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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客廳里,宋雅亭呷了一口茶就說出了捐資辦學的事:「聽說簡先生給你的親家翁下了一大份聘禮,您都破產了,還這麼鋪張?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啊。」
長壽公大喊:「封缸!」
「啊,您是華僑。貴姓?」
夜來臨了。看守朱瑾艙口的衙役們靠在門兩側打起了瞌睡,換上了女裝的朱瑾嫵媚靚麗,輕輕打開艙門。兩個衙役打了個愣怔,睜開眼睛迷迷瞪瞪地看了一眼朱瑾,又睡了過去。朱瑾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舒燕媽和宋雅亭走了進來。
良緣喜結葡萄綠,佳偶欣成竹葉青。
朱瑾禮貌地向鄭大人微笑點頭。
阿伍知道了冼致富告密的事,很是氣憤,他來到豬仔艙,掏出幾塊銀元讓阿炳把船上的英國醫生請來。簡肇慶和唐阿泰一時倒糊塗了,阿伍怎麼變得這麼好心?
簡陽春看著禮單皺了一下眉頭,這麼重的聘禮他可沒想到。他也沒想到兒媳玉雯家竟會有二百畝地的陪嫁。見簡陽春把禮單摔在床上,雅蘭不高興了,肇興一輩子就成這麼一回親,她當阿媽的想給他操辦操辦有什麼錯?「你就知道好好照顧肇慶,因為那是史家的孩子。那肇興呢,肇興可是你的親骨肉,你這個阿爸又是怎麼做的,從小讓他受委屈我就不說了,那麼小你就把他帶到南洋去受苦……」
簡家圍屋上上下下喜氣洋洋,從一樓到頂樓,家家戶戶門口都掛著紅紅的大燈籠,簡陽春家門口除了喜氣的大紅燈籠外,還掛著大紅的喜帳。圍屋裡外笙歌悠悠,族中老小忙忙碌碌,賀客盈門……
簡阿三等人抬著一個扎滿紅布的缸蓋將缸蓋住。
「冼先生已經盯上我好幾天了,有點太不禮貌了吧?」朱瑾掏出槍,一把頂住了冼致富的腦袋,「沒想到,你自己找上門來要吃黑棗?」
宋雅亭走出簡家,站在圍欄前,故作震驚地說:「喲,剛才還熱熱鬧鬧,怎麼一下子沒人了。啊?宋某有那麼可怕嗎?哈哈……」
朱瑾又嫣然一笑:「我雖長在南洋,相貌卻最中國了。我的眉毛是塞外的,我的眼睛是中原的,我的鼻子是嶺南的,額頭是雲貴的,下巴是巴蜀的,我的嘴嘛,當然是廣東潮州的。」
大白鵝身上貼著:偶列鷺行鳴伉儷,閑同鷗伴訂佳期。
簡肇慶和唐阿泰一陣驚喜:「啊?黃裕達,你醒了?!」
「媽祖娘娘在上,我等簡肇慶、唐阿泰二人既然與黃裕達結為異姓兄弟,他的仇恨就是我們的仇恨,倘若有一天,我等兄弟能活著下船,一定助黃裕達完成心中的願望,除惡務盡,報仇雪恨,盟誓人簡肇慶。」
阿伍咧了咧嘴:「是。」
雅蘭恍然大悟:「我是不是給你惹禍了?那怎麼辦?我總不能找親家把聘禮再收回吧?再說,請帖都發出去了。連東山嶴的親戚都發了……」
簡肇慶、鄺振家、彭蝦仔和容鐵鑄抬著那個死了的兄弟上了甲板,冼致富湊上來看了看死屍,確認不是黃裕達,沮喪地掉頭就走。容鐵鑄惡狠狠地瞪了冼致富一眼。
朱瑾聽見外邊熟悉的聲音,把手槍又放回枕頭下邊,示意鄺秋菊去開門。秋菊一開門,冼致富抬腳就往裡面走,鄺秋菊想攔也來不及了。
「盟誓人唐阿泰!」
