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螞蟻,螞蟻,螞蟻

螞蟻,螞蟻,螞蟻

在反覆塗藥無效后,我決定去老李頭的攤位找他幫我看看,退休前他是廠醫。老李頭聽過我的敘述後來了些精神,眨巴著精明的眼睛神秘兮兮地說:「幸好咬你的不是那種紅色的螞蟻,不然,丟了性命也是有可能的。」
我的殺戮似乎激怒了它們,它們在短暫的肢體接觸后達成了某種共識,所有的螞蟻都開始攻擊我。它們爬上了我穿拖鞋的腳,爬向我的全身,一種近乎酥麻的癢和疼的感覺交織,我的手開始不夠用了,我抓,我撓,我的手指碰到螞蟻要把它們捏死。
我把螞蟻葯全下了,牆角,垃圾筒邊……所有螞蟻愛出沒的地方我都撒上了。我沒有聽李老頭的話,我一次把三包都下了,我不想讓它們再苟延殘喘多活幾天,那意味著我可能要多遭受一天的皮肉之苦。
電話響的時候,我正在陽台上用小手指的指甲對個頭比較大的兵蟻實行腰斬的遊戲,看到它們痛苦地掙扎慢慢死去我的神經舒緩了很多,頭也不疼了。我想不起怎麼會和寧雪這樣煩人的女人曖昧了,她總是很晚還打電話來。
可三天後,從天花板水漬那裡再次空降下來不少紅螞蟻。只是,這次的個頭都很小,這些稚嫩的小魔鬼在我的枕頭上,床單上到處埋伏,它們的個子實在太小了,埋伏在布料深色的圖案上就發現不了。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以後別再來了。」我用鐵一般的聲音說,「我已經對不起她了,不能再錯下去。」
我的眼前一片空白,大腦卻開始高速運轉起來。這具女屍看上去體型和我老婆的差不多,我老婆的名字就叫淑惠!這戒指是我唯一送給淑惠的首飾。
「如果她不回來的話,我們可不可以像以前一樣繼續?」她把腿伸進了我的被子里,冰涼而滑膩。
寧雪身上一定有什麼是我曾經喜歡的,可我想不起來了。這樣真的很不好,很頭疼。我想找回失去的記憶,說不定也能找回老婆失蹤的蛛絲馬跡。
「啪」,重重的一記耳光落在我的臉上,疼痛令我清醒了過來。睜開眼睛,我的臉有些癢,我的手上有兩個暗紅色的點,是螞蟻的屍體。我的視線正好對著天花板上那一大圈水漬,臉上的螞蟻都是從那裡掉下來的,還有一些在天花板上爬著,不知道在尋覓著什麼。
我以為我送它們上天堂它們應該感謝我,上天堂不用再做苦力,多好。可它們卻不領情,有幾隻爬上了我的拖鞋,用它們堅硬的下頜報復我,我九九藏書沒有穿襪子的腳面立刻有了些刺痛的感覺,還腫了好幾個小包,癢得出奇。我弄了些藥油擦,卻沒什麼效果。
我下了決心要把螞蟻的老巢找到。既然它們都是從天花板的縫隙爬進來的,那麼,天花板上面說不定就是它們的巢穴,我決定上天台看看。我走得心急,關了門才發現忘了換鞋,腳在被踐踏了將近兩個月的毛拖鞋裡有些冷。
何許人
葯還真有效,足足三天,螞蟻們不再出動,我也過了幾天安生日子。
寧雪為我做的一切讓我覺得自己是虧欠她的,要償還她,我必須傷害淑惠。況且淑惠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她的糖尿病已經嚴重到每天都要打胰島素的程度,我借遍了朋友也不夠她的醫藥費。
後悔已經沒有意義了,我的眼睛已睜不開了,我的思維也將要停止,我真的要死了,死在淑惠的身邊,那些吃過淑惠的螞蟻們已經開始吃我的身體了,它們小小的肚子就是我和淑惠的葬身之地。
只有真的癢起來才會知道,疼比癢容易忍受。

