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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平定關內白崇禧挂帥征灤東 徘徊平津小諸葛定計奪幽燕

第四十六回 平定關內白崇禧挂帥征灤東 徘徊平津小諸葛定計奪幽燕

「我大,你小。」楊宇霆毫不含糊地答道。
白崇禧見馮玉祥態度模稜兩可,心裏頓時涼了半截。當然,如果決心回師武漢,白崇禧不是做不到,他所統率的三個軍和一個獨立師,官兵幾乎都是廣西、湖南和湖北人,南方人久戍幽燕,歸心似箭,只要他一聲令下南歸,馮玉祥部是無論如何阻擋不住的。但是,全軍衝過河南,與馮軍血戰一場,不但損兵折將,而且他此番北來更是空跑一場,只為蔣介石和閻錫山打了天下,自己毫無所得,這樣的蝕本生意,小諸葛白崇禧如何肯干?進既不能,退又不甘,又作何打算呢?白崇禧每日在他的總指揮部里徘徊,冥思苦索,終未思得一計。北平的隆冬季節已經降臨,朔風怒吼,大雪紛揚,天地一片灰暗,白崇禧在那座羅馬式壁爐前踱步,心情也象那鉛色的天空一般沉重晦暗。因楊宇霆已死,那二十萬件皮背心沒有到手,白軍冬衣得不到及時解決,許多士兵仍著單衣,抖縮在營區里靠烤火取暖,每有被凍死者。連老天爺也跟白崇禧作難了。恰在這時,蔣介石由南京發來一電,要白崇禧去南京出席國軍編遣會議,由李品仙代白在北平主持一切。白崇禧知李宗仁、李濟深已赴南京,蔣介石居心叵測,白怕被蔣算計,同時此時此地也不便貿然離開北平,擔心一旦有變,無法應付平、津局面。他考慮再三,便給蔣介石複電,以「舊疾複發、醫囑靜養」為由,拒絕南下。白崇禧雖然不去南京開會,但徘徊平、津仍無良策,正在苦悶之中,忽想起他的老師李任仁先生來。原來,李任仁早年在臨桂會仙一所小學任教,白崇禧是他教過的學生。少年時代的白崇禧家道貧寒,曾受過李任仁先生的資助。李任仁思想進步,在「四·一二」清黨時被迫離開廣西,流浪在外。白崇禧雖然是「四·一二」清黨的得力幹將,但對他的恩師卻一往情深,他率軍北上平、津消滅張宗昌部后,駐節唐山,便邀李先生到唐山交通大學小住,師生間過從甚密。白回北平后,又邀李先生同行,目下李先生住在燈市口瀛寰飯店。白崇禧想到這裏,便命副官乘車去請李先生來賜教。
「北伐統一中國乃孫總理之遺志,除了武力統一,當然也還可以有和平的統一,我們希望的是後者。」白崇禧懇切地說道。
白崇禧說話間那種躊躇滿志的神態,溢於言表。他從十八歲起便投身革命,參加學生軍敢死隊,由桂林徒步行軍北上,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里,行軍三千多里,馳援武昌。後來統一廣西,出兵北伐,十七年的時間里,他與清王朝和北洋軍閥作戰,迭建殊勛,為推翻中國的封建統治作出了責獻。假如孫中山不死,白崇禧或有可能成為中國歷史上被人尊敬的第二個諸葛亮也未可知!然而歷史長河的流向實難逆料,人的命運歸宿皆離不開歷史的安排。三十五歲的白崇禧,又來到了一個新的歷史轉折點上。他盯著養心殿上那一大一小的兩個寶座,思緒奔騰,浮想聯翩——清朝皇帝倒了,繼之而起的北洋軍閥也倒了,到底誰將成為民國的主人呢?
