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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裘春海不滿地小聲嘟噥著:「你就能找麻煩,好吧。」說著摸黑出門,騎著輛自行車去找大夫。沒過多久,他還用車子帶一位背藥箱的老西醫回來。宋承祖心裏想,春海這人還算聽話,也會辦事,只是私心重了點。
這時,漁霸老巴鮹抽著水煙袋,和傻兒狗子來到海邊。狗子看著天月,眼睛直了,流著哈拉子說:「爹,這個閨女俊,我要她做媳婦。」老巴鮹說:「兒子,只要你看好了就行,爹託人給你說媒去。」這個老巴鮹,還真托焦大嬸給他傻兒子說媒來了。天好很有心計地說:「大嬸,你給回個話,別給人家說難聽的,就說謝謝看得起我妹妹,可我們不想在這裏紮根,過不久就回山東老家。」
三人來到住在二樓的龐奶奶家,這位龐奶奶氣度不凡,像是大家出來的。
裘春海說:「胡營副,真對不住啊,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你別怪我說話直來直去的。」說著,塞給鬍子幾個火燒,送鬍子出門去了。
「爹,你死得慘啊,日本人殺害了你,這個仇我們一定要報!」天好對著爹的靈位說。天月哭著說:「爹,我們是沒爹沒娘的孩子了,你扔下我們姐妹怎麼過啊!」天星卻一點眼淚也沒有,她對天好說:「咱爹為了找虎子才留在瀋陽沒走,虎子丟了都怨我。老宋家就這麼條根了,我要回瀋陽找虎子,找不到虎子我就不回來!」
下半夜,劉鬍子的傷口感染化膿發燒,他忍不住難受,不由得發出呻|吟聲。宋承祖醒了,過來摸摸劉鬍子的頭,又看看他的傷口說:「喲,燒得挺黑虎!不看太危險了!」說著,就推醒正熟睡的裘春海,叫他找個可靠的西醫大夫看看。
這天,天氣還算不錯,焦老大幾經考慮,決定要出海打漁了,焦老大和焦大海在漁船上整理網具。老史頭過來好心地提醒著說:「渤海灣打仗,小日本的飛機軍艦見了船就撞,你不要命了?」焦老大說:「顧不了那麼多了,我這條船,是借了老巴鮹的高利貸打造的,不著急還貸,我也不想冒險。」為了能多打到魚,焦老大和焦大海二人把船駛到深海去了。不巧碰上了一艘日本人的巡海快艇,日本人對著焦老大的小漁船用機槍掃射,這爺倆全死在日本人的槍彈之下。
裘春海領著張大個子來到火燒鋪子,宋承祖厲聲說道:「你還回來幹什麼?」裘春海沒羞沒恥地說:「我是你的行過結婚大禮的女婿,還是你的老部下,今兒個我又給你帶來一位咱戰場上並肩作戰的好兄弟。」張大個子見了宋承祖哭道:「營長,我可找到你了!」宋承祖更是驚喜:「大個子,真是你?」兩個硬漢子抱在一起,禁不住熱淚橫流!
正當天好、天月和龐姐姐說話的時候,曹巡捕上樓,推開翠玉家的門走進來。翠玉撲上來與曹巡捕親熱:「該死的,有日子沒來了,想死我了。」曹巡捕說:「我這些日子忙呢。」翠玉問:「都忙什麼?給日本人做事,差不多就行了。」「這些日子忙登記戶口。」
宋承祖一定要去把劉鬍子追回來,裘春海認了錯,說要和他一同去。
天好問:「怎麼都是山東人啊?」龐奶奶答道:「細說起來我老輩兒也是山東人呢,都是闖關東來的。你不知道?大連街前清的時候歸山東登州府管轄呢。」
在日本憲兵隊的行刑室,裘春海被打得遍體鱗傷。翻譯說:「姓裘的,何苦呢?交代了吧,你只要把同夥交代出來就沒有事了。」「我真的沒什麼可交待的,我沒有同夥。」裘春海還不想供出宋承祖。「日本人都知道了,你是和宋承祖一起潛回瀋陽,你只要到把他交出來,就放了你。」翻譯進一步誘惑道。「我和他一起回來的不假,可他已經回山東了。」裘春海想留著後路,不想把事做絕。「不會的,車站我們看得緊緊的,他是插翅難逃,還是說了吧。」
裘春海看著奄奄一息的劉鬍子問:「鬍子,還跑得動嗎?」
