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虎子忙驚慌地去扶天好,老驢子喊:「掐人中!」虎子掐天好人中,天好醒了。她愣愣怔怔,目光獃滯:「這是咋啦?」她看虎子,「你是誰呀?」又看四周,「我咋在這兒呀?」天好糊塗了!虎子驚恐地喊:「大姐!」老驢子想了一下,走出屋去。
老驢子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哼著小調走到關天星的草料棚門口,對看守兵說:「這兒沒你的事了,走吧!」看守兵問:「這個女共黨……」老驢子兩眼一瞪:「廢什麼話呀?」那看守兵離去。老驢子四處看看,打開門鎖。
進了一樓客廳,天好好奇地四下看著,道兒在樓梯上跳上跳下,天好說:「道兒,消停點,別亂蹦!」天月從廚房裡探出頭說:「沒事呀,讓他淘吧!」
冰化雪消,桃紅柳綠,又是一個春天來了。
周和光和天月走後,旁邊一個賣煙捲的走近天好說:「那男的可是警察局副局長!你有這親戚,咋還攤煎餅啊?」天好說:「他是他,我是我!」
天好帶道兒走了,天月家顯得有點冷清,吃晚飯時周和光說:「你肯定說她什麼了。」「沒有,我親姐,我能說她啥?」周和光笑了笑略有所指:「你沒發現嗎?最近,我再也沒往家裡帶過文件。」
王家大院是一套相當講究的商住兩用的中式套院,臨街的幾間房子可以開店鋪。王老先生說:「這幾間臨街的房子就歸你了!」天好領著道兒跟王老先生進了院子,院子也很寬敞,有大樹參天遮陰,有花草鋪地悅目。正房、廂房青磚到頂,整潔氣派。王老先生對天好說:「我一個人住這麼大的院子太冷清,東西廂房我招了幾家房客,我自個兒住正房。」
三掛爬犁在雪原上奔跑,上面坐滿民主聯軍的幹部戰士。天星和小任坐在頭一掛爬犁上。趕爬犁的老闆子問天星:「你是老宋家的二丫頭吧?」「你認識我?」「剛一打照兒,我就看你面熟。」「你也是秀水屯的?」「你忘了?我給你家趟過地。有一回,你還搶我的馬騎。」天星高興地說:「哎喲!孫大哥呀!」

3

春夏秋冬輪流轉,一眨眼就又到了冬天。部隊決定讓天星帶一個土改工作隊到秀水屯一帶搞土地改革。王政委還特別要求天星把小任帶上,說是人家主動要求下去鍛煉。天星本來不樂意帶小任,可是經不住政委連批評帶數叨的,還是把小任帶上了。
王老先生聽說天好是宋承祖的閨女,對她特別關心,一定要到天好住的地方看看。天好領王老先生進到她住的小偏廈里,王老先生一眼看見桌案上宋承祖的遺像。看著看著,王老先生不禁潸然淚下。
虎子愁得在村公所里來迴轉。老驢子悠閑地吐了一個煙圈:「你轉悠啥?有啥愁事不能說呀?」虎子奪下老驢子的煙,抽了一口,壓著嗓子說:「你知道嗎?她是我二姐!」老驢子笑起來:「我猜嘛!正正的!」
王老先生說:「孩子,我原來是東北軍的旅長,你爹是我最好的部下。日本人進來,我們撤到關里,我還當上了少將師長。打了幾年小鬼子,打得我心寒,國民黨那幫當官的,一個個貪污腐敗,凈想發國難財。我羞與為伍,就離開了軍界。後來,老伴兒沒了,兒女也都有自己的營生,就剩我孤零零一個。光復后,思念故土,我就回到了瀋陽。這北市場,有我一套老宅子。」說到這兒,他一轉話題,「哎,你別住這兒了,上我家住!」
突然,傳來密集的槍炮聲。院子里的人們愣了,從屋裡衝出一群持槍戰士,向院外跑去。有人喊:「保護傷員!」院子里一片忙亂。天星說:「是國民黨軍偷襲三江鎮來了!我得馬上回營里!」天上一聲尖厲的呼嘯,天星一下子撲倒天好和道兒。一顆炮彈在不遠處爆炸。
天星一到秀水屯,馬上率領工作隊開展工作。訪貧問苦,發動群眾,斗地主,分田地,分房屋,分浮財和騾馬牲口,土改工作搞得有聲有色。
