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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六節

第二章

第六節

說完了這最後一句文雅的調侃,朱雨馨終於放棄了她全部的涵養和尊嚴,放聲大哭起來:
小町說:「也許,他要給自己搏回作為一個律師起碼的尊嚴?」
當然,任何一個家僕都不會受到追究——對外,這不過就是一啟「食物中毒的意外事故」而已。
小町:「臭美吧你,胖子——沒聽說這次也捎著你,探長前面那個『副』字,也刪嘍呀?」
曾佐開始琢磨紫姨的話。然後,他開始點頭,一下,又一下……突然一推眼鏡,說了聲:「我明白了。先走一步,諸位,失陪了。」
小町噘起了嘴巴:「我就不理解,媽媽為什麼就不讓我把這麼一場驚天大血案的真相寫出來?還要給最大的殺人犯朱雨馨,留著面子……」
朱雨馨冷冰冰地打斷了這位胖探長的報告:「真是讓您煞費苦心了。本來嘛,院長因為公務繁忙,一年到頭兒該有至少十個月是要『暫時留在衙門裡過夜』的。這『糊塗刺客』,為什麼還要費心到我府上來行刺?自然那是您的公務。倒是要勞駕好好查查,這刺客是如何飛來,又如何飛走的?!」
錢勝曉回頭就摔過來又恨又酸的一句話:「當兵多可惜啊,小町姑娘分明就是塊……當電影明星的好料兒嘛!」
小町彷彿也受到了紫姨情緒的傳染,她神情鬱郁地說:「聽街坊們傳說,那個鹽業銀行大股東家的杜二公子,親娘因為抽鴉片過量,在他不滿七歲的時候,就扔下他和姐姐過世了。杜志岩在那個富家門裡,除了有錢花,什麼都沒有。從小在家裡,就是想著法子跟後娘和其他兄弟作對。因為他使壞,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自己把鞭炮插在耳朵眼兒里點著了——後果可想而知。杜志岩死了,當爹的杜大股東最多也就是傷心三天,後娘生的四個兒子,哪個都比他招人疼。」
只見那精神已一潰千里的母子倆開始抱頭痛哭,紫姨便讓小町出去,吩咐傭人為夫人和公子端兩碗臘八粥來。然後,她對嚴大浦和秋姍吩咐:
曾佐停下手裡洗了一半的牌,冷冷地反問道:「照這麼說,一切都是個……定數了?」
十九號院兒溫暖的小牌室里,所有的牌友今天都聚攏來了。但輕鬆、歡樂的氣氛仍然沒有回到他們的中間——
他回頭故作驚訝地衝著錢勝曉:「哎呦我說哥兒們,那一槍沒傷著你家裡的人吧?」
嚴大浦說:「我敢保證,這場上訴官司,准贏!」
在重新回到錢夫人那間西廂暖閣里時,紫姨對嚴大浦提出了一個溫馨的建議:「讓您手下的弟兄,都到後邊去喝杯茶,暖暖身子。這裏不是有我們么……哦,對了,院長家的廚子,今天可是熬了一大鍋上好的臘八粥呢!我今兒個原本也是來討粥吃的。」
卻說那小渾球兒孫隆龍突然煞有介事的喊了聲:「報告探長!」
在場所有的人,都把驚異的目光,集中在了這位無所不知的院長夫人身上。
孫隆龍還是忍不住要問:「曾佐他到底明白什麼了?」
小町上前遞給錢夫人一張照片,上面是座已經荒草萋萋的小墳。墓碑上的名字,寫的就是老巡警周常貴的名字。錢夫人竟恨恨地「呸」了一聲:
朱雨馨在旁不禁脫口而出:「上次那把槍,不也是什麼什麼『爾特手槍』嗎?怎麼會不一樣?」
孫隆龍使勁吸溜著鼻涕水兒,看他那被凍得通紅的鼻頭兒,真不知道曾在外牆根兒的雪地里,奉命蹲了多久:
「您也活得不容易,我知道的……勝曉,你母親為了你所做的一切,不管別人怎麼想,你卻不能沒有感激之心!」
小町打破沉默先開了口:「夫人,你知道么?錢公子和另外三個朋友在被拘留期間,每人都留下了一份摁了手印兒的口供記錄。那位王玉農王法官,可是早就https://read.99csw.com暗中交給了老巡警周常貴的律師。要不是我媽硬是給壓著,這些寶貝,早就上了我們報社的頭版頭條。這您沒有想到吧?人家一手收錢、一手存貨,才不傻呢!」
朱雨馨幾乎是用忍無可忍的口氣打斷了秋姍:「夠了,秋大夫。我還沒有感謝你那天對我竭盡全力的搶救呢!」
「蠢貨,還不趕緊的去前院喊人過來!」
「勝曉,兒子……你、你、你就陪著媽媽一起……吃碗臘八粥吧——」
眼看著話越說越嗆嗆,曾佐和大浦的眼睛都紅了。一時間,彷彿滿屋子的火藥擦根洋火就會爆炸,卻聽紫姨一拍桌子:
朱雨馨露出了凄慘的微笑:「這我倒是一眼就看出來了。秋姍姑娘,我多麼希望能有一個像你這麼聰明漂亮的兒媳婦啊!」
紫姨順勢建議道:「夫人身子骨還弱,不能總在這雪地里凍著。咱們有話,還是到裏面去說吧。」
這時,旁邊奉命搜查現場的小警官,找到了一顆黃銅子彈殼,把它送到大浦的手上。孫隆龍搶過來看了一眼,立刻胸有成竹地說:
那驚惶失措的女僕,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穿過雪地,尖聲呼喊著不成句子的話,直奔前院而去……
紫姨的眼圈不禁濕潤了。她的腦海里不由地冒出了一個尖銳的質問:
小町這會兒也不再齜牙咧嘴的扮出那副痛苦相了:「比起孫隆龍來,您錢公子才是……中國的福爾摩斯。不,子承父業,是塊做大法官的材料。這不,一眼就能看穿罪犯的真面目!」
孫隆龍繼續演戲:「在、在、在外頭……」
「紫姨,我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有像今天這樣放聲大笑和……放聲大哭過了。今年的臘八——過得真好!謝謝您和您的兩個女孩子。」
「沒錯——就是這把德國沃爾特PP型的彈殼,七點六五的口徑。」
驚聞此言,朱雨馨的臉上,頓時露出了被徹底出賣的絕望。她把兒子的手緊緊抓住了……出人意料的是,一向對母親畢恭畢敬的錢勝曉,猛地甩掉了她那雙瑟瑟發抖的手,發出了咆哮:
秋姍接著推測下去:「那麼,曾佐跟高法錢院長之間的交換條件自然是,原夫人朱雨馨自導自演的那場槍擊案,絕不曝光于公眾輿論;暗殺皇糧衚衕另外三個惡公子的,還是維持大多數人的『老巡警復讎說』。就算錢院長最終還是要落個『教子無方』的指責,但錢家還不至於砸鍋賣鐵,把名聲從老婆到兒子都賠個乾乾淨淨。最後,就是永遠不要再去觸動那隻暗殺了王玉農的黑手——藤永商事。」
朱雨馨先別轉了自己的臉,對推輪椅的女僕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咆哮:
朱雨馨淚眼迷濛地點點頭:「紫姨,就此道別,我就不遠送了——」
小町不禁衝上前去一把抱住嚴大浦的脖子:「胖子,你今兒可不是臭美,是……真棒!」
秋姍上去,左右開弓,就給了錢勝曉狠狠的兩記大耳光,打得連她自己的手掌心兒,都發麻了——
至於大槐樹下那個來無影去無蹤的神秘「刺客」,就讓他(她)永遠地「神秘」下去吧……
