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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大步進退全面反攻,西野馳騁勢如破竹 第十五章 宜瓦大捷,南進門戶徹底打開

第三卷 大步進退全面反攻,西野馳騁勢如破竹

第十五章 宜瓦大捷,南進門戶徹底打開

張漢初全身濕透,一邊哆嗦一邊很戒備地看著張開基。
劉戡一死,全軍軍心大亂。到3月1日下午4時,所有殘敵一萬多人全部龜縮在一條溝內,狼奔豕突,紛紛投降。恰好這天天氣轉晴,胡宗南把西安機場能調動的飛機全部派來助戰,但戰局至此,扔再多的炸彈也挽救不了局勢。飛機低空盤旋幾周,向「成仁」的劉戡表示哀悼后無可奈何地走了。下午5時,瓦子街戰鬥結束,劉戡兩個整編師全部被殲。
胡宗南正在接見整27師師長王應尊。王應尊是乘著天黑逃跑出我軍的包圍圈的。他一路玩命似地跑到了洛川,搞了一輛破車,又在山裡顛簸了兩天,終於活著到了西安。此時,他衣衫襤褸,面如死灰,嘴裏不停地叨叨「太慘了,太慘了」。顯然,他還沒完全從瓦子街的惡夢中清醒過來。胡宗南已經有兩天沒與前線聯繫上了,他不知道劉戡到底輸成了什麼樣,但見到王應尊這般模樣,頓時一切都明白了。胡宗南沒有責備誰,到了這種時候,責備誰都沒有了意義。最大的不應該,就是不應該輕易否定劉戡的作戰意見。如果聽劉戡的意見,至多也只能丟一個整24旅和宜川城,不至於這樣的一敗塗地。

劉戡踏上黃泉路

劉戡一路上都心驚肉跳,隊伍快到觀亭時,他甚至緊張到不敢再往裡走的地步。那時,我軍一縱的獨1旅和獨7旅就在觀亭附近的山溝里埋伏著,他們的任務是斷後,所以讓劉戡安全通過了觀亭。隨後,獨1旅、獨7旅立即跟進,尾隨劉戡的屁股向瓦子街方向前進。
毛澤東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在2日、4日給彭德懷、張宗遜、趙壽山連發兩電,稱宜川戰役為西北戰場第一大捷。其基本原因在於兩個多月的冬季整訓。經此役后,胡宗南部除守延安之整17師兩個旅,及近由豫西開返潼關之第1師約兩個旅尚有較強之戰鬥力外,已無主力。我向渭北、隴南進軍之門戶,業已洞開。
先前,張漢初也得到了解放軍主力大舉南下的通報,但解放軍忽東忽西,17日又停了下來,他摸不透解放軍的意圖所在,猜測解放軍可能是去收復「老首都」延安,就放鬆了警惕。殊不知才過了5天,解放軍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打到自家門口來了。
這是一串用理想和熱血鑄成的名字,他們倒在了那個陣地上,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堵住這個缺口,把劉戡幾萬人馬圍在了瓦子街。
那麼,伏兵到底設在哪裡呢?有著料敵如神美譽的彭德懷也陷入了長時間的思考之中。
24日,野戰軍三縱和六縱突然一起向宜川城發起了攻擊。許光達指揮三縱和六縱從城西到城東全面擺開,以城西的外七朗山、城北的老虎山和西北的太子山為重點。強攻到26日,三縱獨2旅旅長張開基親自上陣,在城西北角轟開了個口子,野戰軍戰士們置身家性命于度外,拿起槍就往裡沖。
