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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一龍一蛇李品仙暗迎唐生智 兩肋插刀廖燕農義釋小諸葛

第四十九回 一龍一蛇李品仙暗迎唐生智 兩肋插刀廖燕農義釋小諸葛

「一切問題,皆由你處置。」白崇禧因無良策,只好把這個棘手問題扔給他的參謀長了。「我今日即以治病為名,住入德國醫院,對外,只說我住院治病,一切皆守口如瓶,到開平后再聽我的消息。」
「能讀懂《三國》,以關公為楷模,對於為將者已經很不錯啦!」廖磊不以為然地說道。
閻錫山的話,果然不錯,白崇禧總部的警衛團團長黃瑞華不斷向他報告,總部周圍時有可疑之人出沒,白乘汽車外出,常有不明身份的車輛在後跟蹤盯梢。有一天,白崇禧乘汽車經一個拐彎處,不知從什麼地方飛來一槍,子彈頭擦著前面擋風玻璃而過,司機驚得臉都白煞了。武漢危急,白崇禧束手無策,平、津危急,白崇禧不能自救,而李濟深被蔣介石扣留後,廣東危急,白崇禧更是計窮力竭。他整夜整夜地守在機要室里,收接各方電報,批閱,口授電文,晝夜不眠。他累得面色憔悴不堪,眼中布滿血絲,一連幾天,局勢皆呈急轉直下之勢,他也深感精疲力竭了。這天,他對參謀長王澤民說道:「王參謀長,我準備秘密到開平去親自掌握廖磊的部隊,總部的一切工作,由你代行。」
白崇禧本是個重感情之人,今聽廖磊這一番話,竟籟籟流下眼淚來,他說道:「燕農兄,我知道你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可是,目下我們的處境非常不利呀!」
「好。」廖磊也覺這樣做比較穩妥。
「你要去哪裡?」白崇禧問道。
閻錫山與馮玉祥一樣,一向認為南方來的第一、第四集團軍是一家人,今日自相火併,自然樂於坐山觀虎鬥。況且,蔣介石早已派了孔樣熙到太原疏通閻錫山,派黃郛、邵力子到鄭州拉攏馮玉祥,要馮、閻服從中央討伐桂系的決定。當然,馮、閻也不是不怕蔣介石,但兩虎相鬥,必有死傷,馮、閻豈不正好坐大?閻錫山當然不會向李、白伸出援助之手,但他既要提防蔣介石,又要提防白崇禧,還要在蔣、桂爭鬥之間揀個便宜。他把那滿是皺紋的額頭皺成一隻核桃殼似的,儘管旁邊沒有別人,卻故意悄聲對白崇禧道:「健生兄,我正是為你而來的,別的事情咱幫不上忙,但我已獲准消息,老蔣己起用唐孟瀟來運動你的部隊了,且在北平布下大批暗探刺客,將對你不利,我看,你還是快想辦法,脫離虎口吧!」
他忖度白此來必是商議部隊的行動問題,便到大門外迎接。
「總指揮何時重返北平?」王參謀長深感肩上重擔難以負荷。
李品仙說的是實話,廖磊低頭無言以對,他正為不能給官兵關餉而急得度日如年。但他對白崇禧的崇拜畢竟超過了關公,便說道:「我看,白老總是會拿出辦法來的。」
他雖不信鬼神,但心頭卻咚咚亂跳起來。那星相家又開言了:「根據中國傳統式的推算,白將軍今歲星主太陰,可是……今歲太陰不明……」不信鬼神的白崇禧,雙足發軟,幾乎要站立不住了。他忙暗中吩咐另一副官:「此人必是姦細,借星相之邪說而蠱惑軍心,給我把他軟禁起來,免得他造謠惑眾!」不想,那星相家幾日後趁看守喝酒醉,竟潛逃出去了。副官們正月初八日為白崇禧請「順星」,到了正月十三日,武漢方面夏、胡、陶出兵湖南,驅魯任何的消息便傳到北平,白崇禧聞之大驚失色,隨後又接到蔣介石準備以大軍進逼武漢,討伐夏、胡、陶的消息,白崇禧這才對那位星相家的預言半信半疑。為了渡過難關,他即電蔣介石道:「武漢政治分會處置不對,夏、胡、陶操切無理,罪有應得,應當如何處分,聽候中央指示,但千萬不可動兵,因一、四集團從兩廣出發到現在,是國家安定的力量,一旦破裂,以後內戰無已時」。