「著火了!燒著我了!阿爸,我背你快點離開,離火遠點,啊,熱呀,熱呀!我熱得受不了啦……」黃裕達用手撕扯著前胸,拚命扭動著身子,「熱!熱啊!」
「那不叫受苦,那是為了從小磨鍊他,讓他長大有出息。」簡陽春糾正她。
長壽公還在給簡肇興講規矩:「過禮」要在定親前進行,男女雙方要互相交換結婚禮物。先由男方選年輕健壯男子數名,作為前往女家送禮之人。這些人裝扮潔凈,相貌英俊。禮物多為染過的花生、雞蛋、核桃、金銀首飾,以及一些完整的豬頭,客家人用順口溜述說豬頭的好:「豬頭扁尖,換你屋裡的大毛辮。」
長壽公威嚴地說:「跪到我講完。跪好!你跟父親在外漂流,很少知道這些。我現在一條一條給你講,是因為你是簡家長子,有責任記住這些老規矩。客家合八字,是請專門的『八字先生』進行查看的。現在兵荒馬亂,請不到八字先生也沒關係,我們客家人還有另外一種合八字的土辦法,就是把男女雙方的八字裝入碗中,再把兩隻碗放於水缸之內,缸口用蓋封嚴,經一日夜,再揭開看。如果二碗相偎相倚有並蒂之勢,那麼說明這對新人的八字相合;反之,則不然。家中便會出現某種不祥的預兆。」
「輪船?我怎麼會在輪船上?」
「大人太客氣了!大人要是沒什麼事,就恕簡某不奉陪了,今日家中辦過禮之儀,實在是忙不過來。」簡陽春隨手就把禮盒遞給了阿三。
「就這麼扔下去?怎麼也得給他身上裹塊白布吧?」簡肇慶不忍。
簡肇慶建議幾個人敘敘年庚,黃裕九-九-藏-書達是光緒二十年十月生人;唐阿泰是光緒二十年七月年;簡肇慶是光緒二十年五月。排下來簡肇慶老大,唐阿泰老二,黃裕達最小,老三。簡肇慶說,既然是結義弟兄,那就得義字當先,今後要生死與共,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鄺秋菊含淚看著朱瑾,彷彿在這一瞬間懂得了很多很多。
大海吞沒了最後的餘暉,海上暮色四合。
大鯉魚身上貼著:錦鱗躍浪拋金尺,翠沼涵春漾玉梭。
冼致富求衙役:「大老爺,快放了她,也讓她放了我。」
唐阿泰看著黃裕達的樣子,心裏很害怕,心想,當初黃裕達跟自己一樣,也是個有錢人家的少爺,誰成想……想著忍不住就掉下了幾滴淚水。簡肇慶俯身沖唐阿泰耳語,讓他別在黃裕達面前哭,又大聲在黃裕達耳邊說:「黃裕達!鐵樹也有開花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誰笑到最後,誰才笑得最好!」
「你燒糊塗了。黃裕達,我們被抓了豬仔,這是要運我們下南洋。」唐阿泰大聲說。
冼致富連忙搖頭:「不是。我不知道……」
「一派胡言!朱瑾是個女革命黨,怎麼會有太太?」
陶舒燕難為情地笑了。
龍三聽了,罵了冼致富一通,氣得在屋裡轉圈兒:「讓我們的人看好了豬仔艙!不要輕易鬧出什麼動靜,更不能讓姓鄭的有機會接近豬仔!」
按照客家的規矩,「過禮」通常是用籮裝肩挑,客家聚居地的鄉村田野常常呈現出花花綠綠的過禮奇觀,一撥剛去,一撥又來,引得過往行人和田中農夫翹首觀盼。親友挑著禮品擔,有的禮品上貼著鮮紅的對聯:
朱瑾看到字條,一下子明白過來,轉眼看著鄺秋菊。鄺秋菊已經傻了,見朱瑾看著自己,突然悔恨交加地哭了出來:「阿姐,我……都怪我傻,本想嚇唬嚇唬他,可沒想到……是我害了你。」