天月說:「大姐,那天的事我真沒跟和光說,只要你別再做就行了。」「別說那些了,大姐心裏愧著呢。讓我走吧,大姐把房子都找好了。」「家裡又不是沒你的地方住,幹嗎上外面找房子啊?」「這終究是你的家,姐也該有個自己的家呀!」
胡團長綁著虎子,和國民黨兵都走了,老驢子看著天好。天好說:「你認識我嗎?看我幹啥?」老驢子狠狠扇了天好一耳光。天好激靈一下打個愣怔。老驢子說:「你妹妹逃走了!」天好緩過來了:「天星沒事了?」「她好好的!」老驢子看天好已經好了,這才出去急忙追趕隊伍。道兒撲到天好懷裡哭:「娘……」天好樓著道兒:「咱不哭,你二姨她好好的。」
天好心神不寧地跟著劉二嫂到她家,進了院子,劉二嫂領著道兒要進屋,天好說:「不行!我得去看看。」她把隨身背的包袱塞給劉二嫂,「替我照看一下道兒。」說著回身就走,劉二嫂喊也喊不回來。
天月又怨又氣:「大姐,你咋這樣啊!我是你妹妹,你咋能利用這種關係給共產黨當密探!」天好說:「天月,大姐我……」她有口難言,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天月也不想聽天好解釋,一針見血地指出:「你別說了,準是二姐挑唆你乾的!」她說完不看天好,一人扭身出去了。天好獃呆地站著,腦子裡一片空白,聽著天月下樓的聲音,她也失魂落魄地走下樓去。
虎子突然發現了倒在死屍中的天星,不由自主地輕喊一聲:「二姐……」天星聽見虎子的喊聲,不禁身九_九_藏_書子一顫。虎子上前俯下身子,定定地瞅著天星,天星慢慢睜開眼睛。虎子低聲說:「咋樣?你們共軍不行吧?」天星說:「動手吧,你又可以拿賞金了。」虎子瞅了瞅那邊的老驢子和幾個國民黨兵,然後盯著天星的臉說:「連裝死你都不會。」說著,他從旁邊的屍體上蘸了一把血,抹在天星臉上,起身走向老驢子和幾個國民黨兵,大聲說,「走吧,沒活的了。」
天好決心離開周和光家,到瀋陽北市場找了一個偏廈租下來,回來她就把要走的話對天月說了。
到了秀水屯,天星決定把工作隊隊部就放在自己家裡。她和小任帶領幹部戰士進了院子,眾人列隊聽天星講話:「這是我家,從現在開始,也就是我們土改工作隊的駐地。我住小下屋,你們住正房,不夠住就搭個炕。從今晚開始,都下去訪貧問苦,宣傳我們黨的土改政策。」一個戰士說:「營長,門鎖著呢。」天星說:「那就撬開觀!」

2

風雪漫天,天好領著道兒踽踽而行。道兒問:「娘,咱這是往哪兒走呀?」天好說:「走吧,哪兒有亮,咱就往哪兒走。」道兒說:「娘,我累了。」天好背起道兒又朝前走。沒走幾步,道兒趴在天好的肩頭睡了。天好問:「道兒,冷嗎?」道兒迷迷糊糊地說著夢話:「娘,我看見亮了。」「在哪兒呢?」道兒沒有應聲,他睡著了。
老驢子進來為天星鬆綁:「快走!」天星愣了一下,不知咋回事。老驢子說:「愣啥呀!往東邊走!」天星問:「是我弟弟?」「還有你姐!」「我姐?」天星不知道天好怎麼也來了。「別磨卿啦!快跟我走!」老驢子出門,四下看看,衝天星一擺手,天星走出去。
國共兩軍在四平激戰,炮火連天,天星所在的部隊也參加了戰鬥。敵人的進攻被打下去了,戰鬥間歇,天星和戰士們修整陣地,救治傷員。李團長匆匆走過來問:「你們營長呢?」天星說:「營長負傷了。」「是你在指揮戰鬥?」天星說:「是。今天,我們已經打退了敵人六次進攻。」
這天,天好正在忙著攤煎餅,一個拉洋車的過來,這人正是大劉,他說:「來兩張煎餅。」天好卷好兩張煎餅,遞給拉洋車的,她一看,不由得愣住了。大劉接過煎餅說:「山東大煎餅,好吃!」天好低聲說:「只要不瓜連我妹妹,你們讓我幹啥都中!」「好咧!你收好錢!」大劉把錢塞給天好,拉起洋車走了。
天好感到很突然,忙說:「不,老伯……」「你外道!宋承祖的閨女就是我閨女!跟我走!」天好用實際的問題推辭著:「不行啊,俺全靠攤點煎餅掙口飯,住你那兒,俺煎餅咋賣呀?」王老先生哈哈大笑:「我那臨街的房子當年我爹就開過館子,眼下全閑著,還愁放不下你一個煎餅鏊子嗎?走吧,跟我看看去。」天好不再推辭,收了煎餅攤子,帶上道兒,去王老先生家。
