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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我知道。不過,我弄不明白,路上您那麼節省,怎麼住進店裡,又破費起來了?」簡肇興問父親。
朱瑾一字一板地答道:「一味是黃芪,一味是當歸。」
朱瑾又回答:「沒有黃芪,用天麻替代也可以。」
雅蘭一邊給肇慶準備行李,一邊讓陽春去看看肇慶:「他再怎麼樣,你也不能動手呀。你想想,他明天就要趕路,過幾天上了船,再下船可就是南洋了。就算有阿七在那邊照顧,我這個做阿媽的心裏也是不安呀。這麼多年了,他守在我身邊,可是一天都沒離開過……」
「肇慶,你阿哥從小跟我過番,在南洋打拚了十六年,為咱們這個家出了很多力,已經到了男大當婚的年齡了。現在,也該輪到你過番,下南洋掙錢,養咱們這個家了。」陽春平靜地說。
宋雅亭和舒燕媽正坐在客廳里喝茶。陶舒燕一進來就淚汪汪地看著母親說:「這回你可開心了!簡肇慶要走了!」
「過日子嘛,怎麼能不盤算。」簡陽春剛說到這兒,山間突然一陣亂槍響起,嚇得車夫連忙拉住車。簡阿三忙讓陽春他們下車,他沒想到大白天的,還真遇到上土匪了。槍聲好像越來越近了。
「你可真傻,我會那樣嗎?姑娘我這是一計!你就回家等我的消息吧。晚上咱們還在這會面,一起下南洋!」陶舒燕滿眼都是憧憬。
舒燕媽讓女兒往後離那個簡肇慶遠一點兒,他阿爸在南洋也沒混出樣來,女兒嫁到簡家還不是等著受苦?她供女兒念洋學堂,就是想讓她嫁個好人家,當媽的也就苦盡甘來了。
車夫停了車,一幫人下車躲到了林子里。很快一幫土匪奔了過來,砸開箱子就翻,好在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土匪走後,幾個人沒坐車,直奔山腳下的那家客棧。
舒燕媽忙請宋雅亭進了屋。自從丈夫死後,多虧了這個親戚照應,每年都按時準點地給她們母女捎銀子來,還讓她把舒燕送進了洋學堂。她是從心裏感激宋雅亭。
簡陽春站起身,走到簡肇慶面前:「你要違父命嗎?」
「沒有。我只要兩味草藥。」
簡肇興吃了一驚。
父親走後,簡肇慶睜開雙眼,輕輕地撩開身上的被子,悄悄出了門,簡肇慶把耳朵貼在父母窗口仔細地聽了一會兒,圍屋裡靜悄悄的,一片靜寂。
簡肇慶傻了,好半天才說:「可是,我還在學堂里念書……」
「南洋就是大學堂,比你念的那個洋學堂,學到的東西更多。」簡陽春威嚴地看了一眼簡肇慶,「肇慶,做事先做人,男子漢要學會擔當!」
舒燕媽怔了一下。宋雅亭趕緊問簡肇慶要去哪裡?