秋姍說:「也許,他要為冤死的亡靈去討回一場天地公道?」
秋姍本能的跑過去,一把就捂住了小町的左小腿,只見一股殷紅的液體,從她的指縫間擠了出來。
嚴大浦接過槍和彈殼,也用行家的眼光看了幾眼:「唔,這跟刺殺那三位公子和打傷了夫人的,還不是一種槍啊——看來,事情還挺複雜啊……」
小町不慌不忙的反駁道:「巡警老周一接到判決書,回到興隆老家埋了女兒的遺骨,當天晚上就喝滷水自殺了。有整整一個村子的鄉親可以給他作證。他一顆小人物的心,早都被你們這些掌著法權和財力的人給壓碎了。他已經九_九_藏_書知道自己根本就鬥不過你們。可在您親手處決了那三個與錢勝曉同案的惡公子,幾個月前就已經入土的周巡警,只能是在九泉之下對您感激涕零了!而且,整個北平城也就是您一個人相信,警署曾經在周巡警退役回家前,丟了一把手槍——就是您一個人相信了這個……『謠傳』。」
紫姨莞爾一笑:「她還跟我嚷嚷著,要到東北的義勇軍去當女兵呢!今天能夠聽見一聲真正的槍響,也算是個歷練。有她表姐這個做醫生的在,我們就不用擔心了……」
曾佐冷冷地回了一句:「你想說我是『大訟棍』,你就說出來嘛!」
嚴大浦裝模作樣地一把搶過東西:「你怎麼早不吭聲!在哪兒找到的?」
「是,探長大人。我剛才是湊巧走到牆根兒底下,聽到像是這牆裡發出一聲槍響,還沒有等我回過神來,一塊磚頭就扯著一把手槍,從牆頭兒掉下來。就差這麼一丁點兒,就砸著我的腦門兒呢……」
「錢院長呢,自然是不費敗名、破財之苦,也即將明媒正娶他此生真正的愛妻,終於使她從此成為公主府的新主婦。一直名不正、言不順的那一雙兒女,也該結束他們那隱名埋姓的憋屈日子了。」
秋姍臉上露出了有點兒幸災樂禍的微笑:「今天,我們特意要重複一遍這場好戲。唯一不同的就是,因為我是個醫生,所以,情願浪費一瓶紅汞,可不能讓我這個沒心沒肺的傻妹妹,真流一滴血。」
紫姨被小町和秋姍推進了暖閣時,只見錢家母子已經是淚眼相對了。
奇怪的是,面對這樣可怕的場景,錢家母子竟然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冷冷地注視著眼前流血的場面。
他把手裡的兩樣東西呈了上來——這兩樣東西,被分別綁在一條細長麻繩的兩頭:一頭是一把小手槍,一頭是一塊磚頭。
紫姨的嘴角,不由露出了一絲隱隱的冷笑。
錢勝曉也不還手,腦袋就像喝醉了酒一樣,晃蕩個不停。嘴裏反覆嘟囔著:
紫姨默默地注視著牆角那座一如往故繼續轉圈兒的落地座鐘,雙手緊緊地絞在一起,放在蓋著膝蓋的羊毛毯子上……
如同一個輝煌而無奈的時代那樣,消逝遠去,最終會被人們所淡忘……
嚴大浦溫和地拍拍隆龍的肩膀:「小夥子不要慌,慢慢對夫人把事情的經過講一遍,你不但沒有錯,這回,沒準兒還立了頭功呢。」
「假的,這個墳墓,無非是為了掩人耳目偽造的。就是這個姓周的巡警,殺了那三位公子,還開槍打傷了我——這是我親眼看見的。我是唯一活著的受害者,是唯一的見證人!」
紫姨停下來,有些戀戀不捨地注視著她:「夫人,您也曾經給我帶來過許多快樂。以後,我還會帶著孩子們去看您,無論您走到多遠的地方……」
朱雨馨心裏明白,自己鑽進了一個自取滅亡的大圈套,真是犯下了「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彌天大錯!