餐桌上擺滿了菜肴,周和光、天月、天好和道兒圍著餐桌吃飯。

1

一切準備停當,在王老先生的熱情支持下,天好的小飯館選一個好日子開張了。這天,臨街的房子掛上了「天天好飯店」的牌匾,鞭炮炸響,嗩吶聲聲,天好笑著,王老先生笑著,街坊鄰居都來捧場。
天好說:「這麼大房子,就你跟和光倆住,是太空了。」天月說:「要不我咋盼你來呢!一接到你的信,說不來了,我都哭了。」「你就愛哭。」「和光說了,讓你來享享福。」聽天月這麼一說,天好臉色有些變化,含著不好意思和愧疚。天月真誠地說:「大姐,以後,這個家就你說了算。」天好說:「你扯呢!」
天好和天星都愛上了魏德民,但情況卻不相同。天星和魏德民的關係已被天好當面鼓對面鑼地挑明,只是魏德民當時並沒有明確表態。天好和魏德民的感情從山洞相救就已經開始有了火花,兩人只是暗戀,誰也沒有當面說明,但天星知道天好也喜歡魏德民。天星先到,他們說了一會兒話,她見天好來了,就帶上道兒出來,讓天好和魏德民聊。天星出來到院子里,難免想著一些雜亂的心事。
周和光語意委婉地說:「我懷疑……僅僅是懷疑,你大姐是被共產黨利用了。」天月看無法再隱瞞下去,只好說:「你也看出來了?」周和光又笑了笑:「我乾地工,可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可別抓我大姐呀!」周和光忙說:「她又沒幹什麼,我憑啥抓她呀?她就是幹了啥,我也不會不講情義。」天月深感迷惑:「我大姐為啥給共產黨干吶?好好過日子不行嗎?」「是啊,共產黨太厲害了,小老百姓都愛跟著他們走,怪事!」周和光同樣迷惑不解。
天星被五花大綁地關在村公所的一間草料棚里,門外,有一個國民黨兵把守。虎子進來盯著天星:「你說咋辦吧?我已經救過你一回了。我讓你投降,你也不能,投降,就不是你宋天星了。」「你還算了解你二姐。」虎子絕情地說:「別提二姐。現在講不得姐弟情分了!」天星說:「你動手吧。但有一條,你的槍子不要打我的臉,照胸口打,照我的心臟打,能給我留下一張乾淨的臉,就算姐姐沒白叫你小弟一場。」虎子聽天星這麼一說,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不知說什麼,也不知咋辦,只好一轉身走出草料棚。
這天上午,天好看天月在一樓看報,就悄悄地走進樓九_九_藏_書上書房,翻看書桌上的文件。天月有事來書房,看見天好在翻看文件,很驚訝,便輕輕走到天好身後叫道:「大姐……」天好嚇得一抖,手中文件落地。天月臉色很難看:「大姐,你幹啥呢?」天好語無倫次:「我……沒幹啥……我……啊,我收拾桌子……」天月直截了當地說:「不對吧?大姐,你是在偷看和光的文件!」天好說:「不是……我沒有……」天月說:「大姐,你別遮了。我看出來了,你準是在給共產黨幹事!」天好說:「不,不是,我不是共產黨。」她臉色發白,嘴唇哆嗦著。
魏德民回到醫院向老軍醫辭行。他和老軍醫走進凈空寺大殿,二人踱到一側的地藏王佛龕前。魏德民說:「就在這裏,我躲過了日本鬼子的搜查。」老軍醫摸著佛像,卻不見洞開,有點失望:「也沒洞啊。」魏德民說:「這可不是你我凡人開得了的。」老軍醫笑:「咱是心不誠啊,地藏王不理咱!」
在一條很僻靜的小街上,行人稀少,大劉用車拉著裝成客人的那個地下黨的女同志說:「看來,她還願意為我們工作,只是不想瓜連她妹妹。」女同志說:「這也是人之常情。周和光不是一般人,他日偽時期就是國民黨地工,有很豐富的秘密工作經驗,別叫他再發現我們。我們暫時不要跟宋天好接觸,以後再說。」
