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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國民黨解散,國會也解散

十九、國民黨解散,國會也解散

據稱,有一次袁世凱的心腹薑桂題來訪,熊希齡在好生招待之餘,臨別時還偷偷的將一把乾隆皇帝的摺扇作為私人饋贈送給了薑桂題。薑桂題是個粗人,也不識好歹,他為了取媚袁世凱,回北京后又將此摺扇轉送給了袁大總統。袁世凱由此派人前去暗中調查,發現避暑山庄失竊了不少珍寶,結果熊希齡便被袁世凱抓了把柄。
熊希齡在得知袁世凱要求他下令解散國民黨后,未免也有兔死狐悲之感,因為熊希齡在政治立場上一貫跟隨主張政黨政治的梁啟超,如果今天國民黨被解散,那誰又能保證明天進步黨不會被解散呢?但是,袁世凱的理由也冠冕堂皇,「警備司令部查獲亂黨李烈鈞與國民黨議員徐秀均等人來往密電,試圖分裂國家」,因此國民黨不能辭其咎;當然,最終迫使熊希齡在取消國民黨員的議員資格及解散國民黨命令上簽字的原因,可能是內務府調查熱河行宮珍寶被盜的案卷。
說罷,議員們竟然撇下八委員,只管自己審核憲法草案去了。八委員本是奉著大總統的命令而來,不想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回去不免氣惱,自然在袁世凱面前添油加醋的數落了一番國會的不是,其中也不乏勸說袁世凱乘機解散國會的。
袁世凱接到這些電文,自然是喜不自勝,以為國會就此屈服。不料此時國會議員中還有一些硬骨頭的傢伙,他們不畏外界壓力,硬是在10月31日下午通過了憲法草案的三讀程序,並準備交國會公布。由於這部憲法草案的起草主要在天壇祈年殿,因而也被稱為「天壇憲草」。
國會議員們在傳閱了咨文後,很是驚詫莫名,便答覆八委員說:「民國立法,權在國會,不受行政之干涉。諸位到國會來未免違法,還請回去告訴大總統收回成命為好。」
各議員見后吃驚不小,袁世凱這提出的幾條完全是總統制的規定,甚至與君主立憲制相差無幾,這與目前憲法草案中主張的責任內閣制幾乎有天壤之別。你想現在憲法起草委員會已經將憲法草案擬定得差不多了,豈肯屈服於袁總統的要求?
等到國會被解散、《天壇憲草》無限期的擱置后,不僅國會的制憲活動被中斷,就連國會也是皮之不存。由此,民國進行到第三年的時候,便開始進入了袁世凱的威權統治時期。
如果從袁世凱的角度來說的話,他當時也並不是一味的反對國會和憲法,至少在《天壇憲草》三個半月的制定過程中,制憲會議並沒有受到太多的干擾,經費也得到了充足的保證,憲法草案的順利出台便是明證。事實上,袁世凱對憲政民主並不了解,他在政治立場上多傾向於實用主義,對於《臨時約法》和後面的《天壇憲草》在行政權上的束縛,袁世凱何嘗不是感到極其痛苦並試圖有所補救。
眼看天壇憲草就要公布,這下袁世凱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使出了最後的狠招……釜底抽薪,解散國民黨。
八委員不管九*九*藏*書你什麼立法、行政之類的玩意,隨後又拿出一份文件交給議長,說:「大總統還有一份咨文,諸位看后便清楚了。」
國會是個偉大的東西,但它的偉大隻有在失去它之後才會顯示其價值,而在它存在的時候卻往往受到人們的百般撥弄和嘲諷。眼看木已成舟,這班議員們也只能自認倒霉,白白丟了年薪五千元的職位不說,最後在那些丘八老爺的威喝之下,只落得領取幾十塊大洋的川資打道回府,實在是晦氣之至。
過了兩天,袁世凱見國會對咨文並無正式復文,自己的出招彷彿泥牛入海,不見蹤跡,心中不免十分惱怒。隨後,袁世凱便命國務院派出施愚等八名委員前往國會幹涉。施愚等人奉了大總統令,自然是意氣風發,他們隨後便雄赳赳、氣昂昂邁進國會大門,要替大總統討個說法。
為了搞掉國民黨,袁世凱想來想去,決定還是讓熊希齡出馬更為名正言順。有人會問,熊希齡是進步黨員,他畢竟不是北洋集團的人,怎麼就會對袁世凱俯首聽命呢?說到這事,有這麼一個傳聞,說熊希齡在辭去財政總長的時候,袁世凱為了籠絡他,特命他出任熱河都統,以示器重。
這部憲法草案主要秉承了《臨時約法》的精神,共10章113條,其中主張「責任內閣制」並對大總統及其國務院的權力進行了嚴格的限制,也有人稱其政體為「超議會制」——不言而喻,議會的權力過大而總統的權力過小,怎能不起衝突。
可惜的是,制憲會議中的議員們明顯缺乏政治經驗和妥協的意識,他們試圖按照自己對民主共和的理解來制定一個憲法的美好藍圖,絲毫不考慮當時最具實力的北洋軍政集團的利益和訴求,這樣蠻幹豈能不失敗?要知道,民主的真諦本就是妥協,需要在有風度的對抗中進行經過反覆多次的均衡博弈,這才能形成各方都能接受的制度性安排。
當然,袁世凱發此咨文並不要真正維護《臨時約法》,恰恰相反的是,他的真實動機不僅是要找國會的茬,而且還要找《臨時約法》的茬。正如前面介紹的,《臨時約法》規定的體制是責任內閣制,大總統基本是個虛職,立法權力掌握在國會中,而行政權力主要由內閣掌握,這才是讓袁世凱最不滿意的地方。你想,袁世凱好不容易從清室和革命黨人手中取得江山,豈有江山奪下之後睡于卧榻之側的道理?