宋承祖仰天長嘆:「別說了,弟兄們血染疆場,可我宋某還苟活到現在,愧對他們啊!都是我因為兒女情長,沒和大夥一起捐軀報國。」劉鬍子說:「我抱著一個日本少佐跳下懸崖,多虧摔在日本人身上,才撿了一條活命。」
當院,一鍋水燒開了,裘春海被推到院里來。酒井提了一隻活雞說:「你們中國人有句俗語,餓不洗澡,飽不剃頭,洗澡前吃只雞|吧。」說著,把活雞放進沸騰的開水裡,雞出水就光腚了。酒井把雞送到裘春海的眼前說:「香不香?佐料就免了吧,吃完了就在這口鍋里給你洗澡。」裘春海害怕極了,連連哀嚎著:「不,不!我不洗澡!」他想,臨死前得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其他的什麼也不想,就對酒井哀求道,「我說,我什麼都說!」
裘春海供出宋承祖,宋承祖被捕了,被押在車上送往刑場。他高聲喊著:「鄉親們,我宋承祖沒在戰場上戰死,今天叫小日本拉著當猴耍,我給咱中國人丟人了。不過,我宋承祖這個面子一定要找回來,就是到了陰曹地府,也要和小日本做一輩子冤家,一輩子不讓他們安生,我要把他們的頭揪下來當球踢,把他們的皮扒下來做鼓面!鄉親們,宋某要和大家告別了,臨走我給大家留句話,中國人是殺不絕的!小日本的兔子尾巴長不了,我宋某一輩子沒求過人,今天我也求一回,我求鄉親們在小日本鬼子滾出中國那一天,在我的墳頭上放一串鞭炮讓我聽聽!」圍觀的群眾一片叫好聲!
已經是下半夜了,街上空無行人。宋承祖https://read.99csw•com推著自行車,劉鬍子坐在後座上。他們來到小醫院的門前,宋承祖警惕地望著小醫院,又往左右用眼光偵察一遍,這才推著劉鬍子從後門進了醫院。宋承祖背著劉鬍子,上了二層小閣樓。老西醫和護士緊張地為劉鬍子做手術。宋承祖從懷裡掏出槍,警惕地望著樓下。
安排好劉鬍子以後,二人下了吊鋪。事情到了這種地步,裘春海不禁后怕,心想剛才要是自己去了,不知會咋樣。他不由得又硬著頭皮對宋承祖說:「營長,你早晚非被義氣這兩個字害死不可!」宋承祖一字一句地說:「這是我的事,人活著總得有人味!」
宋承祖和裘春海趁著天黑,追上了正一瘸一拐走著的劉鬍子。裘春海當面向劉鬍子賠不是,宋承祖反覆勸說,這才算把劉鬍子接回到火燒鋪,安排他在吊鋪上睡了。
「你呀,看不出火候,上回他為什麼不讓你走?你不是傷沒養好嗎?他不放心,現在你的傷養得差不多了,我聽他的話味兒,也是想讓你早點離開這裏,說不出口就是了。為什麼?你住在這裏,對你對我們都是個威脅,你說是不是呢?」裘春海一不做二不休,乾脆當上一回「催命鬼」。
遠處,天星和膀大腰圓的焦大海用船櫓抬著魚筐從船上卸魚,二人說說笑笑。
劉鬍子也看看裘春海說:「兄弟,我不行了,給我補一槍吧。」
三個人把酒喝了個差不多,都有了睡意,各自倒頭睡去,不一會兒都睡著了。裘春海並沒有真睡,他聽著那倆人都睡著了,就悄悄地爬起來,黑暗中摸索張大個子的破棉襖,他彷彿捏到了什麼,一臉的驚喜……宋承祖的咳嗽聲傳來,把裘春海嚇一跳,他慌忙放下棉襖,躺下裝睡,打開了呼嚕。宋承祖翻過身去。不一會兒,裘春海又起身,尋思了一會兒,穿上破棉襖下了鋪。
老西醫給劉鬍子處理著傷口說:「得趕快手術。大醫院不敢去做這種紅傷手術,就到我的小醫院吧,不能再等了,今晚就做。」
裘春海湊過來和張大個搭上話,熟人相見,分外親熱,二人邊喝酒邊聊。張大個子知道裘春海和營長在一起,十分高興,就對裘春海說了真心話。
張大個子知道裘春海一直跟著宋營長,又是宋家女婿,也就不瞞著,神秘地說:「家當都在這件破棉襖里呢。」