簡肇慶回家后就在床上躺下了,他不想再和父親爭執,而且更主要的是他要裝作生氣,這樣才能不引起家人的注意,偷偷溜走。
簡陽春的歸來,引起了一個人的注意,此人便是七品知縣宋雅亭。陶厚源死後,他便經常光顧陶家圍屋,內人古芬和陶妻是親姐妹,畢竟是親戚,他的頻繁光顧也並不引人注目。但這次他來陶家卻另有目的。陶家的下人知道是宋大人來了,立刻誠惶誠恐地迎了上去。陶舒燕跑出來叫了聲「姨丈」。舒燕媽也聞聲迎出來,看見宋雅亭規矩地施了禮,叫了聲「宋大人」。
簡肇興揉著雙眼,搖晃著站起來,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宋雅亭一笑:「那你是不是跟那個簡肇慶自由戀愛了?」
很快,土匪們就敗退了。
陽春也看到了,他已經下了決心,無論如何不能讓這倆孩子在一起。現在只有一個辦法能解決此事:讓肇慶下南洋!這次他之所以要親自回來,就是不放心肇慶的事,他連肇慶過番用的大字都準備好了。肇慶身世特殊,所以陽春和雅蘭都慣養他。恩養無義兒。事實上,簡家九_九_藏_書在南洋的買賣,很大一部分是史家的。等肇慶擔得起這份家業了,簡陽春就準備把史家的產業全部歸還給他。
陶舒燕再次推開家門進來時,故意哭喪著臉。宋雅亭一問,她就咧著嘴哭起來了:「統艙。他阿爸沒錢給他買好艙位,只能給他買活棺材船票,讓他聽天由命。姨丈,您借我點銀子吧?我和肇慶好一回,也不能眼睜睜地看他去送死啊。」
簡陽春手中的短槍還在冒煙。土匪們見狀舉著刀撲了過來,簡陽春閃身一腳,踢翻了面前一個土匪,另一個土匪瘋一般撲向簡陽春。突然,一支弩鏢射來,深深地插入土匪的脖頸。來者正是不知去向的車夫,身後跟著五六個人,其中一個是朱瑾的丈夫白雲天。簡陽春看明白了形勢,馬上又和土匪們搏鬥起來。
不過簡肇慶還是擔心,因為只有一張船票和大字,又沒錢,怎麼辦?陶舒燕卻說她有辦法。說完急匆匆跑回了家。
簡陽春走到蹲在地上的肇興身邊,肇興手裡拿著那包打爛的銀票還在抹眼淚。陽春拍著兒子的肩膀:「趕緊包好收起來,革命黨經費沒丟一文,已經是萬幸了。只要批信還在,我就會想辦法,說什麼也要湊夠錢,按照批信上的地址,一筆一筆補上,一家一家送到。別哭了,大小夥子不怕丟人嗎?」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等革命成功了,我們就再也不分開了。到時候,我們就要個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享受天倫之樂。」朱瑾擁住白雲天,無限嚮往地說。
「過番,下南洋。簡陽春給他兒子買了大字!現在,肇慶正在收拾東西,明天就要過番下南洋了!」舒燕說。
「噢?不知是哪兩味葯?」
簡肇慶不說話,一動不動。
簡肇慶點了點頭,他知道阿爸為什麼一進門就要送自己過番了。其實他並不像父母想的那樣沒出息,他是捨不得阿媽,這十幾年來,天天和阿媽相依為命,他怕這一走,再想和阿媽說句話都說不成,於是說:「阿爸能不能讓我晚走兩天?」
宋雅亭對門外的陶舒燕喊:「舒燕!怎麼見了姨丈躲著走呀。」
宋雅亭百思不得其解:聰明的簡陽春怎麼落魄成這副德性了?是不是有意裝窮障人耳目呢?
簡肇慶一驚,他沒想到阿爸想讓自己過番下南洋。
簡肇慶看了一眼阿媽,知道自己再說也沒有用:「阿媽,您不用說了。我去。」
「秦瓊還有賣馬的時候,平安回來就好。」長壽公說。
陶舒燕不明白姨丈要打探這個幹什麼?其實這才是宋雅亭此次來的目的。
土匪們痴痴地瞪著眼睛看著,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實:「銀票!銀票!老大,是銀票啊!我們發了!」土匪們狂喜地喊著。土匪頭目眼珠一轉:「慢,這小子不會是一個人,他還有同夥,給我挨個搜身。」
「我知道,您這次逼著我下南洋,就是為了拆散我們。我非陶舒燕不娶!隔著千山萬水,您也拆不散我們!」
車夫有些為難,邊吃邊說:「趕到下一家客棧恐怕天早黑了,夜裡走山路不安全,弄不好還會遇到土匪……您可真會盤算。」
簡肇慶也急了:「我就是不明白,舒燕到底怎麼了?您沒回來的時候,我問過阿媽,阿媽和您一樣,一口一個不行,就是不告訴兒子為什麼!陶舒燕她怎麼了,還是陶舒燕的阿爸、阿媽怎麼了?我想知道。您和阿媽對兒子說清楚這事,真的就這麼難嗎?」