那些制憲會議的議員們實在是太年輕、太缺乏政治經驗了。在71名制憲會議的議員中,40歲以下的議員佔到94%,而35歲以下的又佔到68%,他們當中的很多人只有留學或者革命的經歷,不但缺乏行政管理經驗,就連一般的社會經驗也嚴重缺乏。這些人在一種封閉的狀態下按照教科書制定憲法,即使這個憲法再完美,但不符合實際情況又不具備可操作性,這又有什麼用呢?所以說,教條主義不但會害死人read•99csw.com,而且會害幾代人呢!
當上正式大總統沒幾天,袁世凱便令總統府給國會發了一個咨文,稱民國制定法律應當是分「提案、議決、公布」三個過程,國會在未經總統府便將貿然宣布《大總統選舉法》,這不僅是蔑視大總統的權威,而且是侵犯大總統的公布權和違反《臨時約法》的行為,如果這個事情不解釋清楚,影響極壞。在咨文的最後,袁世凱還要求國會議員們立刻給予合理答覆。令人可樂的是,袁世凱在咨文中引經據典,並援引《臨時約法》,還真說得頭頭是道,一點都不含糊呢。
袁世凱見熊希齡去意已決,也就稍作挽留後照呈批准,暫由外務總長孫寶琦代理國務總理一職。湖南才子熊鳳凰拜相還不到半年,除了給老袁當槍使,基本什麼事都沒幹成。這還不算,熊才子最後還落得一身的不是,真是弄得聲名掃地,狼狽不堪。受此挫折后,熊希齡也就絕意仕途,從此告別政壇,轉而從事慈善和教育事業去了。這倒是他該去做的。
各位,當時國會有個諢號名叫「八百羅漢」,就是說國會中有820人,但在昨晚被取消資格的便達到438人,這參眾兩院的議員尚不足半數,還怎麼開會?國會既然癱瘓了,那附屬的一切委員會,尤其是憲法起草委員會和制憲會議,也就自然無限期的延宕了。
此時的國會議員們,正在忙著討論斟酌中華民國的憲法草案,也沒有時間專門開會來討論袁大總統的咨文,只說國會制定法律直接公布乃是各國通例,原本就不須經過總統副署云云。由此可見,《臨時約法》在制定時過於倉促,加上起草者水平有限且夾帶私心,結果出現多處模稜兩可、不切實際甚至矛盾衝突的規定,這下被袁世凱給抓了把柄。本來,立法機關制定法律的確毋庸行政首腦副署加以公布,何必在《臨時約法》中加上總統有「公布法律」之權的條款呢。
俗話說得好,「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等到袁世凱把正式大總統弄到手后,他就要給國會找茬了。袁世凱找的第一個茬,是《大總統選舉法》。各位可能會覺得奇怪了,袁世凱不就是按《大總統選舉法》登上正式大總統寶座的嗎,這個法又怎麼了?
等到第二天,議員們前去參眾兩院開會,那門口早有荷槍實彈的丘八老爺拿著一張名單在此站崗,凡是進入的都必須檢查議員證書,那國民黨及其參加過國民黨的議員們的證書昨晚便被這些人收繳了去,哪裡還進得去?