第二天一早,宋承祖穿上長衫,戴上墨鏡要出門去找虎子,臨行還安排裘春海給劉鬍子把吃喝送上弔鋪。裘春海拿了幾個燒餅,提著水壺爬上弔鋪。他看著劉鬍子吃喝,和他聊起來。裘春海開門見山說劉鬍子不仗義,說營長正在困難處,為了找兒子不回山東老家,要是暴露了,大家都沒命。劉鬍子特別在意仗義不仗義的話。即然裘春海這麼說了,他不能再賴著不走,當下決定趁營長不在就走。要不,出了事也對不起營長。
裘春海跳窗而逃,他在窗外惡狠狠地吼道:「宋承祖,我記住你這一刀,一定要還給你!」說過,撒腿跑入黑沉沉的夜幕之中。
宋承祖走後,裘春海的心一直懸著。他知道這十分危險,可又沒辦法阻止,只好來到街頭徘徊、張望、等待,聽到遠處的槍聲他就知道出事了。
在海灘上,天月撅著屁股和一群娘們兒釣螻蛄蝦。漁家女們釣了一個又一個,筐子滿滿的,天月的筐里空空如也。焦大嬸看著海灘上的洞眼笑道:「咳,你找錯洞眼了,幸虧不是男的,要是個男的,找不著洞眼兒,不叫人笑話死了?」天月懵懵懂懂地說:「我也著急呢。」老娘們兒笑開了。焦大嬸笑著說:「天月呀,我看你文文靜靜的,當個教書先生滿合適的。」
宋承祖嘆息道:「唉,弟兄們受苦了。」說著,不禁一陣心酸。劉鬍子哭了:「營長,弟兄們大多數都遇難了,死得慘啊!最後一仗,弟兄們被堵到一個山頭,子彈打光了,大家一看沒活路了,和敵人作最後一拼。好一場肉搏,好多弟兄抱著小日本跳下山崖。那些受傷的弟兄一個個活活被敵人用刺刀豁了肚子,腸子淌滿雪地,慘不忍睹,可是沒一個弟兄繳械投降。」
龐奶奶很關切地問道:「你們兩個小人兒,在這裏落腳不難,可以後靠什麼糊口?」天好說:「山東人都會攤煎餅,在瀋陽我們攤過煎餅。」「那好啊,這裏住的都是窮人,你們還攤煎餅。」
賈雲海問:「玉蓮,是你呀,住哥哥家來了?」焦大嬸道:「唉,我家的事,你們都知道了?」賈雲海咬牙切齒地說:「這些王八羔子,簡直就是畜牲,早晚有一天,我把他們一個個的脖子都擰斷,咔咔咔!」
紅日西墜,夜色漸臨。裘春海百無聊賴,獨自一人到一家小酒館里,找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要了一壺小酒,一碟牛肉,一碟花生米,不緊不慢地自斟自酌,也是借酒澆愁。他喝了幾小酒盅辣酒,無意間一扭頭,竟然發現在酒館的另一個角落裡,宋承祖的舊部張大個子正獨自飲著酒,懷裡抱著一件破棉襖。
裘春海腦子飛快地轉著,心想我可沒法背你,可也不能丟下你不管,只能一了白了啦,就咬牙對鬍子說:「鬍子,不是我心狠,你要是落到了日本人手裡,我和營長就都完了。我就成全你,送你回老家吧。」說著,用槍對準劉鬍子的頭,兩眼一閉,用劉鬍子的槍打死了劉鬍子。裘春海一邊打槍一邊跑,臂上也中了一槍,不過幸虧是擦皮傷,沒大妨礙。他年輕體壯,動作機敏跑得快,總算甩脫了偽警察的追趕,東拐西繞地回九九藏書到了火燒鋪。
裘春海一股勢血衝到頭上,不管不顧地說:「好啊,宋承祖,為救你的命,我裘春海單槍匹馬劫刑場,得到的回報就是你這一刀?你今天對我下了死手,行,看來咱們倆是恩斷義絕了!」拔刀欲反擊。宋承祖說:「裘春海,你救過我的命,我不會忘的;要是不念舊情,你已經是我的刀下之鬼了。不過我今天才徹底認識了你,來吧,動手啊!我躲一下是龜孫子。」
裘春海眼睛一亮,心想這樣的好果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無論如何也得抓住,忙說「對對對,走吧。」他喜不自禁,說著就站起身。他見張大個子拿起破棉襖,就隨意地說,「什麼時候了,還穿件破棉襖。」
日本憲兵的槍口對準宋承祖,陪決的裘春海面如土色。宋承祖面對敵人的槍口從容自若。酒井說:「宋承祖,你反滿抗日,罪大惡極,還有什麼可說的嗎?」宋承祖大義凜然,慷慨陳辭:「呸!我堂堂中華豈能屈服於彈丸之國的小日本!你不要高興得過早,你們早晚會為今天的瘋狂付出慘重的代價,小日本,開槍吧!」