女僕把一隻托盤捧進暖閣,她有些誠惶誠恐地與紫姨、秋姍和小町擦身而過——托盤裡,兩隻盛滿五彩臘八粥的細瓷青花碗,薄薄的蒸氣卷著穀米雜果淡淡的清香……
錢家母子突然命赴黃泉的「意外事故」,是因為「臘八粥里混入了有毒的乾果」。毋庸置疑的是,那位高法的錢院長,會非常滿意這樣一份結案報告。
秋姍早就告訴過紫姨,朱雨馨的自備保健藥箱里,有一瓶來自外國的氰化鉀。
「一聞就知道,這剛剛發過火的槍管兒,火藥味兒還噴噴地嗆人呢!」
這一切,到底是……誰之罪?
朱雨馨到底是個明白人。她知道,再也沒有強詞奪理的必要了:
朱雨馨突然想起了什麼,她眯起那雙好看的大眼睛,望著紫姨說:「我想知道,您是怎麼……洞穿了我這場自導自九-九-藏-書演的好戲碼的,紫姨?」
秋姍奉命接過話題:「夫人的槍傷,就是說子彈的入口處,周圍的皮膚留下了一圈被火藥炙傷的黑色焦痕,而且過於明顯了。這隻能說明,兇手的槍口,簡直就是緊貼著您的肩部,從對面進行了發射。這在一般情況下就需要開始想到,一是兇手與被害人的關係;二是所謂『被害人』的自傷行為了……」
朱雨馨知道自己「禍從口出」了,臉色變得越發的慘白,渾身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那麼,剩下的還有什麼呢?在這皇糧衚衕美麗的公主府里,今後還會有一位像朱雨馨那般儒雅、高貴的女主人么?
也就在這個時刻,她的目光與朱雨馨的目光,閃電撞擊般地碰到了一起。
錢勝曉氣急敗壞地反唇相譏:「傷著他媽你家的人啦——福爾摩斯,快去看看吧!」
話又說回來了,圈套完全是自己生生要鑽的——從來以往,掉進陷阱的,難道不都是那些慌不擇路的動物嗎?
孫隆龍問道:「何以見得?」
「母親,是這人間舞台上最悲情的角色!」
紫姨並不正面回答女兒的抱怨,只用自語般的聲音輕輕說了一句:
嚴大浦帶來的幾個部下,真不明白這幾位太太、小姐和公子哥兒,站在冰冷的雪地里,含沙射影、夾槍帶棒地,唱的是哪一出?
嚴大浦這下生氣了:「要不是你這個大……大律師,在法庭上就沒有耍過王玉農的流氓手腕,會是如今這個結局嗎?」
「楊副署長家的楊統,自小反倒是被嬌縱壞了。可他親娘作為一個倒回娘家門的寡婦妹妹,一旦沒有了這個過繼的養子,也就一錢不值了。更不要說平日里讓她管家,早把楊副署長那三房太太給得罪完了。這不,前天就在那個廢馬廄里上了吊……整個皇糧衚衕都知道,這位楊副署長家最在正忙著籌辦喜事,要把一個拖油瓶兒的美貌小寡婦娶進門。這一下,現成的兒子加新歡,又都齊了。聽人說,保這樁大媒的,就是那位錢院長!這其中還有著鮮為人知的一段美談,那就是多年來,楊副署長始終在錢院長和外室之間,任勞任怨地擔當著一名『傳令兵』。」
嚴大浦接著說明:「您唯一沒有搞清楚的就是,今天這把手槍,是德國造的『沃爾特PP型手槍』;而上次『罪犯』用於作案的,卻正巧是小町跟您說的美國造『柯爾特袋兒裝手槍』。兩次槍擊,用的壓根兒就不是一種型號的東西呀!眼下這把德國造,才是警署高級警官配備的短火器。再說了,市警署壓根就沒有配備過美國造柯爾特『袋兒裝』手槍。這種槍,沒有特殊的路子,是不容易弄到的搶手貨呢!一個窮光蛋退役小巡警,就是要殺人復讎,也沒有這麼大的能耐來裝備自己。」
