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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娶你過門啊!」舒燕媽樂顛顛地說。
「宋知縣果然是個心細之人啊!」身穿軍裝的郭培武說道。
陶舒燕家的客廳,堆滿了大紅喜字的箱子,碼放的錦緞、包封的大洋滿地都是各種擺件很是扎眼。
鄺秋菊很難過,蝦仔變成今天這樣,也是因為她。唐阿泰轉移話題:「我還給你買過一盒香粉呢,可惜讓肇慶給沒收了。也不知道大哥怎麼樣了。」
彭蝦仔推門進來,正好聽見唐阿泰的話。他看看鄺秋菊,沒等鄺秋菊說話摔門就走了。「別理他,他現在天天泡在大煙館,誰勸都不行。」
舒燕媽試探地:「那就拿給我,我幫你扔了?」
唐阿泰稍一好轉,就掙扎著要起來去看肇慶,他聽人說肇慶被送進了醫院,很不放心。鄺振家想告訴唐阿泰,又憋了回去:「我聽礦上說了,他已經沒有危險了,正在養傷。咱們現在也幫不上什麼忙。」
彭蝦仔直勾勾地看著她:「都拿來!」
辛亥革命勝利了。
鄺秋菊從枕頭下拿出一個荷包,攥在手裡:「蝦仔,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夕陽西下,鄺秋菊望著那條通往山外的路,不時用手頂住腰,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每天只能在琉琅河邊幫助琉琅女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計。
唐阿泰把身子直了直:「來來來,不用照顧我,我倒要看看,一個蝦米能把我怎麼樣?」彭蝦仔理屈地說:「得得,我不跟你說話,你就知道搶別人的媳婦,連番婆長什麼樣都不知道,是不是,容大哥?」
「你也要注意身體,懷孕的人要注意營養,以後別給我做這麼好的飯了,你們也不容易。」肇慶關心地看著秋菊的大肚子。
「我從來沒說過我喜歡他,憑什麼嫁給他?就憑那一堆彩禮,您就把我賤賣了?」
鄭大人厲聲說道:「好話不說二遍。你我身在邊關,距離京城遙遠,殊不知紫禁城已經千鈞一髮危在旦夕。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如果是朝不保夕,你,我,不知哪一天就摘了頂戴花翎,成了前朝舊臣,命都保不住,要錢何用?」
陶舒燕出來了,勉強笑笑,行了禮:「郭公子。」
鄺秋菊的大叫引來了劉姐,劉姐大喊一聲:「住手!彭蝦仔你住手……她懷著孕呢……」彭蝦仔聽到懷孕二字一愣,忽然更加瘋狂,用手左右開弓抽打鄺秋菊的臉:「懷孕……懷孕……我讓你懷孕,我讓你懷孕……你這個臭不要臉的騷娘們兒……」
「聽阿哥說,他也恢復得不錯,天天打聽你住在哪家醫院。阿泰不知道我們救了你,我阿哥說,知道的人越少,你就越安全。」
「媽知道你心裏難受,可媽有什麼辦法?你爸死得早,以前有皇上的時候,咱們靠你姨丈,沒人巴結咱可也沒人得罪咱。現在呢?你姨丈丟了官,咱們家是只出不進吃老本兒,媽一想起這後半輩子沒著沒落啊……就難受!」她哭了起來,「孩子,不是媽狠心,非要把你嫁給郭培武,你要是自己能找一個像郭培武那樣吃穿不愁能照顧你一輩子的男人,媽就依著你,把婚退了,絕無二話。可現在呢?媽以後要是有個病有個災的,找誰去啊……」