正如劉戡所料,彭德懷確實在前面布置了一個大「口袋」,「口袋」就在瓦子街。彭德懷的部署是:三縱(司令員許光達、政治委員孫志遠)、六縱(司令員羅元發、政治委員徐立清)以一部兵力繼續猛烈地進攻宜川城,另以一部西進,準備正面抗擊劉戡,不使敵援軍與宜川守軍會合;一縱(司令員賀炳炎、政治委員廖漢生)在觀亭附近隱蔽待命,待劉戡過後截斷其退路,然後從左側後攻擊;二縱(司令員兼政治委員王震)迅速從山西西渡黃河,從南向北進攻劉戡右翼;四縱(司令員兼政治委員王世泰)由北向南擊敵左翼,最後合圍全殲劉戡。待解決劉戡后,再回過頭來收拾張漢初。
劉戡來得慢,不僅張漢初著急,彭德懷也著急!自三縱和六縱開始圍攻宜川,彭德懷就一直把關注的焦點落在劉戡身上。現在劉戡手上還有整27師、整90師兩個整編師,隨時保持著機動狀態,以致彭德懷的每一步行動,都必須考慮劉戡的存在。所以,這次彭德懷下定決心要敲掉他。西野準備阻擊的部隊按他的命令在山溝里已經埋伏好幾天了,戰士們在「訴苦三查」中訴出來、查出來的那股子士氣早就憋不住,直往外冒了。彭德懷急不可耐,抓起電話要通了許光達:「光達,抓緊點哦,現在還沒見到劉戡的影子呢!」
會場還是一片沉寂。戰局已經到此,誰能有什麼對策!充其量等雪停下來後派幾架飛機去壯壯聲勢,除此之外一切的一切,只能依靠劉戡自己了。
其實陳玉武不知道,張漢初是窩著一肚子氣來當這個旅長的。先前整第24旅在清澗一戰中被全殲,旅長張新也被解放軍捉了。胡宗南不甘心失敗,把24旅番號重建了起來,叫張漢初來當旅長,劃歸他3個團,一個是趙仁團,一個是蔡鍾芳團,還一個是原來就屬24旅的高憲崗團。本來張漢初任整第27師副師長,曾和趙仁、蔡鍾芳關係不和,並且當時宜川形勢也比較危險,所以他心裏一百個不願意來。但胡宗南以黨國正處於危難之中、正需要將士用命為由,硬是把張漢初趕到了24旅旅長任上。現在張漢初雖然有些緊張,但還是比較坦然,他抱定了一個理:我盡最大努力,能守就守,不能守我也沒辦法!
解放九*九*藏*書軍進入冬季整訓,胡宗南的部隊也暫時獲得了一個喘息的機會。對任何一個中國人而言,在春節與家人團聚的願望,是任何力量也阻擋不了的。在1948年春節來臨之際,胡宗南在陝北的旅長師長們紛紛跑到西安,帶著姨太太下館子進戲院,喝酒打牌,過起歌舞昇平的新春佳節了。
我軍受命圍攻宜川的是三縱和六縱,當許光達、孫志遠帶著三縱,羅元發、徐立清帶著六縱,突然出現在宜川城外的時候,張漢初如夢初醒——原來解放軍是在打自己的主意啊!
這個春節,西北野戰軍的首長們過得並沒有胡宗南這夥人那麼滋潤,他們唯一的精神大餐,就是部隊通過冬季整訓所爆發出來的士氣和鬥志。2月12日部隊一喊開拔,戰士們就像脫了韁的野馬,恨不得一口氣跑到宜川去。好多原29軍的解放戰士還說,以前從沒見過他們的軍長劉戡,這次一定要親手活捉他。
在國民黨將軍行列里,劉戡也可謂是身經百戰了。黃埔一期畢業,參加過北伐,「圍剿」過紅軍,也打過日本。根據他的戰鬥經驗,他已經認識到,雖然人馬還有近兩萬,但軍心已經動搖,鬥志已經瓦解,要想在今天突出重圍,除非奇迹出現。
那晚,胡宗南正好去參加一個宴會,又是喝酒,又是跳舞,瀟洒極了。胡宗南不在,對於這麼重大的事情,西安綏署的什麼副主任呀、參謀長呀,統統不敢作主。在那種兵敗如山倒的時候,哪個願意去擔這個擔子!弄不好,宜川失守,劉戡覆沒,蔣主席怪罪下來,胡宗南再把責任一推,那就是人頭落地的結局呀!因此,能躲就躲吧!所以劉戡這封十萬火急的電報,就這麼被耽誤了。
年關剛過,春節的氣氛還沒散去,胡宗南突然接到前方報告,共軍主力正大舉南犯,意圖不明。胡宗南立刻緊張起來,抓起電話把劉戡、嚴明、王應尊(整27師師長)、鄧鍾梅(整27師副師長)一伙人統統從戲院酒館里趕到了前線。

瓦子街設伏