不久接到蔣介石的複電:「武漢之事,已由監察院蔡院長同李任潮核辦。」蔣介石雖表面上否認向武漢用兵,但白崇禧不斷接到蔣軍集結溯江西上的消息,他考慮李宗仁此時不在武漢,第四集團軍軍中無主,夏、胡、陶難以應付局面,即致電武漢,要夏威、胡宗鐸、陶鈞相機放棄武漢,將主力撤到湖南,背靠廣西,爭取主動。但是,胡宗鐸、陶鈞卻捨不得湖北地盤,不肯放棄武漢。他們複電白崇禧,告知已在武漢外圍修築了堅固的工事,準備誘敵深入攻堅,然後伺機殲滅其主力。桂軍分為三個縱隊,每個縱隊四個旅,以胡宗鐸、陶鈞、夏威分任指揮官。第七軍在武漢東北方向的青山、陽邏、黃陂一帶布防,準備決戰。白崇禧見胡、陶不肯撤離湖北,向廣西背進,而蔣介石討伐大軍已經發動,蔣本人已親抵九江督戰,大戰一觸即發。此時,又傳來李濟深在南京被蔣扣留于湯山的消息,整個形勢對桂系更為不利。白崇禧為了解武漢之危,除命人到河南向馮玉祥求助外,又準備以他在平、津統率的兩師一旅,用破釜沉舟之法,由津浦線直取南京,以搗蔣介石的老巢。為此,他專門去唐山找第十二路指揮官李品仙商量。
他放下那本《管子》,又抽出一本《後漢書》來,翻開一頁,指點著對廖磊道:「這是《馬衍傳》中的一段話,馬公日:『一龍一蛇,與道翱翔,與時變化,夫豈守一節哉!』古今凡成大事之人,其行動出處,或顯或隱,或進或退,皆應隨情況不同而變化,豈可只read•99csw.com認一個死理?」
第二十六旅旅長顏仁毅,原是廖磊當第三十六軍第一師師長時的團長,他見凌、張二旅長均大胆站起來說話,也只得小心翼翼地站起來,說道:「報告師長,聽說第五十一師剛剛發了餉,他們哪裡來的錢?」
廖磊抓著白崇禧的手,使勁地搖著,那臉變得更加紅了,激動地說道:「總指揮,我廖磊一生崇拜關公,重信義,輕生死,只願投效劉玄德、諸葛亮,干一番大事業。可惜我在湘軍中棍了十幾年,滿目所見,除了爭權奪利,貪財漁色外,不知何人為劉備、孔明。我自投入桂軍,見德公厚重寬宏,你則智如孔明,義及關、張,我總算找到了當今的劉玄德和諸葛亮啦!誰就是拿槍打我,用刀逼我,我死也不再走了!」
「關公過五關斬六將,水淹七軍,連拔三城,可也有走麥城的時候。總指揮,你放心,死,我聽你的命令,活,我聽你的指揮!」廖磊拍著胸膛,關公義氣,溢於言表。
「只要我按兵不動,我看他什麼都變不了!」廖磊又拍了一下那寬厚的胸膛。
「哈哈,老弟啊,你平時只看《三國》,只拜關公,腦子不開竅呀!」李品仙哈哈一笑,擺出一副博學的長者風度來,以教訓的口吻對廖磊說道。
白崇禧感激地點了點頭,又和廖磊緊緊地握了握手:「請燕農兄多加保重,後會有期!」那日本輪船鳴了一聲長笛,徐徐駛離了碼頭。李品仙帶著幾名衛士,匆匆奔到碼頭,正遇廖磊下船,從碼頭石級往上走。他們在半中相遇。
「是。」廖磊對白崇禧言聽計從,就象關公站在孔明帳下聽令一般。
「你到哪裡,我也到哪裡!」廖磊泰然地說道。
白崇禧在唐山附近的小鎮開平車站下車,這是北寧線上的一個小站,以產煤出名,車站兩側,堆著小山一般的煤堆。白崇禧和他的四名化了裝的衛士,從車站徑直到了廖磊的第五十三師師部,門崗擋住了他們。
「此外,我在你這裏的一切行動,必須嚴守秘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住在這裏。」白崇禧道。
「為什麼不跟我打個招呼呢?」李品仙兩隻眼睛只顧盯著徐徐出港的日輪。
……
「我看這樣吧。」白崇禧又想了想,說道:「為了切實掌握部隊的思想動態,你明天在師部召集一次營長以上軍事會議,摸摸他們的底,然後再作決定。」