白崇禧見蔣介石鄭重地點了點頭,又說道:「張作霖之死,據說系日本關東軍所為,可見日本侵略東北的計劃已如箭在弦上,我軍如出關,日軍若加阻撓,則後果將遠遠超出濟南慘案之範圍,故爾我軍出關更應特別慎重。」
「鄰葛兄!」
楊宇霆小諸葛之名果不虛傳,楊、白兩位小諸葛之間的談話,也象他們弈棋一般,是一場絕妙的鬥智。眼看北方的小諸葛已經把南方的小諸葛逼得不能動彈了。白崇禧沉思片刻,他要是不能打破僵局,別說對東北問題他插不進手,便是在京、津也無法立足。但是,對於楊宇霆所提的這些問題,他怎麼能圓滿地回答呢?且不說去年他和李宗仁、何應欽逼蔣介石下野的那一幕,便是碧雲寺祭靈、小湯山開會,蔣、馮、閻、李互相的鬥爭,他與蔣、閻的矛盾,不是預示著國民黨內各派政治勢力無法實現真正的統一嗎?這些事不說,明眼人都一清二楚,就象那和尚頭上的虱子一般——明擺著的。作為張李良本人和張的代表,又有小諸葛之稱的楊宇霆,為了東北未來的地位及他們自己的利益,當然更是關注這些問題的了。白崇禧本人由於地理上的原因,過去無暇顧及關外之事,這次他率軍北上京、津,不得不對東北問題及奉系下一番功夫研究。兵法雲:「知彼知己」,楊宇霆了解國民黨內各派系之間的矛盾,白崇禧當然也知道奉系各派勾心鬥角的內幕。奉系中有老派和新派之爭,新派中又分「洋派」和「土派」。老派以張作相、張景惠、吳俊隆等為骨幹,出身日本士官學校的楊宇霆、姜登選則為「洋派」,出身於國內陸軍大學的郭松齡、李景林為「土派」。郭松齡與楊宇霆矛盾最深。民國十四年冬郭松齡率奉軍https://read.99csw•com精銳第三軍揭起反奉旗幟,通電曆數「張作霖失政」和楊宇霆禍奉罪狀,郭軍由山海關直打到錦州、營口,在遼西巨流河西岸與日軍和奉軍決戰。由於三面受敵,郭松齡戰敗被俘,旋被張作霖槍殺。這次日本人炸死張作霖,據說有在奉系內部尋找新的代理人的因素,據說日方有扶持楊宇霆取代張學良之意。白崇禧便決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不正面回答楊宇霆的提問,卻反問道:「鄰葛兄難道願甘居張漢卿之下么?」
這一對深感生逢其時,而又不遇「英主」的南、北小諸葛,兩雙手一下子緊緊地握在一起了,他們頃刻間似乎成了患難與共的知音。他們又繼續密談,還談了些什麼,已不為外人所知。臨別時,楊宇霆送給白崇禧一支特大的高麗參,還答應供給白部二十萬件過冬的皮背心。
白崇禧心想這北諸葛也好生厲害,一下子便抓住了會談的實質,他認真地說道:「鄰葛兄可曾得到這方面的情報:張宗昌企圖乘張大帥死後張漢卿地位尚未鞏固之時,猛衝出關,取張漢卿地位而代之?」
「如果我們要出關,就應支持張宗昌,讓他打頭陣,到了關外再解決張部不是更好嗎?」白崇禧用他那雙南方人犀利的眼睛正視著楊宇霆的目光。
他們離開養心殿,串門過殿入宮,來到一座門前,白崇禧忽然停住步子,驚喜地叫喊起來:「你們看!」
楊宇霆見白崇禧揮退左右,知要談軍國大事了,便也笑道:「弈之為數,小數也,不足論道。今健生兄代行總司令職權,挂帥征東,帶甲數十萬,有否假道滅虢,借消滅張宗昌部之機而出兵關外之意?」
白崇禧見蔣介石不僅完全採納他的建議,而且決定授予他全軍最高指揮權,也激動地站起來,向蔣立正敬禮——欣然受命。這一對充滿敵對情緒的派系首領,在不到一小時的談話后,又攜手合作了——民國史上有許許多多這種時而為敵,時而為友,又時而為敵的怪現象,除了彼此之間的利害關係外,恐怕也還得有一種大丈夫的胸懷和韜略,否則剛剛還打得鼻青臉腫的雙方,倏忽間怎的又能握手言歡呢?
