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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1957之一:決戰 4、春風拂面的五月

第四章 1957之一:決戰

4、春風拂面的五月

陸定一的決定讓周揚處於一種非常尷尬的境地,這時他要考慮:怎麼樣面對丁陳面對群眾,怎麼樣比較體面地來收這個場。所以陸定一開會的當天下午,他就召集邵荃麟、郭小川等人,商量明天作協黨組會上如何傳達,商討為丁、陳甄別的步驟如何走法。他十分地緊張和焦慮。
整風開始以後,一次,丁玲給李之璉打電話,提出現在集中力量整風,個人問題(指複查丁陳反黨集團問題)我想暫時不提,整風以後再議。李之璉在電話中答覆說:在整風中解決你們這個問題,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秦兆陽的觀點是,丁、陳的問題不是本屆黨組造成的,「黨組當中個別人的責任,也不能由全體組員去承擔」,整風能不能搞得好,關鍵在領導的態度,否則黨組全體成員開一百次會也不解決問題。秦兆陽的一些話,如「一些領導同志只是站在幕後」,「目前的黨組是不能完全對過去的工作負責的」,很明顯是指向中宣部副部長、上屆中國作協黨組書記周揚的。
徐剛講過一件事。五月的一天晚上,丁玲和陳明來到文學講習所,當時徐剛已經是文學講習所的主任,他又意外又驚喜,立刻去找來了張松如。張松如曾經是文學講習所副所長,這時仍然住在文講所院子里。丁玲對他們說:「現在鳴放比發動貧僱農還難。」張松如婉轉地說:「我們希望你們團結。」徐剛問丁玲:「您今年多大年紀了?」丁玲說52歲。徐剛說:「我們希望看到您新的作品,您可千萬別跟陳企霞、李又然聯繫。」徐剛說這話的想法是:花了一年多時間,才把歷史等問題搞清楚,但結論還沒有作,如果這時再跟陳、李聯繫,那是惹麻煩。艾青的夫人高瑛也回憶說,五七年整風時丁玲給艾青打電話,說現在貧下中農很難發動,你出來講講話吧!
在這方面,秦兆陽5月31日寫給邵荃麟的信,很有代表性。當時秦兆陽在北戴河搞創作,一個中篇小說已經寫了三分之一,他是黨組成員,通知他回來參加整風。他不願中斷寫作,同時對於作read.99csw.com協內部的明爭暗鬥感到厭倦,對於解決這些問題也不抱希望,因此給黨組書記寫信,不想回來。他說:「至於整風,我不是不參加,如果輪到我檢查自己,我可以在適當的時候回去一趟。對於作協整個整風運動的進行,我也可以提出以下一些參考性意見,即或我回去,也不過就是這些意見。」「我的意見很簡單:問題的關鍵在於領導的態度。我認為周揚、默涵、甚至喬木和陸定一等同志應該參加作協的一定的黨內外的會議,該說清楚的事情說清楚,該聽的聽,該檢查的檢查。我認為劉白羽同志應該改變過去那種自以為是的作風,切實地虛心地正視問題,承擔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如果這些同志能夠抱這樣態度,不僅作協的整風容易進行,即或丁、陳的問題,「也可以比較順利地解決」。如果一些領導同志只是站在幕後,「即或黨組全體成員在家,開一百次會議,也是不濟事的。目前的黨組是不能完全對過去的工作負責的,因此也不能由黨組在整風運動中承擔一切。」他認為,丁、陳問題,是幾年來作協主要矛盾的一部分,「如果領導同志們能夠認真地、實事求是地把作協工作中應負的責任承擔起來,在適當的場合作一些誠懇的表示和檢查,然後再針對丁、陳問題作一次發言,整個作協的整風運動是好開展的。」
但是最後勝利的決定權,並不在群眾手裡。