彭蝦仔陰沉著臉:「我舒服,我可舒服了。我媳婦被人睡了,阿媽躺在家裡等錢用,我賺了那麼一點點錢,還是豬仔幣!」
來到女兒房間,舒燕媽把那封假信放到桌上:「給你,小祖宗!日思夜想的,趕緊拆開看看吧!」
「我和簡肇慶是兩廂情願。」
劉姐拖住彭蝦仔往屋外拉,彭蝦仔掙扎著一腳踢在鄺秋菊的肚子上,鄺秋菊慘叫一聲,順著牆根倒下。彭蝦仔拿著搶來的荷包,跌跌撞撞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秋菊心裏一熱,眼睛就濕潤了,她想到蝦仔如此對待自己,還不如一個旁人。肇慶以為自己說走了嘴,忙抱歉地說:「對不起。噢,對了,上次我忘了問你,這是哪兒?」
鄺秋菊看簡肇慶拿著飯糰看著自己,有點不好意思:「快吃吧。裏面有鹹魚read•99csw.com,小心刺兒啊。」
鄺秋菊點點頭,開門走了出去。來到阿壠店儲藏屋附近的小路,鄺秋菊四下看看,然後小心地走到儲藏室的暗道出口。
一陣收拾,洗澡梳頭刮臉,換了乾淨衣服,簡陽春精神了許多,只是略顯消瘦。雅蘭一邊忙活一邊告訴陽春,阿七已經發來電報,說肇慶有消息了,可是人還沒有找到。簡陽春安慰她,只要知道兒子在新加坡,沒有性命之憂,就一定能找到:「也不知道這孩子吃了多少苦啊!」
彭蝦仔擺手示意不要再說下去,一臉疲憊地說:「你這有錢嗎?」
鄺秋菊以為他沒聽清:「那是給你阿媽……」
「那阿莉吉亞呢?對了,她人呢?」
劉姐想想也是。
舒燕媽隔著門看到女兒的神情,悄悄走了進來,嘆了一口氣坐在女兒床邊說:「哎……都這個時候了,你也別難過了。媽早就說,簡肇慶不是個好東西,到了南洋,番婆子一個個都跟狐狸精似的,見了男人就往上貼,誰能把持得住?多少下南洋的男人都是一去不復返,娶了洋媳婦做了洋姑爺。」
鄺秋菊剛想說,又憋了回去:「他……他現在挺好的。我是說他應該挺好的……好人有好報的。」
「蝦仔……真的不怪我,我知道我對不起你。這些日子,我一直想去找你,我怕你不原諒我,我怕你會生氣,我怕你不要我了……」鄺秋菊小聲說著,低頭躲避他的目光,「蝦仔,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了……」
鄺振家不好再說什麼,放下給唐阿泰的飯,走了出去。
陶舒燕大吃一驚。接下來,兩天陶舒燕粒米未進,眼淚流盡,躲在自己房裡誰也不見。陶舒燕給肇慶寫信,眼淚順著臉頰流落在自己清秀的字上:「肇慶,你還好嗎?我們的誓言還在你的心底嗎?我真的很怕,很怕你把它丟進了大海,落在了南洋。倘若是大海隔斷了我們這段感情,我情願用我的一生去換一張船票,到你的身邊。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啊。可你在哪兒呢?」
道上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鄺秋菊瞪大了眼睛,見彭蝦仔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鄺秋菊放下手裡的工具迎了上去。
「就因為我給你治過病?」