「我以為你家裡知道了我們兩人一起走的事呢,這麼慌忙地跑來問我。」肇慶拿出手絹遞給她,陶舒燕臉上都跑出汗了。
然而陶舒燕帶回的消息卻讓宋雅亭失望了:簡陽春並沒在南洋發大財,也不是銀行的大老闆,他的確是在一家銀號read.99csw.com里做工,天天點錢,可點的都是別人的錢。
白雲天欽佩地看著簡陽春。
「有藥方嗎?」開門的人小心地問道。
朱瑾摘下帽子,原地上轉了個圈:「你看,我哪兒都好好的,毫髮無損。不過也險象環生啊。簡陽春先生帶回來的那批華僑募集來的經費,我換了三個接應點都沒接上頭,想起來我就惱火。」
簡肇興揉揉眼,一看是父親,連忙站起來。
「一言為定。」
簡陽春和雅蘭一時無語。
簡陽春也有些哽咽:「回來了,回來了!肇興,快,叫阿媽。」
「跑了?他肯定是出去招土匪了。這裏不能呆了!肇興,拿上行李,咱們連夜趕路,絕不能讓他們把我們堵在這家客棧里……」簡陽春沉著地做了決定。他將兩包銀票分別在簡阿三和肇興身上藏好,叮囑他倆,「如遇不測,我來吸引他們,你倆伺機逃出去。」說罷,從行李里取出一把短槍,塞入懷裡。
簡肇興跟著父親進了另一個房間。他臉色慘白,這一路真是嚇死人了。簡陽春聽聽門外沒什麼動靜,囑咐兒子晚上機靈點兒,睡覺的時候別脫衣服。
舒燕媽也沒想到簡陽春會這樣。陶舒燕又假裝大哭大鬧起來。宋雅亭趕緊掏出幾塊銀元遞給陶舒燕:「別鬧了,你也就死了這條心吧,跟誰好不行,卻偏偏看上個窮小子。」陶舒燕接過銀元,還在裝哭。
白雲天告訴她,經費已經安全拿回來了。黃花崗起義失敗,革命黨痛失了許多同志,海外華僑的捐款也如同虛擲。黃克強先生要親至廣州實施暗殺滿清大員的計劃,以振作全國之民氣。這次簡陽春送來的捐款已派人送往上海,購辦手槍。朱瑾的身份已經暴露,不適宜留在國內繼續活動,組織上已經做出決定,讓她下南洋。「華僑是革命之母。你這次下南洋,就是發動這些愛國的華僑,籌集更多捐款,支援國內的武裝起義。這個任務也相當重要啊!」他要朱瑾明天就往汕頭趕,搭上這班開往新加坡的客輪。而他自己也要馬上趕去武昌,去參加那裡的武昌起義。
簡陽春慢慢坐下了:「我知道你沒睡……剛回來就出了這事,阿爸心裏也不好受。阿爸不該動手打你。這麼多年,你跟著阿媽,一直是個孝順聽話的孩子,這些阿爸都是知道的。阿爸在南洋也天天想著你,想知道你在學堂里怎麼樣?想知道你是不是又長高了?南拳練得怎麼樣了?可阿爸沒想到的是,你已經長大了……沒錯,你是在一天天地長大,長到了關心今後,關心成家立業、男女之情的年齡了。阿爸不反對你有這些想法,但是,你不能同陶家的小姐再來往了。有些事,阿爸阿媽現在不能告訴你,但遲早會跟你說……」陽春見兒子還是不語,想想,離開了。
「自由戀愛。這有什麼說不出口的?《詩經》里早就說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本來簡陽春可以親自送二兒子去南洋,但回來的路上毀了僑批的銀票,他暫時還不能走。而且他還得變賣一些家產,去補上這些錢。這都是過番在外兄弟們的血汗錢,他得送到那些人家裡。
「哎呀,這裏面區別可大了。頭等艙就像房間一樣大,屋子裡邊還有衛生間,可以用淡水洗澡沖涼,舒服極了。二等艙嘛,一個艙里兩張床,擠是擠一點,但也很舒服。三等艙四個人,是上下兩層鋪,上床下床得低頭哈腰。四等艙嘛,就更差了,睡八個人,四張雙層鋪一擺,連出門進門都得側著身。最差的是五等艙,連個『等』都論不上,就叫統艙,跟漁船上裝臭魚爛的地方是一樣的。在船的最下邊,大半截都在吃水線以下,一點陽光也透不進來;也沒有床,只能九九藏書租一領破竹席,席地而睡,通風不好,人又擁擠,能塞多少人就塞多少人。因為不通風,人就容易暈船,要是再遇上風浪,大部分人都會嘔吐,那味道可想而知。坐統艙的人就是在這樣臭氣熏天的地方擠著,少說要在海上漂半個多月。哪一次過番的船,一路上不拋進海里十幾具屍首!所以,番客們都管統艙叫做活棺材。」
「明天就走,那他坐的是幾等艙,你沒問問?」宋雅亭想了想,突然問。
陶舒燕心裏卻有些不安,剛才和肇慶在村邊見面時,她已經看到了剛進村的簡陽春一行,當肇慶向父親介紹自己是誰的時候,她分明看出了簡陽春眼裡的冷漠,儘管簡陽春沒動聲色,但陶舒燕還是感到一陣委屈,這到底為什麼呢?