「健生兄要比什麼呢?」楊宇霆揶揄地笑道。
秘書欺動快門,咔嚓一聲拍了一張,又從不同角度連續拍了幾張。李品仙意味深長地說道:「從今日起,我們都出自『崇禧門』下!」
可是,白崇禧萬沒料到,他這個方案開場鑼鼓未響,武漢卻出了事,頓使他在北平籌備召開國民會議的打算胎死腹中!
「哈哈,」白崇禧笑道,「鄰葛兄如此當仁不讓,不知有何根據?」
白崇禧聽了暗吃一驚,心想老蔣連新疆都不讓他去,怎麼會讓他去東北呢?關於東北問題,白曾與李宗仁暗中商量過,李、白對於東北不是不想抓到手,而是眼下無法馬上抓到手,正象諸葛亮說的東吳「此可用為援而不可圖也」。張作霖雖死,但奉軍已全部退入關內,由少帥張學良統率,實力仍在,而日本帝國主義覬覦東北已久,北伐軍如出關,必引起外交問題,不久前發生的「濟南慘案」,更使李、白觸目驚心。因此,對於東北問題,李、白早有腹案,便是和平解決,力爭把張學良拉到自己這一邊來。因為奉系與馮玉祥、閻揚山皆為爭奪北方地盤連年開戰,結下宿怨。而奉張與李、白則無仇無怨,自然較之馮、閻好說話。如能把張學良拉過來,白崇禧便可借奉張之力在京、津一帶立足,鉗制閻錫山,與南京的蔣介石分庭抗禮。現在,蔣介石說要白崇禧去經略關外,白忖度,這必是蔣對李、白的一種試探抑或是一種借刀殺人的陰謀。白崇禧又咳了咳,接著說道:「總司令,連京、津一帶的環境我都難以適應,何能出關?馮、閻想去,就讓他們去吧!」
他們又連下兩盤,皆成和局,白崇禧令副官收拾棋子,隨即揮退左右,對楊宇霆笑道:「鄰葛兄,這回小諸葛難分上下啦!」
白崇禧見楊宇霆竟說出這般話來,便也毫無忌諱地說道:「我們的蔣總司令也不是劉備!」
白崇禧機智超群,能言善辯,在任何場合都能應付自如,從未被難詰過,今天竟被這北方小諸葛說得無言以對。他那白皙的臉龐上頓時感到一陣熱辣,忙用幾聲輕鬆的笑聲掩飾住心中的窘態,他一邊笑,一邊說道:「鄰葛兄之言果然有根有據,但孔明一生,除了舌戰群儒之外,還上有安邦定國之計,下有棋琴詩書之雅。我們不必為此多費口舌,還是來比試比試一番吧!」
葉琪、廖磊對白崇禧本來就崇拜備至,今見故宮中竟有這座「崇禧門」,而白崇禧又指揮他們一路北上,打下北京、天津,順利地消滅了張宗昌、褚玉璞的直魯軍,底https://read•99csw.com定關內,白的名聲在中國南北大振,這更使他們想入非非。特別是那位崇尚關公的廖磊,從此竟把對白崇禧的崇拜放在關公之上,但他又怕為人倨傲的關公見怪,便在那尊木雕像前焚香,祝告道:「既然我公與翼德公皆崇敬軍師孔明,廖磊亦效法我公與翼德公之舉,崇敬當今之孔明矣!」
「請吧!」楊宇霆從容地在白崇禧對面坐下。
「我與第四集團軍的官兵,都是南方人,自到北方來月余,深感水土不服,近來身體不適,官兵也多有疾病。目下北伐功成,我希望總司令能讓我們回南方解甲歸田,也省去裁兵的諸多麻煩。」白崇禧一邊說話,一邊咳嗽,副官忙把葯送進來。白崇禧斥責道:「你不看我和蔣總司令在談話嗎?咳咳咳!」白崇禧皺著眉頭,一連串地咳嗽,那副官只得把葯放下,退出去了。
蔣介石又鄭重地點了點頭,白崇禧又道:「直魯軍張宗昌、褚玉璞部數萬人目下駐紮灤河以東的唐山、昌黎一帶,聞說張已與日本人有勾結,日本人支持張部出關,有說日本人要張部攻到秦皇島,便可出兵接應其出關。為此,若要和平解決東北問題,便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段,首先解決張宗昌部。」