這一天,郭培武在陶家喝了很多酒,走時已經跌跌撞撞,宋雅亭小心地攙扶著。陶舒燕由於禮節,不得不出來相送。
當然,除了報恩,容鐵鑄已經喜歡上了阿莉吉亞,只是不會表達,每次來就是那麼傻傻坐在那看著她。
唐阿泰抹了抹眼淚,要是能見大哥一面就好了。兩人沉默了,老錫工躺在床上嘆了口氣。
「媽,你別說了,我不想聽。」
然而,她沒想到自己盼來的卻是一封絕情的信。
陶舒燕使勁地搖了搖頭,哭泣著:「不!我不走!我知道我們家人對不起你們,我姨丈坑害了簡伯伯,可我有什麼錯呢?我和肇慶是真心相愛的,為什麼你們就不能成全我們呢?如果你們長輩之間有什麼恩怨過節,我可以替我的長輩磕頭謝罪還不行嗎?」
陶舒燕抱住母親痛哭起來。
「其實你出了那事後,我們特別為你擔心……你為了我差點兒把命都丟了。」
彭蝦仔一屁股坐下,煙癮上來,打個哈欠,眼神停留在鄺秋菊的隆起的腹部。鄺秋菊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張嘴想說什麼,又止住了。
簡家族人打量了她一眼,一語不發地關上了門。
彭蝦仔甩開鄺秋菊的手:「我沒抽!我要錢給我阿媽寄去看病!」彭蝦仔上前就搶,鄺秋菊死死地用身體護著,兩人拉扯著,鄺秋菊一把把昏沉的彭蝦仔推到鋪上。
鄺秋菊接過飯糰,輕輕咬了一口。
「你慢點兒。你好點兒了沒有?」鄺秋菊坐在他的鋪邊。屋裡其他幾個工友很自覺地出去了。
「彭蝦仔是滿嘴噴糞!」容鐵鑄氣哼哼地說。
宋雅亭故意遮掩:「鄭大人的話屬下不太明白……」
舒燕媽馬上差人叫來宋雅亭,她得趕緊把日子提前,她知道自九-九-藏-書己說不動女兒了。
鄺秋菊本來就擔心唐阿泰,肇慶那麼一問,她忙趕了來看望。老錫工用陌生的眼光打量著她。鄺秋菊向老錫工點點頭,來到唐阿泰身邊。唐阿泰一看是鄺秋菊,騰地就要起身,卻疼得喊了一聲:「哎呀……」
宋雅亭拿著禮單:「嘖嘖嘖嘖……瞧瞧,瞧瞧,這哪是彩禮?這明明就是進貢嘛。這麼大的一筆彩禮,全廣東誰家有?啊?老陶家!哈哈哈哈!阿姐啊,您現在是誰?廣東濟軍振武將軍的參謀長郭培武的丈母娘!誰不得高看咱們一眼啊!嘿嘿,打今兒起,誰敢動老陶家一根草,咱秋後就讓他還稻子!」
舒燕媽擦了下眼淚:「孩子,認命吧,給你媽積點德吧!媽求你了,咱現在不是千金大小姐,咱們是平頭百姓,咱折騰不起了,嫁個好人家,過完這輩子,下輩子再去隨你的願吧……」舒燕媽邊說邊給陶舒燕跪下了。
舒燕媽忙說:「瞧您說的,怎麼能他年再見呢,您得常來!」
門開了,鄺秋菊輕手輕腳地走進來,一眼看見已經起身的簡肇慶:「簡先生,你,你怎麼起來了?」
「放心,有我在,你想當平民都難!」郭培武的口氣挺大。
郭培武笑笑:「啊,世風不同了。令愛用心於學業,也是好事。」
簡陽春點點頭:「嗯,等把家裡的事安置好,我就動身。長壽公的病好些了嗎?」
「彩禮收了日子定了,你說不答應就不答應了?」
容鐵鑄一下子被抱愣了,不好意思推開她跑回了工棚。
「我活這麼大了,什麼都聽您的,唯獨這事兒我要自己做主!」陶舒燕也不讓份兒。
容鐵鑄不言語,躺下就睡。鄺振家也過來勸大家都趕緊睡覺。唐阿泰看著挨了打的蝦仔,笑著說:「抽了福壽膏,是想啥來啥,滿眼都是番婆,對吧?」
「我看郭培武比簡肇慶強一萬倍!」
舒燕媽生氣地說:「婚姻大事兒,還輪不到你做主!」