「這叫海葬。沒聽說過吧?再說你以為他是戰死的水兵?扔!」阿伍說。
一束皎潔的月光投射在缸里,兩隻碗在水面上,自由地漂浮著。
唐阿泰心裏很感激簡肇慶,這幾天,要是沒有他照顧自己和黃裕達,他們倆早死了,可真是患難與共的好兄弟。唐阿泰抓住簡肇慶的手:「兄弟,我在唐家是千頃地里的一棵獨苗,沒有兄弟姐妹,我們學劉備、關羽和張飛桃園三結義吧。」
「你這麼折騰,我睡得著嗎?我換個房間。」阿伍下床要走。
黃裕達絕望地拍打著甲板:「冼致富,我絕不放過你!」
黃裕達睜開了眼睛,使出渾身的力氣點點頭,指指粥碗。簡肇慶讓唐阿泰快把粥拿來,簡肇慶一勺一勺地喂著黃裕達。餵過黃裕達,簡肇慶又走到那個瘦青年的對面坐下:「這位兄弟,來,喝點粥!」
這一晚,冼致富翻來覆去睡不著,他下地把艙門鎖了又鎖,又用一把椅子堵住了艙門。阿伍睜開眼:「用椅子可擋不住那些冤魂。」
簡肇興笑了,他一直跪在那口大缸前,腿都麻了:「長壽公,你要我跪到什麼時候才能站起來呀?」
阿伍怪地皮丁,不該讓這個洋學生抬死人。簡肇慶太嫩了,這麼多愁善感到南洋可有苦吃了。冼致富回到船艙正要上鋪,看見了鋪位上的紙團,疑惑地打開,紙團裏面掉出一顆子彈……冼致富嚇了一跳,哆哆嗦嗦地用手指拎起紙條的一角,歪著頭看。紙團上歪歪扭扭地寫道:別管閑事!冼致富嚇得面色蒼白,正要將紙扔掉,見阿伍走了進來,趕緊把紙團藏了起來。阿伍盯著他:「是不是剛才扔到海里那個豬仔也是你抓來的?」
龍三剛走出豬仔艙,就聽見裏面又響起了有節奏的敲擊聲,他皺起眉頭。剛才在頭等艙撞上了那個姓鄭的,他已經過問此事了,這些不顧死活的傢伙要是當面喊冤,他的腦袋還能長在脖子上嗎?
簡肇慶勸他別激動,留著點力氣,活著到南洋,那才能找仇人算賬。阿泰已經收集了五條紅腰帶了,另外還有四個抓的沒有紅腰帶的豬仔也死了。想想,能活著到南洋那才是最重要的!黃裕達知道簡肇慶說得對,他得堅持活到南洋。
簡肇慶抱起了黃裕達的腦袋:「黃裕達,我們有水了。」
阿伍瞪了冼致富一眼,讓地皮丁趕緊把人抬上來。他也知道,豬仔艙里又悶又熱,屍體一腐爛,就會發生瘟疫:「快,快把人抬出來扔到海里去。動作要快,輕點兒,不要驚動那個姓鄭的!」阿伍穿好衣服,轉身出了艙門。冼致富連忙追著阿伍走出艙門,連鞋子都來不及提好:「我也去看看,萬一是黃裕達,也了了我一塊心病。」
陶舒燕眼裡含著淚:「你們逼著肇慶下南洋,不就是想拆散我們嗎?」說完哭著跑了出去。雅蘭感到一陣眩暈,她想陽春果然言中了。她知道陶舒燕這樣完全是因為宋雅亭!
冼致富湊到跟前提醒道:「大人,告九*九*藏*書示上說,對舉報有功者要給予獎賞。」
圍屋的三層迴廊里上下站滿了清兵。
雅蘭一直在張羅著給肇興辦喜事,簡陽春卻想收到肇慶報平安的家信再辦,二兒子在海上漂著,生死不明,他沒有心辦其他的事。雅蘭確信肇慶不會有事,有媽祖保佑著呢。而且她心裏一直認為,只有給肇興辦了事,才能保佑肇慶不出事。
唐阿泰的身邊已經有五條紅腰帶了。大家看著昏睡的黃裕達憂心忡忡。
鄭大人看看冼致富,臉一沉:「怎麼又是你,還在打這位太太的主意?」
簡肇慶樂了:「桃園三結義?那還缺一個呢?」
