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新租客、舊租客

新租客、舊租客

「等等,」寶蓮停住動作,「你形容一下那個八婆。」
「我們帶過來?」
「什麼味道?」林太太皺眉。
這房子有異物?抑對面三人是……被識破了?究竟想怎樣?我們無怨無仇……
強仔不識趣,饒有深意,扯著父母:「我們走吧,走吧。」
他還把那一家三口當成異物?他中計了,這單生意也泡湯了。人家心理有陰影,又怎麼回頭?這樣她就可以成交了。四五年的經紀,肯定比他髙明。
「對不起,遲了。」
以前工作的酒樓結束營業后,他才失業四個月,已經找到這份工,算是幸運。全靠人面廣客路多,口齒伶俐,手法圓潤。幹下去,再考牌。小余看看公司的大鍾,已經七時二十分。客人遲到。部分同事下班回家了,他還在等。
對方的經紀道:
是的,客人來來去去,人生在世,也不過寄居,約滿了,即時遷出,不能多留一天。下一個新租客便會人住。
四人步出房門。廚房在入門處右側。一陣怪味傳來。
小余正回復:「業主把電話接駁到——」
「是嗎?」小余奇怪,「上回我帶客來看樓也沒問題呀。」
「有太陽,就光猛多了。」
婦人身穿一襲稍微過時的灰與紅色配搭套裝,斯文保守,手挽的黑皮手袋只能在古著二手店才找得到。腳踏繡花薄底鞋。他們六人初則愕然,但馬上明白了。
「不冷。」
小余道:
租出了?
「……我是地產公司余先生,請收到留言回電,有客人看中了單位想詳細談談。」
大廳吊燈有六個燈泡,其中一個應聲壞掉。
女子身後有位四十來歲的婦人。微笑read.99csw.com:「呀,原來有別的來看樓,真巧。」
「余先生,」林氏夫婦道,「你約業主談談。」
她仍是一個勤奮的地產經紀,她仍把客人帶上去看樓——客人都已離開人世,但戀念故居,非要上來一住。
他膽戰心驚,「歷盡艱辛」才跑到公司。
小余顫抖著,連燈也不敢關。雙腿不聽使喚,亦不能即時尾隨離去。不知在走廊和梯間會發生什麼事。僵硬了一會兒一簡直像一年。
「我們看看廚房吧?」
小孩忽地退後一步,哭喪著臉,囁嚅:「我想走呀!」
話還未了,大門的匙孔微響。「喀嚓」一聲,門開了。小余驚魂未定。
各人留意小孩的舉動。小余侍候在一邊,只聽見她問:
男童雙目往上翻白,不高興。
寶蓮話中有話:
單位空置近一年,一直未能租出。即使客人滿意也無法談成,總有「別家經紀」來插手,或看樓后莫名其妙地跑掉,同今晚一樣。
小孩赤足走到房子的中心位置。不必大人提示,便用腳掌一下一下慢慢地來回踱步。
「小孩放學晚了,他留堂。」
客人上廁所去了。小余同那位爸爸搭訕:「林先生,帶小孩一起看樓最安全了,他們元氣天真無邪,一有什麼不對勁,馬上感覺到。但你放心吧,這個單位是優質,好搶手,包保你們一家住得舒服。」
忽然他問:
兩個女人快速離去,不知所終。瀕行還留下詭異的微笑和洞悉。
「哦?這是——」
「我們先來,不如快點談好合同,免被人搶了。」
關燈,鎖門。
路人、鄰居間中抬頭一瞧九*九*藏*書,咦?那單位有微弱燈光。
「其實都差不多,你們不搬,香港租務條例保障租客,業主也得讓你們住滿兩年。」
「待會兒吧,想吃什麼吃什麼。」
廚房嘛,也許——
「媽,我餓了!」小孩扯扯她。
見三人臉色大變,呆立當場,如同三個虛浮的影子,還有輕微晃動。
他們的「租約」已滿,但心有不甘,或心有掛礙。
林氏夫婦笑容不多,道歉也沒有什麼歉意。身邊還有個男童。
窗外有棵大榕樹。天暗了,像頭茸茸的黑獸,陰森得很。小余道:
真陰險!