魏德民離開三江鎮,特意繞道去了一趟秀水屯。他知道宋家三姐妹都不在家,但他還是要到這個留有他美好記憶的家裡看一看。魏德民和一個戰士騎馬過來。二人在宋家院門口下馬進了院子。魏德民久久地看著房子和院子里的一切。一輛大車路過這裏,車老闆在唱:「一呀一更里正好安思眠,忽聽見寒蟲暴叫一聲喧。我說寒蟲哎,你在外邊叫吧咋的,你在外邊叫吧咋的。叫的是傷里傷情,我聽的是同里同情,同情傷情一個樣的情,激激靈靈淚珠橫……」
晚上,周和光和天月準備上床睡覺,周和光頗為敏感:「我感覺,大姐好像有什麼心事?」天月並不在意:「剛離開家,心神不定唄。慢慢就好了,我會讓她把這裏當成家的。」這邊,道兒已經睡著了,天好卻睡不著,躺在床上思來想去的。
這時,一個國民黨兵跑進來:「報告連長,共軍一個團正向這裏開進。胡團長命令馬上撤退!」虎子氣哼哼地說:「去他媽的吧!老子不幹了!」胡營長已經升為團長,帶著老驢子和幾個國民黨兵進來。
假扮賣豆腐的大劉回到秘密交通站,對負責人和一個女同志說:「宋天好不行啊,一接頭,臉都白了,話也不會說。整不好,一下就叫人看露了。」負責人笑了笑:「她一個農村婦女,哪會做地下工作。不過,她對我們黨的態度倒是很堅決的。」女同志說:「這也難怪,誰一開始就能適應這種秘密狀態?我頭一次接受任務的時候,那心跳得……」對大劉,「哎,頭一次我跟你接頭的時候,你不也直哆嗦嗎?」大劉嘿嘿笑起來。
敵人發起更猛烈的進攻,天星和十幾個戰士頑強阻擊,最後,只剩下天星一個人,她的子彈已打完。敵人又哇哇大叫著沖了上來,天星拿起一顆手榴彈,拉了弦。她突然一轉念,把手榴彈扔向了敵人。手榴彈在敵群中爆炸,天星就勢閉眼躺倒在一個戰友身上。
醫護人員抬魏德民衝出院子。天好踉蹌追著,摔倒了。天星追上去,魏德民和她說了兩句什麼,擔架遠去了。天好擔心地問天星:「魏大哥沒事吧?」天星說:「沒事……魏大哥讓我告訴你,別害怕,將來,天下指定是咱們的!」又一顆炮彈爆炸。天好怔怔地站著,「姐,快走吧!」「天星,姐答應你,去瀋陽。」正是眼前國民黨軍的這場偷襲,讓天好下定了要去瀋陽的決心。
樹下石凳上,坐著一個不到三十歲的人,正在看一本洋書。王老先生向天好介紹:「這位是秦先生,留學有成,剛從國外回來。」天好打著招呼:「秦先生。」秦先生抬眼看了一下天好,愛搭不理地點點頭,又去看書。從西廂房裡出來個女人,端著一盆剛洗完的衣裳。這女人看著天好問:「這是房客,還是親戚呀?」王老先生笑笑:「是房客,也是親戚。一個老熟人的閨女,比親戚還親呀!」
戰士剛要撬門,劉二嫂跑進院來喊:「哎!哎!八路同志,人家沒人,你們怎麼撬門啊!」天星一下認出了來人:「劉二嫂!」劉二嫂定睛一看,一拍大腿說:「喲!是天星啊!我說嘛,八路哪能隨便撬老百姓的門呢。」掏出幾把鑰匙,「天好臨走交給我的,讓我隔三岔五地過來看看,給你吧。」天星問:「劉二嫂,鄉親們知道土改不?」「哎呀!早哄哄開了,都等著這一天吶!」
小任說:「她現在是營長,是我們土改工作隊的隊長!」老闆子說:「你這脾性,是當八路的料!」天星問:「為啥呀?」「當年,你就敢跟日本人斗嘛!」
傷員們被抬的抬,扶的扶,向院外走去。魏德民躺在擔架上也被抬出來。老軍醫和護士緊跟著。老軍醫氣憤地說:「手術剛做上……這國民黨!」天好和天星迎上去,魏德民說:「敵人來了,快走吧。天好,別去瀋陽,危險……」這會兒,他再次不讓天好去瀋陽,完全是出於對天好的擔心。老軍醫擺擺手:「得啦!快走吧!」天好說:「大夫,做完手術再走吧。」老軍醫說:「這我比你明白!」
這天上午,天好正在賣煎餅,氣度不凡的王老先生走過來,站在攤前,看著那一摞煎餅說:「聽說九*九*藏*書咱北市場有一家煎餅好,我踅摸了半天,原來在這兒呢。」天好忙撕一塊煎餅,遞給王老先生,請他品嘗品嘗。王老先生吃了一口,品著點頭道:「好,是咱山東老家的味道。」「老先生家哪兒的?」「沂水。」天好說:「我姥姥家也在沂水,這攤煎餅,我就是跟俺娘學的。」王老先生說:「怪不得呢,我一吃就吃出老家的味兒了,山東人都喜好吃這一口。」天好說:「俺爹最願吃煎餅,俺娘總給他攤。俺爹卷上大蔥,咔嚓咔嚓咬,天天吃都不膩歪。」