賈雲海走後,龐奶奶說:「閨女,這個大院里人住的雜,我給你數數,好心中有數。進門第一家住著個瞎子,姓謝,都叫他謝瞎子,孤身一人,靠算命打卦為生。第二家住著傅磕巴,是個車把式,別看磕磕巴巴的,好唱兩口京戲。第三家就是孫立武,荒料一塊,也沒有個正當職業,聽說最近拿了大衙門日本刑事的名。當了日本人的狗腿子,你們離他遠點。第四家就是你們了。你們隔壁住著的是小衙門的一個巡捕,姓曹,軲轆棒子。樓上呢,我住著大半,西屋住著的是一個寡婦,都叫她翠玉嫂。是做皮肉生意的,最近靠上了小衙門的曹巡捕。這些人,都是從山東來的,可都有年數了。」
焦大嬸和天好、天月三個人進了大院,覺著好熱鬧啊,首先就聽到有人唱戲。樓上傅磕巴唱的是《貴妃醉酒》。賈雲海坐在樓梯口喝酒,他一邊喝酒一邊嘮叨著:「一早晨他媽的就嚎,天天這樣。你要找打是不是?你下樓來,我咔咔咔把你脖子給扭斷了!」

3

裘春海悄悄出了火燒鋪,在夜深人靜的大街上疾步迅跑。他跑著、跑著,忽然站住了,原來他穿了宋承祖的棉衣。他尋思了一會兒,又返回去,摸黑回到炕上。他在炕上到處摸索破棉襖,沒有找到。宋承祖低說:「別找了,在我頭下枕著呢。」裘春海已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惡狠狠地說:「拿出來!」宋承祖冷笑道:「你動手啊。」裘春海動手搶棉襖。現在他是志在必得,不顧死活了。宋承祖一把掐住裘春海的手腕子:「我給你留著面子,你還不領情嗎?」裘春海氣急敗壞地問:「你給不給?」說著舉起匕首。宋承祖說:「看來你是死不回頭。」二人不顧一切地打鬥起來。
宋承祖問:「劉鬍子呢?沒事吧?」裘春海有點隨意地答道:「忘了告訴你,他走了。」宋承祖急了:「你怎麼能讓他走呢?為什麼?」裘春海說:「這個人,說了,怕給你添麻煩,死活要走,沒勸住。」
劉鬍子當然也明白裘春海的意思,他想,我劉鬍子也是條漢子,槍林彈雨的從來沒中沭過,現在再也不能當軟蛋,連累宋營長了,就明明白白地說:「那好,我在這兒多呆一會兒,你們多一分危險,我還是早早走了吧。」說罷,他拿出心愛的盒子槍說,「春海,這傢伙我道上不能帶了,你就把它轉交給營長吧,算我給他的禮物。」「嗯,好東西,我替他收著。走吧。」裘春海連忙接過盒子槍,邊往懷裡掖邊說。
裘春海一個大男人,在哪裡都能混。他從火燒鋪子和宋承祖鬧翻后,找到一個小旅店住下,心中七上八下的亂得煩躁不堪。他想了很多。他為了宋承祖的大女兒天好殺人外逃,又是為了天好跟著宋承祖東跑西顛、吃苦受累、擔心受怕、捨命相隨,可是到頭來卻挨了宋承祖絕情的一刀!老實說,他是很喜歡天好,但是,真為了天好丟掉性命,那太划不來了。裘春海在心裏說,我一個堂堂男子漢,到哪不能尋個女人?天底下比天好還好的女人多了去了,我不能在一棵樹上弔死。可是,他剛一閉眼,天好那姣麗的面容就會出現在他面前,就會對他現出迷人的笑靨;還有那聽了就叫人心軟的聲音,以及她身上散發的特有的叫人聞了就會沁人肺腑的香氣,無不纏繞著他的神經和五臟六腑。裘春海簡直如百爪撓心,無法安寧。
裘春海剛要出門,宋承祖突然改變了主意。他對裘春海說:「把槍給我,還是我去吧!」宋承祖接過槍,收拾著東西。裘春海又說:「掌柜的,你不要命了?還是我去吧。我錯了還不行嗎?」宋承祖感情複雜地望著這個未來的女婿,好一陣子才說:「你和天好的日子還長著呢,我不能讓我閨女白盼你一場……」他停了停,又滿懷深情地說,「和天好把親成了吧,好好過日子,一輩子好好對待她……」說完朝外走去。裘春海忽地心中一熱,不禁想到,這個宋營長,真是個好長官、好長輩,能為手下著想,能為兒女著想。唉,可惜腦子一根筋,幹事情總是不管不顧的……
天好和天月仰頭望去,知道這個打扮得十分妖艷的女人就是翠玉。

1