《臨時約法》有兩個重大缺陷,一是忽略了三權分立中的司法權,這往往導致立法權和行政權發生衝突時缺乏一個制衡的力量;二是對中央和地方的權力劃分沒有做出規定。在《天壇憲草》中,這兩個缺陷仍舊沒有得到很好的糾正,而且還增加了其他的毛病,比如設立國會委員會代行國會之權力、議會有憲法解釋權等,對大總統的各項權力則進行https://read.99csw•com了更嚴格的限制。這種「議會太強、總統太弱」的模式,完全陷入立法權大大壓倒甚至侵犯行政權的不平衡狀態,這顯然是值得商榷和探討的。
事實證明,現在法國的半總統制既造就了一個相對強勢的總統,也產生了一個相對穩定而有效的內閣,這種權力的平衡比單純的內閣制和總統制來得更加符合實際。要是當時制憲會議慎重的考慮下袁世凱的意見,說不定民國率先發展出法國式的半總統制,這未嘗不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呢。
那些殘餘的議員們氣憤不平,還要向總統府提出抗議,但很快被老袁罵了回來:「你國會都開不成會了,抗議何來?」還未等到這些人再鬧事,袁世凱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在1914年的元月10號發布了一道洋洋數千言的命令,將國會解散,議員們通通遣散回籍。老袁的理由同樣是冠冕堂皇:既然國會已經開不成會了,那民國豈能再給你發工資?即使要再開國會,那也得重新召集。
這裏要插一句。在宋教仁被刺后,內閣總理趙秉鈞為了避嫌而稱病辭職,當時由陸軍總長段祺瑞暫替總理一職。在袁世凱剿平「二次革命」后,便由進步黨推出熊希齡在9月11日組閣。熊希齡原在唐紹儀內閣中做過財政總長,這次他挾進步黨之勢力,網羅了梁啟超、張謇、汪大燮等名流,組成了號稱「第一流」的人才內閣,其陣容之豪華,就是國民黨也得甘拜下風。
八委員來到國會會場之時,正好憲法起草委員會在進行民國憲法草案的一讀審核,見這八人突然闖入,不覺愕然。八委員得意之餘,便將一個新咨文交給議長。在這個咨文中,袁世凱除了陳述上一個咨文的內容,又提出以後國會開會時應該及時通知國務院,以便隨時派人前來出席陳述。這回,袁世凱的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這便是行政權干涉立法權的勾當了。
但在袁世凱的修憲要求被制憲會議拒絕後,形勢便急轉直下。事實上,袁世凱提出的修正案類似與現在法國的半總統制,即擴大了總統的權力而適當縮小了議會的權力,因為二戰前法國的議會內閣制中議會的權力太大,議會頻頻「倒閣」,導致政局混亂,這未必是個好制度呢。
二、將《臨時約法》第三十四條:「臨時大總統得任免文武職員,但任命國務員及外交大使須得參議院同意」改成「大總統任免文武職員」——人事權也和參眾兩院沒關係。
在制憲會議中,對於實施內閣制還是總統制這樣一個重大的議題,當時只有6名議員做了簡短的發言並在不到4個小時就完成了表決,這實在是太輕率了。要知道,美國1787年憲法關於是否實行總統制的辯論足足進行了10天。作為一個新生共和國的國家大法,以如此迅速的速度,外加摻入制憲者的私心,如何能調和各方利益,幫助新生政權順利過渡並促進國家的發展及其國民的幸福呢?
九九藏書一、將《臨時約法》第三十三條:「臨時大總統得制定官制官規,但須提交參議院議決」改成「大總統制定官制官規」——行政制度和法規跟參議院、眾議院沒啥關係了。
這人要是被拿住了要害,好比睾丸被捏,實在是有苦難言哪。
熊希齡在命令上一簽字,那邊三百多軍警早已準備妥當,隨後便凶神惡煞般的直撲廣安門內大街的國民黨北京支部,不僅代理事長吳景濂被當場逮了個正著,其他的職員也通通被關押起來,不得外出。等拿到國民黨議員的住址后,這幫軍警當晚又按圖索驥,分批闖入每個國民黨籍議員的家中,第一件事便是搜繳議員證章、證書。倘若議員們稍有質疑與反抗,這幫丘八老爺便拔出手槍,惡狠狠的頂在議員腦袋上威脅。這秀才遇到兵,哪裡還有什麼道理可講。
話說回來,民國建立以後的制憲進程也不甚完美。譬如《臨時約法》,因為要限制袁世凱的權利,所以特別趕在袁世凱就任臨時大總統前匆匆出台,整個制憲過程不過一個月,在三讀程序中竟然使用起立表決,不可謂之倉促草率。
當下議員們便對八委員說:「我等正在進行憲法草讀,只能由國會議員列席旁聽,諸位原本是不該前來的;至於代大總統陳述咨文,更是與約法章程不符,還請諸位自重。」