舒燕媽穿著待客的新衣服迎出門來,故意大聲地說:「郭公子大老遠趕來,我應該出門迎接才是……舒燕!你快點出來呀!」又對郭培武說:「我的這個女兒,就是太迷戀書本了。我讓她上學,本來就是想識幾個字而已,可是她太爭強好勝,非要做個女狀元。女子無才方是德。」
「蝦仔你誤會了,我只罵畜生,不罵你!」唐阿泰的樣子很認真。
舒燕媽慌張掩飾著,起身往外走:「媽從來沒見過什麼信,媽也做不出騙你的事。你把粥喝了吧,就你這臉色,怎麼當新娘子。」
「可不敢當,什麼知縣啊!我現在啊,一介草民,平民一個!」
舒燕媽氣憤了:「你嫁給簡肇慶就幸福了?」
鄺秋菊難過極了:「都是我不好,要打要罵要懲罰,我都認了,你可千萬不能……」忽然發現彭蝦仔搖晃著頭,和醉酒一樣,眼神發愣,哈欠連天,驚道:「蝦仔,你可千萬不能學那些豬仔去抽大煙啊,你……你是不是抽大煙了?你說啊?」
長壽公擺擺手:「孩子,你走吧!」
「常來!一定常來!」郭培武坐進汽車,「一言為定,咱們……再見!」
舒燕媽站起身:「舒燕,這麼多年,他簡家的人拿正眼瞧過你一眼沒有?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這外面兵荒馬亂的,女孩子家,不求個穩妥,還能拿一廂情願當飯吃?」
陶舒燕知道自己說錯話,可沒料到母親會打自己,哇的一聲哭出來。舒燕媽也氣得坐在椅子上,母女二人一起哭起來。
失去了品級的宋雅亭明顯少了銳氣,一臉的頹廢,坐在陶家客廳椅子上發獃。
郭培武拉著宋雅亭的手,看著舒燕媽身後的陶舒燕:「舒燕小妹,他年再見。」
「怎麼好直呼其名呢!我看,就……先叫郭大哥吧!」宋雅亭巴不得馬上事成。
簡肇慶在阿壠店儲藏室里躺了幾天,已經有所好轉了。這天他閉著眼睛,蒙曨之中聽見有人輕輕開門的聲音,簡肇慶掙扎著坐了起來。
陶舒燕從自己房裡衝出來九*九*藏*書:「我不答應!媽!你要想看著女兒死,就把我嫁給他!」
第二天劉姐正要去給肇慶送飯,秋菊攔著她說:「你老是離開會引起注意的,我挺個大肚子沒人注意我,還是我去吧。」秋菊堅持著。
彭蝦仔大叫:「怎麼著?你逛窯子還不能說啊?」
「還來幹嗎啊?」
「孩子,這件事情和肇慶的父親坐牢沒關係,你也不必這樣責備自己。請你不要再來,老朽拜託了!」長壽公微微地鞠了一躬,「該結束了!」
她滿臉倦容躺在床上,說要去南洋找肇慶。舒燕媽坐在床邊,手裡端著一碗蓮子粥,聽了女兒的要求斷然回絕了:「不行!我不能接受!去什麼南洋,找什麼簡肇慶,不行!」
長壽公沒想到陶舒燕會來找他求情。
舒燕媽樂得合不攏嘴,這個瞧瞧,那個看看。這個郭培武還真是看重舒燕。這下半輩子算是有著落了。
「秋菊?是你?你怎麼來了?」
「千萬小心啊!」劉姐囑咐著。
鄺秋菊搖搖頭,她也不知道阿莉吉亞的下落。簡肇慶聽了不禁黯然,阿莉吉亞定是因為救他受了牽連,被查理弄去哪受罪了。
郭培武和宋雅亭進了陶家的屋門。
「你這人心腸真夠狠的,怎麼一點都不關心他的死活啊?礦上的話你也信。我大哥要是有個好歹。我就不活了!」唐阿泰不滿地說。
宋雅亭起身作揖:「屬下實在是冤枉啊!還請鄭大人明察。」
「我得趕緊出去,老讓你們跑來跑去的,非出事兒連累你不可。我總有一天一定要把你們都救出去。阿泰怎麼樣了?」