賈雲海笑著對傅磕巴:「我就奇怪九_九_藏_書,你說你唱起戲來一點也不磕巴,怎麼一說話就磕巴了?」傅磕巴說:「啊我就喜歡這口,你再要是讓我唱戲也,也磕巴,還就讓不讓我活了?」忽地指著遠處說,「哎,雲海,我怎麼看那個女人,她就像鐵匠鋪荊、荊玉亭住在小平島的妹妹?」
張大個子說:「營長,鍋盔山的弟兄們都完了,山上的錢財在我手裡有一部分,我打算給你留一些,餘下的帶回山東,能找到死難弟兄的家屬最好,找不到也沒辦法了。」宋承祖連連擺手:「我你不用考慮,我一文錢也不要,你回去給弟兄們把家安置一下,也算對得起死者了。」
天月是個愛讀書的人,她拿過老巴鮹包白布的報紙,隨便翻閱著。突然,她在報紙上看到爹被日本人殺害的消息。她大聲哭著,舉著報紙叫道:「大姐,咱爹在瀋陽被日本人殺害了!」這真是晴天一聲霹雷,三姐妹全都暈了,呆了,繼爾三人抱在一起痛哭。她們邊哭邊回到自己租住的屋子裡,等感情鎮靜下來,也學焦大嬸家的樣子,在家裡設了爹爹的靈位。
焦大嬸領著天好和天月來到山東大院前,這個大院面臨著有大拱門的十字街面,街面有住戶,也有店鋪、小酒館、肉架子、鐵匠鋪、大車店、水房等等。多數是大院套,大院套里是養馬車的人家。
話音未落,樓上一盆水澆下來,賈雲海成了個落湯雞,氣得直罵。樓上卻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傅磕巴夾著唱戲的行頭從樓上走下來。他長得眉清目秀,十分漂亮。傅磕巴問:「這一陣急雨澆得你如何?」
天好和天月都不同意天星一個人去瀋陽,但是她們知道天星的脾氣,特像爹的性格,一根筋。她要是鐵了心想乾的事,就是八頭牛也拉不回頭。唉,沒法了,只能由她了。
眾人剛要走,領頭的軍警突然站住了。他感到有一滴什麼東西滴在他的鼻子上。他摸了下鼻子,一看手上是血,突然拔起槍,朝樓上衝去。宋承祖趕緊背起劉鬍子,從後門樓梯跑出去。領頭的軍警對著樓梯開槍,眾軍警都跑上了二樓,有的軍警從窗口向下開槍。一時間槍聲大作。
裘春海告訴劉鬍子,「店裡拉不開栓,營長出去借錢,即然傷快好了,要走趁早,這幾天街面風聲挺緊,日本人挨條街查戶口,快查到咱這兒了,掌柜的都有些擔心,要知道,他也是通緝犯。」劉鬍子當即表示,等營長回來打個招呼就走。
樓上的翠玉趴在欄杆上喊道:「老曹,你凶什麼凶?這兩個閨女是山東人,到這租房住的。」
幸好宋承祖反應快,加上天黑看不清,軍警們也是亂放槍,用來壯聲勢仗膽兒的,看不準目標,更是打不準。宋承祖用自行車載著劉鬍子,拚命地用腳蹬著兩個腳踏子,騎得飛快,把軍警甩了老遠。劉鬍子說:「營長,放下我吧,放下我吧!」宋承祖哪顧得說話,他一手扶著車把,一手向後開著槍。劉鬍子急了,不等宋承祖停車,就硬是從車上跳下來。宋承祖只得停下車,氣喘吁吁地把劉鬍子抱到車上,用繩子把劉鬍子和自己捆到一起,然後又飛快地蹬著自行車……
宋承祖問:「你是怎麼打算的?」「我打算在這裏落落腳,養養傷,避避風頭,要是沒事了,我就奔營口回山東老家。」劉鬍子說著環顧一下小店鋪。宋承祖一口應承道:「行,你就放心在我這兒住著,街面平靜了你就走,我給你出路費。」
裘春海果然甩出匕首,不過他不是真心對準宋承祖,他知道,姓宋的那一刀也不是真殺他。宋承祖沒躲避,刀貼著耳朵飛去。裘春海說:「宋承祖,我回報你了。咱們到此為止,今後各走各的,你保重吧。」說著推開門走出去,消失在夜幕中。
賈雲海帶著天好、天月走進屋子。姐倆一看,這屋子還不錯,小是小了點,倒是傢具齊全,還有筆墨紙硯,進門就可以過日子。「以前這裏住著一個教書先生,還留了些書報什麼的,你們識字就留著看吧。」賈雲海等姐倆在屋裡逗留了一會兒,就說,「看好了?走,領你們見見房東你龐奶奶。」