「時機尚未成熟。」白崇禧不想和李品仙周旋,他要進一步考察李的態度,以便決定方針大計。便說道:「目下武漢局勢危急,夏、胡、陶請求我們回師援救,你的意見怎樣?」李品仙此時最怕白崇禧將部隊拉回南方去,因為無論走河南還是山東,都冤不了一場又一場的血戰,損兵折將,實力受損,他什麼好處都沒有。而留駐唐山,既可不打仗,又可從老長官唐生智處獲得大批款項,還有官升,何必跟白去拚命?他搖著頭,說道:「健公,目下兵無餉,馬無草,士無鬥志,如何能衝過黃河、長江?要回救武漢,我看起碼得要胡、陶匯寄五十萬元行軍開拔費來,不然,我無法指揮部隊。」
「我寧可餓死、凍死,也不幹這種不義之事!」廖磊固執地搖著頭。
王澤民沉重地點了點頭,遂與白崇禧握別。
「他要變龍變蛇,一天變化五次,既可上天,又可入地,神通大得很哩!」廖磊忿然說道。
「現在是水乾魚跳的時候了,有辦法,他還不早拿,何至於今日?」李品仙道。
卻說第十二路指揮官兼第五十一師(由第八軍縮編為師)師長李品仙,正在指揮部里與蔣介石和唐生智派來的代表劉文島密談。劉文島原是唐生智任第八軍時的黨代表,後來去了日本。這次,他奉蔣、唐之命,專程由日本回來,協助唐生智運動白崇禧在平、津的部隊。唐生智在蔣介石那裡拿了一筆巨款,然後在天津日租界內秘密設置機構,派劉文島攜款到唐山收買李品仙和廖磊。原來,白崇禧率領北上的三支湘軍,葉琪北上不久回武漢去了,目前駐在唐山一帶的只有李品仙和廖磊兩部。李品仙見白崇禧在平、津不能打開局面,部隊餉項無著,官兵凍餒交加,正在暗自尋求出路。今見劉文島攜帶巨款前來,怎不動心呢?因此一拍即合,李品仙答應將部隊再投老長官唐生智靡下,劉文島當即給了李品仙五十萬元,其中二十萬元是給廖磊的。事成之後,兩師官佐官升一級,再以巨款獎賞。李品仙收下了錢,即電第五十三師(由原第三十六軍縮編)師長廖磊由開平到唐山來商議。
白崇禧扭過頭,從汽車玻璃後面,果見一輛黑色小轎車在跟著。他冷笑一聲,仍把頭靠在車座后,說道:「是一條嗅覺靈敏的瘸腿黑狗!」
民國十八年三月二十日清晨,廖磊腰插雙槍,親率師部警衛連,將身穿長袍,頭戴寬邊禮帽,戴墨晶眼鏡,拄著手杖的「諸葛先生」,由開平小鎮護送到塘沽港碼頭。一艘日本輪船滿載乘客,即將啟航。廖磊把白崇禧一直送到船長室藏好,然後和白緊緊握手告別。剛到門外,他又返回室內,囑咐道:「此輪由塘沽駛往日本門司,再經上海抵香港。到上海港時,望總指揮多加小心為妥!」
「這……」廖磊那副關公臉紅得頓時象火燒一般,他將那二十萬元支票往地下一扔read.99csw•com:「朝秦暮楚的事,我廖磊不幹!」
閻錫山此來,並不是關照白崇禧的,而是想用唐生智來嚇走白崇禧,免得白與他爭奪這平、津地盤,但閻錫山也同時怕蔣介石派唐生智來插足這塊禁臠之地,白走唐來,閻錫山仍然面臨一個咄咄逼人的競爭者。白崇禧這句話,在閻錫山的心頭上打下了一顆釘子。閻錫山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了。
第二天上午,廖磊按照白崇禧的盼咐,在師部召開營長以上軍事會議。廖磊的第五十三師本是由第三十六軍縮編的,師以下設旅,全師三旅九團,加上師直屬部隊,共三十余個營,約一萬五千人。全師旅、團、營長四十餘人,齊集在師司令部的會議室,會議由師長廖磊親自主持。白崇禧則象正月初八那天,總部的副官衛士們給他請「順星」那樣,躲在幕後竊聽。
「指揮官,新年剛過,你怎麼說出這樣不吉利的話來呢?」廖磊見李品仙說話不同尋常,很詫異地抬起頭來,望著他那雙藏在黑邊眼鏡后的冷酷的眼睛。
廖磊心中猛地一震,他當然記得在衡陽見白崇禧時,說過的「我今奉唐孟公之命接受改編,日後孟公有令要我把部隊拉走,我便要將部隊重新帶到孟公那邊去」的話,白崇禧也說過「如日後唐孟公有令召你去時,你只管把部隊拉走無妨」。如今,唐孟公果真有令來召他回去了,這下倒把廖磊難住了。去吧?對不住白崇禧,不去吧,又自食其言,豈不成了不講信義之人么?