天黑了下來,國民黨軍隊走了,天星在夜幕的掩護下潛回部隊。見了團長和政委,天星痛哭不止。王政委說:「我們是想把你們一營豁出去了,沒想到,你還能帶出七八十人來。你們掩護了大部隊安全撤退,總部已經對你們通令嘉獎。」「嘉獎有啥用啊?多好的戰士,說沒就沒了。」說著,天星哭得更傷心了。李團長說:「哭吧!我還想哭呢!一營,是我的大刀,又好使,又鋒利!保衛四平,扔下一百多號;打阻擊,剩下不到一個連!這仗打的!宋天星,那七八十人是老底子,你再給我組建個一營!」
天好匆匆往前走,迎面碰見孫大哥。天好問:「孫大哥,剛才是不是天星啊?」「是啊,花子隊抓了她,要活埋,又被虎子領的國軍帶村公所去了。」天好如五雷轟頂,飛也似的向村公所跑去。
天好看了房子,覺得確實不錯,下午就搬了進來。晚上,她想著初來乍到,該和王先生的房客們熟悉一下,就決定用煎餅招待大家。
虎子扶著天好回到自己家裡,天好獃坐在炕上,虎子和道兒守在她身邊。道兒喊:「娘!」天好連道兒都不認識了,問:「這是誰家的孩子?」道兒大哭:「娘啊……」虎子也哭了:「大姐……」
天好帶著道兒找到周和光家的院門前,她不知有門鈴,就使勁兒敲門。天月從小洋樓里出來,急步奔向院門,她打開院門一看,門外站著天好和道兒,驚喜得差點跳起來,忙拉過道兒的手說:「哎呀!大姐,你到底來了。」
槍聲、炮聲停息,硝煙還在飄浮,如血的殘陽下,是屍橫遍野的戰場……
劉二嫂看見他們娘兒倆,忙迎上去說:「你咋回來啦?快上俺家去!」她邊說邊拽天好走。天好望著前邊鬧哄哄的人群問:「那邊咋的啦?」劉二嫂說:「沒咋的,國民黨抓人呢。」天好有點懷疑:「我咋聽著像俺家天星的動靜?」劉二嫂害怕天好知道了,極力掩飾著:「哪有她呀!快走吧!」
晚上,四個人在餐廳吃飯。天好低著頭扒拉飯,不敢看天月和周和光。周和光熱情地說:「大姐,吃菜呀。」天好木呆地應著:「啊……」急忙伸筷子胡亂夾菜往嘴裏送。
魏德民問:「您不認識我了嗎?」毓慈住持含笑看看魏德民,搖搖頭。「那年,日本鬼子抓我,您把我藏到這裏,還掩護我出城。」毓慈住持還是搖頭。「六年前,您忘了?」「一切我佛記得,但願記得我佛。阿彌陀佛。」說完,毓慈住持走去。
大劉回來向負責人和那個女同志彙報:「她說不幹就不幹,太不像話了吧?真是無組織、無紀律!」負責人說:「人家本來也沒加入咱的組織呀,她或許有不便之處。」大劉說:「會不會出什麼問題呀?」負責人說:「我看不會。敵人沒發現她,她又沒做什麼。你別去賣豆腐了。」女同志說:「還是放長線釣大魚吧。我們需要了解一下,她為什麼離開周和光家。」負責人說:「對,摸清她的態度,我們也好決定對她的態度。」
天好是個說干就乾的爽快人,吃過晚飯,她就在臨街的門面房裡忙著收拾東西,準備煎餅攤子早點開張。正忙著,王老先生推門進來,手拿著一卷宣紙說:「天好啊,我琢磨,你還是開個飯店吧。」天好有點心虛:「我怕不行。」「是不是沒本錢吶?我給你拿。」天好說:「不是,我還有些積蓄。」
大樹下的一張桌子上,放了厚厚一摞煎餅,還有蔥醬和幾盤炒菜,一盆湯。王老先生和幾家房客圍在桌邊,天好在張羅著。
過了幾天,天星所在部隊要開赴四平,參加四平保衛戰。臨行前,她正準備去醫院看望魏德民,湊巧魏德民出院要回省城,特來部隊向天星辭行。二人見面后,像有許多話說,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天星問:「都好利索了?」魏德民說:「讓我回去再養養。」「那還不如就在這兒徹底治好了呢。」「科里事挺多的,回去也多少能幹點工作。」「你要注意身體。」魏德民說:「嗯。戰場上,你也要多加小心。」停了一下,他問,「你大姐真去了瀋陽?」天星說:「去了。」魏德民說:「地下工作很危險吶……」這是他第三次說出這樣的話了。