「這個單位有三十多年樓齡了……」
陳小姐回頭,瞪他們一眼。
小余吸吸鼻子,忙給自己壯膽道:
就在小余留言時。陳小姐和程太太不知何時已環視一周,走過來,有意無意在他們身畔拋下一句話:「這裏『不幹凈』,快走。」
林先生在掂量著,不發一言。
小余此時一股寒意自地板直襲腳掌,湧上心臟,連血也冷凝了。
陳小姐很靈,聽到此話:「這行沒有先來後到的,主要是雙方合意。」
同事堅尼有個客來簽合同。寶連則在電話中兩邊說項,買賣雙方只差約五萬元數目,便可達成協議。小余等的客人是看附近一個放租單位。
小余把過程整理一下,悻悻然:「哼!一定是那個姓陳的奸詐,故意說有鬼,把我的客人都嚇走。」
小余出來,三人竟不見了。一陣毛骨悚然。
小余只望速戰速決,以免夜長夢多。同行如敵國。若對方談成,自己就白花了半天工夫。他忙在一邊按動手機。
寶蓮靜默。手怔在半空。半晌,她對小https://read.99csw•com余道:
寶蓮無聊地收拾文件,正待明天繼續衝刺——但一切要簽約才作實。好累。她干這行也差不多六年了,是區內的Top Sales。
余德明打量一下門外兩名不速之客。
「不要緊,」小余忙解釋,「燒了鎢絲吧。明天換一個新的便是。」
他馬上把全屋的燈都亮了。這才一室光明。
「走吧,回去睡個大覺,長命工夫長命做。」
林氏夫婦和小孩扔下借來的傘轉身就走。
「小余,那個單位租出便算了。客人來來去去,就是這樣。」
「通常都簽兩年?」
她跟小余打個招呼:
「有!好腥。」
來這家地產代理公司大半個月,余德明還未有一單成交。近日租售方面有起色,來看樓的客人不少。小余為求表現,格外落力,多晚也奉陪。
六人打個照面,太突然了,一時間沒回過神來,目瞪口呆。
「強仔,怎麼樣?腳掌心冷嗎?」
「沒有呀。」
——是兩個女人。
「不用不用。」小余說,「沒關係的。」
小孩開始四下走動,東摸西摸。小余進人廁所,再按馬桶的去水掣測試。此時林先生跟林太太耳語,他剛好聽到片段:「家私都是舊的。」
「暖的?」
小余道:「別客氣。一會兒你們不順路,可交我帶回來。」他們三人共用了一把傘,緊密急行,相依為命似的。小余走在前頭帶路,往後一望,傘很低,無聲無息。小余找點話說:「這個單位雖有三十多年樓齡,不過地方大,樓底高,有七百呎,兩房一廳……」
「啪!」
各人交換一下眼色。
臨行,叮囑:
「這樣算壞了行規九*九*藏*書吧!」他生氣地向寶蓮發泄,「認住這個八婆,你也小心點!」
她路過那個單位,口中喃喃:
坐下來,喝杯熱茶定驚。
「不要得罪行家!」
「我同業主商量一下。」
前方持門匙的女子,不到三十歲,手中有個地產公司的文件夾,放著樓盤資料和客人簽署的「睇樓紙」,小余知是行家。她穿紅上衣,還纏了一條圍巾,物料好有趣,在門外閃亮閃亮的,也許是反光吧。
「白天無人在家。」
業主灰心,接近聽天由命。
「對,一年『死約』一年『生約』。」
小孩一下寒噤,打了個噴嚏。林太太教訓:「不掩嘴太沒禮貌了。」
陳少玲也許還未意識到自己猝死的結果,仍操故業。
「大人上班,小孩上學。」林先生答,理所當然。很簡單。
「怎會暖?」小孩不耐煩,「下雨天濕濕的,涼涼的。」又道:「媽我想小便。」
堅尼收工了,寶蓮還沒走,等著買賣雙方作最後決定。這場拉鋸戰的合同簽訂了,她的傭金便落到口袋中。經紀,年中無休,靠的便是一張嘴,和一些行內的策略,出奇制勝。
「玲姐,你安息吧!」
到了,鑰匙打開大門,一片漆黑。小余找到電掣,一按。
「林先生?林太太?」
七時四十分。
去水很正常。也許剛才按沒用上力吧。水管的問題只時好時壞,猛力一衝,一切就無影無蹤。
「一人屋,馬上感受一下地氣。我們租樓都這樣。」
他自電腦桌抬頭,推門進來的是一對中年夫婦。外頭有微雨,所以頭髮是濕的,臉色有點蒼白。
又問:「咦?你們沒帶傘?用公司的這把吧?」
夫婦木然答read.99csw.com
正詫異,原來都到了主人房的窗前外望。
「林先生林太太,走吧。」小余拎了鑰匙,「業主交下鑰匙,所以方便多了。」
「但寫明『兩年死』,就不必煩了。」
「不止。」中年婦人細心地察看,手指觸摸在牆壁上,抬眼望望吊燈,「應有四十八年。以前牆身是米色的。都面目全非了。」二人著地無聲地四下參觀,頗為滿意。那一家三口見另外的客人亦合心水,一急,也想早下決定。
「我姓余,剛來,不到一個月。」
「媽,我餓了!」
「不用了。」
林太太同強仔出來了:「廁所去水很慢。」
「但小孩搬過來得轉校,我們不想搬來搬去,影響他讀書。可以簽兩年死,保證不用搬嗎?」
天色黑了。尤其是這種陰雨天。客人挑揀這個時候看樓,經紀只好遷就。
「帶不走的。」
「你們是?」
「業主放下了門匙,我們自己看看單位吧。程太太,請進這邊來。」
「真捨不得。」
玲姐,陳少玲,一年多前帶兩名男子到該單位看樓,兩男訛稱廁所去水慢,水管有問題,待經紀人內后,以刮刀要挾,膠袋笠頭,劫走財物,還起色心,把她輪|奸。陳少玲奮力撕扯膠袋逃生,但纏在脖子間。兩匪終狂刮並勒斃之。屍體浴血廚房側……
面對新手,她已是「資深」。她領客人參觀:
是自己用傘把他們帶上來的……
「難怪沒有見過你。」陳小姐笑,「我在這裏做了四五年了。」
「脫鞋吧。」夫婦在門前把鞋脫了,「不要留下印跡。」
他也臉色大變。
「強仔脫了鞋襪,站到中間去。」媽媽吩咐。
「我姓陳,你貴姓?」
「不幹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