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來自京都燈隱家。」他細長的眼睛微微上挑，「奉命追緝犯下滔天罪行的妖孽。」

他緊張地摸摸我的額頭：「沒病吧？」

正鬱悶時，一聲巨響之下，海水衝天而起。碩大無比的黑色傢伙，毫無預兆地從船尾后的海下轟然冒出，長長的一條，光滑黏膩的身軀分不出哪裡是身體哪裡是脖子，車燈般大的紅眼睛，俯瞰著我們，細密尖銳的牙齒，在三角形的大嘴裏閃閃發光，短而硬的魚鰭刀劍似的立在背脊上。

「我們的娃什麼時候叫未知了？」敖熾嗓門一下子大起來，「不都說好了叫將福嗎？」

紫小人，紫小人，天下珍寶在全身！

白面男面色一變，腳下鰻魚怪的脖子突然弓起，大概只要一秒鐘，它的大嘴會把整個遊艇都吞了吧？

我縮到敖熾身後，遠遠探出頭問：「你會說話？」

「我只知道有紫薯。」九厥把防晒油扔給我，「防晒要緊！」

他甚至比我自己都清楚，一個樹妖的生活里，不能只有尿布和奶瓶。

他抬起頭，把我攬進懷裡，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所以，放輕鬆些。對我而言，這就是一場一家三口的旅行而已。一路上看你跟個瘋婆子一樣上躥下跳，我又豈會不明白你做這一切是為了什麼？我了解你的能力，更了解你的脾氣，為自己也好，為別人也好，你不是一個甘願永遠停在一個地方的妖怪。除了當母親，你還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可能我很羅嗦，但我並不會真的阻止你做任何事情。任何時候你都可以當主角，但鏡頭照不到的地方，我就在那兒。」

此刻，我們從那幾個日本人手裡「接管」過來的豪華遊艇，在碧海白浪里勻速前進，甲乙開得得心應手。不管我們怎麼拷問，那幾個傢伙都隻字不說為什麼要去島上，和為什麼出手攻擊上善與我們。既然這麼硬骨頭，就成全他們好了，繼續在樹樁上綁著吧，能曬太陽吹海風，路過的海鳥還把樹樁當成臨時公廁。祝他們好運。

「你在九*九*藏*書找一塊跟紫小人有關的石頭對不對？」癩蛤蟆往前蹦了一步。

離開露珠集市已有好幾天，我們的船繼續往東航行，目的地尚未確定。

我撇撇嘴，上去捏住了敖熾的鼻子，硬把他從美夢裡扯出來。

敖熾撓撓頭，居然沒臉沒皮地笑了，還摸著我的肚子說：「小漿糊，你看你媽好凶！如果你是個丫頭，千萬不能學她！」

防晒油瓶子在我手裡上下跳動，隨時可以砸到他頭上：「你再想一想，青珀眼裡的石頭，每一個都與曾經的天神有關，你確定沒有聽你的同事們談起過紫色小人？」

「我就知道我找對人了。」剛進船艙，蹲在椅子上的癩蛤蟆就沖我笑了，「無名島上多虧你們幾個突然殺到，你們身上混亂但強大的氣場干擾了追捕我的人。」

可是，再長有什麼用？我知道世界上有黑人白人黃皮膚人，紅色的人也有，可哪來的紫色人種？

「幹嗎？」他揉著眼睛。

死鬼，跟我聊天已經變成這麼無聊的事了嗎！

癩蛤蟆像個球似的從椅子上滾下來，邊滾邊說：「在這種情況下講？」

「你告訴我石頭的事，我就不追究你擅創他人船隻的罪過，成交？」我居然威脅一隻癩蛤蟆。

「這艘遊艇不是你們從燈隱家的打手那裡搶來的嗎？」癩蛤蟆理直氣壯地反問，「你們的罪過比我還重呢。」

咦，這是怎麼了，眼眶有點發熱呢……我完全不能接受突然轉換模式的敖熾啊！

「去給我找紫色的小人！」我繼續瞪。

「睡個午覺再來想。」他迅速躺倒。

摸著良心講，看似暴躁粗魯的敖熾，偏偏能看到我內心最纖細的地方。以他的能力，隨時可以強行中止我的旅程，十二塊石頭，如果東海龍族拼了命去找，不會找不到，可他什麼都不做，由得我滿世界奔跑，每收進一塊石頭，我的生命就多一個顏色。