難道袁世凱是真的要尊重政黨政治嗎?當然不是。袁世凱當時沒有藉機解散國民黨,那是因為國會還沒有選舉他當正式大總統呢。要是解散了國民黨,那國會也就開不了會,選舉大總統也搞不成,反而麻煩。
三、將《臨時約法》第三十五條:「臨時大總統經參議院同意,得宣戰媾和及締結條約」改成「大總統宣戰媾和及締結條約」——對外戰爭和外交這樣的國家大事,也全歸袁世凱管了。
對於這些「搗蛋」的國民黨員,袁世凱也很頭疼,但時機未到,也只好先隱忍不發。當孫中山、黃興等人在南方公然「作亂」時,袁世凱手下一些求功心切的部下建議將國民黨立刻解散,甚至有人自告奮勇的要帶兵去捉拿這些「亂黨」。袁世凱聽后大怒,斥責道:「不可胡來!」
看到這裏,大多數人以為袁世凱就要搞赤|裸裸的專制了,但老袁卻並沒有那麼頭腦簡單。他解散國民黨和國會,並不是不要國會和憲法,相反,他是要一個合乎自己意願的「國會」和「憲法」,這就是設立在國會之外的政治會議和後來的中華民國約法,這是后話。
原來,在《臨時約法》中第三十條規定,臨時大總統有「公布法律」之權,但當時國會被袁世凱催得急了,於是在制定《大總統選舉法》后便在政府公報上直接公布了,也就未經袁世凱之手(議員們想,袁世凱肯定沒意見啊)。袁世凱當時倒把這檔子事給記在肚子里,但他當時急於轉正,也就暫時隱忍未發。
再說國會那邊,在受到袁世凱的一番逼迫之後,反而加快了憲法草案的審讀進度,沒幾天憲https://read•99csw.com法草案便進入了二讀階段。袁世凱通過各種渠道得知憲法草案和《臨時約法》無甚大的區別後,隨即便發了幾通密電,暗暗布置了起來。
大家想,熱河是個什麼地方?那是前清皇帝們的避暑勝地,所以熊希齡到了熱河后,也就把公署搬進承德避暑山庄內。但是,在這昔日的皇帝行宮中辦事,宮中的珍寶太多又未曾清理,不免有些瓜田李下之嫌。
事情到這裏便已明朗化了。議員們傳閱一遍后,只見這份文件上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地寫著這麼幾條:
由此,中華民國的第一屆國會在幹完選舉袁世凱為正式大總統的一件正事後,也就此壽終正寢。
等到午夜時分,軍警們已經繳得350多件國民黨議員的證章、證書,正待他們想去總統府邀功請賞的時候,袁世凱卻又下了一道嚴令,讓他們繼續搜繳「二次革命」前已經脫黨及跨國民黨的議員證書,而且必須在當晚完成。沒辦法,這些鷹犬們只得在凌晨時分挨家挨戶的繼續搜查,直弄得北京城內雞飛狗跳,雞犬不寧,等到破曉時分,最終又收繳了80多件。
袁世凱聽了八委員的回報后,卻也在意料當中,他卻不動聲色,只淡淡的說:「你等不要著急,我自有辦法。」
在將國會解散后,袁世凱意猶未盡,又下令將地方議會也一併解散。對於這點,各省的都督倒是很樂意去做,誰也不想受到議會的限制啊。不過,國務總理熊希齡在受到多次的脅迫后,這時再也忍耐不住了,在簽署解散地方議會命令后便向袁世凱提出辭職,而司法總長梁啟超、教育總長汪大燮也受他的牽連一併辭職。
在「二次革命」中,有部分意志堅定的國民黨員如參議院的議長張繼等人拋棄了議席離京南下,但貪圖名祿的畢竟是大多數,因此當時的國會中仍舊以國民黨的議員最多(當然,擅自拋棄議席、放棄合法鬥爭是應鼓勵呢,還是堅持職守、力爭到底應當提倡,自然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問題)。
如此看來,不管是革命黨也好,書生也罷,都不是老袁的對手。這老袁不僅搞軍事有一手,搞起政治也很辣手,甚至搞起法律來,也同樣是有板有眼、不落下風呢。你要說他不是梟雄,誰是梟雄?
除此之外,袁世凱還在咨文中提出在「公安、防禦、災患」的非常時期,大總統應有特別處分權和制定法律權,只需國會開會時再加承認即可。
數天後,各省都督、民政長與北洋將領的電報雪花般的飄來,一個個都是支持袁世凱的「合理要求」並指責「國會專制」;還有幾個袁世凱的心腹,在電報中就直接提出要撤銷憲法起草委員會、撤銷憲法、解散國民黨、解散國會,大家散夥算了。
原來,老袁做了一個算術題:要是只收繳350件國民黨議員證書的話,剩餘的議員在國會中仍舊過半數,還有可能繼續開會;現在又剝奪了80多名脫黨及跨黨議員的資格,這下兩院議員已經去了大半,國會就開不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