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口太太，你早！」

手更抖。

他心知危機四伏。

但他保持鎮定，畢竟見過世面的人了——什麼沒遇過？在毛頭小子跟前失態，便是恥辱。而且自己啥也不說，把嘴巴緊封密聯，誰能套出底蘊？

「嗨！」他深深鞠個躬，禮多人不怪，問，「燒賣也要吧？」

童男女們，開始適應異國環境，各自找尋對象談戀愛，又各自嫁娶。未幾，再也沒有童男女了。

他們就是看中他白髮童顏，老而彌堅。

但為了不成為活標本，他還得「遊牧」下去。致使豚肉包子這麼簡單的小吃，全日本流行。

「福太郎，你早！」

但徐福一直不敢出來頂證，只把日子熬過去。

生老病死，新陳代謝，大自然規律。人人長生不老，何等苦。連打麻將也得執位。世上之所以有矢志不渝的愛情，忠肝義膽的氣概，皆因為時相當短暫，方支撐得了。久病床前無孝子，曠日持久不容易，一切物事之美好在於「沒時間變壞」。

烏丸福太郎的逃難生涯圓滿結束。雖則身世如謎，但漢方倒是不爭，打救了不少「永垂不朽」的老人家，成為巨富。

五色泡俱陳，叫他老眼昏花。

於是「福太郎中華料理」又結束營業，人間蒸發，換一個地方謀生去。

兩個陌生男子站在烏丸福太郎「中華料理」小店前，如獲至寶，態度十分誠懇。

今天，他在東京自置的烏丸株式會社三十七樓會議室中，宣布本年度，轄下遍布本州九州北海道九九藏書的六十九間「歡樂屋」營業大計：

未幾，頭一批隨他移民的，已成「上一代」。生老病死是正常程序，只老爺子不正常。

炎黃子孫，漸漸分支，成為這海島的先民。秦朝文化：書道、茶道、花道、編鐘音樂、絲織、活魚生吃……甚至烙餅和甜食，都成為新日本文化。一直流傳——當然日本人不認賬。

形同逃難。

這好算春|葯？不過小小營養劑。還是看他烏丸福太郎，不，徐福先生的吧。他是堂堂大秦的方士，即使最失敗的長生不老葯，已經是最成功的春|葯了。加上微量的砒霜效果更佳——回不了一生的春，也回得一個晚上的春！