天好在北市場的一個衚衕口租了一間小偏廈,她在這兒支起爐灶攤煎餅賣。幾個月下來,生意還算不錯,她攤的煎餅還出了小名氣,遠近的人們常來光顧。
空場上,挖好一個大土坑。天星被花子隊押到坑邊。花子隊頭目推天星:「下去!」天星橫眉怒目:「別碰我!」花子隊頭目說:「哎,你這個共黨娘們兒,死到臨頭還這麼橫,我……」這時,人群後有人一聲喊:「幹什麼的?」人們轉身看,是虎子和老驢子率一連國民黨兵來了。國民黨兵把花子隊圍上了。
王老先生說:「咱就開個小館子,讓普通老百姓能進得來。你就攤煎餅,雇個廚子,做點家常菜,再找個跑堂的,這就齊了。」天好點點頭:「是啊,要不這麼大房子就糟踐了。」https://read.99csw.com王老先生笑道:「我倒不是怕這房子糟踐了,我是想找個吃飯的地方。你開館子,我天天就不愁吃飯了。飯館的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看!」王老先生展開宣紙,上寫:天天好飯店。天好高興地說:「天天好,真好!」

4

第二天早晨,大劉又來了,高聲喊著:「豆腐!大塊豆腐!」天好推開院門出來,遞上盤子遞上錢。大劉邊往盤子里撿豆腐,邊問:「又沒有情報?」天好說:「大劉兄弟,這事我幹不了!我不能對自己的親人下手,我要走了,以後也不要再來找我!」
天好在自己飯店裡聽食客講鄉下土改的事,就把想回秀水屯看看的意思對王老先生講了。王老先生不僅同意幫忙打理幾天,還說:「以後我想把這個家全給你。」天好感動得不知說什麼才好。天好領著道兒回秀水屯,她剛一進村,就碰上劉二嫂。
李團長告訴天星,總部決定放棄四平,讓她帶本營戰士馬上到城北柳河阻擊敵人,掩護大部隊撤退,要死守三個小時。李團長說:「知道嗎?你們可能撤不出來!」天星說:「保證完成任務!」李團長看著天星,心緒很複雜,捨不得又無奈。但他還是說了一句:「執行命令!」
胡團長說:「宋連長!馬上帶隊伍撤退!」「我姐都這樣了,我能走嗎?我要留下來照看我姐!」胡團長說:「不行,你得服從命令!」虎子說:「你他媽才升團長几天,就鬧這個長官臉!」胡團長說:「放肆!這不是論哥們弟兄的時候!」對幾個士兵下命令,「把他給我綁了!」幾個兵上前抓虎子,虎子掙扎著:「我不能扔下我姐……我姐這樣咋活呀……」
天好從三江鎮的部隊醫院回到秀水屯的家裡,收拾好該帶的東西,鎖了門,把鑰匙交給劉二嫂,帶著道兒去了瀋陽。來到瀋陽,天好領著道兒在大街上走著,她看見,一輛國民黨的軍車緩緩馳過,車上安著大喇叭,邊走邊廣播:「國軍大獲全勝,已經攻佔撫順、鞍山、營口、安東等重要城市。在我強大攻勢下,共軍無力抵抗,節節敗退,已逃竄至深山老林和邊遠農村。」
這時,天好闖了進來。虎子驚異地叫道:「大姐……」天好問:「是你抓住了你二姐?」虎子說:「大姐,這是公務。」天好臉色發白,瞪著虎子說:「公務?你想把你二姐咋的?」虎子硬硬地甩出一句話:「她不投降,只能槍斃!」天好要上前打虎子,卻感到一陣頭暈,摔倒了。
天月回卧室躺下,周和光進來看著天月:「哎,我發現大姐的情緒不大對頭。」天月掩飾著:「啊,她說今天有些不舒服。」「用不用上醫院看看?」「不用,她是又想虎子和二姐了,還有秀水屯的家。」周和光上了床:「哎,我桌上的文件好像有人動過。」「我擦桌子動了,睡吧。」天月說著關了燈。周和光看天月這樣,也就不再說什麼。
這天上午,天好瞅個沒人的機會再次走進周和光的書房,還緊張地向後瞅瞅。她看桌上的文件沒有了,就去拉抽屜。突然身後傳來「啪」的一聲響,天好嚇得一激靈,回身一看,原來是風把一扇窗戶吹開了。天好穩穩神,轉身走出屋去,心幾乎快跳到嗓子眼裡。
