼延雲說。
田穎說:「我有一些想法,但還不是很成熟,等我想清楚再和您交流,行嗎?」
翟朗瞪著晉武就是一句:「我他媽昨天夜裡不是說過了嗎?」
「還有芊芊,既然她在電話中和趙大約好晚上10點整見面,想必是涉及毒品交易的事情,為什麼趙大在那個時間又要約李樹三和田穎見面呢?」林鳳沖很是困惑不解,他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擠壓著因為疲倦而酸痛不堪的睛明穴,「頭昏腦漲,越想越頭昏腦漲啊……」
呼延雲很驚訝道:「他憑啥要你一個女警大晚上的過去跟他說案子?」
「那我剛才看你在拘留室里怎麼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林鳳沖問。
「自己情商低,就別裝什麼天煞孤星。」郭小芬反唇相譏道。正在這時,突然聽見病床上的楚天瑛輕輕咳了一聲,他倆趕緊過來,只見楚天瑛睜開了眼睛,望著呼延雲的目光充滿了驚訝地問:「呼延……你怎麼會在這裏啊?」
「剛才晉隊給我打電話,讓我馬上來局裡,詳細彙報一下昨晚事情的經過。」
郭小芬把頭一扭,眼眶裡盈滿了淚水。
「她要不給你打電話,你是不是根本就不關心我在哪裡?」郭小芬盯著他說。
呼延雲對女孩子眼淚的抵抗力一向都是零,一下子慌了手腳,忙問:「小郭,你怎麼啦?」
「你就別推三阻四的了。」林鳳沖把郭小芬被開釋的經過說了一番,「人家田穎幫你喜歡的女孩重獲自由,你欠人家的人情,好意思不還?走吧走吧!」說著竟生生地把呼延雲推進了縣公安局。
「沒有啊……」翟朗想了半天說,「那裡面特別黑,也特別靜,老馬說要不咱倆分開去找李樹三吧,我說摸不清這裏面的情況,還是一起走的好……正在這時,突然就聽見了手機鈴聲,聲音很小,但是挺清楚的。我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呢,老馬拉著我就往簡易房那邊走,快到的時候,看見一道光柱亂晃,跟絕地武士來了似的,走近一看是李樹三,我他媽上去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