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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講 文華經筵 三、經筵之爭

第11講 文華經筵

三、經筵之爭

明清兩代,圍繞經筵,宮廷鬥爭,非常激烈。
文震孟(1574—1636年),江蘇吳縣(今蘇州市吳中區)人,先祖文徵明與唐寅等齊名,被譽為「吳中四才子」。震孟弱冠中舉,但科試不順,十赴會試,到天啟二年(1622年),殿試狀元,授修撰,入翰林。時魏忠賢專權,斥逐忠臣,廟堂之上,烏煙瘴氣。震孟氣憤,上《勤政講學疏》說:大小臣工,因循粉飾,官員上朝,長跪一諾,北面一揖,跪拜起立,如傀儡登場,這將使祖宗天下日銷月削。非陛下大破常格,鼓舞豪傑心,天下事未知所終也!又說:經筵日講,侍臣進讀,鋪敘文辭,如蒙師誦說已耳。尖銳指出:「唐、宋末季,可為前鑒。」疏入,魏忠賢不即上奏。他乘天啟帝看戲,摘錄疏中「傀儡登場」一句,說文震孟「比帝于偶人(傀儡),不殺無以示天下,帝頷之。一日,講筵畢,忠賢傳旨,廷杖震孟八十。」(《明史·文震孟傳》卷二百五十一)首輔葉向高、次輔韓爌力爭,言官上章疏救。文震孟被降級外調,又被斥為民。講官文震孟,敢講真話,敢犯天顏,時稱「真講官」。
總之,明朝士子可貴可敬之處,恰恰在於「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前仆後繼,勸導皇帝。以講官文震孟為代表的清流,與以魏忠賢、溫體仁為代表的權奸,大戰兩個回合,以九*九*藏*書權奸小人得勝而告終。說到底,朝廷大臣的升遷起伏,在於皇帝是不是明君。不用忠臣能臣,而用奸臣佞臣,這是明朝衰敗的一大徵兆。
一次進講,崇禎帝「足加於膝」——蹺起了二郎腿。文震孟正在講《尚書·五子之歌》,當講到文中「為人上者,奈何不敬」這句話時,眼睛直盯著皇帝蹺起來的腳。皇帝不好意思,用袍袖遮住二郎腿,慢慢把腿放下。
此外,講官羅喻義奉命日講,與溫體仁也有鬥爭。他撰寫講義,提及時政,說「左右之者不得其人」,暗指左右國事的溫體仁之流不稱職。講義上呈,溫體仁看了很不高興,讓正字官通知羅喻義加以改正。羅講官不聽招呼,他到內閣去,隔著一道門就敢嘲諷溫體仁。這下溫某被激怒,給皇帝上書說:照老規矩,只有經筵的時候,規勸朝政的內容才能比講解文義的內容多;日講時,應該多講文義,少發規勸。羅喻義是日講官,卻錯用了經筵的辦法;讓他刪改,卻被他侮辱。請聖上明察!羅講官雖然上書抗辯,但吏部懾于溫體仁的權勢,上奏革去了羅的職務。《明史·羅喻義傳》記載:「喻義雅負時望,為體仁所傾,士論交惜。」這應該是符合實際的。
震孟在講筵,態度嚴正,不畏邪惡,耿直規諷,營救大臣。崇禎二年(1629年),皇太九九藏書極兵攻京城,獄囚劉仲金等一百七十人破械越獄,被獲。崇禎帝震怒,命將刑部尚書喬允升及左侍郎胡世賞等下獄處死,刑部郎中徐元嘏(ɡǔ,又讀jiǎ)于當堂廷杖,事件牽連多人。有的官員乘機落井下石。副都御史掌都察院事易應昌等主張,允升雖有罪,但沒有死罪,崇禎帝益怒,並將易應昌下獄。這時文震孟講《魯論》「君使臣以禮」一章,反覆諷勸,崇禎帝才降旨把尚書喬允升、侍郎胡世賞放出監獄。喬允升端方廉直,官聲很好,以詿誤獲罪,天下惜之。(《明史·喬允升傳》卷二百五十四)朝臣對文震孟讚揚有加。
講官文震孟與奸臣溫體仁的較量又是一個例證。崇禎元年(1628年),懲治閹黨,啟用正人,召文震孟入朝,官以侍讀,充日講官。宰輔溫體仁,「為人外謹而中猛鷙,機深刺骨」。(《明史·溫體仁傳》卷三百八)是個內外不一、陰狠狡詐的小人。體仁主持禮部,禮部主管經筵,經筵影響皇帝,皇帝看重清流。所以,溫體仁和清流之間,矛盾一觸即發。
蘇洵《管仲論》說:「夫功之成,非成於成之日,蓋必有所由起;禍之作,不作于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明清廟堂經筵的盛衰,明清經筵講官的進退,是皇朝盛衰的一個先兆。