陶舒燕很堅決:「我不怕,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我相信你,從此以後,就是到天涯海角我們也不分開了。」
雅蘭拿起已經毛了邊的紅腰帶,再看看丈夫,心裏很是感動:「你一直系著,唉,你再不回來,我可真有點撐不住了。肇慶這孩子倔強得很,我怕他會鬧出大事。也不知道老天爺是怎麼安排的,肇慶他偏偏和陶家小姐……」
雅蘭明白丈夫的一番苦心,現在出了這樣的事,讓肇慶出去闖蕩一下就更必要了,到南洋,讓他從最底層做起。年輕人過分纏綿在感情上,很難成大器。她覺得丈夫做得很對。
陶舒燕把姨丈的話學給了肇慶。簡肇慶告訴她是四等艙,她這才鬆了口氣。
陶舒燕一跺腳,撅著嘴跑進了自己的屋。宋雅亭追了進來:「舒燕,來跟姨丈說會兒話。你們洋學堂里是不是時興男女自由……自由,姨丈還真說不出口。」
「呵,都能看莎士比亞寫的洋書了,姨丈算是落伍了。」宋雅亭忽然話鋒一轉,「舒燕,姨丈有話問你,你是不是有個同學叫簡肇慶?」
簡肇慶脖子一梗:「孩兒不敢。可我今生今世非陶舒燕不娶!你們要是覺得下南洋就能把我們分開,那你們就錯了。這次過番我不用你來安排,也不用三阿叔送我,更不用七阿叔幫我。我自己去,自己闖。你們誰都別管我。我帶著舒燕一起走。」
雅蘭在旁邊一直沒出聲,這時她狠狠心說:「這些年你阿爸在南洋漂泊,確實累了。他已經年過半百,跟阿媽也是聚少離多……」
雅蘭和肇興都嚇了一跳,雅蘭護著肇慶:「跟孩子好好說,你怎麼打他呢?」
陶舒燕笑了笑:「我們戲劇社的愛麗絲小姐推薦看的《莎士比亞戲劇選》。」
簡陽春決定晚上讓阿三看著他,明天出發之前一定要想辦法把他甩掉。他要是再使點壞,那可就防不勝防了。
簡肇慶忍著奪眶而出的淚水,一轉身跑了出去。他要找陶舒燕,這樣的苦惱只能對心愛的人說,為了愛情,他要舒燕和自己一起私奔。
簡陽春心裏也不好受,他來到圍屋的走廊,夜色之中,看到了在肇慶門口已經睡著的肇興。他上前輕輕拍拍,讓大兒子回去睡。
這兩年,他們倆是聚少離多,一個人獨處時,彼此都很想念對方,此刻剛見面卻又要分離。
雅蘭見到簡陽春,眼淚一下子湧出眼眶:「陽春!你回來了!」
天真的陶舒燕樂了,當天就去找了簡肇慶。
中年男子趕緊將朱瑾引進藥鋪后宅的一間屋子,身著白大褂的白雲天站起身,一把將朱瑾攬入懷中:「你總算露面了。我都讓你嚇死了。外面到處貼著捉拿你的告示,怎麼樣?」
兩個人笑了起來。
不光宋雅亭不解,簡家圍屋裡的人都不解,當簡陽春父子穿著粗布衣裳,拎著竹箱子,一臉疲乏地走進簡家圍屋時,站在圍屋外迎候的族中老小看到簡陽春的裝束都是一愣。有人還記得,陽春前幾九*九*藏*書年回來還是衣著光鮮,提著鋥亮的大皮箱,這回怎麼混成這樣了?