在西安住了那麼幾日,心已被那裡的酒綠燈紅陶醉了,開始幾日他們怎麼也進入不了情況,總覺得心裡頭空落落的,悔不該穿上這身軍裝。穿上這身軍裝,又悔不該出生在這麼一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幸好他們到部隊駐地的那幾日敵情還沒有像胡宗南說的那麼嚴重,可以讓自己的心態慢慢地過渡一下。
把瓦子街口封鎖了,彭德懷感覺有了把握。他捏緊拳頭,向傳令兵下達了命令:「打!」
劉戡來不及思考這些問題,彭德懷的總攻已經開始了。

南山大血戰

西北戰場第一大捷

可以說,這是圍殲劉戡的整個戰鬥中的關鍵一戰。打好了,可以搶佔陣地,完成對劉戡的包圍;打不好,劉戡就從這個缺口溜走了。
從來不唱歌的彭德懷在司令部里哼起了湖南小調,勝利帶來的歡樂,此時在彭德懷心裏壓也壓不住。太陽已經出來,大地一片晴朗,彭德懷幾天來的緊張心情,因為宜川戰役的勝利而一掃而光。
3月3日早上,宜川城破,守敵全部被殲。
劉戡的隊伍首尾相接足有十多里路長,個個都左顧右盼,神色慌張,顯然是怕在這裏中了埋伏。28日傍晚時分,劉戡的隊伍在一片恐懼中通過了瓦子街口。賀炳炎、廖漢生帶著一縱迅速從後面趕了上來,把瓦子街口嚴嚴實實地封鎖住了。
野戰軍三、六縱隊圍攻宜川的戰鬥還在激烈地進行,開始搶佔的幾處陣地還在手上,並且戰果還在不斷擴大。我軍除二縱因為雪大路滑沒有即時趕到預定地點外,其他縱隊都按事先安排,進入了預伏地點。
彭德懷背著手獨自在窯洞里來回踱步,這是彭德懷醞釀決定性意見的時候。因此會場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打擾他思考。
彭德懷派去搞偵察的是一縱獨1旅。26日,獨1旅神不知鬼不覺地跑到瓦子街時,正好碰上了整90師的搜索連,王尚榮二話沒說,叫3團出馬,迅速解決了整90師的搜查連。抓得幾個俘虜,一問,得知劉戡大軍正沿洛宜公路來援,已經到了離瓦子街不足25公里的永鄉了!
這個時候,劉戡緊張,彭德懷也有些擔心。兩萬多人,一口能不能吃下呀?要是吃不下,宜川那邊也就沒了指望。
聽到趙仁報告的時候,張漢初從椅子上忽地站起,在旅部邊打轉邊罵:「他媽的,打的什麼鳥仗!」
358旅的戰鬥作風,彭德懷是信得過的。在這種緊要關頭,把這麼重大的任務交給358旅,黃新廷、余秋里也備感欣慰。他們倆在指揮所里商量了很久,最後決定把這個任務交給率先發起「訴苦三查」運動的714團。黃新廷在電話中向團長任世鴻傳達作戰命令時,語重心長地說:「714團是一個光榮的集體,以前屢立戰功,剛剛結束的『訴苦三查』運動又立了新功。這次把這個任務交給你們,是上級對你們的信任,也是對你們這次『訴苦三查』工作的檢驗!」任世鴻心裏頓時升起一團火焰,他抓緊電話說:「旅長、政委放心,完不成任務,我和文禮(徐文禮,714團政治委員)不回來見你們!」
九*九*藏*書了一夜的胡宗南回綏署時,已是27日中午時分。秘書把張漢初和劉戡的電報同時送達胡宗南處,他先看的是張漢初的。看著看著,臉色頓時陰沉下來。自己才去玩了一個晚上,局勢就惡化到這般地步了啊!那個劉戡在幹什麼!?磨磨蹭蹭的!再等到看完劉戡的電報,一股怒氣就上來了。「宜川危如累卵,還不趕快去救,以解決什麼阻擊部隊為由,畏縮不前。貪生怕死,貽誤戰機,死罪!!!」胡宗南拍著桌子,怒不可遏。喘了幾口粗氣,轉過身對參謀長盛文說:「告訴他,現在沒時間解決什麼共軍的阻擊部隊,必須急速去解宜川之圍!宜川之圍不解,我拿他是問!」