「你們不是要統一中國嗎?」楊宇霆又問道。
這一日,白崇禧和幾員廣西將領興緻勃勃地遊覽清故宮。他平時治事嚴謹,不喜遊玩,這兩年多來,南征北戰,足跡踏遍大江南北,所過之處,名山勝水多得很,可他從無遊覽之興。如今,關內底定,關外問題解決有望,對這風光壯麗的北國古都,是應該很好地遊覽一番的了。他們一行從天安門往裡走,過端門,越武門,走進太和門,來到紫禁城的中心。迎面只見三座雄偉森嚴的大殿屹立在一座白石台基之上。
白崇禧聽了這句話,真比飲下一杯純香的桂林三花酒還暢意百倍,他激動地說道:「崇禧雖不敢作非分之想,但故宮的歷史迄今已有五百年,這是五百年前之天意啊!」
楊宇霆不慌不忙地答道:「我生於光緒十三年,你生於光緒二十年,我今年四十二歲,你今年才三十五歲,我大,你小。」
白崇禧受命挂帥之後,即令李品仙、魏益三、劉春榮等部集中備戰,但卻並不急於向灤東進軍,而是派何千里為代表到瀋陽去見張學良,請張派奉軍與白軍南北夾擊張宗昌部,以便將直魯軍包圍殲滅。張學良當即派總參謀長楊宇霆為代表,與白崇禧商談。白、楊雙方均帶衛隊,乘車在一小站見面。關外與廣西一北一南相隔萬水千山,本沒有什麼相同之處,不過在民國年間卻出現過兩對頗為相似的人物,這便是時人稱之為南北兩少帥的張學良和陸裕光及南北小諸葛的白崇禧和楊宇霆。那陸裕光乃老桂系首領陸榮廷之子,自從陸被李、黃、白逐出廣西之後,目下流寓蘇州作寓公,那「南少帥」由於失去父蔭,早已沒有當年的少帥氣派,不得已投入了直魯軍張宗昌部下,任第七十四師師長之職,已不為人所知。如今,顯赫的便只有北少帥張學良和南北兩諸葛了。現在,這兩位大名鼎鼎的小諸葛代表不同派系的利益,在此時相見,更是不同尋常。那北諸葛楊宇霆乃遼寧法庫人,日本士官學校畢業。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從長相到動作、語言,無一不顯得非常精明幹練,才氣橫溢。白崇禧一見談判的對手氣概不凡,心中暗道,和這樣的人較量才有意思!他迎上前去,主動和楊宇霆握手寒暄,然後詼諧地笑道:「鄰葛兄,人稱你我為小諸葛,未知這小諸葛中還能再分大小否?」
白崇禧心裏暗吃一驚,不想從未謀面的楊宇霆竟對自己的生辰年齡了解得這麼具體。楊宇霆見白崇禧一時答不上話來,又接著說道:「我名宇霆,表字鄰葛,乃鄰近諸葛之意,稱小諸葛乃有根有據。因此我是正宗的小諸葛,你只能算小小諸葛啦!」
九月四日,白崇禧下達總攻擊令,左、中、右三路大軍齊發,克豐潤,下開平,占寧河,直向唐山推進。直魯軍向昌黎、秦皇島東竄。九月十四日,楊宇霆親到山海關指揮,奉軍與直魯軍血戰于牛角庄、魏家店。白崇禧揮軍渡過灤河,與奉軍前後夾擊,將直魯軍圍殲于石門常山子一帶。直魯軍首領張宗昌、褚玉璞見大勢已去,乃化裝棄軍潛逃,他二人乘小漁船由灤河口盪出,先逃大連,然後轉往日本,作亡命客去了。
楊宇霆卻一本正經地答道:「當然能分大小。」
白崇禧又咳了一聲,巧妙地答道:「孫子云:『置之死地而後生』。到了新疆,身負戍邊之重任,不管環境如何惡劣,不死也得設法生存下去呀。光緒元年,六十三歲的左文襄公率軍督辦新疆,不是令士兵給他抬著棺材一路走的么?」read.99csw.com