陶舒燕起身把母親往門口推:「誰讓你幫我扔,我自己扔。」陶舒燕靠在門上,看了看手裡的信,傻呵呵地笑了兩聲,幸福地撲到床上,輕輕地在「簡肇慶」三個字上親了一下。
陶舒燕就站在門外一直等候著。她今天是非要討個消息。這些天來,她日思夜想,都快要崩潰了。
宋雅亭一下子跌坐在了椅子上。鄭大人回頭看看身後的關鍵,關鍵給他使了個眼色。「給你個機會,還不趕快放人。」鄭大人說。
雅蘭起身奔出門外,她不敢相信陽春已經就在眼前。簡陽春朝她招招手,他的身邊已經圍了許多族中父老。雅蘭上前拉住陽春,二人相扶著進了家門。
陶舒燕心裏煩躁又不得不安慰媽:「我能賺錢,我賺錢養活你!」
陶舒燕哀求著:「求求你,麻煩你告訴他老人家,我不是有意叨擾,我只想打聽肇慶的下落,你們告訴我他在哪兒,我馬上就走……」陶舒燕撲通跪倒在地,用力地敲打大門。
「也不是,就是想看著你……」容鐵鑄笨嘴拙舌地說,「不對。我說錯了,我是說……」阿莉吉亞不等他把話說完,一下子抱住容鐵鑄:「你幹嗎對我這麼好啊?」
容鐵鑄躺著扔過一句:「你敢再說一句?」
彭蝦仔火了,指著唐阿泰:「我要不看你渾身是傷……」
舒燕媽忽然一愣,啪的給了陶舒燕一個耳光!
「我不擔心字兒模仿得像不像,我怕……我是怕舒燕看了信會不會做傻事。」
「舒燕你好,過番數月,忙於瑣事,未能來信,鑒諒!家父在電報中說你來家中數次探尋我的下落,謝謝你還惦記我。希望你一切安好如故。
「這算什麼錢啊。就是個破瓷片子,留著也沒用,還不如過來陪陪你。」容鐵鑄憨厚的樣子讓阿莉吉亞心裏一熱。
鄺秋菊委屈地哭了出來:「彭蝦仔!你不能這麼侮辱我。我雖然沒過門兒,但我已經把自己當作彭家的人了,我辛辛苦苦在這裏晃琉琅,沒人疼沒人管,你怎麼能這麼說我?」彭蝦仔一把掀翻了鄺秋菊,撕扯著她的衣服:「給我!給我錢!快,聽見沒有!」
「這?你想不到吧,這就是阿壠店的一個儲藏屋。放心,除了你之外,只有我和阿哥、劉姐我們三個知道。」
「不會露焰兒吧?」舒燕媽擔心地問。
彭蝦仔來勁了:「嘿,轉著圈兒的罵我是吧?」
陶舒燕冷冷地點了九九藏書點頭,扭身回了自己的屋。
陶舒燕從裡屋走出來,禮節性地給宋雅亭倒了杯茶,轉身走了出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後的生活該怎樣過,沒有肇慶的日子如同地獄。
舒燕媽彷彿在憧憬著什麼:「他還要來!」
郭培武眼前一亮,站起來:「不敢不敢。郭培武。你就叫我培武好了。」
陶舒燕抬頭,知道徹底絕望了,她伏地痛哭起來。
陶舒燕急忙上前:「求求你們,告訴我肇慶在哪兒吧!」
「劉姐再請假就會引起蠻律的懷疑了。我懷著孩子,出來走走也沒什麼人問。再說,多大的危險我都經歷了,還能再出什麼事兒呢?」
一路上關鍵同他談了許多,他也深知眼前的局勢,加上自己親眼所見,他想儘力幫助簡陽春。兩人在船上就商量好了,此時關鍵已經換上捕快衣服,隨他一起來到縣衙。
舒燕媽只能這麼辦了。
鄭大人:「宋賢弟,現在外面的世道亂成什麼樣子你不是不知道。你我同朝為官,官場的規矩你我心知肚明。你以前拿了多少,我不管,可你現在要是還想再拿,就是給自己挖坑埋土做墳墓。」
廣州街道鑼鼓喧天,百姓擁上街頭鉸掉辮子。喜悅的人們歡呼著,傳單遍天飛……