在他以前，還沒人登陸過。

製成品名曰「春之烏丸」。

不再是那個瞪眉突眼的中年漢，也想向老人家人手。

是的，他對「中國」別有情懷。

烏丸福太郎，原名徐福。

他們找對了。太對了！

想他那日，于煉丹房內，心慌意亂，什麼「硝要炒燥，礬要鍛枯」，什麼紅升白降，都拋到九霄雲外。丹藥罐口固濟不嚴，胎不團結，隨時飛升無覓。

渡過蒼茫大海，于紀伊半島的熊野浦上陸。附近一座山，向稱「蓬萊」——也許冥冥中為他圓了謊。

末了他還向手底下的人強調：

「請答應我們吧！」

漢方「皇帝液」——直九-九-藏-書接點說吧，乃是春|葯。

為什麼不早一點？

他已六十歲了，當然賭一局，吞下它。

當年，公元前219年，窮僻壤未有律令，一度流行一夫多妻，一度流行一妻多夫。

徐福搖身一變，成為烏丸福太郎。獨身。蟄伏。

可見中國人有數千年的經驗，逃難至今仍是專長。

成為新移民。

年年不老——不再老下去，止於六十。

「若有來自中國的高幹出差至此，追求人生至高享受，要對他們特別照顧，格外熱情。」

侍衛不由分說，拖將出去。凶多吉少。

他來日本絕非單身匹馬，他是風風光光地承皇命，於始皇帝二十八年壬午，入東海，至蓬萊、方丈、瀛洲三座居有仙人的仙山求葯，為那野心建萬世基業的秦始皇求「長生不老葯」。

為什麼不在三四十歲之年就把長生不老葯煉成了？

在我跟前談「葯」？你知道我是誰？

徐福永恆的遺憾，同他們一樣。

樓船誓不還，皇已葬畫山。世無長生藥，諸侯盡人關。——長生藥不是沒有，是只有一顆，誤打誤撞給煉出來的一顆烏丸。

徐福眼看生生世世，回黃轉綠，他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寂寞人。

為什麼偏生在一個「尷尬年齡」停滯？活下去，行屍走肉。

——可見他們極具慧眼。

他決定另起爐灶。

拈起九九藏書什麼倒什麼。

——聽鄰近八婆隨口的笑謔，他便心驚膽跳。是不是秘密被揭穿了？

他最明白「無力感」。

回過頭去，便聽得方士程宣，作垂死哀號：「請代柬陛下，丹藥尚未煉成，需稍待三五天——」

思潮起伏——長生不老葯？煉成了，暴君永世踞位不去，當不留活口秘方；煉不成，肯定沒命。

醫藥發達，文明進步，科學界一旦知道之這世上僅存超過二千歲的超級人瑞，還不擒來研究？一個人長生不老，但失去自由，有什麼樂趣？——甚至不敢結婚。當然也沒誰會嫁他。

「春之烏丸」上市后，一舉成名。

聽罷來意，哦，不過拍廣告吧。他饒有深意地笑了。

徐福把心一橫，編派得活靈活現。始皇帝謀求已有州年，寧信其有。徐福領五百童男女，乘坐大樓船，攜五穀雜糧種子及農具，出海之後，從此不再回來。

故，他最了解老人家心態，一如可以到異地逍遙的高幹們：江山已定，往往對美人力不從心。精壯之年為了打天下，應該享受的都沒享受著——如果他們三四十歲時，革命已經成功了，又得改革開放，多好！

他太明白了：追求長生不老，心勞日拙，精疲力竭，到底也失望。他自己只是一個吞下意外產品的怪物。

聽得兩個男子如此說，烏rｅａｄ.99ｃsw•ｃｏm丸福太郎心頭一凜：糟了，身世被揭發了。

但，一個一個的方士奉命獻呈丹藥，無一倖免生還。他雖則勉定心神，按量放人水銀、火硝、白礬、皂礬、食鹽、硃砂、雄黃、硼砂、白砒、硫橫、太陰元精石、馬錢子、黑鉛、冰片、麝香……他的手在抖。

大家都贊羡他可發財立品。

——此乃他姓氏來源。

蒸豚肉包子的爐，又變成煉丹爐。寶刀未老，雄心猶在……

「找了兩個星期呢。」

烏丸福太郎原來不叫這名兒。「烏丸」乃他自改的姓。斯年，此地不過是一個荒蕪簡樸之農地，矮矮胖胖的倭奴，姓犬養、豬木、龜山……非常貼合身份。福太郎的「烏丸」，也是他身份象徵。命中至寶。

飲水思源，想到離鄉背井近兩千三百年，大地經歷朝代興衰起跌，革命轟轟烈烈，他竟無付出。

「吃了像你一樣不顯老越來越壯健嗎？」

烏丸福太郎是中國至日本的第一代移民。

他只能在旁乾瞪眼。

一回煉得一丸，色相相近，那批聰明的童男女，沒一個肯嘗葯。生怕去得更快。

——沒有一個人的慈善福利行動，是不帶點背景的。

他本意也不是在這地方落地生根，只逼于無奈，為避惡勢力，唯有設計逃出生天。

此丹無方可尋，難有依據。徐福連番試驗，總是流產。

為什麼要與時間為敵？

五色混成黑色，藥物走成一丸。是烏丸。

「你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福太郎六十歲。頭有點花白，但httｐs://rｅａｄ.9９csｗ.ｃｏｍ臉色紅潤，精神矍鑠。他腰板挺直，動作麻利，走路時往往帶過一陣風似的。頭寬而突，有奇相。他不算矮，比武大郎髙多了，只不過腿有點羅圈，生生把身子往下按低兩吋而已。

都過了二千二百多年了。

及至他落腳東京品川區附近小巷，蒸籠又冒起蓬蓬白煙，繼續包子生涯，前塵不願重提之際，他的歷史改寫了！

「我是中森一。佐藤株式會社委託我們重拍一個廣告。希望老伯答應當我們的主角吧。除了你再沒更好的人選了！」

先買一瓶「皇帝液」研究研究。包裝倒是不錯，金底黑字，高貴尊榮。加上稅，賣八百日元。說到成分，他嗤之以鼻。

不若造福高齡花客，圓眼前之歡吧。

「請給我四個豚肉包子。」

那是什麼葯？滋養強壯補品。

……可惜，後來，除了紅旗之外，啥也不舉。

日本人對性|事研究得最細緻了。充斥市面的春|葯，除了內服，尚有噴霧劑、外塗劑、嗔吸劑……名堂多多：約羅拉、莖乃精、史高樂、熊貓、狀龜力、安哥尼加、活力丹、稱心靈、愛油、史哥諾、勁猛、卡路四十六、金蛇精。競爭很大。「皇帝液」一直暢銷，但近日廠方以及架步生意人，以歲數大的客人越來越多，他們有錢愛玩，社會極其關注，廣告目標隨而有變。

骨肉一直繁衍。

丹鼎如縮小天地：「一鼎可藏龍與虎，方知宇宙在其中。」五色翻騰，發出奇異香味。他一驚，誤打誤撞，不知抖落了什麼？再也憶記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