葉琪即學著御前太監「叫軍機」的口吻喊道:「奉上諭:第八軍軍長李品仙見駕!」
「統一自然是好事。可是,蔣、馮、閻、李之間能實現真正的統一嗎?健生兄與蔣總司令之間能夠統一嗎!」
「這個,這個,健生兄,嘿嘿……」蔣介石實在不知道這個神出鬼沒的小諸葛要說什麼,只得訕笑兩下。
那白崇禧雖與蔣介石矛盾百出,但卻又是個重感情的人,蔣介石這句話,一時引發了他當蔣的參謀長的那一段舊情,且東北問題又和白的切身利益息息相關,便說道:「全國統一大勢已定,張作霖已死,張學良內外交困斷不敢作負隅頑抗之想,這就為中央以政治方式和平解決東北奠定了基礎。這是我軍不必出關的根據之一。」
楊宇霆也忙道:「健生兄不簡單!」
頃刻間,棋盤上那縱橫十九條線,化作了一片山嶽叢林,江河阡陌,田野村落,城池要塞。那三百六十一個位,變成了塹壕掩體,電網碉群,大炮戰車,艨沖戰艦。棋盤上戰雲密布,戰陣森嚴,白崇禧執白子,楊宇霆執黑子,雙方開始行軍布陣,運籌帷幄,麾兵攻殺,一場大戰,終於爆發。白、楊二人,你來我往,你攻我守,你圍我堵,雙方都使出渾身解數,一時圍魏救趙,一時上樓抽梯,一時借刀殺人,一時天女散花,真是險象頻生,絕招頻出,侍立在一旁的兩名副官直看得驚心動魄,瞠目結舌。戰至最後,竟成和局。白崇禧笑道:「鄰葛兄好手段!」
李品仙、葉琪、廖磊見一向沉著冷靜很注意自己官行舉止的白崇禧突然舉止失態,驚得忙從他的手指方向看去。李、葉、廖三人不看則可,一看也都驚得呆了,他們不約而同地「啊!」了一聲,頓時站住不動了。你道他們發現了什麼奇迹?原來,宮中前面那座高聳的大門上,黃底藍漆書著三個赫然大字——「崇禧門」。白崇禧雖然博學多才,但是故宮中重重殿宇,層層樓閣,道道宮牆,座座大門,大小宮殿七十二座,房屋九千多間,他初來乍到,根本不知尚有這座與他同名的「崇禧門」,今天一見,真是驚喜齊集,惶恐參半,直把他那藏在心靈深處的管仲、韓信、孔明的雄心壯志倏地升華到一個新的更高的水準之上。還是李品仙最能揣度白崇禧的心意,他驚了一下之後,隨即把白崇禧往「崇禧門」下拉,又將葉琪、廖磊和隨行的副官衛士一個個推上去,簇擁在白的周圍,他象一個出色的導演似的,命令跟隨的總部秘書將剛從德國買來的那台新式萊卡照相機,鏡頭對準白崇禧一行,李品仙指揮就緒,才跑到白的左側站定,下令:「照吧!」
「健生兄既是貴體不適,請先服藥吧,這個,唵?」
其實蔣介石最怕馮、閻出關,一是馮、閻所部皆北方人,適應關外環境,如讓其出關,則白山黑水之間,沃野千里,必系他二人之天下,到時豈不又冒出兩個「張作霖」來?再者,蔣介石吃過日本人製造的「濟南慘案」的大虧,深怕馮、閻、白出關引起外交問題,日本人上門找他的麻煩,因此,他是主張和平解決東北問題的,今見白崇禧無意去東北,這才略為放下些心,便問道:「依健生兄之意,東北問題怎麼解決好?乞望賜教。」
「嗯嗯,這個,左文襄公精神可嘉,我是很佩服他的!」蔣介石對於曾國藩、左宗棠、胡林翼三人一向是很崇敬的,他常讀《曾文正公集》《左文襄公集》和《胡文忠公遺集》等三都書,每有心得,便錄之筆端,今聽白崇禧說起左宗棠,也少不得要稱讚幾句的了。
「啊——這……這是真的?」一向料事如神的白崇禧,這回實在沒料到那位機敏過人的北方小諸葛楊宇霆會突然死於非命。他怔怔地愣了好久,彷彿被人猛地從故宮那寶座上給推下來似的,再也說不出話來。