白崇禧站在屏風後面,把那星相家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再說白崇禧由北平到達唐山,準備找李品仙商議回軍援救武漢之事,李品仙聞白到來,心裏暗自驚慌,深怕他與劉文島的活動被白偵知,將他軍法從事。但他轉念一想,如果白崇禧要為難他,便可隨時召他去北平,而不必親臨唐山。
站在幕後竊聽的白崇禧。宛如再一次聽到那位星相家「食神不利」「太陰不明」的可怕預言一般,他雙膝一軟,跌坐在沙發上,臉色煞白,心臟都要停止跳動了……
白崇禧聽出這是李品仙在要挾,他估計,蔣介石為了困死第四集團軍在平、津的部隊,很可能命令北平行營主任何成濬扣發白部的軍餉,暗中以爵祿拉攏白的部下,彼其崩潰。李品仙這番態度,白崇禧已看出端倪,但他目下泥菩薩過河,自己既無地盤和爵祿拉攏部下官佐,又無軍餉以維繫軍心,他的處境岌岌可危,對於已生貳心的李品仙,更無能力以制裁,只得佯作不知,以免釀成激變,連身都脫不了。他在李品仙處坐談了一陣子,便說要趕回北平去,與李任仁商談要事。李品仙執意留他吃飯,但他婉辭以總部參謀長王澤民今晚在北平要宴請軍政要人,非得趕回去不可。李品仙也怕白崇禧在這裏逗留,碰上唐生智派來的人,不好說話,便送白上車。
「健生兄恐怕應該回南方去看一看吧!」閻錫山從衣袋裡掏出一包金星牌香煙,一邊點煙,一邊院視著白崇禧。白崇禧不抽煙,但看出那種牌子的香煙不過是一般北平上層人士抽的煙,而上海稍有地位的人,抽的是三炮台——「這吝嗇鬼,土包子!」白崇禧暗自嘲笑著。
李品仙喜歡附庸風雅,除客廳西面靠牆壁處放著一隻裝滿線裝書的大書櫥外,沙發兩側的後面還各放著一陳列工藝品和古董的格櫥,對面的牆壁上,則掛著幾幅典雅的書畫,只有正面的牆壁上,除了掛著嵌在玻璃框內的一幅放大盈尺的照片外,什麼也沒有掛,那大約是為了突出那張大照片的緣故。那張大照片,乃是李品仙、廖磊、葉琪等人陪同白崇禧遊覽故宮時,在崇禧門下,由李品仙親自導演拍攝的。李品仙自認為這是他的得意傑作,因此特地要秘書找北平最好的一家照相館,放大了數十張,他除了掛在自己客廳的正面位置外,還在他的辦公室、卧室里分別張掛。又特意贈送給他的部屬及廖磊、葉琪兩軍團長以上官佐,並大肆宣傳,他們都是出自「崇禧門下」。白崇禧因為自己帶的這三個軍都是唐生智舊部,正為控制部隊煞費苦心,今見李品仙別出心裁,為他抓攏這支部隊效力,因此對李品仙更加信賴。每次,他到李品仙的指揮部來,迎面看到的是李品仙笑容可掬、恭恭敬敬的面部表情和這幀「崇禧門下」的巨幅照片,心裏真有股說不出的甜美滋味。可是,今天令白崇禧吃驚的是,客廳中那幅醒目引人的照片不見了!