「阿媽,你從來不顧我的感受,只關心你的錢夠不夠花,關心你的日子夠不夠好。可你想過我的幸福了嗎?」
「我不是做夢吧?秋菊,秋菊你是來看我的嗎?」唐阿泰激動極了,他故意伸了伸胳膊,「沒事兒,沒事兒,我唐阿泰是從墳堆里爬出來的人,這點皮外傷算什麼啊!」
簡家搬走後,陶舒燕更沒了著落。這天她實在忍不住了,鼓起勇氣跑到簡家土樓,她要找長壽公,她一定要知道肇慶現在怎麼樣了,為什麼一直沒有他的消息。
鄺秋菊忙從兜里掏出一個包裹好的手絹,裏面是她攢的七八個豬仔幣。彭蝦仔一把把錢抓過來,數了數,打了個哈欠:「就這麼點?」
唐阿泰打斷秋菊:「等會兒!你剛才說,我出事兒后,你,特別,擔心?秋菊,我早就說過,我一定會對你好的,誰敢欺負你,我就和誰玩命。等我好了,饒不了地皮丁!」
鄺秋菊欲言又止:「阿泰……來看你,也沒帶什麼東西。」
沒有辦法,舒燕媽只好又向宋雅亭求救。如今的宋雅亭已經換上了西裝,頭頂也戴上了禮帽,屁股底下也坐上了小汽車。宋雅亭琢磨了一會,讓舒燕媽找到了以前簡肇慶在學校給舒燕寫的字跡,回去找師爺按照筆跡寫了一封信,讓舒燕媽交給女兒。
「你也不看誰的師爺乾的。師爺及第出身,一手好字,別說模仿個簡肇慶,就是模仿顏真卿王羲之,拿到市場上都能當真跡賣。」
彭蝦仔用手指了指鄺秋菊,想說什麼,也止住了。
唐阿泰一擺手:「我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缺。你人來就行,不許帶東西聽見沒有。哦對了,你別來,挺著肚子來回走不方便,我去看你。」
劉姐扶起鄺秋菊,看著自己流出的血,鄺秋菊絕望地哭了起來……
「那你嫁給她吧!」
簡肇慶掰了一半飯糰遞過來:「一起吃。不吃東西怎麼行。每人一天多少口糧我還不知道啊,你不吃我也不吃。」
「兩廂情願?他走了這麼長時間,給你寫過一封信嗎?我都不願意說他,弄不好,他都娶上番婆過起美日子來了。」舒燕媽明知說謊,但也這樣說了。
沒過幾天,陶舒燕家門外開來一輛汽車,兩個荷槍實彈的哨兵打開車門,宋雅亭點頭哈腰地陪同郭培武走上樓梯,嘴裏說著:「小心!這樓梯太狹窄了。讓郭大人見笑了。」
彭蝦仔跳起來大罵:「臭不要臉,你留這麼多錢幹什麼?啊?你要錢幹什麼?是買胭脂還是買粉啊?是勾引地皮丁還是勾引唐阿泰啊?」
鄺秋菊點了點頭:「哦,還有一點,是我留著給你阿媽看病用的!」
鄺秋菊把彭蝦仔讓進了工棚,彭蝦仔四下打量著,鄺秋菊尷尬地愣了愣,用手在自己的鋪上撣了撣九_九_藏_書土,怯怯地說:「坐……坐吧!」
鄺秋菊笑了:「我不來,你還不得餓著啊?」隨即拿出飯來關心地說:「簡先生,你還沒好,得注意休息。」
「阿泰,你要是真為我好,就別再去找他了。不值得。你要是再有個閃失,我們……」唐阿泰又激動起來:「秋菊,你記住,不管我將來怎麼樣,你都得好好活著。你一定要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來,我要,我認這個孩子,我給他當阿爸,我照顧你們娘倆!」
「宋賢弟,革命黨現在勢力猖獗,國庫空虛,急需剿滅亂黨的經費。你卻把簡陽春的錢搶奪過來,萬一……」
簡陽春頭髮蓬亂、滿臉鬍鬚地回到了開平簡家碉樓。
陶舒燕輕輕把信折好,放進信封。她已經沒有了眼淚。
「拿來!」蝦仔不耐煩地打斷她。