蔣介石見白崇禧前幾天在湯山開會時,反對他的裁兵計劃,說話精神抖擻,今天怎的就病成這個樣子了?再細看白的氣色,卻並不象有什麼要緊的病。蔣介石心裏暗罵了一句「娘希匹!你白健生和馮煥章一樣,都在糊弄我?」原來,蔣介石這次北上,到武漢邀李宗仁同車到鄭州,再邀馮玉祥一起去北京。馮因不願與蔣、李同行,便在鄭州裝病,大熱的六月天,身上蓋著兩條厚棉被,一邊冒汗,一邊呻|吟不止。蔣、李二人看見馮玉祥紅光滿面,全然不象大病的樣子,只是對視一笑,也假裝安慰馮一番,便乘車北上了。三天後,馮玉祥獨自掛一專車到北京。現在,蔣介石見白崇禧這副模樣,一看便知是裝的,但也只得假惺惺地安慰幾句。白崇禧便順水推船,把副官送來的什麼藥片,放在掌心裏,瞧了瞧,然後皺著眉頭,往張開的嘴上一拍九-九-藏-書,然後喝口水,一仰脖吞了下去,苦笑著,嘖了一下嘴。蔣介石見了,心裏又罵了一句「娘希匹」,才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健生兄既然這樣不適應北方環境,如何還請纓赴新疆殖邊呢?」
李品仙沒見過皇上,可在京戲里看過演員做戲,他把兩隻袖子一甩,誠惶誠恐地登上大殿,向那空蕩蕩的寶座行起三跪九叩大禮來,那滑稽摸樣直引得大家捧腹大笑不止。白崇禧指著那金蠻寶座說道:「此地是皇上舉行重大典禮的地方,但凡皇帝即位、生日和元旦、冬至等都在這裏舉行儀式。鶴齡你拜錯了地方,這回腦袋得搬家的啦!」
白崇禧通電全國,報告肅清關內殘敵,由民國十五年七月開始的北伐軍事,至此勝利結束。京、津一帶的報紙,包括那份曾率先載文頌揚白崇禧的天津《大公報》,紛紛發表戰報時評,把白崇禧譽之為最後完成北伐的功臣儒將,至此小諸葛之名在北方雀起。
「誰大誰小呢?」白崇禧依然詼諧地笑著,把兩張手掌一樣攤開,問道。
原來,蔣介石自離開北京前與白崇禧談過那次話之後,深怕白崇禧運用縱橫捭闔之術奪取東北,便明裡由白代行國民革命軍總司令之職,指揮北伐軍殲滅盤踞灤東一帶的直魯軍,暗中卻派總參議何成濬攜帶十萬銀元出使東北,並指示何「一切活動費用不受限制」。何成濬早年浪跡上海十里洋場,與陳其美、蔣介石混得稔熟,其人對吃、喝、嫖、賭、抽大煙樣樣在行,又善交際逢迎,他要拉攏誰,幾乎是一拍即成,手腕甚是厲害,因此深得蔣介石的信任,把他放在身邊當塊王牌使用。這次何奉命出使東北,便使出渾身解數,拉攏張學良及其身邊親信。那張學良雖然才二十余歲,但卻不是花|花|公|子等閑之輩。他在蔣、白和日本人的使者包圍之下,雖窮於應付,但他首先斥責日本首相田中義一派來拉攏他的使者林權助:「關於易幟一事,是我們家裡人的事,外人對此不應感到興趣!」張學良盱衡全局,終於選擇了蔣介石。中華民國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張學良通電全國,宣布東北易幟,服從國民黨中央。蔣介石欣喜萬分,即電張學良,任命他為中華民國陸海空軍副總司令(蔣介石為總司令)。
原來,張作霖的專車在皇姑屯被炸,張所乘坐的那節包車被炸得粉碎,車身拋出三、四丈遠,只剩下兩個車輪。那個老派怪傑吳俊隆被當場炸死,張作霖身受重傷,隨侍的六姨太也當即死去。張作霖被前來援救的奉天憲兵司令齊恩銘護送回帥府,已奄奄一息,只對他的大老婆盧夫人說:「我受傷太重……恐怕不行啦,……叫小六子(張學良)快回瀋陽……」話未說完便死去了,因此沒有向小諸葛楊宇霆「託孤」,大概楊也認為自己沒有扶持「後主」的義務吧。
