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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以和為貴:走不出的西口 第十三節

第八章 以和為貴:走不出的西口

第十三節

太春:「娜燁,我得回家去,你看看你身後的那兩輛牛車,我得對他們有個交代。」
大家接著又把張友和的棺材抬上車,太春看著大家把棺材綁好,親自過去給拉車的牛上了絆腿。
蓮子上車后,車輪啟動了。
……
太春坐在車上隔著窗戶望著飛馳而去的娜燁,又看看手上得玉石把件,輕聲道:「娜燁,我對不住你……」
娜燁沒有說話,只微微地點點頭。
忽然,娜燁惱了,她大聲道:「什麼來生?哪兒有什麼來生?我就要今生,哪怕一年,一個月,一天,我要的就是今生!」
太春點點頭。
突然,娜燁打馬返回來了,她發瘋似的抽打著坐騎,圍著太春他們的車隊一圈一圈地轉著,圈子越轉越大越轉越大,馬蹄盪起的塵煙瀰漫在荒原上,如煙如霧,浩浩蕩蕩……當煙塵消失殆盡時,娜燁也彷彿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太春沉沉地說:「你回來了,可是我要走了。」
太春聲音沙啞地:「赫連,你不懂,我得親自把玉蓮抬上車。」
太春默許了。
黃土路上,一支車隊緩慢地走著,打頭是一輛藍布篷子的轎車,後面是兩輛拉著棺材的牛車。西風古道,黃葉滿地,牛車的木頭輪子碾在堅硬的黃土路面上,發出咯拉咯拉的聲音,寂寥而蒼涼。歸化城的輪廓越來越模糊,漸漸地看不清楚了。許太春心https://read.99csw.com裏有種說不出的難過,這座傾注了他半生心血的古城啊,愛恨情仇,苦辣酸甜……忽然,像是被風吹散的一抔黃塵,沒了,什麼都沒了,從今往後,歸化城的點點滴滴只如夢境一般,不過是存在他腦子裡的一幅幅陳年舊畫了……
赫連指揮著幾個漢子抬棺材裝車,太春親自抬著棺材的一角。赫連發現太春很吃力,過去勸阻道:「大掌柜,還是我們來吧。」
這太突然了,當年說走就走了個無影無蹤,十幾年過去,又突然出現在眼前,都說造化弄人,娜燁,你怎麼可以這樣折磨人呢?
蓮子從上車后一直在哽咽著,十五歲的蓮子經歷了夠多的痛苦,這種生離死別的場景難免扯開她的舊痛,她哭著,直到累了才靠在二爹身上昏昏地睡去。
忽然,娜燁眉毛一揚:「許太春,我有話要問你。」
太春深深地嘆息一聲,忽然他想起了什麼,他把手伸進懷裡,掏出一個花卡子,遞過去。
娜燁望了一眼身後的兩輛牛車,問太春:「你……真的不能留下?」
蕭瑟的秋風中,一行南去的大雁嘎嘎地叫著,飛著,灰濛濛的天空平添了幾分惆悵。
太春望著娜燁,問道:「娜燁……你不是去東北了嗎……」
漏澤園外面,兩輛馬車停在一旁。地上放著兩隻紅色的棺材,https://read.99csw.com上面分別貼著寫有「張友和」、「孫玉蓮」字樣的紅色紙條。
太春:「說吧。」
喇嘛們念經的嗡嗡聲在漏澤園的上空混響著,那聲音一會高遠飄渺,一會兒凝重低回,彷彿來自遙遠的天國,又好像瀰漫在腳下,讓人感覺到一種超凡脫俗的寧靜和撥雲見日的豁朗。
太春望著空蕩蕩的荒原,目光也如這荒原一樣滿是荒涼,他自語道:「娜燁,我許太春對不住你了……」
那騎馬的人越來越近了,來到太春跟前時猛地一勒韁繩,那馬頓時騰起前蹄,長長一聲嘶鳴,馬背上的人險些被掀了下來,太春見狀喊道「小心!」上前一步死死地拽住了馬嚼子!
太春望著天邊的雲彩,說:「娜燁,我們都老了……我知道你對我好,我也明白你的心,可是我們今生註定是有緣無分,娜燁,對不住了。」
太春說:「這東西我給你保存了多年了……娜燁,你是個好姑娘,只是命太苦了……」
娜燁懇求道:「留下吧,啊?」
四目雙對,太春完全懵了,娜燁卻滿目含情地望著太春。
太春一邊燒著紙一邊說:「友和哥,醒醒兒吧,咱們該回老家了,水流大海,葉落歸根,山西老家才是咱們的根呢……」