舒燕媽在一旁低聲哭泣著,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陶舒燕看了看還在揮手告別的母親問:「媽,什麼一言為定?」
「你太傻了,你一個月就那麼點錢,花票這麼貴,你買它幹什麼啊?」阿莉吉亞心疼他的錢,「你把錢攢著吧,男人身上怎麼能沒錢呢?」
彭蝦仔拿了秋菊的錢,天天往逍遙堂跑,這天他在門口見到容鐵鑄,以為容鐵鑄和自己一樣迷上了這裏。他根本沒有想到,容鐵鑄來這完全是為了報答阿莉吉亞的救命之恩。
「不許你這麼說肇慶!」陶舒燕哭了,哭著哭著突然從床上坐起身,「媽!我問你一件事。你把簡肇慶給我寫的信都藏起來了,對不對?肇慶他給我寫了很多信對不對?」
傭人攙扶著長壽公走了出來。
「福建那邊捎信來說,請大夫開了幾服中藥,已經有些好轉了。」雅蘭也一直惦記著。簡陽春嘆了一口氣:「哎,老人家都是為我們操心操的……多事之秋,平安是福!永定不宜久留,等他老人家好點了,趕緊把他接到開平吧!」
「……事情大致如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作為兒子,我不得不從,故擇日即將在南洋完婚。你也不必難過,我想也許命中注定你我不該有這段姻緣,我祝福你早日找到比我更好,更懂你的另一半。我會在南洋祝福你們。你的同窗好友——簡肇慶。」
鄭大人一下船就來到宋雅亭的縣衙。
宋雅亭終於聽到了想聽的話,臉上樂開了花:「您多抬舉,多抬舉……阿姐,快出來,你看誰來了?」
「你身子這麼不方便,還來回跑,萬一出點事情可怎麼辦啊?以後,讓劉姐或者你阿哥來就行了。」沉默了一會,簡肇慶擔心地問。
陶舒燕從阿媽神態斷定,肯定是阿媽把肇慶寫給自己的信都藏起來了。她越發堅定了去南洋找肇慶的決心。
「就算不幸福,也比嫁給那個大字不識的軍閥強。」
「你還是要去嗎?」
容鐵鑄騰的一下從鋪上爬起來要打蝦仔,鄺振家和工友拉住了他。唐阿泰指著容鐵鑄:「什麼,你逛……鐵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陶舒燕拿著寫有簡肇慶名字的信封,又激動又難過,遲遲不打開信封,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陶舒燕抽噎著:「誰要看他的破信,我才不稀罕呢!我不看了。」
門開了一條縫,簡家族人說長壽公不願意見。
宋雅亭看著陶舒燕,忽然覺得有了希望,他想到了舒燕的婚事,那個上次提到的郭培武如今可是紅人。他要靠舒燕恢復自己以前的日子。宋雅亭跟舒燕媽小聲說著自己的打算,舒燕媽頓時高興起來:「那好呀,快點,越快越好。」
舒燕到底病倒了。
宋雅亭兩眼發直:「沒了,都沒了!好好的一個朝廷,沒了!皇上也沒了!衙門也沒了!我成了一介草民,連頂戴和辮子也沒了,大勢已去了!」
「不下猛葯,是治不好她的相思病的。」宋雅亭說得堅決。
彭蝦仔抽完大煙,回到工棚唱著小曲在容鐵鑄面前晃悠:「嗯,小番婆滋味不一樣吧?」容鐵鑄一拳把彭蝦仔打倒在地。彭蝦仔給打愣了,捂著臉:「你玩得起,說不起啊?怎麼還動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