大家又是一陣大笑。他們從太和殿過中和殿,由保和殿出來,沿著石級下行,輾轉來到養心殿。白崇禧指著東間一前一後兩個寶座,對大家說道:「這裏才是皇帝召見大臣,發號施令的地方。那兩個寶座中間掛的黃色帘子,便是慈禧太后垂簾聽政用的。辛亥年,孫總理領導革命黨人,推翻了清王朝,清帝的退位詔書,就是在這裏頒布的。那時,我們都是學生軍北伐敢死隊,正在武昌駐防哩,想不到,十七年後我們才打到北京來!」
白崇禧游過故宮回來,精神更加煥發,他隨即把李品仙升為第十二路指揮官,指揮第八、第十二、第三十六三個軍。又連日在他的總部里置酒慶賀,靜候關外消息。不料這天,他派往東北張學良處活動的代表何千里突然回來,何驚惶失措地報告道:「總指揮,張學良已宣布東北易幟,楊宇霆總參謀長被張學良殺了!」
卻說蔣介石在小湯山開過那「議而不決」的善後裁兵會議后,見馮、閻、李、李諸人各持異議,知他的「削藩」計劃一時難以執行,又不敢在北京久住,便決定近日乘車返回南京再作計議。行前,他決定單獨去找白崇禧談一談。
「健生兄!」
在舉國歡慶統一的呼聲中,白崇禧內心矛盾極了,對於張學良易幟歸順中央,使情況十分複雜的東北問題,終於不費一槍一彈,不損一兵一卒得到順利解決,他是感到欣慰的,因為他在與蔣介石談論解決東北問題時,便提出了和平統一的建議。雖然成果最終歸了蔣介石,他是從歷史上看東北還是統一到了中華民國的中央政府之中,對於企圖攫奪東北主權的日本帝國主義不能不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因此,無論是蔣介石也好,白崇禧也好,張學良也好,他們雖出自各自的派系利益,但總算是為國家做了一件好事。這一點,白崇禧內心是明白的,因此他對東北易幟感到欣慰。但是,環顧關內外,他感到自己的處境更加不利。張學良以楊宇霆反對換旗為由,殺了楊之後,派人來向白崇禧傳話:「我們可以做個朋友!」白崇禧https://read.99csw.com因見楊宇霆已死,張學良投了蔣介石,而關內一帶閻錫山又視為禁臠,不容白染指,白崇禧深感在平、津有寄人籬下之感,下一步怎麼辦?便頗費躊躇了。他是個出色的軍事家,一個優秀的統帥,考慮問題一向著眼于軍事,即使是對複雜的政治問題,也習慣於用軍事的眼光去觀察,用軍事的手段去處理。他徘徊京、津,自然也少不了考慮進退問題。進,關外不能去,便欲圖京、津、河北地盤,取閻錫山而代之。從軍事上看,閻錫山的晉軍不是桂軍對手,要打仗,白崇禧不怕閻錫山,而馮玉祥也不見得會幫閻錫山的忙;蔣介石雖然支持閻,但蔣軍遠在山東境內,對蔣軍的實力,白崇禧清楚得很,他不怕蔣的嫡系部隊。可是,白雖然著眼于軍事,但是目下中國剛剛實現統一,他在京、津戰端一開,恐怕道義上將受到國人的譴責,縱使從閻錫山手裡奪得幽燕之地盤,也將為千夫所指。孫子日:「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目下白崇禧不敢輕易向閻錫山動手,進,他無路可走。既不能進,就退吧。白崇禧想率師退回武漢,以固華中之大門,再觀天下之變。但回師武漢無論走平漢路還是由津浦路轉隴海路再轉平漢路,都得經過河南或山東。這兩省地盤,是屬於馮玉樣的,白要回武漢,必須向馮借路。為此,白崇禧派人去找馮玉祥商量假道問題。沒想到馮敷衍道:「平、津一帶很好嘛,叫健生兄就安心駐下去好了,何必回去。」