白崇禧回到北平,不斷接到蔣軍逼近武漢的消息,而馮玉祥卻按兵不動,在坐山觀虎鬥。李宗仁此時已逃離上海,取道廣州,準備由廣州乘飛機飛抵武漢,親自指揮第四集團軍抗擊蔣軍的進逼。白崇禧兩隻眼睛,只顧盯著地圖,如果李宗仁能及時趕到武漢指揮,恐怕還有希望。但是,李宗仁在廣州因連日大雨,陰雲低垂,飛機無法啟飛。此時,武漢形勢已危如累卵。
「今天把諸位請來開會,要商量一件大事。」廖磊說完,把目光掃了掃這四十幾位部下。廖磊作戰曉勇,能身先士卒,吃苦耐勞,在軍餉上亦不剋扣官兵,因此頗受部下擁戴。但他執法森嚴,不講情面,對違紀官兵,常予重罰,部下又多畏懼,官兵每不敢正眼看他那副關公似的紅臉。由於廖磊對軍風紀要求很嚴,開會read.99csw.com時,部下們都正襟危坐,腰板挺直,大沿帽端端正正地放在面前桌上,開會時不準抽煙、喝水,更不準竊竊私語。廖磊說過開場白之後,坐在前面的三位旅長顏仁毅、凌兆堯、張節迅速交換了一下目光。廖磊接著說道:「我們跟隨白總指揮已經一年多了,李、白二公,都把我們當作子弟兵對待。李德公為人寬厚,沉著果斷,胸有雄才大略,堪稱當今劉備;白總指揮機智超群,上曉天文,下識地理,博古通今,指揮戰事,所向無敵,不愧當今孔明。」廖磊又指著會議室牆壁上掛的那幀「崇禧門下」的巨幅照片,接著說道:「故宮裡有座崇禧門,我們跟著白總指揮打天下,實乃天意。目下,我們雖面臨一些困難,但只要我們一心一德,精誠團結,堅定不移跟隨白總指揮走下去,至少可以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前途是非常樂觀的!」
「總指揮走了?」李品仙氣喘吁吁地問道。
「嗯。」廖磊看著李品仙那著急的樣子,暗自慶幸自己早來一步。
李品仙笑著直搖頭,隨即走到他的那隻大書櫥前,從裡邊撿出一本線裝書來,翻了翻,對廖磊道:「管子有言:『一龍二蛇,一日五化之謂周』。」
「報告師長,我的一個小同鄉在五十一師當團附,聽他說,唐孟公已經回來了,唐孟公帶了很多錢來給我們發餉,這事不知是否是真的?」一個團長站起來說道。
「總指揮,好象有人跟蹤我們。」衛士在白崇禧的耳旁悄悄說道。
「啊?啊——」白崇禧將視線從那空檔位置收回來,搖了搖頭,說道:「我看還是不要再掛了吧!」
鋪著馬糞的棋盤路,被小轎車的輪子碾著,被洋車夫的雙腳踏著,各色馬車、騾車,在形形色|色奇奇怪怪的害鈴聲中,象撒種一樣,把一串串滾圓發亮熱氣騰騰的馬糞團,丟撒在馬路上,白雪、污泥、馬糞,構成一幅古都北平的風光圖。
廖磊只讀《三國》,只拜關公,他為人處事,講究忠孝信義四字。他踉唐生智,便只認得上頭有個唐孟公,他對上司忠貞不貳,即使被白崇禧的桂軍逼得山窮水盡,毫無退路之時,也絕不投降。後來得葉琪從唐生智那裡取了准予向白崇禧洽商改編的命令,他才改投白部,跟了白崇禧。廖磊對白崇禧的崇拜已遠遠超過了唐生智,如今要他改弦易轍,又談何容易?
「他走了也好,識時務者為俊傑!」李品仙喘了一口粗氣,也往回走,他那話音中帶著某種令人不安的遺憾。
「嗯……」白崇禧點了點頭,坦然說道:「人各有志。」
「健公,李老師建議在北平召開國民會議,是一個很英明的主見,不知眼下籌備工作進行得怎樣了?」李品仙揮退副官后,便主動和白攀談。白稱李任仁為老師,李品仙自然也得尊呼其為師的了。
廖磊搖了搖頭,說道:「湘軍中沒有劉玄德和諸葛亮!」
這天,閻錫山突然來訪,白崇禧聞報甚感詫異,因為閻錫山常住太原,河北、平、津一帶只由河北省主席商震代為看管。閻、白之間因心存芥蒂,互相戒備,白對閻之為人,也多看不起,故平時少來往。
「周參謀長以軍隊代表名義被邀到南京準備出席三中全會。他不會另有目的吧?」廖磊道。
廖磊一言不發,邁著沉重的步子,默默地離開了李品仙的指揮部,由唐山回到了開平。
「唐孟公給我們發餉,我們就跟唐孟公!」座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健公。」李品仙雖然年紀比白崇禧大,學歷比白崇禧老,但投奔白后,一直呼白為「公,」他見白崇禧的目光停留在牆壁上原來掛照片的地方,心裏不禁有些慌張起來,因為那幀引人注目的照片,是前天為了接待蔣介石、唐生智的代表劉文島而特地取下來的。前些時,李品仙自稱出自「崇禧門下」,而今他要改換門庭,重入唐生智門下了,那幀照片,怎麼還能大模大樣地再掛在客廳里呢?今見引起白崇禧的注意,他只得扯起謊來:「健公,」他又向白點了點頭,態度謙恭極了,「昨天副官收拾房間,不小心,將照片鏡框的玻璃打碎了,一時還沒有裝好。」
「跟唐孟公回湖南去!」早已暗中與唐生智的代表串通好了的營、團長們,一齊高喊起來,再也不願聽廖磊的《三國》故事了。
李品仙從軍服袋子里摸出兩張十萬元的支票,交給廖磊,說道:「這是唐孟公派人送給你的一筆款子,他得到蔣介石的支持,準備重返部隊主事,我們還是回到孟公手下吧!」
「啊——」廖磊正要叫「總指揮」,但見白崇禧的這一身打扮,知道來的不同尋常,忙挽著白的手,一直走進辦公室里去了。廖磊把門關上,急忙問道:「怎的這般打扮?」
白崇禧仍靠在小轎車的靠背上,沒有睜開眼睛,好象睡去了一般。
李品仙回到唐山,即向蔣介石發出「號」電,這一封電報,差點要了白崇禧的命!
