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天後真是個小心眼兒的女人。她不過是替好姐妹冰狸說了一句「早晨的花瓣與中午的花瓣沒有什麼區別」，便從百果園被調任到靈獸山當苦力。本來嘛，只是拿來泡藻的花瓣，就因為小姐妹摘了中午的花瓣，就要被無辜杖責，天後也太不近人情！

這般感覺，他從未有過。

「一旦去了，你很難再回天界。」

離開食屋，他鬱郁走在山中小路上，兩側圈養的珍禽異獸時不時發出各種叫聲，無端地煩亂人心。

天界十年，是極快的日子。快到連他還沒準備好，空谷就要嫁人了。

「我聽說在人界的水域中，有一條『魚王』，每隔十年上岸一次，化成人形遊走四方。魚王生性和善開朗，很喜歡與它遇到的人談天說地，離開時，還會親吻他們的額頭。而這個吻，能帶給人無盡的幸福與快樂，有幸獲得魚王親吻的人，一生ｈｔtｐs://rｅａｄ•99cｓw.ｃｏm與煩惱無緣。神君，你掌司天下江河湖海，可知這魚王是否真有其事？」她顧不得爬起來，一口氣問道。

「天界女仙的姻緣，皆由天後安排。我的意見不重要啊。」她把散落的果子逐個撿起來，依舊明亮的杏核眼裡看不出背喜，「可能做河神夫人也不錯呢。」

他越走越快，忽然，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空谷氣喘吁吁的聲音：「神君！」

「糟蹋食物可不好呢。神君自重。」空谷看著一片狼藉的地面，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蹲下來收拾，一點怒氣也沒有，即便她心情很壞。

「你又在找什麼東西嗎？」他蹲下來，似笑非笑地看著趴在地上的她。

他不止一次遠遠看著她在果園裡追打頑皮的仙童，這些調皮鬼專愛捉弄這個粗心大意的女仙；浣霞湖畔，這丫頭偷偷學https://read.99csw.com刺繡，手指上全是針眼，他看著那隻被她綉成山雞的鳳凰，誠實地勸她死了學女紅這條心，她不聽，還是要學，很久很久之後，一張完美的彩綉鳳凰手絹誕生，她喜笑顏開地跑到他面前，故意甩著手帕賣弄很久；他冒失，也仗義，身邊若有哪裡姐妹被仙吏欺負了，她第一個出去討公道，明裡暗裡吃了不少虧。她的一舉一動，他全部看在眼裡，對她的感情悄然轉變。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只要他身在天界，目光就會下意識地尋找他的位置。如果他不在，他會略略失落；如果她在，他便會情不自禁地出現在她身邊，用最自然的話題開始一場聊天。他們說的內容很多，天界的風景，人界里的悲歡離合，浣霞湖裡的魚……

說罷，她慎重地朝他鞠了一躬：「空谷有幸，與神君結識十載有餘，蒙神君不棄rｅａd.99ｃｓｗ.coｍ，以友待之，已受寵若驚。今後不論空谷身在何處，神君之情誼，當永世不忘。請回吧！」

他動了動指頭，一滴水珠擊中她的手背。手一松，飼料包掉下來，裡頭的穀物果肉撒了一地。

他沉默半晌，說：「或許我能試試，請天後取消這門婚事。」

她用力點頭。

他神色稍變，但很快如常，問她：「你追出來，就為問這個？」

靈獸山裡專門為神獸們準備飼料的食屋裡，空谷挽著袖子，把飼料倒進碩大的木桶里，用力攪拌著。

「沒事，我喜歡有水的地方。江河湖海，人界俗世，未必比天界差。」她笑著說，「聽說西水河神人雖然難看點，可脾氣還不錯。」

從認識她的那一天起，這個冒失又大胆，與天界氛圍格格不入的小仙，便很難從他心裏抹去了。

但又有什麼辦法呢，總不能讓嬌弱的冰狸去那個鬼地方吧。天後那個婆娘說九_九_藏_書了，要麼冰狸，要麼她，西水河神已上奏請賜婚多次，應該了了這老臣子的心愿。

「空谷自知高攀。」她的頭埋得更低，很認真地說，「不管怎樣，空谷都慶幸天界能有神君這般正直不阿，體恤蒼生的大神。」

空谷「撲哧」一聲笑出來。當年他二人初相識的一幕，她又怎會忘記？

「聽說，你要出嫁了？」

他微微地皺了皺眉頭：「以友待之？」

「有勞神君讓讓。工作多得做不完呀！」空谷撥開站在門口的他，又從外頭令了一大包飼料進來。

「謝謝神君。」空谷的杏核眼，彎成了月牙。

「不要！」她脫口而出，十分堅決，「那年壽誕禮物的事情，天後已經對神君不滿，你再為我這個小仙惹她不快，只怕日後徒生事端。」

可是，那畢竟是掌管著天界眾女仙命運的天後呀，她一句話，自己就從女仙變成飼養員，她再一句話，自己就要離開天界，ｈttｐｓ://read.９９ｃsｗ•ｃｏｍ前往那個毒蛇惡蟲遍布的西水之畔，嫁給一個禿頂老頭子。

「你當真要做河神夫人？」他倚在門框上，看著她忙碌不休的樣子。

「神君……我……」空谷杏眼含淚的看著他。

「好吧，我走了。」他轉過身，「你好自為之，我的朋友。」

他轉身離去，再沒有回頭。心裏隱隱作痛，想發一發脾氣，又不知該跟誰生氣。堂堂一個天神，無端端被自己搞煩了心境。

「知識傳說，我並未見過什麼魚王。」他站起身，「預祝你新婚大喜。告辭。」

他轉過身，看著那個慌慌張張的人，又一次踩到了自己的裙子。

他自嘲地一笑：「不罵我缺德了？」

「馬上要做西水河神的夫人了，你很高興吧？」

「改變主意了？」他陰鬱的心情突然有好轉的前兆。

像石子兒落進平靜無波的湖面，莫名的希望，像水花般濺起來。

但，他沒有料到的是，這是自己與空谷最後的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