簡肇慶看那人身旁的衣物,發現了一條紅腰帶,上邊有名字,有地址。唐阿泰上前要了過來:「給我留著,我從南洋回來的時候,找到他家報個凶信吧!」
冼致富剛離開,就見鄺秋菊從旁邊閃出來,輕輕推開艙門,進門后左右看看,將一團紙扔在冼致富的鋪位上。
唐阿泰說船上也沒有香燭紙碼,我們就對著窗戶外的媽祖磕頭盟誓吧!簡肇慶和唐阿泰扶起黃裕達,三個人跪下了。簡肇慶說道:「媽祖娘娘在上,我簡肇慶、唐阿泰、黃裕達三人願結為異姓兄弟,從此相互提攜,相濡以沫、相依為命。懷仁愛於心,秉義字當頭,生死與共,禍福同當。雖不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盟誓人簡肇慶!」
兩個衙役鼾聲依舊。
朱瑾和衙役同時放了鄺秋菊和冼致富。鄺秋菊嚇得面色蒼白,渾身發抖,冼致富抱著腦袋跑了出去。朱瑾把槍扔給衙役,衙役掂著朱瑾的槍:「你就是那個女革命黨朱瑾?鄭大人說了,從現在起,你的客艙就是監獄了,到南洋之前不許出去!不過,你不是一般的人犯,是朝廷通緝的欽犯。一日三餐都會有人按時送來。需要什麼,只管吩咐。」
鄭大人看著朱瑾的背影不由得一愣,尾隨著跟了過去。
阿伍一聲「放」,打手上前解開了容鐵鑄的繩子。
朱瑾和端著托盤的侍應生一起走回艙口,衙役睜開眼睛問:「幹什麼?」
清晨,晨霧瀰漫著整個祠堂,揭開封蓋著的大缸,兩隻碗靜靜地貼著缸壁,像兩隻水面上的鴛鴦緊緊地依偎在一起。長壽公滿意地宣布:「合!」
忽然鄺振家大聲喊著:「這位兄弟,你怎麼了?你醒醒,別這樣!」
「你還有人心么?」阿伍罵了他一句。
簡肇慶搖搖頭:「那你就是陷我于不義了。不論貧富,咱們都是過命的好兄弟!」
茶房只好敲門。
「有誰知道他叫什麼嗎?他的家住哪……你們這是怎麼了,在一塊受苦受難,彼此叫個啥,連個招呼都不打,還算人嗎?啊?」簡肇慶又問。
眾人被阿伍一番話給震住了,唐阿泰也泄了氣,蔫蔫地蹲了下來。阿伍走到肇慶身邊,親手給簡肇慶鬆了綁:「學生仔,五爺我可是心善,我們也是想把你們安全送到目的地,這叫和氣生財,你可別當我是軟柿子。」
「怎麼又糊塗了?冼致富就在咱們頭頂上的二等艙?你還去找他報仇,結果,沒劈了冼致富,自己卻差點被打死。」唐阿泰告訴黃裕達。
鄭大人問:「您也去南洋?」
「盟誓人,唐阿泰!」
「你們以為鬧出點動靜,我就怕你們了?實話告訴你們,這整條船上的英國人已經被我們三爺買通了,你們就是敲翻了天,也沒人管。再敲,就把領頭鬧事的扔到海里餵魚,其他人不給水、不給飯。看你們誰能挨到南洋。」
「朱瑾女扮男裝,這個太太是假的,是障人耳目的。我雖然不認識,但是我知道朱瑾是革命亂黨!」冼致富從懷裡掏出那張紙條,「這是她們恐嚇我的證據。」
簡肇慶想,如果大家團結起來,是不是也像群狼一樣,能猛過龍三他們?那樣,像冼致富這樣的人就無法興風作浪了。想到這一點,簡肇慶心裏有了底,他讓唐阿泰看著黃裕達,自己倒頭便睡,很快打起了鼾聲。
朱瑾拿過菜單,看了一眼鄭大人的桌上,讓侍應生照樣來一份拿回艙里去吃。鄭大人抬頭看著朱瑾:「哦?這位太太難道跟我一個口味兒嗎?」
大家面面相覷,都回答不出。容鐵鑄說:「看看他有沒有紅腰帶吧,要是沒有,那他跟我一樣,也是被抓來的,誰也用不著認識誰,反正大家都一個名,叫豬仔!」