漏澤園裡香煙繚繞,數十名喇嘛坐在張友和的厝房前念經,在為張友和超度亡魂。太春九九藏書、黃羊、綏生和蓮子在張友和的厝房前香燒紙。他們的身後,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大大小小的墳堆和厝房。漏澤園是那些殞歿在歸化的外鄉人臨時存放靈柩的地方,幾年後家人再擇一個適當的日子把靈柩起運回故鄉。
綏生見狀,忙過去:「爹,我來幫你。」
娜燁想著,禁不住淚如雨下,她從腰間解下一個玉石把件,這是太春送她的貔貅,經過了十幾年的摩挲,她把她的血她的淚都浸在裏面了,那小獸越發的晶瑩溫潤,娜燁把它托在掌上,無限凄婉地說:「『還君明珠雙垂淚,恨不相逢未嫁時……』,還你了!」
這時,只見馬上的人身子一擰下了馬,站在了距離太春三步遠的地方。
綏生故意做出一副笑模樣:「蓮子,好好照顧爹,等哥過年回去時給你買摩登皮鞋裘皮大衣,啊?」
太春點點頭。
娜燁接過那隻花卡子,突然間淚流滿面。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怎麼跟做夢似的?那還是許太春剛來歸化的時候,自己也剛嫁了公主府的少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惆悵將倆人聚在了一間小飯館里,喝酒直喝得大醉,那時他忘了自己是窮漢,自己也忘了是格格,那是何等的痛快!
娜燁問道:「你……真的不能留下嗎?」
娜燁:「昨天剛回來……」
娜燁失望地搖搖頭,眼眶裡有淚光在閃動:「說到底,你心裏read.99csw.com還是沒有我……」
蓮子問道:「二爹,您這是做什麼?」
娜燁說完將那把件往太春懷裡一塞,扳鞍上馬,一陣風似的疾馳而去。
就要分手了,蓮子淚眼婆娑地拉著哥哥的手,哽咽著:「哥……」
許太春,你真是個獃子,女人的幸福是寄托在男人的身上的,鷹嘴岩一別,生死兩茫茫,縱有天大的富貴,我也消受不起了……
娜燁激動地:「許太春,你知道不,從打在龍仙鎮劫戲遇到你的那天起,我就喜歡上你了。你是個聰明人,不會不明白我的心思,年輕的時候你躲著我,我理解你的苦衷,不僅僅為門戶之見,那時候你有未過門的媳婦,而我也嫁了人……後來我得那個病秧子男人死了,我發瘋似的追你到駝道上,可你卻連手都不肯牽我一下,儘管這樣我也知足,那幾個月是我今生最愉悅的日子!再後來你出了事,我想你想到絕望,自己也差點沒活過來,阿瑪看我太痛苦,正好有個調防的機會,於是帶著我去了東北……後來我聽說你還活著,我就要回來找你,阿瑪抵死不放我走,他說我跟你許太春今生就是一對生死冤家,不會有結果的,我就一天天地熬,一天天地等,直到前些時阿瑪歿了我才趕了回來。許太春,為了你我在馬上顛簸了半個多月,你不會不明白我的苦心吧?年輕時你有老婆我有男人,現在我們什麼都沒有九-九-藏-書了,你我都已經這把年紀了,你為什麼還是不肯?許太春,你在我心裏藏了三十年,我都等了你快一輩子了,你究竟還要我等多久?」
車隊在默默地行進著。
娜燁,你太憔悴了,看得出這種憔悴是從心裏透出來的,作為男人,我希望我身邊的每一個女人都好,難道說你這個錦衣玉食大格格也活得不如意嗎?
太春定睛一看,大驚:「娜燁!」
太春預感到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他下了車走來到路邊上。
忽然,後面響起一陣清脆的馬蹄聲。太春在車裡聽見了,他本能地掀開車簾兒,探出身子向後望著——遠遠地,一乘一騎向這邊疾馳而來,看樣子,像是個女的,太春心裏不覺一震,他吩咐車輛停了下來。
太春緩緩地上了車子,吩咐車倌說:「走吧。」
赫連過來說:「大掌柜,全都弄好了。」
太春:「『子欲養而親不待』,我家裡還有個老母親,快七十了……娜燁,今生我許太春欠你的,只能來生還了。」
太春自言自語道:「讓牛車走慢一點,不然會把你媽顛著……」
太春:「哦,那就上路吧。」
娜燁端詳著太春,禁不住一陣心酸,太春,你老了,你的眼睛里已經沒有當年的那股子銳氣了,你也不再是當年那個英俊的許掌柜,可是你的影像已經一千次一萬次地刻在我心上了,你知道嗎,我依然喜歡你……
秋風蕭瑟,天高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