周和光說:「這個裘春海,能耐確實不小,就是我,對他也無可奈何。」天好說:「他又把魏大哥打傷了。」道兒說:「裘春海是大壞蛋!」天月說:「不提他了!咱今兒個挺高興的,來,喝酒。明天,我陪你們逛逛瀋陽城,故宮、北陵,還有東陵。」周和光說:「對,你姐倆好好玩玩。」天月望著周和光問:「你不陪著呀?」周和光面帶歉意:「我有公務嘛。大姐,我真忙。」天好說:「我知道你忙,我知道……」她的心事又被勾起,抿了一口酒,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花子隊頭目一看是國軍,趕忙奔向虎子說:「報告長官,抓住個女八路,正準備活埋呢。」虎子走到天星身邊,扯過來一看,不禁驚愕。天星看到虎子,更是吃驚。虎子略一沉思,扭頭喊一聲:「帶走!」兩個國民黨兵上來拖天星。花子隊頭目說:「長官,她……」虎子十分威嚴地說:「怎麼能不審問就活埋呀?押村公所去!」隊伍押天星去村公所。老驢子走到虎子身邊,低聲問:「這個女共黨你認識吧?」虎子沒吱聲。
毓慈住持走過來。魏德民迎上前去問好:「毓慈住持,您好啊?」毓慈住持不認識似的回了一揖說:「施主,你好。」
大清早,一個賣豆腐的推著獨輪車沿街叫賣,他走到周和光家院門口,停下車,警覺地四下看看,大聲喊著:「豆腐!快來買呀!一天就這一板呀,來晚了就沒了!」院門開了,天好拿著一個盤子從院里出來,她把盤子遞給賣豆腐的說:「給我撿兩塊。」賣豆腐的接過盤子,頭也不抬低聲問:「宋天好同志吧?家裡讓我負責跟你聯繫。」天好第一次被人叫同志,又是啥聯繫,愣怔怔的,不知說什麼好。賣豆腐的小聲說:「別緊張。你暫時不要有任何行動,先安下身來,隱蔽好,以後我會和你聯繫。」他把兩塊豆腐遞給天好,然後大聲說,「豆腐兩塊,拿好。」又壓低聲音,「給我錢吶!」又提高聲音,「我是小本生意,不賒不欠。」天好緩過神來,忙掏錢說:「啊,啊……您貴姓?」賣豆腐的收起錢:「以後就叫我大劉。」說完,推車一路走一路吆喝著。天好長出一口氣,心還怦怦猛跳。
天星和道兒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天星有些愣神。九*九*藏*書天好從病房裡出來問天星:「咋的?魏大哥腦子裡的子彈還沒取出來呀?」天星說:「取出來了。」天好問:「那咋還要治呢?」天星說:「還得做一次手術。咱再等等,看手術的結果咋樣。」這時,郵差進了院子,他認識天好,見天好在這裏,就說:「正好,有你一封信。省得我大老遠跑一趟了。」天好看了信對天星說:「是天月來的,她還叫我去瀋陽。」天星說:「那就去吧,去吧。」
天好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和魏德民說著話,魏德民說:「聽天星說,我們組織要安排你去瀋陽?你去嗎?」天好看著魏德民反問:「你說呢?」魏德民說:「不去也好。眼下國民黨佔據瀋陽,軍警憲特遍地,萬一你有個閃失,我們後悔都來不及。」他了解周和光,覺得讓天好利用親戚關係干這件事並不合適。這時,老軍醫和兩個護士進來,護士端著手術器具。這時,老軍醫說:「還嘮呢?真是抗聯老戰友。」一看不是天星,「喲!換人了?」老軍醫笑道,「對不起,我又要給他做手術了,有話以後再說吧。」
天星帶領戰士們迅速轉移到團長指定的位置開始阻擊敵人。不斷有炮彈爆炸,不斷有戰士倒下。天星看一眼手錶,沿戰壕彎腰跑著,檢查人員傷亡情況,她發現,一連長犧牲,二連長負傷,她跑到三連長身邊說:「三個小時了,我們已經完成阻擊任務。現在,全營不足一百人,我留下十個人咬住敵人,其餘的同志你帶走!」三連長服從命令,帶人撤離戰壕。