「我終於知道孕婦的情緒是多麼曲折離奇了。」敖熾屈起手指，輕輕彈了彈我的腦門，九*九*藏*書「你與我應該都很清楚，許多事，並不因你我的擔心就不發生。你真以為我找那十二塊破石頭是為了避免天界的老傢伙借故找碴兒，危及東海龍族？」

我尷尬的目光從左到右掃過去，突然又掃回來，停在甲乙右邊那個小小的物體上。

站在資深老妖怪的角度來看，一個無法讓我們覺察到妖氣的妖物，要麼不是妖怪，要麼就是太強。癩蛤蟆顯然不是後者。

咦，三個觀眾？！

我坐在地板上，穩住身子，順手抓起一支滾下地的長桿筆，「噗噗」地捅著它的肥肚子：「講！」

「啊？被看穿了嗎？」癩蛤蟆抱歉地笑道，「那些傢伙追了我好長時間，我從中國的戈壁灘躲到大西洋的小島上，他們還是找來了。我又打不過他們。老天把你們帶來，我才靈機一動……」

我瞪著只穿一條沙灘褲，渾身油汪汪的他，絕望的扭過頭去。

「靈機一動引一堆人朝我們身上招呼子彈？」我想抽死這隻不要臉的癩蛤蟆，「舊賬就算了，現在你歸我了。我只要知道紫小人在哪裡！還有，你身上沒有妖氣，你到底是什麼？」

我皺眉道：「你還聽到什麼了？」

「你確定你沒聽說過世上有紫色的人？」我不甘心地問忙著抹防晒油的九厥。

「燈隱家？」九厥似乎想起了什麼，「你說那三個術士是燈隱家的人？」

他愛我，但從不以這個名義改變我。

半秒后，我「啊」一聲跳起來：「怎麼會有一隻癩蛤蟆？！」

我坐在甲板上，兩眼發直地望著白雲藍天，傻子似的循環著同一個詞，手心裏的「魚王舌」都快被捏出火來。

我必須承認，在這方面，他從來都很慷慨。

我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

「乖，我就是紫色的呀！」他賠著笑臉道，「咦？你這是在跟我撒嬌嗎？要不我變身給你看？」

時間：N加一天前。

「把那隻癩蛤蟆交給我。」男人都不拿正眼看我，「如此，便不為難你們。」

「對。」癩蛤蟆九*九*藏*書轉著眼珠。

「陰陽師世家，據說其先祖與安倍晴明為同門，不過後來銷聲匿跡，直到近百年前，燈隱家才重現於世，繼承人長居日本京都。」九厥回憶著，「幾乎沒有負面消息。你知道我為了釀酒，經常要去世界各地找原料，十幾年前路過京都時，曾與這個家族的人有過一面之緣。那時我住的小旅店裡，來了個傷人的妖怪，是燈隱家出面降伏的，並且很慷慨的沒有收店主一毛錢。」

我壓下把他踹進海里的衝動：「你以為孩子沒出世就看不到你的舉動嗎？身為父母，能不能稍微做個好榜樣？」

「不好意思，你來之前，我剛跟它達成協議，要保它不被你帶走。」為了我的紫小人，我昂起頭，字字擲地有聲，「你現在帶著你的鰻魚離開，我不為難你。這癩蛤蟆從現在起，歸我了。」

我很少能以俯視的角度去觀察敖熾，幾句尋常的話，一張微笑的臉，敖熾的「水泥管」瞬間成了溫柔無比的細線條，一圈一圈把我繞了進去。我不敢動，生怕一動就破壞了這個難得的，與撒潑吵架鬥毆無關的場面。

「如果你被鰻魚吃了，我會燒紙給你的。」我一腳把他踹回去，「滾去幫忙！」

癩蛤蟆瞪著我：「一路上聽你們的討論都快聽睡著了。」

「毫無拷問的技巧哇。」癩蛤蟆望著我，抬起一隻「手」指向我們的後方，「有人已經追上來了，你能保住我不被他們抓走，我才有機會告訴你紫小人的故事。」

「屁的氣場！」我狠狠剜了它一眼，「你打不過人家，所以故意把敵人往我們這邊引的吧？」

「哈哈哈。」癩蛤蟆又大笑，「紫小人，紫小人，天下珍寶在全身。」

「好久沒看到你們這麼真情流露的時段了！」九厥坐在甲板上，感動得直抹眼睛，防晒油比他的眼睛還亮，不止他，還有一手撐著下巴，剛剛打完一個哈欠的甲乙。

「口出狂言！」

癩蛤蟆很紳士地朝我伸出一隻「手」：「很高興加入你們。」

「九-九-藏-書這裏交給你咯！」癩蛤蟆打了個嗝，毫無義氣地跳到船艙里避難去了。

地點：大西洋上某無名海域。

莫名的感動在我心裏跑來跑去，我從他的懷裡鑽出來：「你說一直在的，說到就要作到！」可是，剛說完，我突然覺得哪裡不對，「等等，你不會是在給你的偷懶找借口吧？」

「不管我有多討厭對方，既然有過守護的承諾，東西丟了，我們自然要負責找回來還給人家。這才是我們真正的目的。」敖熾笑笑，埋下頭，對著我的肚子說，「小漿糊，你要記住，要成為高貴的東海龍族的一員，最基本的條件是，答應了，就不可失信於人。」