一支「過禮」的隊伍經過陶家圍屋時,陶舒燕跑出來看著,她的心裏也在盼望著能有一天和肇慶過禮成親……隱約的,她聽到了簡家圍屋那邊傳來的鞭炮聲鼓樂聲……陶舒燕回到自己房裡,看著簡肇慶送給她的照片,聽著簡家的鞭炮和笙歌聲聲,漸漸地覺得身在其中已經是簡家的新娘了……
「阿伍,放人!今天晚上你就睡在豬仔艙里看著他們,別再生出事端。」
接著,簡肇慶給阿泰後背上敷藥,他的鞭傷https://read.99csw.com已經結痂。看著不遠處的鄺振家和彭蝦仔,唐阿泰問:「你說,黃裕達的鞭傷都爛了,我這都快好了。是不是跟我大妻舅扣我的那一桶尿有關係啊?尿是不是能殺毒啊?」唐阿泰指著鄺振家。
兩人一聽忙走了出去。院子里擺著流水席,但已經沒人,只有那些彩燈在空中隨風搖晃著。一些人賀客鄉紳們正匆匆離去,雅蘭向大家一一表示著歉意。
阿伍斜了他一眼:「你不知道,你是怕那個豬仔陰魂不散,找你來索命!」
唐阿泰見簡肇慶被抓,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忍著嘔吐,指著簡肇慶沖大家比劃著說:「兄弟們,這個白面書生是為了給大家討口救命水喝才敲大鐵管子的,我們能看著他被綁嗎?不就是一條命嗎?責不罰眾!咱們接著敲!使勁敲!我就不信,他敢把我們大家都給捆起來!」眾人被唐阿泰鼓動起來,群情激憤,使勁敲擊著船甲板和大鐵管。
鄺秋菊在輪船餐廳又碰到了冼致富,冼致富坐在鄭大人鄰桌,見了鄺秋菊急忙低下頭。鄺秋菊覺得自己的字條起了作用,她忍住笑,抬著頭朝侍應生走去。
陶舒燕的美夢被喚醒,撅著嘴把簡肇慶的照片收起來。不想宋雅亭卻說要帶舒燕到簡家去看看熱鬧:「先別說你不去,你要是知道了我為什麼去找簡陽春,就一定想跟著去了。」宋雅亭如此這麼一說,陶舒燕愣了,跟著就往簡家跑去。
「下官姓鄭。夫人,我好像在哪裡見過您。」
說話間侍應生把朱瑾點的餐裝在托盤裡端了過來,朱瑾站起來身禮貌地對鄭大人道了別,款款而去。
「我得走。要不,那些冤魂來抓你,再捎帶把我也抓去。」阿伍挪開椅子,打開艙門走了出去。
「不用找死,是真有人死了!」簡肇慶氣憤地說。
簡肇慶退到了後面,那三個人又把死者抬起來。走到船邊,擔架一豎,死屍滑進海里。容鐵鑄大聲喊道:「兄弟!往北走吧,家在北邊啊!」
簡肇慶給黃裕達喂水,唐阿泰一邊幫忙一邊說:「我也挨了好幾頓皮鞭子,一發燒就過去了,暈船暈得苦膽汁都吐出來了,吐完了也就挺過來了。這黃裕達怎麼就不見好呢?還能挺到上岸嗎?黃裕達,你聽得見我說話吧?一定得活下去,聽見了嗎?你還有血海深仇沒報呢!要是就這麼死了,你阿爸都不會原諒你!」
原來,客家人的婚俗講究合八字。一旦有媒人上門提親,第一件事就是考察男女雙方的「八字」是否相合。八字又分「草八字」和「紅八字」。草八字,是指媒人最初向女家討取的八字帖,寫在草紙上,故稱「草八字」。也有用嘴說的「口八字」,那太簡單,不正式。「紅八字」則不然,它是將男女雙方的八字寫在很正規的紅紙封套內,表示兩家正式定親。
宋雅亭也起身:「那我就等著簡先生的義舉了!」
「這個人就是朝廷要緝拿的亂黨朱瑾的太太。」冼致富看著鄺秋菊的背影。
阿伍有自己的想法:不能讓冼致富這種人舒舒服服地活著,不能讓黃裕達就這麼死了!