胡宗南拿著蔣介石的電報,死人一般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彭德懷啊彭德懷,你下手也太狠了點兒吧!我的主力整編第29軍軍部、整編第27、90師及整編第76師24旅,共計5個整編旅、2.94萬人全被你消滅;我的將軍們,除整27師師長王應尊腿長跑了回來外,其餘或斃或俘,無一倖免。這一仗,你把我打出了致命內傷啊!還有,劉戡、嚴明的屍體,你們找個地方埋了不就得了!還非送回來不可,還在廣播里喊,顯示你們所謂的寬厚仁義,你這是在侮辱我啊……
當部隊還沒進入瓦子街的時候,劉戡就已經聞到了火藥味。為了儘早趕到宜川與張漢初會合,他一再下令快速通過瓦子街,所以部隊一進入瓦子街,速度就加快起來,並且警惕性非常之高。
這時候,6連長趙貴榮帶著全連其他同志一起跟了上來。敵人的炮火再一次向這邊打了過來,突然,二班陣地上連著兩聲「哎呀」,倒下了兩名戰士,鮮血染紅了白雪。劉四虎咬著牙,新仇舊仇一齊湧上心頭,他眼裡迸出仇恨的火花,帶著其他戰士幾個箭步衝到了敵陣地跟前,他們立即扔過去幾個手榴彈,隨著一聲聲巨響,守敵陣地上的火力隨即減弱。劉四虎揚出事先準備好的紅旗,打出了衝鋒的聯絡號。趙貴榮帶著全連從陣地下一齊攻上陣地,與守敵面對面展開了肉搏。劉四虎一連放倒了四個敵人,臉上、身上,全都濺滿了血。他正準備再向前衝去,突然聽到後面熟悉的嘶殺聲音。扭頭一看,一班長舒照明被一個敵人打倒在地,那個敵人正舉著鐵杴劈下來。在這千鈞一髮之刻,劉四虎一個飛躍,拿起刺刀向敵人刺去。敵人身子一偏,鐵杴沒劈下來,舒照明脫險了,劉四虎卻因用力過猛而跌落在旁邊的壕溝里去了。劉四虎沒來得及翻身,剎那間湧來四五個敵人,他們揮著槍托、舉著刺刀,雨點般朝劉四虎身上打來。頃刻間,劉四虎被打得體無完膚,倒在血泊里。
劉戡看得心驚肉跳!他不明白,是什麼力量讓解放軍戰士能如此勇敢,如此的置生死於度外。他搞不清楚,在這些不到二十歲的小夥子的內心裡,為什麼會積聚那麼多仇恨?他更搞不清楚,從那些瘦弱的身軀里,為什麼會迸發出如此勢不可擋的戰鬥力?
胡宗南也一樣,乘組建裴昌會兵團東出潼關之機,從延安溜到了西安,那個象徵著征服的延安指揮所也隨之撤銷。
對胡宗南既不符合實際、又不權衡利害的回電,劉戡一干人幾乎是完全絕望了!「彭德懷早就在前面布置了一個『口袋』,這等於是趕我們往口袋裡鑽呀!」劉戡欲哭無淚。「要不,再請示一下?把利害關係給胡先生講清楚。」整27師師長王應尊說。劉戡沒說話,良久,從椅子上站起來,臉色陰沉,捏起拳頭說:「不要了!大不了老子鑽口袋為黨國捐軀去。不過,如果我劉戡要是死了,我看,他胡某人離死也不遠了!」說完轉過身吩咐:「走!繼續前進!」
此時的劉戡已萬念俱灰。前線失利的消息不斷傳來,指揮官也一批批地倒下,整90師師長嚴明、整31旅旅長周由之、整47旅旅長李達、整53旅副旅長韓指針……
彭德懷舉著望遠鏡,遠遠地看見劉戡兩萬多人的隊伍擠在一起,漸漸進入了伏擊圈。
陳玉武不再說什麼,和張漢初一起下了山。
太沉重了,太沉重了!
蔣介石已被胡宗南徹底激怒。宜川一仗,使他還頗為自信的陝北戰場徹底陷入了困境,毛澤東說解放軍向渭北、隴南進軍的門戶業已洞開,這一點都不假。得到宜川遭劫的消息時,蔣介石整個臉都變了形,抓起電話就向胡宗南罵開了:「娘希匹,打的什麼仗,兩個師又沒了。胡宗南,你給我聽著,我現在宣布:撤你的職,留任察看……」
但是,即使是恥辱,胡宗南也得認了。不接運,何以面對三軍將士?堂堂國軍的陸軍上將,有勇氣輸,就應該有勇氣面臨由於輸所帶來的一切後果!第二天,胡宗南派人到了洛川,接回了劉戡、嚴明的屍體。他親自主持,隆重地開了個追悼大會,號召部下向劉戡、嚴明「為黨國捐軀的英雄壯舉學習」,接著又呈請蔣介石追認劉戡、嚴明兩人為陸軍上將!