王老先生滿臉堆笑:「叫你說的,我都流口水了。你叫啥呀?」「俺叫宋天好。」「宋……你爹叫啥?」「宋承祖。」王老先生驚愕地看著天好:「拉隊伍打鬼子的那個宋承祖?你是承祖的閨女?」「嗯,後來俺爹叫鬼子殺了。」王老先生十分感慨:「宋營長英雄啊,東北軍的弟兄們沒忘你爹。」
天好背著道兒朝風雪中走去,她自言自語:「娘說的亮,你哪懂啊!娘也是活了這麼多年,才知道世上還有一條亮堂堂的道。你大舅、你二姨都走在這條道上,娘也跟著走了幾步,可是,娘沒出息,又折回來了……可折回來,娘覺著丟人,這不成了光為自個兒活的人了嗎?娘還得奔那條亮堂堂的道走啊!」天好既沒有瘋,也沒有迷,她正是往那條有亮的道上走,雪地上,留下她深深的腳印……
天好說:「也沒啥好吃的,我就請大夥吃頓煎餅。都一個院住著,往後請多照應。」一位女房客說:「你是王老先生的親戚,我們還得請你照應呢。」秦先生說:「好吃,這煎餅別有風味!」王老先生說:「比你那牛奶麵包好吃吧?」「牛奶麵包?我喝粥都快喝不上了。」秦先生長嘆一口氣,「唉,報國無門吶!」
如火如荼的土改工作遭到反動勢力的激烈反抗,他們組成花子隊向土改工作隊發起瘋狂的反撲。這天凌晨,趁工作隊大多數人下去沒回來的機會,一百多人的花子隊包圍了工作隊隊部。天星命令小任騎馬突圍出去找部隊,自己掩護他衝出去。小任衝出包圍去了,天星寡不敵眾,被花子隊抓住。
走出寺廟,魏德民和老軍醫握手說:「謝謝您!」手指指腦袋。老軍醫打趣:「我也忘了。一切人民記得,但願記得人民。馬克思保佑。」老軍醫忽然很有興趣地問:「哎,有個事我琢磨不透,你到底是跟宋副營長好呢,還是跟她姐姐好?」他看事真是尖銳。魏德民笑著迴避:「你這個老傢伙,凈瞎琢磨!」
天星被五花大綁地押著從街上走過,一群花子隊土匪持槍跟著。花子隊是由一群日偽時期的軍人、警察和逃亡地主們組成的政治土匪。他們專門襲擊我土改工作隊和農會。因其服裝混亂,甚至像要飯花子,故老百姓稱其為「花子隊」,又因其像瘋狂的紅眼餓狼,又被稱為「紅眼隊」。街兩旁站著不少鄉親,其中有劉二嫂、孫大哥。花子隊頭目對圍觀的鄉親喊:「你們聽著,共產黨成不了勢!你們鬧共產,鬧翻身,沒個好!」天星以更大的聲音喊著:「鄉親們!我是老宋家的二丫頭,你們要相信我,國民黨反動派長不了啦!天下最後是咱們的!」花子隊頭目氣急敗壞:「把這個女共黨活埋了!」
天月問:「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不,大姐確實不該在你家干那偷偷摸摸的事。我走,就是想一了百了,徹底斷了干那種事的念想。」天月感動地叫道:「大姐……」天好說:「天月,我還在瀋陽,還可以常來常往嘛。」
虎子、老驢子和幾個國民黨兵搜查戰壕,看有沒有活著的民主聯軍戰士。老驢子說:「這幫八路,真玩命啊,硬把我們一萬多人堵了三個多小時,他們大部隊跑了個溜乾淨!」
天好繼續忙著她的生意,天月和周和光來看他們。天月說:「大姐,有啥難處可跟我們說呀。」「不難,我這煎餅挺好賣的。」周和光說:「大姐,我知道你是個要強的人,我也不勸你回家住。我就想說,天月和我是你的親人,不管遇到什麼情況,我們都是親人。抽空回家看看,串串門嘛。趕道兒該上學了,就住我們家。」天月說:「對,道兒我們管了。」
吃過飯,周和光去書房忙活,道兒睡了,天月來到天好卧室說:「大姐,那件事我不會跟和光說,你今後別再干就是了。」天好深感內疚:「哎,不幹了,大姐對不住你。」天月說:「你也別在意。看你飯都吃不好的樣子,我心裏怪難受的。」「天月,我覺著,共產黨辦的事對……」「大姐,咱就過咱的小日子,管他共產黨、國民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