簡家族人一個個怒視著宋雅亭一聲不吭。宋雅亭自討沒趣地朝清兵們一揮手,走了。
雅蘭打斷他:「行了,這話你都說了16年了,我不聽。這回肇興要成親,我就是要好好操辦,補償這孩子。」
衙役嚇得忙把艙門打開,朱瑾接過侍應生手裡的托盤,閃身走了進去。
輪船餐廳里,鄭大人正在吃夜宵,朱瑾走進了餐廳,坐在了鄭大人的鄰桌。
「捐資辦學是好事,我這兩天把銀子給您送過去。」簡陽春站起身,他不想廢話了。
不知什麼時候,黃裕達醒了,他懵懵懂懂地看著身旁的人:「我這是在哪兒?」
朱瑾一笑:「免貴姓朱。大人貴姓?」
簡肇慶嘆息著含淚轉身走下了豬仔艙。
簡肇慶一驚,只見一個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簡肇慶跑過去,試試他的鼻息:「他叫什麼名字?」
簡肇慶把紅腰帶交給了唐阿泰。得趕緊把人抬出去,艙里這麼熱,一會兒就臭了,再引起瘟疫,這二百多號人就都活不成了。簡肇慶轉身跑去敲艙門,地皮丁隔著門喊:「敲什麼?找死呀!」
地皮丁跑到二等艙找到了阿伍,阿伍正在鋪上損冼致富,說他這幾天心神不寧的就在琢磨那個女革命黨呢。聽了地皮丁的報告,冼致富以為是黃裕達,騰地坐了起來,聽說不知道又泄氣地躺下了。
「你放心,等我拿到的確實是朱瑾,就會給你獎賞!」鄭大人瞪了他一眼。
「在輪船上。」簡肇慶鬆了一口氣。
「別別。我只想向您請教一下在南洋做生意的事。我是商人,誤會。」冼致富嚇得直躲。兩個衙役已經沖了進來,一個衙役用槍頂住鄺秋菊,另一個用槍指著朱瑾。朱瑾看看冼致富,又看看衙役,然後冷靜地指著鄺九_九_藏_書秋菊:「放了她!」
簡肇慶低頭看著黃裕達。黃裕達緊閉雙眼,乾澀的眼角淌下一行濁淚,握住簡肇慶的手漸漸鬆開,突然無力地放下了。簡肇慶抓住他搖晃著:「兄弟,你要挺住,統艙里二百多兄弟都替你盟誓了,一定要挺住呀……」他趴在黃裕達的身上,無聲地抽泣起來。
越來越多的人紛紛說出自己的名字:李長腳、吳二起、孫明遠、齊柱子……
朱瑾用槍一頂冼致富的腦袋:「說,你得了多少賞銀?冼先生,我們本是井水不犯河水,是你沒事兒老在我門口轉悠什麼?」
鄭大人怔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紙條上的字,轉身走到餐廳門口,招手叫過衙役,讓冼致富帶他們去朱瑾的船艙:「他說船上有一個朝廷正在通緝的要犯。此人手中一定有槍,繳了她的槍,鎖在艙里拘禁起來就可以了。」
「阿姐不能陪你到新加坡了,不能教你讀書識字了,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我原來想到了新加坡就給你找個落腳的地方,再送你去上學,將來呢,把你培養成像阿姐一樣的人。秋菊,你要相信自己。知道我為什麼叫朱瑾嗎?浙江紹興有一個鑒湖女俠叫秋瑾,她在東渡日本的時候,經過黃興介紹加入了孫中山先生創辦的同盟會,回國之後從事推翻清廷的革命活動。安慶起義失敗之後,她本來是可以逃走的,但她卻說革命是需要流血才會成功的。她沒走,被官府抓捕了。一直到殺頭,她的口供只有七個字……秋風秋雨愁煞人!這是秋瑾英勇就義前揮筆寫下的七個大字,是為了表達她對祖國的熱愛和對民族前途的擔憂。我把名字改為朱瑾,就是想效法秋瑾,發誓要做像秋瑾一樣的女人。」
冼致富急了:「豬仔也不全是我一個人抓的,你也抓了不少啊。」
黃裕達發出了聲音:「算我一個吧。」
長壽公拉著簡肇興去了祠堂:「來,我要給你講規矩。」