4月27日,中共中央發出了《關於整風運動的指示》,指出:執政黨的地位使許多黨員容易採取單純的行政命令的辦法去處理問題,一部分人還沾染了特權思想。因此決定在全党進行一次以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的矛盾為主題,以反對官僚主義、宗派主義和主觀主義為內容的整風運動。4月30日,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約集各民主黨派負責人和無黨派民主人士舉行座談會,請他們幫助共產黨整風。毛澤東說,幾年來都想整風,但找不到機會,現在找到了。現在已造成批評的空氣,這種空氣應繼續下去,以處理九_九_藏_書人民內部矛盾為題目,分析各方面的矛盾。整風總的題目是要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反對三個主義。
這也是一次關係著周揚命運的會議,是關係丁、陳和周揚之間較量的會議。這場較量從遠了看,在延安時期就初見端倪,從近了說,1955年秋天的黨組擴大會上激烈爆發。但從那時以來,周揚的心裏一直不踏實,時時地打鼓,犯嘀咕。因為,第一,定案的那些事實未經認真核對,許多都經不住查證,所以「反黨集團」這個帽子是頂紙帽子,大風一吹就搖晃,就要掉下來,這一點他心裏很清楚,但對誰也不能說;第二,以他和丁玲的關係,以他對丁玲的印象,他未必願意看到丁玲被搞得那麼慘,畢竟有多年共事的感情,他們也曾很好地合作過。由於這兩條原因,這一年多來他常常處於一種矛盾的心理:有時有一點得意,有時有一點歉疚,有時有一點自責,有時甚至有一點害怕。他不是沒有考慮過給丁、陳甄別的問題,這一年多來他多次考慮過,但是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打消了念頭,這也有兩個原因:其一,丁陳一案木已成舟,事實既成,是他周揚的功績,翻了丁陳的案也就否定了他自己,給他抹上極不光彩的一筆,大失身份,大丟面子;其二,他深知丁玲的脾氣丁玲的厲害,她受了那樣大的冤屈陷害,一旦翻過身來不會輕易作罷,一定要追究責任弄清是非,而他自己也的確有些「小辮子」。此外,此案涉及到上上下下方方面面,中央又發了文件,甄別平反決非他的能力所為。因此他沒有退路,只能將錯就錯,硬著頭皮往前走。
上邊有了這個態度,丁玲和陳明心裏有底了。他們認為,作協黨組搞的就是官僚主義、宗派主義和主觀主義,整風就是要解決作協黨組的這些問題。於是,在大好形勢下,他們也開始行動了,要發動那些同情他們的群眾起來說話。5月28日丁玲在支部大會上發言說,自己是貧僱農,「我要警惕一些,有些人是很會搞人的」,「運動不能只有上級領導九九藏書,沒群眾監督」,「黨內有牆,黨外有溝,平均人人有份嗎?我看應整領導,還沒整呢,就表示最喜歡和風細雨。」她還講到:「周揚對文藝界統治了二十年。」丁玲開始向周揚反擊了!
三號一上班,郭小川聽說劉白羽回來了,便急忙給他掛電話,彙報工作。第二天中午11點多,劉白羽、郭小川一同去見周揚,談了兩個小時,決定要邵荃麟立刻回京,領導開展中國作協的整風。當時邵荃麟已經從浙江到了上海,下午郭小川就給他打了長途電話。邵荃麟直到12日才回到北京,13日一上班,立刻要郭小川起草一份整風計劃。
五月過去了,五月使丁玲感動,在整風中間,那麼多人對她表示同情,站出來為她鳴不平,有熟悉的、不太熟悉的,有黨內的、黨外的。哀兵必勝,中國人的傳統心理向來是同情弱者,她身居高位時,從來沒有體味過這種溫暖。群眾心中自有公論,群眾真是太好了。
五月,中國作家協會的中心工作就是整風。
5月17日下午,中國作協機關召開整風動員大會。先由邵荃麟做動員報告,接著劉白羽講了整風計劃。邵荃麟在會上宣布,機關整風領導小組由黨組成員、黨總支書記和副書記組成。會後召開了整風領導小組會議,邵荃麟又宣布,由他和劉白羽、郭小川、嚴文井、黎辛組成整風領導小組的核心組,負責日常工作。
不要說黎辛,就連劉白羽、郭小川也感到突然,事後他們兩人給邵荃麟提了意見。後來在反右中間8月13日的作協黨組擴大會上,邵荃麟檢查自己在整風動員會上的講話說:雖然這是經黨組通過,但是沒有經過中央批准就宣布,這是不對的,這就是溫情妥協。
在這美好的春天裡還有一件大事:共產黨決定開展整風。