1

吃過早飯無所事事,我又蹲在牆角看螞蟻。漢堡很合螞蟻的胃口,香味招惹來了一大群螞蟻,它們聚集在腳邊,把那些渣滓快樂地吞下去。陽台的另一邊,有一大群螞蟻排著隊從水管往上爬,其中還有不少銜著白色的卵。它們明顯不是我家黑色的那群,個頭大些,身體是暗紅色的。難道今天會下雨?看著冬日少有的晴朗天空我有些疑惑,莫非有什麼更好的地方適合這些螞蟻安家?
我看見了地面上不少殘缺的大螞蟻屍體正在被小螞蟻蠶食著,而女屍的腹部,一隻肥碩的蟻后死在了那裡,已經稀薄得近乎透明的肚皮下面,不少小螞蟻正在從蟲卵里向外面爬出來。
我從已經生鏽的鑄鐵樓梯爬上去,天台是一層兩米高的人字屋頂隔熱層,平時根本不會有人上去。不過,樓梯上的鐵鏽似乎在不久前被人踩過,有明顯的腳印。會不會有賊?我提高了警惕。
一定是淑惠清甜的血把這些紅色的小魔鬼吸引而來,我曾經看過,淑惠做菜不小心切到手后,她滴落的血周圍很快圍滿螞蟻。

4

「別哭,廠長他……」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寧雪豐|滿的唇已經覆蓋了https://read•99csw.com我的嘴,母獸般溫暖的芬芳開始侵襲我的神經,畢竟不陌生了,激|情輕易就被喚起。寧雪脫下了衣服,對溫暖的渴望讓我更緊地抱住這個女人,手往下滑,我的掌紋突然膨脹,我聽到血管下面暴漲的潮湧,呼吸變得急促,在旭日升起之前,我終於釋放了自己。
良知在失憶后蘇醒,我開始認為不該和寧雪繼續下去,我開始做一個普通的好男人,老實過日子、工作,等著淑惠回來。
下酒菜總有花生米,這是螞蟻很喜歡的食物,經常能看見這些小小的黑色昆蟲們聚集在食物碎屑旁邊。老婆在的時候經常很溫柔地對待這些小東西們,賞它們些剩飯或者西瓜皮,她津津有味地蹲在牆角,可以看好久,她真是個善良的女人。可是,她已經不在了,這些螞蟻就失去了生存的意義。
寧雪愣了一會兒,似乎不相信我會這樣絕情,任憑她的目光用何種方式試探,我卻已經穿上衣服下了床,還打開了門。
這些密密麻麻小東西讓我的心有種說不清的亂,我去廚房弄了些熱水,潑在螞蟻的隊伍上,立時,陣型大亂,不少螞蟻被燙死,從六樓的牆壁墜落了下去。我想它們著地的時候應該不會腦漿四溢、鮮血直流,它們的身體結構遠比人類更適合在地球上生存。