白崇禧送走李任仁后,便閉門給李宗仁、黃紹竑和李濟深三人各修一長書,以李任仁的方案相告,請他們在兩廣和兩湖活動,以促成國民會議在北平召開。寫罷,白崇禧派出親信將此一機密分送李宗仁、黃紹竑和李濟深。
白崇禧聽了心中一亮,忙說道:「這個方案要得,我就照先生說的去做。但是要告訴德鄰、季寬和任潮,需得他們的同意方可進行。」
李任仁穿一件皮袍,頭戴一頂深色的狐皮帽,隨副官來見白崇禧。師生二人,在壁爐旁品茗,促膝長談。白崇禧心情沉重地說道:「老蔣是容不下我們的,他想在南京開三中全會,當國府主席。現在,他又急著要召開國軍編遣會議,他消滅異己,實行獨裁之心,已暴露無遺,如果我們自己不能搞出一個局面,便只有被動挨打,被他吃掉。目下,平、津一帶我們又難以立足,崇禧深感進退失據,乞望先生以良策賜教。」
「難道你們真的不想出關嗎?」楊宇霆用他那雙東北人特有的被風雪擦得晶亮的眼睛通視著白崇禧。
「喲,總司令你來得正好,我也正要去找你哩!」白崇禧在他的指揮部里迎接蔣介石,剛坐下,還未待蔣開口,白便先搶著說道。
楊宇霆點了點頭,白崇禧又道:「因此,急於要出關圖東三省的是張宗昌,而不是我們北伐軍。張宗昌本是由張大帥扶植起來的,也算得上是奉系的一支。他在山東被我們打敗,與褚玉璞退據灤東一帶,他不出關又到哪裡去就食呢?」
李任仁兩隻手捧著那熱騰騰的茶杯,沉思片刻,說道:「要想搞出一個局面,就必須倒蔣。要倒蔣不但要和東北聯合,還要和馮、閻聯合。但聯合必須有共同的目標才行。我以為,我們應該明白表示態度,主張根據總理遺囑,召開國民會議于北平,而且根據總理北上宣言所說的,由九個人民團體來召開國民會議,再由國民會議產生合法政府。把北平再改成北京,中央政府設於北京。這樣做,東北和馮、閻一定贊成,因為北方人怨恨把首都遷到南京去,他們要爭取北方人心一定贊成這樣做。同時,這樣做對他們都有好處,他們可以成為新政府的主人之一,不會受制於蔣介石,何樂而不為!特別是閻錫山,不再擔心你來奪取他的平、津地盤,他就不一定非跟蔣走不可了,這樣就有了聯合的共同目標和基礎,再說,召開國民會議是總理遺囑明明白白說了的,蔣介石和南京政府的人們,他們個個星期開紀念周,念總理遺囑,難道還能提出反對?這點,老蔣是無法與你爭的。因此,要解脫目前的困境,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很好!很好!」蔣介石激動地抓著白崇禧的手,當即果斷地說道:「我決定由你代行國民革命軍總司令之職權,統一指揮第二、第三、第四集團軍各部,殲滅灤東一帶的張宗昌直魯聯軍,為中央和平解決東北問題打開一個局面。」
「健生兄以左文襄公之精神,去經略關外如何?」蔣介石接下來問道。
李品仙指著太和殿笑道:「諸位,皇上正在金蠻殿上等著召見我們哩!」
白崇禧到底不愧是小諸葛,一腳便將對方踢來的球成功地踢了回去。楊宇霆只得悻悻地說道:「老帥臨終之前,沒有向我託孤!」
白崇禧忙喚自己的副官把圍棋拿過來,對楊宇霆道:「鄰葛兄如能勝我一子,崇禧則甘拜下風,當小小諸葛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