野戰軍憑險據守、居高臨下,漸漸佔盡了優勢,解放軍的包圍圈也漸漸縮小。如果再不想辦法,恐怕就會全軍葬身於此了。他打電話給王應尊,命立即派一個團佔領南面山樑,探明情況。
24https://read.99csw.com日,三、六縱剛開始進攻的時候,張漢初就給胡宗南發過一封急電,請求援兵。後來胡宗南複電說,劉戡已率大軍星夜來援。兩天過去了,還沒見到影子!張漢初抓起筆,又向胡宗南起草了一封告急電,並轉劉戡,要求急速來援,不然宜川不保!
王尚榮決定去看個究竟,免得讓敵人騙了。26日晚,隊伍到達觀亭探聽虛實,果然不錯,劉戡已到永鄉,正準備宿營。
彭德懷幾步跨到電話機旁,接通了賀炳炎:「炳炎,命358旅迅速派出一個團,不惜一切代價搶佔南面山樑!」
解放軍大喇叭里「繳槍不殺」、「解放軍優待俘虜」的喊話聲已清晰可聞了,這意味著,失敗已經來臨。想起黃埔畢業時的豪情壯志,想起在紫荊山、陽泉關與日軍血戰到底的輝煌戰史,想起從蔣介石手中接過中將軍銜的光榮場面,劉戡心中不禁充滿了無限悲涼。「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不成功,就成仁」,絕不做苟且偷生漢!給胡宗南發完最後一封電報,再一次哀鳴「敗局已定」后,劉戡拾起一顆手榴彈,拉開了保險蓋,自殺身亡。
這是一個神仙會,沒有固定的模式和套路,誰願意說誰就說。大家集思廣益,往往能想出好的點子來。比如說,這次會議就得出了這麼個結論:部隊打宜川的話,集結在富縣以南、宜川西南的洛川、黃陵、宜君一線的劉戡主力馳援宜川就有三條路。一條是沿洛(川)宜(宜川)公路經瓦子街到宜川;一條是由黃陵、洛川經石堡到宜川;還有一條是由黃陵、洛川沿洛宜公路以北的金獅廟梁到宜川。三條道比較起來,第一條路程近,但溝深林密,易受伏擊;第二條路程遠,比第一條道遠一倍,對劉戡來講,這條道似乎並沒什麼有利條件可取;第三條雖遭伏擊的可能小,但要翻山越嶺,重火器不易通過。以劉戡在陝北這幾個月的作戰規律和他現在謹小慎微的作戰心理來看,他可能會向胡宗南提出走第三條道。但情況緊急的時候,出於急於解宜川之圍的心理,以胡宗南的脾氣,他極有可能自恃兵強人眾,命劉戡走第一條道。
劉戡看清楚了,解放軍的火力是從正面、左側面和後面打來,唯獨右側面槍聲稀落。在戰鬥打響一開始,整27師師長王應尊就提出從南側面的缺口突圍出去,然後走山樑到達宜川城。在幾面受攻的情況下,走缺口出去當然是好事。但劉戡想了好久,還是覺得裏面有蹊蹺。他說:「彭德懷在三面都布置兵力,唯獨留出一面。有這樣的打法嗎?我看,他多半是在聲東擊西,說不定,南面那道山溝里,隱藏著更大的陰謀!」王應尊也覺得有道理,便不再堅持,一心一意與解放軍打起了陣地戰。
胡宗南無奈地靠在椅子上,打開收音機,把頻道調到了解放軍電台處。通過解放軍電台來了解具體戰況是胡宗南自進攻延安以來的一個習慣。蟠龍失守后,這個習慣一度中斷,但後來又漸漸恢復。
無意中抓到一個國民黨少將旅長,兩個炊事兵真是喜出望外,立即把張漢初送到了旅部。領了旅長張開基獎勵的兩個饅頭,高興得不亦樂乎。
擔任主攻的6連從正面突擊,4連從敵右翼出擊。
這個時候,714團所有部隊都沖了上來,在那個小小的山頭上,展開了最原始的搏鬥。在衝鋒和刺殺之間,守敵漸漸敗退,而被劉戡派過來的增援部隊,停在山腳下看到山上這一幕幕血戰後,再也不敢上來。
數年後,國民黨在其所謂的《戡亂戰史》中對宜川戰役作了定論:是役,自劉戡軍失利后,關中空虛,被迫調晉南、豫西大軍進至關中,以致造成晉南開放,臨汾被圍,洛陽失守,伏牛山區共軍強大之局面。
胡宗南欲哭無淚,欲喊無聲,只覺得萬箭穿心,心窩子一陣陣地痛。那令人敬畏的上將頭銜曾給他帶來無盡榮耀、無上榮光,但此時,這一切令人眼花繚亂的虛幻之物,都已經如破滅的肥皂泡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現在,他第一次感到了痛苦、恥辱和無可奈何。他霎那間明白,做官可以失敗,但做將軍,卻不能失敗。將軍的失敗,意味著千萬人頭落地,意味著萬里沃土喪失,甚至意味著政權的倒台、國家的破滅!