天好和天月從龐奶奶家下樓,剛到院子里,曹巡捕也來到院子,正好碰上了。曹巡捕盤問二人:「喂,你們是才搬來的?」天月看到滿臉鬍子、模樣兇悍的曹巡捕,嚇得一哆嗦。「對呀。你是曹大哥吧?咱們軋鄰居。」天好倒是坦然地回答。曹巡捕問:「報戶口了嗎?」天好說:「還沒來得及。」曹巡捕喝斥道:「趕快到派出所報了。對你們說,在這裏住不要緊,要老老實實,別給我惹事,這一片都歸我管,明白嗎?」「大哥放心,我們都是老實人。」天好老實地說。
宋承祖眉頭緊皺地問:「你是不是說了什麼了?」裘春海滿臉的無辜:「我沒說什麼,真的。」宋承祖疑慮未消:「你肯定說什麼了!你這個人,太不仗義了!」裘春海跌足道:「掌柜的,你可冤枉死我了!我真的什麼也沒說!不過走了也好,這樣安全。」
劉鬍子一把抓住裘春海的手說:「裘排長,我可找到你們了!」宋承祖驚喜地問:「劉鬍子?你怎麼找到這兒來了?」說著趕快招呼劉鬍子進屋坐下。劉鬍子說:「自從隊伍被打散,我和張大個子他們不甘心散夥,投奔了鍋盔山的鬍子小旋風,做了二當家的,說服小旋風又扯起抗日大旗。和小日本幹了幾仗,沒少踢蹬小鬼子。日本人動用幾千人馬,把鍋盔山險些炸平,隊伍又散了。我現在沒處躲藏,實在沒辦法來投靠你了。」
宋承九九藏書祖一聽這話,馬上就來了氣,他雙眼盯著裘春海說:「春海,這話是從你嘴裏說出來的嗎?劉鬍子是咱們的生死弟兄,是抗日的功臣,咱們就是豁上命救他也是應該的!你不去我去!」裘春海說:「我說不去了嗎?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我說說想法還不行嗎?我都是為了你好。」宋承祖說:「行了,這我都知道了,你去吧。」
「咳,還打什麼招呼呀?你說你給營長打招呼,這不是給他出難題嗎?他是個講義氣的人,會讓你走嗎?你說要是換了你,你會不會應承?要我說,你現在就走。」裘春海心想,這個鬍子真粘糊,於是來了個再下「逐客令」。劉鬍子有點猶豫地說:「上回沒打招呼走,營長好一頓對我發火,我怕……」
裘春海哭著說:「營長,我對不起你啊!」宋承祖蔑視地說:「裘春海,你為了活命出賣同胞,真是罪不容誅,可我還是要勸你一句,不要再為日本人賣命殘害自己的同胞了,別忘了你是中國人!」裘春海說:「營長,只要他們放了我,我會料理你的後事的,天好他們你也放心,我會照看他們的。」宋承祖怒聲喝道:「呸!宋家的人從此和你一刀兩斷,你離他們遠點!」
外面警笛突然響起,這聲音在靜夜中特別刺耳,令人恐怖。宋承祖趕緊把燈關了。他趴在地板上,透過縫隙望著樓下。樓下門響,幾個軍警走進來。軍警問小夥計:「最近有沒有來看槍傷的?」小夥計答:「沒有。」軍警又問:「有沒有來抓槍傷葯的?」小夥計說:「我們從來不進槍傷葯。」軍警再問:「你們掌柜的呢?」小夥計說:「在樓上睡了。」軍警揚起頭,朝樓上看了看。
一排槍聲中,宋承祖倒下。裘春海嚇得尿了褲子,他哆嗦著問:「酒井大佐,我沒事了吧?」酒井笑道:「你得繼續為我們工作。」
宋承祖在破爛市場溜達,尋覓著虎子,找了半上午,也沒找見虎子,只好沮喪地回來了。
這時,孫立武抄著袖筒過來說:「聽說沒有?最近小衙門要挨家登記戶口了。這回登記有說道兒,當地人都要登記滿洲國人,咱們大院的山東人,只要申請,也可以報滿洲國人,不願意呢,就報寄留民,以後的待遇肯定不一樣。」焦大嬸扯了扯賈雲海的衣襟說:「賈二哥,正要找你呢,屋裡說話。」說著二人進了屋。孫立武嬉皮笑臉地對天月說:「妹子,來個自我介紹唄。」天月說:「和你不認不識的,說不著。」孫立武說:「說說話不就認識了嗎?」
宋承祖說:「這個人已經黑了心,他是死到臨頭了!」說著砍了裘春海一刀。
夜已經很深了,三個人還喝著酒,邊喝邊說,好像有說不完的話。裘春海不時地用眼睃著張大個子的破棉襖。
這時酒井大佐來了。酒井問:「嗯?他還不開口嗎?」翻譯答:「這小子,還挺硬氣。」酒井道:「別和他廢話了,給他洗洗澡吧。」裘春海笑了:「好啊,巴不得,我好多日子沒洗澡了,身上痒痒呢。」他不知洗澡是啥意思,就充硬漢子就說。酒井獰笑:「好啊,那就燒水。」