「那……你說該怎麼辦呢?」廖磊也覺得前途渺茫。
李品仙深知廖磊的秉性難移,他靈機一動,說道:「老弟,你我同學,同事多年,我知道你的為人,因此,不勉強你。但我想,當時你投白老總時,不是說過一句話么?你是怎麼說的,他是怎麼說的,還記得吧?」
過了幾天,蔣介石一封電報打到廖磊師都,著廖磊將反抗中央、陰謀叛亂read.99csw.com的白崇禧「解京究辦」。廖磊將蔣介石打來的電報默默地交給白崇禧,然後說道:「總指揮,你先走一步吧,我把部隊交待好就去!」
衛士們扶著白崇禧,直進入一間高級病房。戴著白帽、白口罩,穿白大褂的醫生、護士來了。白索禧迅速穿上事先準備好的白大褂,戴上白帽、白口罩混在醫生、護士之中,走出了病房。一名與白崇禧相貌相似的衛士,躺到病床上。
第二十八旅旅長張節也站起來說:「再不給弟兄們發餉,這個隊伍我沒法帶了!」
「總指揮如不返平,南苑的一旅部隊和總部警衛團如何處置?」王參謀長最感棘手的是部隊問題。因南苑的一旅原是由白自兼軍長的第十三軍縮編下來的,王澤民曾代白任過軍長,總部警衛團,是白由廣西北伐時帶出來的衛隊,這兩支部隊,裝備精良,但人數不多,一旦有變,打與走都難。
「唐孟瀟要回來,已派人給李鶴齡打了招呼。當初我曾對你說過,只要唐孟公召你去,你便隨時可去。今天我特地由北平來給你送別,恕不能和弟兄們一一見面了!」白崇禧深情地說道。
白崇禧神情頹然地靠在小轎車的靠背上,閉目沉思。他臉色蒼白、瘦削,面容憔悴,那副秀氣極有風度的無邊近視眼鏡,架在鼻樑上,略往下墜,使人感到缺少了昔日的風采和魅力。上個月,他在北平度過了第一個新春佳節。北平這地方,正月初二有祭財神的風俗。白崇禧雖不信鬼神,但總部的副官衛士們,卻從彰儀門外的財神廟中迎來一隻「財神爺」,放在總部正廳的台几上,以一隻活雞和一條活的大紅鯉魚,虔誠供奉,終日祭祀。白崇禧見了,也不見怪,俗話說「入鄉隨俗」,弟兄們從廣西、湖南到了這大都市中,隨俗祭神,倒也別有一番情趣。而目下最要緊的,白崇禧深感餉項缺乏,他率領的兩個軍和一個獨立師,自編遣會議下令縮編為兩師一旅之後,一直沒領到軍餉,甚至連除夕都揭不開鍋了。他急得多次去找北平行營主任何成濬交涉,何僅以電呈南京方面辦理,但卻毫無下文。因此不但總部的副官衛士們把希望寄托在「財神爺」身上,連不信鬼神的白崇禧也不得不暗中祈求「財神爺」保佑了。可是,祭過「財神爺」后,白崇禧仍領不到分文軍餉,李品仙、廖磊兩師官兵凍餓交加,李、廖兩師長函電告急,但白崇禧是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無法給部下弄到應急的糧餉。正月初八,北平又有請順星之俗。此地的星相家預言,各人每歲皆有一位星宿主宰一年之吉凶禍福,本年命運如何,要看此星宿之優劣。副官們暗中商議,要為白老總請一位順星,以開本年吉運之舉。
白崇禧當然希望廖磊能左右形勢,使李品仙不能變「龍」變「蛇」。李、廖兩師若不動,唐生智便是手捧著老蔣的錢庫,也斷然不敢回到軍中來。只要能頂住這一陣,如果武漢形勢有好轉,白崇禧在平、津仍可立足。過了這道難關,他便能在北平發起國民會議的倡議,在政治上轉守為攻,軍事上也就活了。不過,白崇禧並不盲目樂觀,他知道廖磊雖忠於自己,但是,廖磊統率的五十三師的官兵幾乎是清一色的湖南人。改編的時間太短,唐生智對部屬仍有相當大的影響,縱使廖磊要跟白乾到底,如果他的部下要跟唐生智走,那也毫無辦法。加上李品仙正在變化「龍、蛇」,這對廖部不能不產生極大的動搖作用。白崇禧想了想,說道:「燕農兄,我知道你是個忠心耿耿的人,但你部下情況如何?你的參謀長周武彝據說最近到了南京,又去了上海,他此行的目的是什麼呢?」