南面那座山樑串連了6個山頭,橫亘在瓦子街東南方,是圍住瓦子街的一道天然屏障。如果山樑在我手,則可居高臨下,可完成對劉戡的弧形包圍,堵死敵軍的最後一條退路;如果在劉戡手,他們守則可作為最高支撐點,退則可以成為側翼的有力掩護。因為二縱為大雪阻擋沒有及時趕來,戰鬥剛打響時,彭德懷就在沙盤前看著這道山樑,想從其他縱隊裏面抽出點兵力先行攻佔。但這麼大兵團的作戰,戰士們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其他縱隊是一點兵力也抽不出來。但現在不一樣了,王應尊派出的那個團迅速搶佔了有利地形,並且劉戡部隊有從這裏突出去的跡象!
彭德懷下定決心:「以第一條道為設伏重點,兼顧第三條道。為了使劉戡走第一條道,那麼,圍攻宜川的動作就要突然、迅速,以神兵天降的姿態出現在張漢初(守備宜川的整第76師24旅旅長)面前,迎合胡宗南https://read.99csw.com急於解宜川之圍的心理,使他下令劉戡取道瓦子街。」
這個決定,既有重點,又有實現重點的策略。當時在場的首長們看著彭德懷,立即鼓起掌來。
霎時間,瓦子街里冒起了濃濃的硝煙,密集的槍炮聲此起彼伏。劉戡擔心了一天一夜的事,終於發生了。
這個時候,原國民黨第3集團軍總司令趙壽山,已於2月6日被中央軍委任命為西北野戰軍第二副司令員。抗日的時候他與八路軍並肩作戰,為蔣介石所不容,1946年被解除兵權勒令出洋,在1947年7月初衝破阻撓來到解放區,發表了反蔣通電。看到野戰軍戰士的鬥志和精神狀態,趙壽山對彭德懷說,這是他在國民黨軍部隊里從來沒見過的。
劉戡帶著隊伍異常謹慎地朝宜川開進,整90師61旅和整27師47旅分別沿公路南北兩側搜索前進,並且兩旅還派了先遣營進行火力搜索,搜索工作搞得細而又細,就怕中了解放軍的埋伏。
劉戡帶著隊伍,無可奈何地上路了!是夜,天空飄起了雪花,紛紛揚揚,籠罩了整個大地。
事實上,王尚榮還沒到觀亭時,劉戡的偵察兵就發現他們了。劉戡早就料到彭德懷一定會玩「圍城打援」的一招。根據當時的情況,唯有先解決阻擊部隊,才有可能解宜川之圍。所以在胡宗南一再催促劉戡加速向宜川開進的時候,他向西安綏署發了封加急電,提出先集中力量解決解放軍的阻擊部隊,然後再去解宜川之圍。並指出,這是目前唯一的選擇!
任世鴻、徐文禮帶著隊伍出發了。
俘虜一批批地送過來,繳獲的物資也堆積如山。彭德懷轉了幾圈,拉起張宗遜、趙壽山說:「走!到前面去看看戰果,還看看我那位湖南老鄉(指劉戡,湖南桃源人)去!」張宗遜笑笑,小聲地說:「老總,你那個湖南老鄉『成仁』啦!」
電話這頭的胡宗南一聲不哼,木頭一般立在原地。這是蔣介石第一次如此兇狠地訓斥他!但蔣介石在電話里罵完后還不過癮,又發電報再罵一次:宜川喪師,為國軍「剿匪」最大之挫折……
從西安過完春節到前線,劉戡的感覺就不太好。前些日子雖然帶著隊伍在山裡頭亂竄了一氣,吃了不少苦頭,但每次與彭德懷交手的時候,彭德懷都沒有把自己率領的機動兵團定為主要打擊目標,只派小股部隊阻止自己前進就了事了。比如說在羊馬河、在清澗,都是如此。但這次不一樣了!解放軍幾萬人馬繞過延安一起南下打宜川,宜川又只有一個3個團的旅,攻下宜川用不了這麼大的聲勢,解放軍這次一定是有來頭的!