雅蘭在一邊皺著眉頭,她不想進客廳,回身正要走,就見陶舒燕跑了進來,心裏一愣,就聽陶舒燕說:「簡伯母,你們對肇慶太不公平了!你們這麼鋪張給肇興辦事。為什麼卻欺騙肇慶,還騙他說家裡沒錢,狠心逼他下南洋?」
冼致富嚇了一跳:「你怎麼還沒睡?」
黃裕達閉著眼睛樂了,接著又開始說胡話:「阿爸,我不渴了。水,水都喝飽了。我阿媽也,也喝飽了。阿爸,你喝,我有水。喝飽了,去,去殺冼致富。你兒子我活,活著,就是為了殺了冼致富!阿爸……兒子有本事,你等著!」他忽然站了起來大喊:「拿命來,殺!」簡肇慶趕緊抱住了他,把他放倒在破席子上。
鄭大人想不到此人如此風趣。就說自己其實也不知道西餐里哪道菜好吃,所以就大一點撒網:「說實在的,這西餐我是真不敢恭維。餐具是真好,裡邊的菜肴太單調了。論起飲食還得是中餐。不要說滿漢全席了,就說烹調的方法就多種多樣,煎炒烹炸、煮燉燒烤、煨溜爆涮、煲焗氽扒、攤熏蒸灼、燉熗烘煸,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這是在測肇興和玉雯的八字合不合,等到天一亮就該知道了。為這,雅蘭一夜沒睡著。
豬大腿上貼著:百年鳳侶成佳偶,數趾豚肩籍締盟。
鄺秋菊後悔死了,自己本來就是賤命一條,死了反倒不受罪了。她是哭朱瑾這麼好的人,年紀輕輕的就……她抱住朱瑾哭出聲來。朱瑾讓她放心,她知道他們抓的是自己。秋菊只要按自己說的,一口咬定是被迫扮成的假太太,就會沒事的。
簡陽春從屋裡走了出來,不情願地向宋雅亭抱拳叫了聲:「宋大人。」
「令郎大喜之日,宋某也來討杯水酒喝。」宋雅亭命衙役把禮盒奉上。
「這個自然。我的萬貫家財就是咱們哥三個的了!」唐阿泰慷慨地說。
三人正要磕頭,黃裕達突然用手緊緊抓住了簡肇慶的胳膊。簡肇慶嚇了一跳,黃裕達的手非常有力,像鋼鉗一樣抓得簡肇慶直咧嘴,唐阿泰湊過來想掰開,但掰不開,黃裕達的手指深深地摳進簡肇慶的胳膊。容鐵鑄問是不是渴了?唐阿泰拿來水,要給黃裕達喝。簡肇慶卻看出了不同:「等等,他也許不是要喝水,他是有話要說。黃裕達,你是不是有話要說,你有什麼話就告訴我,我一定替你辦到。你說……」
簡肇興大笑起來。長壽公也笑了。兩人正笑著,簡阿三跑了進來:「長壽公,你還在講規矩呢,宋雅亭來了,大家害怕,人都溜走了。這過禮還辦不辦呀?」
簡陽春急了:「你這麼做不是露富嗎?那個姓宋的縣令從我回來就沒閑著,一直在窺探咱們家,天天盯著我帶回多少錢。」簡陽春氣得說不出話來。
冼致富終於忍不住,湊到鄭大人身邊來:「大人,您認識這個女人嗎?」
鄺秋菊愣了。
「田園沙律、魚軒醬蛋、香草羊扒、兩杯開胃香檳。黑https://read.99csw.com椒牛肉批薩。」她把錢遞給侍應生,「不用找了。把餐送到包房。」她已經一點也不害怕了。
阿伍領著打手們給每個豬仔的水罐里打滿了水:「船上沒那麼多淡水,這是三爺花高價從英國人那買來的。都省著用,一直堅持用到輪船靠岸。下次你們就是把船甲板敲漏了,鐵管子敲斷也沒水了,一滴都沒了。」
阿伍不客氣地說:「我可沒卷了人家的家財,又氣死人家阿爸。我瞧不起你!」
「我要是告訴了鄭大人,說我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大大方方地溜走了,你們這兩顆腦袋還能長在脖子上啊?」
鄺振家搖搖頭。
冼致富攥著紙團沒有回嘴。
黃裕達無力地睜開眼睛,張開乾裂的嘴唇,只見口形沒有聲音地說了聲:「謝謝。」
唐阿泰說他還能有什麼話呀?他從頭到尾就一句話,報仇!簡肇慶聽了唐阿泰的話,突然明白了:「黃裕達有事求我們兩個人。來吧,咱們重新盟誓,替咱們的兄弟黃裕達盟誓。」他們重新跪下,黃裕達緊緊地抓住簡肇慶的胳膊,跪得有點歪斜。唐阿泰一見,也在黃裕達身邊跪了下來。