第二天一早,簡陽春取出那張大字交給簡肇慶:「肇慶,這是我花錢給你買的一張大字,是下南洋的身份證明。」
陶舒燕走過來,手裡捧著本書。
陶舒燕被問住了:「幾等艙怎麼了?」
簡陽春告訴兒子,「路上節省是給腳夫看的。住店不同,通鋪人多眼雜,不安全。要是把我們的銀票偷去就得不償失了。這個車夫可不一般,你沒注意到嗎?白天遇到土匪時,他好像並不慌張。可後來看見我從土坑裡挖出那些銀票,反而一直心緒不寧。我懷疑他本身就通著土匪,他連自己的馬車都不要了,非跟著我們一起來。你想想,他到底圖的是什麼?」
土匪一把將簡肇興從人群中拽出來:「你小子這身打扮,還住單間,這洋服可是你的?」
陶舒燕已經在村前路上等著呢,兩個年輕人趁著夜色,像兩隻剛從籠里放出的小鳥,又蹦又跳,又唱又笑地走上了山路。
簡陽春搖了搖頭,從家到汕頭路上得走幾天,明天必須動身,打出兩天的富餘。要不萬一路上出點事,船不等人。
原來白雲天在碼頭髮現那次交接已經暴露,只能先引開官兵的視線,同時安排人扮成車夫一路暗中保護著簡陽春。簡陽春恍然大悟,抱拳向車夫致謝,然後鄭重地將一包銀票交給白雲天:「這筆資金能安全送到你手中,我就放心了。我們還要趕路,就此告別吧!」
「姨丈其實也是為你的將來著想,他家真的發了財,你嫁過去也不會受罪,你阿媽也就放心了。大人們不是扼殺,只是考慮得比較周全,也是想讓你們以後過得好。」宋雅亭掩蓋了自己真正的用心。
簡肇慶的眼淚突然湧上眼眶,他固執地抬起頭:「阿爸,孩兒不敢不遵父命,可您也得答應我一個條件。如果有一天,兒子真的在南洋干出人樣來,您和阿媽要答應我娶陶舒燕。」
舒燕媽嘆了口氣:「你讓舒燕打探簡家的事幹什麼?就算人家真的是開銀號的,別人的銀子也跑不到你口袋裡。」
「舒燕,過番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一路上也要吃很多苦,你可要想好啊。你不後悔吧?」
簡陽春心裏明白,他走到長壽公面前,躬身一禮:「長壽公,陽春辱沒祖宗了。」
開門的中年男子細細打量一下朱瑾說:「黃芪缺貨,當歸有。」
「噢,是這樣。」宋雅亭思忖著。
土匪們七手八腳地翻著客人們的包裹與行李。一個土匪從簡陽春他們的行李里翻出了幾件洋服,拎在手裡跑到另一個土匪身邊耳語了一陣,兩個土匪在人群中搜了一圈,最後把目光投在了簡肇興的身上。肇興的汗頓時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晚上,圍屋的人都睡了,簡陽春解下當年雅蘭給他繡的紅腰帶:「雅蘭,這麼多年,撫養肇慶的事,難為你了。」
「你弟弟沒事,放心去睡吧。」陽春知道大兒子心眼實。
沒等舒燕回答,舒燕媽譏諷道:「有啊!不就是簡家的二小子嗎。舒燕還看上那小子了,可惜是熱臉貼在冷屁股上,人家不同意。哼,他家不同意,我還嫌虧待我女兒呢。」
在兩人經常約會的村頭榕樹下,陶舒燕聽了簡肇慶的打算,想都沒想就說:「我跟你一起走。」
陶舒燕看出來了,問:「姨丈,你是不是想打簡家的主意?」
兩人緊緊相擁在了一起。
舒燕媽奉上茶,嘆了一口氣。雖然有宋雅亭捎來的銀子,但家裡的日子也是過得表面光。為了不讓人家看不起舒燕,她就緊著家裡能支度的錢,讓女兒穿最好的,用最好的,上最好的洋學堂。她這輩子的指望,全在舒燕身上了。
進了客棧門,簡陽春要了兩個單間。他對趕車的腳夫說:「白天讓你受驚九九藏書了,你和阿三睡個單間。大通鋪人多,咬牙放屁吧嗒嘴的,睡不好覺,明天還要起大早。」車夫說了聲謝,跟著簡阿三去了單間。