周揚急於要邵荃麟在大會上表態,既為的是作協黨組爭得主動,也為了他自己能掌握主動。因為群眾對丁、陳事件提出的尖銳意見,已經引起陸定一的重視。陸部長要親自出面,解決丁、陳的甄別問題了。
本來,由於開展整風,在中國九九藏書作協黨組五月份工作計劃中,丁、陳的查對結案工作已經被往後推了。但是由於在整風中間,大家給中宣部和作協領導提出的意見,主要集中在肅反和「丁、陳反黨集團」兩個問題上,在中宣部整風中也有人提出這個問題,因此,丁、陳問題又被作為整風的一個重要內容而重新走到前台。中宣部和作協黨組必須面對,不能迴避。
一月,他應《詩刊》請求,把過去寫的十八首詩詞交由他們發表。二三月間,又在兩次會議上做了重要講話,一次是2月27日在最高國務會議第11次擴大會議上,以「如何處理人民內部的矛盾」為題的講話,一次是3月12日在全國宣傳工作會議上的講話。這兩次講話給文化思想界帶來春天的氣息,令廣大知識分子歡呼雀躍。
秦兆陽還是按照黨組的決定,回京參加了整風。
1957年的頭幾個月,毛澤東的心態異乎尋常地好。
在5月17日的整風動員大會上,黨組書記邵荃麟做報告時突然宣布,「1955年對丁、陳的鬥爭過火了,要重新處理」,「丁、陳反黨集團的結論站不住腳」,「丁、陳反黨集團這頂帽子應當去掉」,「這個問題要在整風中解決」。黨組書記的突然表態,在會場中引起很大震動,使人大感意外。會後黎辛去問邵荃麟:丁、陳重新結論的問題還沒有向中央請示,這麼說合適嗎?邵荃麟告訴他,這是在周揚家裡研究過的,他自己沒有參加1955年的黨組擴大會議,不很了解情況,周揚讓他這麼說不好不說。
5月24日中宣部的會一定很重要,因為是陸定一親自出面召開的。中宣部先後召開討論丁、陳問題的會,大小不下幾十次,陸定一隻出席過寥寥三五次,但凡有他出席,必定討論重要問題,決定重要事情。會議時間不短,開了兩個多小時,主要是陸、張兩位部長講話,談的又都是丁、陳問題。會後周揚找作協黨組負責人,一定是研究如何貫徹陸定一的指示。陸定一究竟做出什麼指示?我們認為,就是在這次會上做出決定,要作協黨組公開承認九*九*藏*書在丁、陳問題上的錯誤,並且主要由周揚出面來承認這個錯誤。因此,這是一次決定丁、陳命運的會議。
郭小川日記中,也出現了對周揚有意見的記錄,最早一次出現在4月21日的黨組會。那天是星期天,因為下午邵荃麟要出差,上午九時開了一次黨組會,會上提出不少意見,「許多都是對著周揚、文藝處來的。」「文藝處」是林默涵。5月14日下午,郭小川又聽劉白羽說,「秦兆陽認為這次揭露《人民文學》的事件,是周揚同志為了過關,所以首先拿《人民文學》做犧牲品」。5月21日下午給中宣部部長提意見的會上,戈揚也因為《文藝報》的一篇文章,對周揚提出批評。5月的最後一天下午,在機關召開的非黨同志會議上,杜黎均「大胆地批評了周揚同志,會上的意見非常尖銳」。
政治空氣對於「丁玲、陳企霞反黨小集團」問題的甄別,十分有利。
5月25日是星期六,下午兩點中國作協召開黨組擴大會,討論機關整風和丁、陳問題,具體內容不詳。但就在前一天,中宣部主要負責人找中國作協黨組負責人,很仔細地研究了丁、陳的問題,郭小川日記中這樣寫著,24日上午,「周揚處來電話,要荃麟、白羽和我十時到陸部長處,我們先在白羽處談了一下昨天政治局會議的內容。十時到中南海,陸定一和際春兩位部長談了很久的丁、陳問題。」一直談到12點多。下午郭小川「又與周揚、荃麟商量了一下明天會議的內容和討論丁、陳問題的步驟。」
原中宣部文藝處副處長蘇一萍,在1978年10月的一次談話中說:「一九五七年鳴放時,宣傳部內外、作協內外、文藝界,好多人對五五年把丁陳定反黨集團有意見,認為鬥爭過火。」 陳明說,在紛紛傳言要給丁玲平反時,一天中午,張光年還到頤和園雲松巢去看過丁玲,他帶著一點歉疚說:我這個人,常常是被人推到浪尖上的。
5月25日的作協黨組擴大會上,傳達了陸定一的重要決定,此後便開始籌備重新討論處理丁、陳問題的黨組擴大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