突然一輛自行車飛快奔來,車上的宋承祖和劉鬍子渾身是血。裘春海忙迎上去,解開他倆身上的繩子,二人把劉鬍子抬進火燒鋪,再把劉鬍子抬到吊鋪上,兩人累得大口大口喘粗氣。
漁霸老巴用報紙包幾尺白布送給焦大嬸算是弔喪,接著就讓還高利貸,沒錢還就拿房子抵押。他要收走房子,焦大嬸沒處住,天好三姐妹也沒處住了。焦大嬸說:「天好,小平島咱們是呆不住了。天無絕人之路,南大亭有個山東大院,我哥哥荊玉亭住在那裡,我去投奔他。那裡山東人多,是個養活窮人的地方,你們跟我到那兒去吧。」

2

宋承祖拔出匕首厲聲喝道:「可你為什麼要補了他一槍?說!」裘春海想不到姓宋的為了劉鬍子竟然對他這個未來的女婿動刀子,心中一驚,又儘力表白道:「他苦苦哀求我,說自己不行了,我看他也是活不了啦,怕他遭罪,我是沒有辦法呀,也是為他好!」宋承祖咬著牙說:「胡說!你殺了他,是怕他不死給日本人留活口!我殺了你!」說著,一刀甩去,刀插到門框上,顫著。
裘春海哭著說:「掌柜的,劉鬍子完了!」宋承祖追問:「他為什麼要走?是不是你又攆他了?」裘春海矢口否認道:「不,這次他是堅決要走,說了,怕你攔擋,故意趁你不在家走的。我怎麼勸也不聽,實在沒辦法了,我說我送送你,誰知道遇見了警察。你也看見了,為了保護他,我也中了槍,可他到底沒躲過這一劫,這不怨我呀,我也儘力了。」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他只有竭力把自己洗乾淨。
裘春海不客氣,當著劉鬍子的面說:「掌柜的,這樣不妥吧?咱倆現在也是隱名埋姓地躲禍,你收留劉副營長,這不更添了危險嗎?你再酌量酌量。」宋承祖不大高興:「春海,你說了些什麼話!不臉紅嗎?老部下抗日遇著困難來找我,我能推出去不管嗎?」裘春海繼續辯解:「不是說不管,我是說咱們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哭不過來那麼多的亂葬崗子。」宋承祖更不高興了,喝道:「你給我閉嘴!」轉臉又對劉鬍子說,「劉鬍子,你就留下來,不過要注意安全,白天別出門,藏在吊鋪上。不是我攆你,這兒也確實不是久留之地。」劉鬍子連連點頭:「營長你放心,我不會久留的。」
九_九_藏_書人正說呢,焦大嬸領著天好和天月過來了。
焦大嬸出門說:「天好、天月,進來吧,我都給你們說好了。」拉著二人進屋見賈雲海。進到屋內,賈雲海說:「姑娘,你嬸子都給我說了,房子我可以租給你,可房租不能欠。房子是你龐奶奶的,我是二房東。我領你們看看房子,再見見房主你龐奶奶。」
這段日子裘春海過得很窩心,又是忙著火燒鋪的活兒,又要抽空找虎子,還得侍候劉鬍子。他想,自己擔心受怕圖個啥呢?還不是為了天好。俗話說,為了老婆拜丈人,真是不假。可是宋承祖對他的好心好意總當成驢肝肺,真沒辦法!裘春海琢磨著,今晚趁宋承祖不在,一定想法子把劉鬍子這尊「瘟神」趕走了,無論如何也得去掉這塊心病。於是他爬上弔鋪,和劉鬍子聊起來。
裘春海了解宋承祖,知道他是個感情豐富的人,有時似乎心很硬,有時心又很軟,而且他最受不住軟話,幾句貼心的軟話一說,就能把他的心說活。上回倆人雖然翻臉動刀子,但畢竟還有天好這條線牽扯著。裘春海心想,我是好漢不吃眼前虧,他是宰相肚裏能行船,還得厚著臉皮前去相會,見機行事吧。
裘春海到老西醫的小醫院請求治療刀傷和槍傷,治完傷,裘春海走出醫院,真倒霉,他和來療傷的偽警察斜眼走了個對面。裘春海低頭和他擦身而過,斜眼習慣性地瞅瞅裘春海,猶豫了一下,忽然驚呼:「你給我站住!」裘春海撒腿跑去。斜眼掏出警笛吹響,巡邏的警察跑來。裘春海被捕了。