瘦青年失神的眼睛看著簡肇慶:「有粥了?先給我阿媽吧!」
這天晚上,簡家祠堂中間按習俗擺放了一口大缸,長壽公在祖宗牌位前上了香,然後領著簡陽春、雅蘭、簡阿三等參拜。禮畢后,長壽公從雅蘭手中接過兩張紅紙放在兩個碗中,又將兩個碗輕輕地擺放在缸中的水面上。
朱瑾掄起胳膊打了衙役一個大耳光:「狗奴才,鄭大人讓你把門看著我,你卻連我都不認識了!閃開!我要回房!」
唐阿泰住了手。眾人也跟著零零落落地停下了。
幾個人都被唐阿泰逗笑了。
幾個同艙的人受到感染,從席子上爬起來,面朝媽祖方向跪好,也參加了盟誓:「盟誓人,林三友……」「盟誓人容鐵鑄!」
簡肇慶一震,眼睛濕了:「兄弟,你阿媽已經吃飽了。」簡肇慶把勺子送到瘦青年嘴邊,瘦青年面無表情,被動地把嘴張了個縫隙,簡肇慶把粥硬餵了進去。
冼致富朝阿伍的背影呸了一口,鎖好艙門,費力地挪動著阿伍的床鋪,想用來頂門,一看床鋪焊死在甲板上,氣餒地坐到自己床鋪上。
阿伍回到豬仔艙,看了一眼正敲得起勁兒的唐阿泰,用手指頭朝他指了指:「誰再敲,我就把他扔到海里去。」
「陶姑娘,今天是肇興大喜的日子,我歡迎你來做客,但不歡迎你以這樣的口氣跟我說話。」雅蘭隱忍著。
宋雅亭一笑:「怎麼,宋某剛到,就下逐客令呀!」
「你就什麼也別管了,你也知道,咱們客家人操辦男女婚事的禮節多,要花很長時間才能完成,真到洞房花燭夜還早著呢。」雅蘭掏出一份禮單遞給簡陽春,「你過過目,這是我給兒媳下的聘禮。」
衙役抓住那個送水的茶房,跟著冼致富來到頭等艙門口。冼致富指著朱瑾客艙小聲說:「就在這裏。」說完退到後面偷眼觀看。衙役一把又將他抓回來,用手槍頂著:「你以為賞錢是那麼好拿的?先進去纏住她!」又讓茶房去敲門。
朱瑾眼一亮:「那我現在就吩咐你們,立即從這兒出去!轉告你們鄭大人,這位女士是我綁架來的,我的事與她無關。請鄭大人放她出去。」
從豬仔艙出來,阿伍悄悄去了龍三的船艙,將冼致富把革命黨人舉報給鄭大人的事告訴了龍三:「鄭大人繳了那女革命黨的槍,畫地為牢,就把她關在客艙里,不過從他們把守的艙門口,能看見豬仔艙的鐵門。這對我們來說,可是有點麻煩。」
簡肇慶把自己的毛巾用水浸濕,敷在了黃裕達的腦門上,黃裕達才慢慢安靜下來。
「和氣?你們從來不把我們當人看。」簡肇慶看看容鐵鑄,「他呢?」
朱瑾沖衙役說道:「這事與這個女子無關,她是被我綁架來的假太太。」朱瑾嚴厲地看著鄺秋菊:「誰是你阿姐?你就是我為了做掩護抓來的一個柴禾妞!」
簡肇興聽得吃了一驚,還有這樣的說法?
冼致富一把拽住阿伍:「伍哥,別走,跟我做個伴吧。」
簡陽春只好把他請進了客廳。
「還沒……沒……這可是你逼我這麼做的。」冼致富突然面目猙獰起來,從懷中掏出字條,在手裡抖了抖,「還抵賴嗎?」
鄭大人在暗處看見朱瑾進了艙門,暗忖:真是個奇女子。
「盟誓人黃裕達!」
「不,我是回南洋。」
衙役定睛看看朱瑾,不由大吃一驚:「啊,你什麼時候溜出去的?」
簡陽春無奈地想了想,只能這麼辦了。不過肇興成完親,馬上就走。宋雅亭這種人,可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黃裕達捂著臉哭了:「我是糊塗了。冼致富卷了我家財產,氣死我阿爸,又把我抓了豬仔,我想起來了,我阿爸的仇還沒報呢……冼致富在哪兒?」
阿伍讓大家快把屍體扔到海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