「你不跟唐孟公了?」
李品仙聽了心中暗吃一驚,為了掩飾內心的惶恐,他象煞有介事地把副官喚來,當著白崇禧的面將那副官狠狠地痛斥了一頓,嚴令他馬上設法去購買玻璃,裝好鏡框,務必於今日下午將照片掛上。那副官被莫名其妙地罵了一頓,又不敢問,只得唯諾而退。這樣的戲,演給別人看還可以,怎麼能瞞得了小諸葛白崇禧呢?他見那副官滿臉委屈和莫明其妙的表情,便知李品仙是在「導演」一齣戲給他看。
「一言難盡!」白崇禧取下頭上的寬邊禮帽,救歇一聲,隨即由一隻皮匣子里取出幾根黃燦燦的金條,放到桌上,對廖磊道:「我此來特地是給你送別的。慚愧得很,兩個月來,也沒法給你的弟兄們發餉,不是我白崇禧剋扣侵吞,實在是沒有辦法呀!這幾根條子,是我向北平商會的一位朋友暫借的,你把它們兌換權且給官佐們分幾個錢吧!」廖磊那紅臉頓時激動起來,抓著白崇禧的手,叫道:「總指揮,你這是幹什麼?」
白崇禧見李品仙仍象過去一樣對他謙恭,但他總覺得,李品仙那雙眼睛,似乎總在迴避他的目光。白崇禧本是個極細心機警之人,又善於察顏觀色,李品仙那躲躲閃閃的目光,已使白崇禧生疑,及待進了客廳,更使白崇禧感到大勢不妙。他坐下后,一雙火灼灼焦慮的眼睛,直望著客廳正中那牆壁空檔位置發愣,似乎那上邊寫著一行大字:李品仙已不可靠!
白崇禧聞之,照例不言語,由副官們兀自忙去。其實他的內心,也正盼著交一個好運。一年之計在於春,他在平、津的命運如何,將取決於開年之春。副官們請來了https://read.99csw.com一位自稱精通中外星相學的高級星相家,又照北平的習俗,用燈花紙作成紙捻子,扎了三十七朵燈花,因北平人請順星所扎之燈花數目,要比自己本年歲數多一個。白崇禧開年進入三十六歲,因此燈花數目要扎三十七朵。紮好燈花,用油浸透,再一個個地點燃起來,堂中明燦燦的,倒也使人有交好運之感。那位星相家手捧羅盤,給白崇禧推算尋找他的那顆星宿。這位星相家用的是印度式的方法,他把羅盤擺弄了一陣子,口中念念有詞,好久不說話。侍立在旁邊的白崇禧的那位副官,急得忙問:「找到了嗎?」那星相家惶然道:「羅睺正當黃道和白道降交之間……」副官又問:「好嗎?」「食神今歲不吉!」那星相家搖了搖頭,趕快又撥弄起羅盤:「我剛才用的是印度式演算法,我再用中國傳統方法推算一下。」
「燕農兄,我們的部隊到底是想死還是想活呢?」李品仙見了廖磊,沒頭沒腦地說道。
從衛兵室走出一名值星排長,見這位客人架子很大,不敢怠慢,忙把客人領到客廳坐下,立即進去通報去了,白崇禧一進客廳,抬頭見正面牆壁上那幀「崇禧門下」的巨幅照片仍掛著不動,心中不覺暗喜。一會兒,身材壯實,腰扎寬皮帶,腳上打著人字綁腿的廖磊來了。他看著這個不同尋常的陌生客人,心裏頓生疑團,那雙卧蠶眉低低地壓著眉眶骨。白崇禧迎上前去,把墨晶眼鏡輕輕摘下,喚了聲:「燕農兄!」
「李鶴齡的態度如何?」白崇禧估計,李品仙一定把唐生智要回來的事對廖磊說了。
「吉利不吉利我不管。」李品仙還是冷冷地說道,「部隊已經兩個月沒關餉了,連年都沒法過,我們在唐孟公靡下時,哪時不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如今跟白老總到北方來,只有喝西北風,照此下去,還能活嗎?」