王震的二縱已經趕過來,配合其他縱隊,從四面八方一齊壓向國民黨整29軍。在南山那一場戰鬥中,劉戡派過去的守敵還能與解放軍戰士英勇地肉搏一陣子,但這次,面臨解放軍排山倒海的氣勢,他的部隊早已魂不附體,從前線節節敗退下來。
6連長趙貴榮到了突擊班2班。班長叫劉四虎,在冬季整訓中,是一個帶頭搞起「訴苦三查」的典型。劉四虎把全班拉出來,在雪地里站了一排。趙貴榮端著一碗雪水,非常激動地說:「你們是尖刀班,是要插入敵陣地的心臟部位的!本來要用酒給你們壯行,但現在沒有酒,就用這碗雪水代替了。等仗打完,你們勝利歸來的時候,再補上這頓酒!」說完,把那碗雪水一飲而盡。
我軍衝擊開始了,劉四虎一馬當先,帶著全班迅速穿過了鐵絲網,又越過了壕溝,向南山陣地直插而去。守敵的榴彈炮一串串打了過來,劉四虎一干人毫不畏懼,趴在雪地里向前匍匐運動。濃煙散盡,劉四虎扭頭清點了一下人數,十個,人員都在。「繼續衝鋒!」劉四虎大聲下令。
劉戡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援軍的身上。但援軍從何而來?天降大雪,飛機派不出來;裴昌會兵團尚在潼關,遠水解不了近渴;而守備延安的整第17師又勢單力薄,不能輕舉妄動;留守洛川的整27師91團等部兵力又太少,到瓦子街以西的小寺庄的時候,又被解放軍擊垮。
黃新廷、余秋里一直關注著這邊的戰事發展。他們心裏一次次湧起無名的感動,為了報仇,為了雪恨,為了階級弟兄們的永久幸福,714團的弟兄們早已置生死於度外!以前許多熟悉的士兵、幹部,就在那一瞬間倒下了,永遠地倒下了。直到幾十年後,余秋里還記得這一串名字:714團團長任世鴻、714團參謀長武治安、2營副營長陳占彪、6連連長趙貴榮、6連指導員郭志山、6連突擊排長陳占元、714團2營6連戰士李長芝、714團2營4連戰士路新理……
瓦子街是洛宜公路的咽喉,兩側都是高山,山勢險峻,荊棘叢生,把瓦子街夾在中間,形成一條長約15公里的峽谷。只要劉戡走洛宜公路來援,就必經瓦子街!而要吃掉劉戡的兩個整編師的來援部隊,也一定要藉助瓦子街的這種「口袋地形」,只要劉戡到這裏來,戰局就會像在青化砭解決李紀雲那樣順利。但問題是,劉戡會不會走洛宜公路呢?出於急於解宜川之圍的心理,劉戡走這條道的可能性是比較大的!
前不久,胡宗南把駐陝北部隊的人事和編製調整了一番。董釗被免去整1read.99csw•com軍軍長職務,就任陝西省政府主席;嚴明取代陳武任整90師師長。原屬整1軍的整27師、整90師劃歸整29軍建制。
胡宗南把薛敏泉、盛文連夜找來商量對策,大家圍著坐了一圈,誰也不開口。胡宗南急了,拍著桌子喊起來:「你們說話呀!平時一個比一個會說,到這種時候就不說話了!」
是時,三縱、六縱為了吸引劉戡帶著部隊快點來援,使出了全身的力氣,以全面進攻之勢對宜川發起了猛攻。26日的整個晚上,胡宗南在醉生夢死中度過,而劉戡在焦急的等待中度過,宜川的張漢初,則在越來越激烈的戰鬥中度過。野戰軍的主攻方向是老虎山和外七朗山那邊。張漢初除了命部隊堅守待援外,別無他策。到27日拂曉,蔡仲芳不斷來電,說太子山戰況慘烈,恐有不保;後來又是趙仁來電,說外七朗山危險也不小。再過了幾個小時,守軍如潮水一般退下來,接連丟了老虎山、萬靈山、外七郎山等守城要點。城破的危險已步步逼近,張漢初在旅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悔不該當初聽了胡宗南的花言巧語,跑到這裏來受這般驚嚇。他再次給胡宗南發出了告急電,幾乎是哀鳴一般,還帶著一些斥責劉戡救援太慢的語氣。