5

我在淑惠的胰島素劑量里做了手腳,她注射過後很快就陷入昏迷。我把她搬到了隔熱層上,脫掉了她的衣服,誰料她突然被凍醒,也許是求生的本能,她開始呼叫「救命」。我急了,掏出隨身帶的刀,捅進了她的心臟。她死後,我又用刀划花了她的臉,用打火機點燃了她的頭髮……我以為,在明年春天屍體變臭前,我已經能和寧雪離開這裏出國了。
有生之年,生亦同床,死亦同冢。
我並沒有愛過淑惠。
我放下應急燈,把戒指摘了下來,對著光線仔細研究起來,戒環的內側有一行小字:情比金堅,淑惠吾妻存賞。
寧雪臨走時還不甘心地試圖吻我,我推開她,說:「別這樣,我什麼都不能給你。」
也許是我太緊張了,或者太激動了,摸黑下樓的時候,我滑倒了,頭先著地,接著,我失憶了。
我知道,世界上的人,除了老婆,全都是虛偽的。
夜,深不可測。少了老婆在身邊的輕微呼吸聲,我難以入眠。真是太安靜了,我盯著昏暗的天九*九*藏*書花板,上面有一圈圈年輪般的水漬,已經變了顏色。時間緩慢地流淌,還是睡不著,我於是起床去陽台呼吸新鮮空氣。
有生之年,生亦同床,死亦同冢。
我想起和淑惠結婚那天晚上,她在被子里小聲許的那個願:
我想我快失去知覺了,失去的記憶卻忽然出現在眼前。
「真好,我就喜歡你這樣。」寧雪嬌嗔地說。
「她還沒有回家嗎?」寧雪的聲音里有種明顯的期盼,「你又等了一天了。」
我父母死得早。淑惠是鄰居的女兒,長得很一般,她從小就喜歡和我在一起玩。從小我就喜歡騙她,她說只要我喜歡她,願意和她一起辦家家酒就把她的晚飯分一半給我吃,我馬上點頭說我是真的喜歡她。後來,淑惠早早頂替母親參加了工作,雖然辛苦,不過單位效益不錯。我和淑惠結婚是因為她說她會用她的工資負擔我大學的學費。
「不了,說不定她會回來。」我掛斷了電話,家裡到處都是老婆的影子,我不想讓其他人破壞。
「要不要我過去陪你?」
雖然被老李頭賺了點錢,不過他的方子的確不錯,用肥皂水洗過後,止住癢了。折騰了好久,我懶懶地躺在床上休息,眼皮沉重起來。
老婆已經失蹤超過一個月了。這陰冷潮濕的季節,連老鼠和野貓都懶得出來覓食,她又有什麼地方好去呢?思考令我的頭開始疼起來,老婆失蹤后我到處去尋找,不小心摔了一跤,把頭給磕出了血,從那以後,腦子就不那麼好使了,經常會忘記些什麼。比如,我想不起為什麼廠長要把我發配到這裏來,是因為我做錯過什麼嗎?思來想去,除了頭疼外什麼結果都沒有,我也懶得再想了。幸好,我的工作只是看守這個破廠區,不用費腦子。
那麼,是誰殺了她?還把她扔在這裏?憤怒充斥了我的身體,開始支配我正在逐漸喪失的理智。我想起了夢裡淑惠要我為她報仇,殺了這些沒有良心的小東西。我瘋了一樣用腳去踩地上的螞蟻,它們曾經享用過她的恩惠,如今卻以她的身體為食。