白雲天緊緊地摟著妻子:「一個可不行。最少七個,第七個還得是個女孩兒,七仙女嘛!」
簡陽春掄起胳膊狠狠地扇了簡肇慶一個耳光:「你敢!」
簡陽春三人坐著雇來的大車在山路上走了快一天了。
阿媽一睡,陶舒燕就偷偷地從床上爬起來,輕輕打開衣櫃,從裏面拿出事先已經準備好的行李,踮著腳尖,偷偷溜出門。陶舒燕朝阿媽的屋裡張望了一會兒,又提著行李,悄悄走回了自己的屋。她放下行李,用背頂著門,突然忍不住流下了眼淚,越忍越傷心。最後坐在桌前,點燃油燈,鋪上紙,拿起毛筆,給阿媽留了封信,這才提著行李悄悄溜出了家門……
「胡說!你姨丈是那種人嗎?姨丈是父母官,要為一方百姓著想。我不過是想讓簡陽春學學陳嘉庚,捐出點錢來興辦義學,教育救國嘛!」宋雅亭掩飾著。
「這好辦。你阿媽那邊呢,有姨丈幫你說話。你阿爸已經過世,姨丈不就是你阿爸嗎,我能給你做主。不過,姨丈可有個條件,聽說簡肇慶他阿爸在南洋發了大財了,這幾天就要回來了,你幫姨丈跟簡肇慶打探一下虛實。」
簡肇興一時答不上來,土匪越發證實了他是過番回來的,馬上開始搜身。簡陽春緊緊握著短槍,焦急地盯著。肇興懷裡的布包被搜了出來,一大把銀票展現在眾人面前。
簡陽春的臉沉了下來:「不行!阿爸什麼都能答應你,唯獨這件事不行!」
土匪們再次一擁而上,頓時哭聲、喊聲一片。拿銀票的土匪把布包包好,塞在自己懷裡,笑著直奔簡阿三而去。簡阿三見事不好,一步步往後退著。那土匪的手剛伸到阿三胸前,就聽一聲槍響,他的胸口開了花,接著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上。懷中布包里被打碎的銀票飄了一地。
簡陽春輕輕推開肇慶的屋門走了進去。肇慶躺在床上,眼睛閉得死死的。簡陽春坐到椅子上,靜靜地看著簡肇慶:「肇慶,你睡了嗎?」
陶舒燕大胆地點點頭:「是,我喜歡肇慶。可是我阿媽和肇慶的阿媽都不同意,她們是在扼殺我們的愛情。」
女扮男裝的朱瑾趁夜色離開鄺家后,來到了城裡的「濟世堂」藥鋪,左右看看無人,她上前敲了敲門,對開門人說:「我家裡有個急重病人,想配幾服藥。」
三人正要離開,客棧的大門被一腳踢開,七八個面目猙獰、手拿砍刀的土匪闖了進來,挨個房間砸門。簡陽春三人和住房店的客人被土匪趕到了大廳。土匪中並沒見車夫的身影,簡陽春心中更是蹊蹺不安。
這會兒大車上了山岡,阿三說山下有個客棧,可以宿在那裡。簡陽春看天還早,抓點緊還能多走一程。他讓肇興把吃的東西拿出來遞給車夫,又讓兒子和阿三也一起吃,這樣又省錢,又省時間,雖說辛苦點,但路上少耽擱一天就可以少一天的花費。
陶舒燕驀地跳起來:「啊!不行,我得去問問!」
簡陽春把大字和船票遞給簡肇慶:「這是船票,三阿叔會送你。這次,我原本是想讓你一個人過番,在南洋獨自闖闖,但你阿媽不放心。這樣吧,你有一個沒見過面的七阿叔,他在番外會給你安排一切的。只要你過了海關,他就會到碼頭上接你。」
「看的什麼書啊?」
果然,睡到半夜簡阿三就敲門過來了,酣睡中的簡肇興驚醒了,簡陽春已經打開了門,簡阿三閃身進來:「陽春哥,到底還是讓那傢伙溜了,他借口出門去撒尿,跑了!」
簡肇興叫了聲阿媽。簡陽春一家四口,在族人異樣的目光中走進了家門。長壽公看著簡陽春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