17日,西野進到金沙鎮、甘谷驛、延長后,在延長以南的佛古原又開了個旅以上首長會。這次,彭德懷的決心是要一口吃掉劉戡,即使吃不掉,也要吃掉他的大部分,讓他再無出擊之力,徹底解決陝北的戰事,所以戰役前的各項工作都要搞得細上加細。
張漢初爬在宜川城牆的一個垛口上用望遠鏡親眼目睹了劉戡的覆沒。劉戡兩萬大軍尚且如此,自己區區3,000兵力如何能擋?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家裡上有老,下有小,被解放軍俘獲或被打死,家裡如何安排?3月1日晚上,張漢初帶著衛士乘黑跳城而逃。不料摔傷腰部,行走更為不便。在衛士護衛下,在炮火硝煙中亂竄了一日,跋山涉水,衣服濕透,結果還是被我野戰軍三縱獨2旅兩個送飯的炊事兵抓獲。
胡宗南眼睛睜得圓圓的,嘴也張開了!他不知道居然會聽到這麼一則消息!這到底是解放軍的寬厚,還是解放軍對自己的侮辱?胡宗南只覺得臉頰發熱,羞愧難當。過了半晌,他忽地站了起來,捶著桌子大喊:「恥辱,恥辱……」
「自殺啦?」彭德懷驚訝得一扭頭,半晌又道:「我以為國民黨軍官都是怕死鬼呢!劉戡這小子總算還有點骨氣,不貪生怕死,沒給咱湖南人丟臉,是條好漢!」說得張宗遜、趙壽山呵呵笑了起來。彭德懷走了幾步,又補一句道:「劉戡雖然反動,但他抗日還是有功的。把屍體包好,還有嚴明,一起還給胡宗南!官都當到中將了,也讓胡宗南給他們開個追悼會吧!」
「不用怕,解放軍優待俘虜!李紀雲、麥忠禹、李昆崗、廖昂、劉子奇都在一起,天天下棋打牌,日子過得比我們還舒服!等見了許司令員(許光達)也把你送去!」張開基臉帶微笑,叫警衛員給張漢初拿了棉衣棉褲,又叫炊事員備了酒菜。第二天把張漢初送到許光達司令部,許光達更是關懷備至,愛護有加。若干年後,張漢初回憶這一幕的時候說:「過去我對解放軍寬待俘虜的政策有所懷疑,尤其是對於被俘將官的寬大更有懷疑,這次身臨其境,備受優待,心中大為感動。」
收音機打開不久,電台里就傳來了解放軍女播音員的聲音:「胡宗南先生和國民黨官兵死傷者家屬請注意:你們負傷的官兵我們正在治療,陣亡官兵我們已替你們掩埋。整編第29軍中將軍長劉戡和整編第90師中將師長嚴明的屍體已經裝殮,明天上午9時特給你們送至洛川城,請派人接運。再播送一遍……」
雪越下越大,十米開外不見人影,這給本來就十分危險的救宜行動又增加了幾分恐懼。劉戡的精神高度緊張,他似乎已經預感到:這可能就是他的一條不歸路。為了保證安全,劉戡派了許多支搜查分隊,沿著洛宜公路兩側山樑搜查前進。但因地面積雪太厚,分不清哪是路,哪是坑,派出去的搜查分隊里不少人掉進荊棘叢里就再也沒有出來,因此搜查工作無功而返。
張漢初跟胡宗南彙報完情況后,就趕到城外陣地上去了。令他比較欣慰的是,宜川的城防搞得很堅固。早在閻錫山盤踞時期,他就在城四周搞了許多永久性、半永久性的工事和掩體。胡宗南接防后,更是不遺餘力,請了好多軍事專家和外國軍事顧問到這裏考察,又拉了幾百民夫搞了幾個月,壕溝挖了四尺寬四尺深,碉堡修了一座連一座。等張漢初去年十月份帶著隊伍到這裏后,他又把防禦工事收拾了一遍,加寬的加寬,挖深的挖深。再加上城西的七朗山、城北的老虎山、西北角上的太子山、東北的鳳翅山等幾座天然屏障,真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張漢初舉著望遠鏡,解放軍部隊正在攻擊城外的一些小據點。一起來的參謀長陳玉武有些不安,說:「旅長,解放軍這次來者不善啊!」張漢初心裏也有點發怵,但還是很鎮定,扭頭冷冷地說:「怕什麼!胡先生來電說劉戡軍長的兩個師已集中到了洛川,只要宜川告急,他就命劉戡星夜來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