3

可是,她為什麼要走呢?每晚,我用酒麻醉神經,希望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看見她回來。可是,一個月來,就連幻覺我都沒有出現過,我真有些失望了,我用手指把牆上爬行的螞蟻一個個摁死,用它們渺小的屍體填充這無邊無際https://read.99csw.com無聊的夜。
隔熱層比起樓下的家冷多了,四周有些陰暗,幸好我準備了應急燈。我摸索著到了大概了位於卧室的天花板上方的地面,慘白的燈光投射過去,一個人躺在地上,從她一動不動的姿勢看過去,那應該是具屍體。
那些葯里有尚未磨成細粉的芝麻和花生顆粒,不久,紅螞蟻、黑螞蟻都嗅到了氣味,紛紛收拾著這從天而降的餡餅。很快,三包螞蟻葯就全部被螞蟻們抬回了家。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李老頭說不要一次把三包葯都用上了:一次用一包的量,正好可以讓螞蟻們互相咬食,直到它們把自己的卵都吃掉,而一旦藥物過量,它們會立即毒發身亡,留下為數眾多的蟲卵。
我想了想,掏錢買下了三包。老李頭很高興,我走的時候他還叮囑了一句:「千萬不要碰紅螞蟻的窩。」
我的神志在越來越強烈的疼和癢的感覺里逐漸麻木,手腳逐漸不聽使喚了,腳面上有一連串被火燎過一般透明的小水泡,癢得鑽心,我想伸手去撓,卻失去重心摔倒在地。更多的螞蟻爬上了我的身體。
貧賤夫妻百事哀。我想,只要淑惠死,我的生活就可以重新開始。美麗的寧雪在死心塌地地等著我,她說,只要我和淑惠離婚她就有辦法帶我出國。我渴望新的人生,我天生是屬於成功的男子,我早就厭倦了窩在這個鬼地方受窩囊氣的生活。
我站在陽台上看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有些恨自己,既然要了斷了,可對她的身體卻不能抗拒,我的神經總是不夠堅硬。我咀嚼著冰冷的漢堡,食之無味。寧雪是不會明白我對老婆的感情的,就像她不會明白為什麼我只喜歡吃老婆做的炸醬麵。
上大學時,我認識了寧雪。她曾是校花,卻唯獨鍾情於我。可我告訴她,我必須實踐自己的承諾和淑惠結婚。寧雪後來委身於我們廠的廠長,就是因為他同意給我評上工程師的職稱。我做了工程師后,才知道為了我寧雪付出了自己的身體,我找廠長鬧了一場,他於是把我發配到了這個鬼地方。
那真是一具令人恐懼的女屍,腰有些粗,身上不著寸縷,大概兇手想隱瞞她的身份,她的臉被刀劃得已經沒有一寸好肉了,無數小螞蟻從她臉上的傷口處爬進爬出,微小的身體被燈光一照彷彿飲過血一般通體泛紅,她的頭髮被火燒過,看不出髮型。女屍的致命傷應該是在胸口,那裡有個深深的口子,不寬卻很深,身體下面是一大攤早已乾涸成深褐色read•99csw.com的血漬,聚集著不少小螞蟻,它們在搜刮著地板上每一點死人的精華,血漬下面是一條粗粗的裂縫,看來家裡的紅螞蟻都是從這裏爬下去的。
一定是我內心潛藏的良知讓我不願想起自己把淑惠殺了的事實,我一直欺騙自己說她失蹤了,我也這樣欺騙著寧雪。
我找出一瓶啤酒,將三粒止痛片扔進去,用力搖動,藥片慢慢溶化,泛起白色的泡沫。把啤酒灌進嘴裏,重新回到床上,十分鐘后,我的頭轟然炸響,感覺血液開始逆流,太陽穴緊繃,終於昏睡過去。
危言聳聽,我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他卻又自顧自地說開了:「黑蟻只是一般的家蟻,它們的蟻酸毒性一般,用肥皂水洗洗就會好,紅螞蟻就厲害了,學名紅火蟻,真的會咬死人,你還是買點我的螞蟻葯吧,很有效的,每次一包,放在螞蟻出沒的地方,隔三四天你再放一包,基本上就沒有什麼問題了。」
一夜無夢,我在早晨的第一縷光線里打了個噴嚏。我艱難地吞了口唾沫,聽到樓梯上傳來清脆的腳步聲,是寧雪。這個女人大清早就來了。我披上外套去開了門,她徑直走到卧室里,在梳妝台上放下一袋肯德基精選早餐,然後坐在了我的床邊上,短裙下的腿張揚著白皙的膚色。
「是的,還是沒有消息。」我揉了揉太陽穴,頭疼欲裂。
這個晚上我睡得安心些了,夢裡甚至看見了老婆,她風塵僕僕地回來了,她說她心情好多了,可螞蟻們卻認生起來,爬上了她的身,對她下了毒手。老婆的臉上和身上立刻起了紅色的包,她哭著對我說:「你要為我報仇,殺了它們,這些沒有良心的東西……」
我低著頭:「也許,我們根本就不應該開始。」

2

十厘米的距離,寧雪的眼圈明顯有用粉遮蓋的痕迹,想必昨晚也沒睡好:「說不定她永遠都不會回來,要不然,她不會這樣不辭而別。」一滴滾燙的淚滴在我冰涼的額頭上,我有些動心。
傍晚李老頭來借香油,他倒了大半瓶有點不好意思,臨出門時對我說:「我那螞蟻葯千萬不要一次都下了啊,要不然是不會斷根的,因為……」他還沒有說完,我已經把門關上了,他只是個愛佔小便宜的人,他的話不聽也罷。
女屍的手指上,有個什麼東西在反光,銀亮亮的晃眼睛,我湊近了些看,是枚鑽石很小的白金戒指,看上去有些眼熟,簡單的鑲嵌工藝,不是什麼值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