人生好比漢子推碾子,終日抱著個碾棍,轉啊轉個不停,可勁兒一步一步地推著那石碾子,眼瞅著碾盤上黃澄澄的苞米,也就成了邁步向前的希望,那是老婆孩子的吃食啊。宋承祖和裘春海何嘗不是如此呢,他們原在瀋陽東北軍當官,以後又南征北戰的,現在為了孩子老婆又轉回到瀋陽,不得不開個小火燒鋪。頭一天開張,宋承祖和裘春海一算賬,刨去本錢,還掙了不少。倆人正議論生意上的事,忽然有人敲門。裘春海開門看,來人是宋承祖的舊部下,副營長劉鬍子。
斜眼喊著:「站住!」並吹響了警笛。裘春海和劉鬍子二人狂奔不停。斜眼開槍了,裘春海拔槍還擊,一番槍戰在沒有岔道的直通通的大街上進行著。劉鬍子中彈倒下了,斜眼也中了一槍倒在地上。回家的宋承祖碰正巧見這場面,可是,這時候偽警察們聽到警笛聲和槍聲,一窩蜂跑過來,他躲在暗處無能為力,干著急也沒辦法。
裘春海出來送劉鬍子,他們二人在街上走著,碰到偽警察斜眼迎面走來。二人不敢和斜眼對面,就低下頭匆匆而過。斜眼站住叫道:「喂,你們給我站住!」他覺得大黑夜裡這倆男人有點不大對勁兒。
二人只好站住了。「這麼晚了,到哪兒去?」斜眼追問道。裘春海說:「看個朋友。」「看朋友?過來,搜搜身。」斜眼一邊說,一邊走過來。裘春海一看不好,拔腿就跑。身上帶著傢伙呢,哪能讓他搜。劉鬍子也跑了。
張大個子醒來,驚愕地問:「你們倆怎麼了?自己弟兄怎麼動起手來?」
「我跟副營長劉鬍子一起投奔了鍋盔山的小旋風,小旋風挺信任我,讓我管了錢糧。小日本轟炸鍋盔山,正趕上我到山下收賬,倖免一難。」張大個子邊說邊大口地吃著鹵牛肉。停了停,張大個子又說,「營長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一直想報答。估計他現在很難,我手裡有點硬貨,想分給他一些,找了好多日子,怎麼就碰巧遇見你了?你帶我去見他。」
翠玉問道:「你說過多少回了,要娶我,什麼時候啊?」曹巡捕說:「急什麼?先玩幾年。」翠玉不太高興了:「你能玩得起,我能嗎?過幾年我人老珠黃,你還不把我蹬了?」曹巡捕說:「翠玉,你放心,我不是那種花狸脖子,早晚會娶你的。」「到時候你不會嫌棄我名聲不好?」翠玉陪著小心問道。「怎麼會呢?那都是被生活逼的,我不是小肚雞腸的人。」他拉著翠玉的手,說的是真心話。
宋承祖讓裘春海送劉鬍子上老西醫小醫院做手術,裘春海說:「掌柜的,你是被通緝的,弄不好就被日本人盯上。咱們也是在刀刃上討生活,不能為了他把咱倆也毀了。」
天好姐妹三人總算在小平島的焦老大家暫時安頓下來。她們姐妹勤快心靈手巧人緣好,很快就適應了這兒的生活。這天,天氣不錯,海邊上風平浪靜,人們都忙著幹活。天好在給一條漁船捻船,嘴裏不斷地問漁民老史頭,是不是這樣干,這樣干行不行。老史頭指點著,講工藝,說技巧……
宋承祖慨嘆道:「也是九死一生啊!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劉鬍子說:「昨兒碰巧遇見當年一個當兵的弟兄,他說在瀋陽城郊見過你。費了好大的勁才找到,白天不敢來,這時候才敢露面。」
翠玉聽了曹巡捕的話,感動得真掉眼淚。「好了,別哭了,笑一笑。」曹巡捕用手抹去翠玉的淚。翠玉笑了:「大哥,我鋪下被窩,睡一會兒?」曹巡捕說:「臭娘們兒,等不及了?」說著用手指輕捏了一下翠玉的小鼻子。翠玉說:「我不急,不是你的工夫金貴嗎?」話音未落,頭已經靠在曹巡捕的胸前。曹巡捕說:「還是晚上吧。」他拿出一沓錢說,「開餉了,拿著。」說著,塞到翠玉手裡。「我不圖你的錢,上回給的還沒花完。」「叫你拿著就拿著,我腰裡不揣錢。好了,我走了,街面上遛遛去。」曹巡捕說完,走出翠玉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