「你是賣一種叫『浮生』茶葉的老闆娘，但是目前就沒賣出幾罐，你偷偷向老天祈禱時我也聽到了。」癩蛤蟆認真地回答，「還有，你是一隻樹妖，你夫君是一條龍，藍頭髮的妖艷男是天界的釀酒仙官，戴墨鏡的是你的幫工。」

甲乙冷靜地注視著敵方的一切，拳頭卻是暗暗攥緊了。

「紫小人……紫小人……」

我拽了九厥一把：「我聽說過燈影牛肉，你說的燈隱是什麼玩意兒？」

我們幾個面面相覷，我們居然在不知不覺中透露了這麼多個人信息……

這不是蛇，是鰻魚……好大一條鰻魚！！

天氣：晴，熱。

「呱呱呱呱，別咯嘰我！我說！我確定不是妖怪，我曾經跟藍頭髮一樣，是天界的仙官……」

不等敖熾答話，旁邊已經有人開始鼓掌了。

我被一隻癩蛤蟆威脅了？

「我要紫色小人！不是紫色的龍！」我沮喪地低下頭，摸著肚子道，「未知，你看到了吧，你爹果然智商有問題吧？他完全不知道媽媽在說什麼。」

「我就是來跟你講，我們可能有了點小麻煩。不過看你們夫妻這麼投入，就沒打斷你們。」甲乙指了指癩蛤蟆，「它一直躲在船艙里，而且，會說人話。」

說罷，我鑽進了船艙，一條龍再加一個妖仙再加個道士，如果還打不過一條鰻魚，我就跳海自盡！九_九_藏_書雖然我知道我很難被淹死……

我們四個用眼神鬥爭了很久，最後還是由敖熾做代表，伸出小手指跟蛤蟆先生進行了友好的握手禮。

敖熾惱怒地看著被海水濕透的自己，大聲道：「什麼背景？」

突然，船猛烈的晃了幾下，外頭大概動起手了。

「我要紫色的小人！」我瞪著他。

「明白了。燈隱家先放一邊去。」我走到癩蛤蟆面前，「只要你告訴我紫色小人的事，我就不把你捆在石頭上沉到海里。」

魚王舌真是諸位石頭君中最不吝嗇文字的一個，它給了我有史以來最長的一個提示——

從我認識他起，這個男人就是這樣，水泥管一樣粗的線條，任何麻煩在他眼裡都是一個屁，也許這是優點，可也是我想把他耳朵揪下來的理由。看著他流口水的睡臉，我突然開始為我的未知小朋友擔心，有這樣一個爹，真的可以健康成長嗎？！

那邊，敖熾的呼嚕聲早已抑揚頓挫，這廝把這場關係他們東海龍族安危的旅途當成一場幸福的日光浴了嗎？！

它頭上還站了一個什麼？人？白色短髮，白色長風衣，白色鞋子，臉也白，比我還白，一輩子沒曬過太陽似的，與他腳下的鰻魚組合在一起，完全可以榮登任何一本奇幻雜誌的封面。

我生來就不熱愛各種軟體以及爬蟲類生物，尤其還是一隻對我哈哈笑的癩蛤蟆。

「回船艙去。」敖熾把我撥到身後。

「沒有親爹會管自己孩子叫漿糊！」我扭住他的耳朵，「你就一點都不擔心你們東海龍族的未來嗎？就知道睡！」

肯定沒看錯，甲乙旁邊蹲坐著的，分明就是一隻淺金色的，拳頭大小的癩蛤蟆！最討厭的是，它居然還咧著嘴沖我笑……沖我笑！大嘴裏發出跟人類無異的哈哈聲。

他突然變得正常的樣子，我居然不習慣了：「不然呢？」

「親愛的，我跟你一起去船艙吧！」九厥十分不要臉地跳過來。

「別這樣嘛，我身材很好的！」九厥拍拍自己的胳膊與肚子，「六塊腹肌！」

我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