車抵醫院大門口,白崇禧由衛士們攙扶下了車。後面那輛黑車也在醫院對面的道旁停了下來,隨後又來了幾輛裝飾華麗的馬車,也停在醫院門口的老楊樹下,看樣子也是送病人來的。
「不管他,走!」
時令已是三月,北平的風雪仍在肆虐,天地蒼茫,一片銀白,舉目所見,除了毫無生氣的灰暗的牆壁,便是在寒風中顫慄的光禿禿的楊樹。坑窪不平的馬路上,有古色古香的馬車賓士,有披風戴雪不停地奔跑的洋車夫,那風馳電掣般的小轎車,則神氣十足地將烏黑的雪水泥濘噴射在路旁的行人身上。北平的街道,除了前門大街、香廠、西交民巷及東西城兩條大街稍為整潔些外,其餘的則晴天塵土飛揚,雨雪天則泥淖沒脛,街道上那令人噁心的一堆堆馬糞,象散落在一張長長的棋盤上的圓滑發亮的棋子一般。
「我看必是老蔣邀他去有所布置,很可能他與唐孟瀟在南京或者上海見面密商回部隊的事。」白崇禧道。
「來不及了。」廖磊一邊往上走一邊說。
「老弟,關雲長掛印封金,千里走單騎,你呢?戲怎麼唱,由你來定好了。這二十萬元錢,你不要,我不勉強你,但你把它拿回去給弟兄發餉,總可以吧!」李品仙從地上拾起那兩張十萬元的支票,把它塞到廖磊的軍服口袋裡。
白崇禧在人帶領下,乘上醫院的一輛紅十字救護車,直開北平火車站,他的四名著便裝的衛士早在車站等著他了。白崇禧在救護車上再次易服,穿上長袍,戴頂寬邊禮帽,戴副墨鏡,拄根黑亮的手杖,走進了火車站。
「總指揮,後面有一輛黑車一直緊盯著我們!」隨行的衛士,有些緊張地向白崇禧報告道。
「伯公應該出來講句公道話啦,蔣總司令不惜開內戰之先,向武漢用兵,第四集團軍如果垮了,蔣總司令下一個目標不是會向第二、第三集團軍開刀么?」白崇禧雖看不起閻錫山,但還想拉閻錫山出來抑制蔣介石,以緩解武漢之危。
「這位是由北平來的諸葛先生,是廖師長的摯友,特來拜訪。」一衛士向門崗說道。
「啊……」廖磊也覺這事有些蹊蹺,因周武彝也是湖南人,與唐生智關係密切。
白崇禧想了想,說道:「要看局勢的變化。」
廖磊開會,很少讓部下有發言的機會,說的是開會,其實每次都是聽他訓話。而他訓話的內容,又幾乎離不開《三國》里的故事,不過每次都能推陳出新,翻出些新鮮花樣來。廖磊講完話后,與會者沉默了一小會,第二十七旅旅長凌兆堯站起來說道:「報告師長,你帶我們投奔劉備也罷,曹操也罷,孫權也罷,但無論投奔誰,都要使弟兄們有飯吃,有餉發呀!兩個月了沒發餉,連年都沒法過,你叫我們怎麼向弟兄們交代呢?」
白崇禧心裏征了一怔,他原先以為李品仙可能受蔣介石拉攏,態度暖昧,但聽閻錫山一說,這才想到唐生智的威脅。蔣介石以巨額金錢,雖可拉攏李品仙,但卻無法拉攏廖磊,縱使李品仙動搖,而廖磊不為所動,李品仙也不敢亂動。但如由唐生智出馬,則不但李品仙,便是廖磊也將被其拉走無疑。李、廖一走,白在北平南苑只有一旅人馬,勢單力薄,到時只有束手待斃!白崇禧怔了怔,忙用一陣輕鬆的笑聲來掩飾內心的惶恐,他說道:「謝謝伯公的關照,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唐孟瀟要回來,我極歡迎。據說,蔣總司令已決定將平、津地盤交給孟瀟,此事,不知伯公聽說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