這時,閹黨餘孽謀反魏忠賢逆案,文震孟抗疏批駁:九-九-藏-書「群小合謀,欲借邊才翻逆案。天下有無才誤事之君子,必無懷忠報國之小人。舉朝震恐,莫敢訟言。臣下雷同,豈國之福!」矛頭直指閹黨餘孽和姦臣宦官。
經筵講官,實屬不易。明正德帝那麼不爭氣,有位叫劉健的大臣仍苦諫不斷。劉健是弘治朝首輔。弘治帝彌留之際,拉著劉健的手說:老師們多年來輔導朕,真是辛苦了!太子(後來的正德帝)天資聰明,但是年紀還小,喜歡安逸享樂。請老師們勸導他讀書,輔佐他成為賢主!劉健受先帝臨終託孤,對正德帝盡心輔弼。正德元年(1506年),他見小皇帝成天玩樂,荒疏學業朝政,就上書說:最近,皇上取消朝會的次數太多,上奏的事情回復越來越遲,遊戲的範圍倒是越來越廣,經筵日講乾脆直接停止了。臣等愚昧,不知道陛下在宮裡,究竟有什麼事情比經筵日講還要急!劉健嚴厲地教導正德帝:「濫賞妄費非所以崇儉德,彈射釣獵非所以養仁心,鷹犬狐兔田野之物不可育于朝廷,弓矢甲胄戰鬥之象不可施於宮禁」——可見正德皇帝都在宮裡幹了些什麼!一番切責,年輕的正德皇帝嘴上接受了,行動上卻依舊我行我素。弘治帝的陵墓剛一修好,劉健就請正德皇帝開經筵,皇帝勉強答應,卻經常找理由停課,一會兒說要看望兩宮太后,一會兒又說要騎馬去。皇帝大婚,read•99csw.com劉健又抓住機會請求開講。正德皇帝拖了一個月,到了經筵的日子,又提出來每天只講一次。原來,明代曾有制度,日講每天早晨和中午各講一次。日講明明是為了他朱姓江山好,教他怎樣做皇帝,正德皇帝卻如此討價還價,視學業為畏途,視祖製為兒戲,這種人怎麼能當好皇帝呢?劉健堅持要按制度辦事,無奈皇帝就是不聽。託孤大臣的遭遇尚且如此,其他講官的諫言被隨隨便便頂回來,也就毫不奇怪了。
這場經筵鬥爭暗流,講官文震孟與閹黨魏忠賢的較量是一個例證。
經筵是給皇帝上課,講官不但有「帝師」的榮耀,而且能當面向皇帝展示自己,獲得皇帝垂青和提拔的機會大增。皇帝對優秀的講官往往很好。比如明朝成化年間的講官劉珝(xǔ),進講時反覆開導,「詞氣侃侃,聞者為悚」,被贊為講官第一。成化帝稱他為「東劉先生」,賜給他一枚印章,上書「嘉猷贊翊」四字。劉先生原來只是吏部左侍郎,很快就兼任了翰林學士,入內閣,與機務,后官至謹身殿大學士、吏部尚書。(《明史·劉珝傳》卷一百六十八)又如弘治年間的講官張元禎,身材清瘦,個子也比常人矮。成化帝就特意下令給他準備了矮桌子。(《明史·張元禎傳》卷一百八十四)嘉靖間講官顧鼎臣,進講《心箴》,「敷陳剴切」。嘉靖帝很高興,親自read.99csw.com給講義作註釋。(《明史·顧鼎臣傳》卷一百九十三)這樣一來,為了誰能出任經筵講官,翰林官之間不免有一番競爭。
后特擢文震孟為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入閣預政。他兩次疏辭,皇帝不許。司禮太監曹化淳雅慕文震孟,讓人轉話,表示敬意,但他就是不相往來。文震孟再次得罪溫體仁:體仁窺其上疏,對所擬不滿,讓他改,拒不從。溫體仁徑然抹去不滿意的文字。震孟大怒,將奏疏擲在溫體仁面前,體仁也不理睬。溫體仁還是「日伺震孟短」,把文震孟趕走。文震孟做大學士僅三個月,遭小人暗算,被免官回鄉。不久死,63歲。《明史》本傳評論文震孟說:「剛方貞介,有古大臣風。」
明朝故事,經筵不講《春秋》。崇禎帝以有益於治亂,命選人進講《春秋》。文震孟本是《春秋》名家,溫體仁憚忌他,不予推薦。次輔錢士升指出來,溫體仁假裝吃驚地說:「幾失此人!」差點把這人給漏了!文震孟果然講得好,受到皇帝肯定,進入內閣中樞。
明代圍繞經筵的鬥爭,主要發生在朝臣與宦官、權奸與清流之間。清代則比明朝增加了滿官與漢官、維新與守舊之間的政爭。明代由於朝會失常,皇帝怠於理政,經筵几乎成為儒臣覲見皇帝、影響皇帝的唯一機會,因而圍繞經筵的鬥爭,更複雜、更激烈。圍繞經筵的鬥爭,爭的正是影響皇權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