紫姨突然覺得,眼前這位一向儀態萬方、儒雅從容的院長夫人,變得那麼衰老、那麼憔悴、那麼不堪一擊。她輕輕地撫摸著朱雨馨的肩膀:
嚴大浦又開始懶洋洋地把雙手攏在肚皮上:「最近,我們那位楊頭兒,『署長』的前面被去掉了那個『副』字哩——」
「錢勝曉,你活煩了,人家周小月可還想好好活著呢。人家也想做自己想做的人,干自己想乾的事兒。雖說不過就是將來當個小護士,嫁人生孩子,給父親養老送終。她招誰惹誰了?憑什麼你活煩了,就不讓人家活了?!」
嚴大浦表現出了驚人的分析力:「第一,中國的現行法律,並沒有規定律師不能夠繼續代表死亡的原告。第二,那位最重『證據』的王法官,如今已經把再硬不過的——罪證,親自交給了我們這位……不依不饒的曾大訟棍。第三,如果最高法院不肯對死人做出一個公正的判決,那麼活人的世界,大小報刊雜誌加上民間團體,就巴不得再九-九-藏-書次鬧他個沸沸揚揚。」
「媽媽,從頭到尾都是你的錯!你的錯!我從小就被拴在你的裙帶上,你說我應該長成什麼樣兒,我就必須長成什麼樣兒。我必須有教養,必須有學識,必須有風度,必須有地位……其實,我唯獨就沒有過……我自己啊!我也想像那個『渾球兒』孫隆龍一樣,做自己想做的人,干自己愛乾的事兒。可我,無非就是你的一張皮影兒、一個拉線木偶罷了!我跟哥們兒不過一時興起,糟蹋了那個巡警的丫頭,就是因為我活得煩了!我煩透了我——」
「所以,錢院長權衡利弊,還是會為了活人,犧牲死人。而且,結果還可以給自己罩上『鐵面無私』的好官聲。」
嚴大浦故作驚嘆狀:「真的?那我可要請諸位的客了。鴻賓樓、全聚德、東來順……隨你挑!」
「對,活煩了……我就是活煩了……」
「沒有咱們外人什麼事兒了,家去吧。」
孫隆龍總算是鼓起勇氣打破了沉悶:「老巡警周大叔的家鄉可真窮。他在喝滷水自殺之前,留下了幾十塊錢的儲蓄,囑咐同族把自己用薄板子棺材一裝,跟老伴女兒葬在一處。剩下的錢,就請全村的老少鄉親吃一頓飽飯。我和小町子到了那村子里,聽說也曾有鄉親問他,當初幹嗎就不在警署偷把槍,殺掉那幾個惡公子,給閨女報仇?老周大叔就一句話——老天爺自有報應!真沒有想到,這報應……來得這麼快。」
都到了這種時候,朱雨馨還有心去管教兒子:「怎麼說話呢,勝曉!跟拉黃包車、掏大糞的粗人一樣……孫公子,我見過你,也跟你母親認識的。你怎麼就知道,是你在我家圍牆外面撿的那把槍,打了我家圍牆裡的客人?天下竟有那麼蹊蹺的事情?」
「我相信,這個好辦法,也未必就是您自己的發明。因為,幾年前不就有過一部好萊塢的偵探片《兇器》么?不過,片子里的那個所謂的『被害人』,他使用一塊石頭和一根繩子,把射中了自己的手槍牽引到橋下河裡,是為了把自殺現場偽裝成謀殺現場,好在死後嫁禍於自己的仇家……」
嚴大浦上前恭恭敬敬地給院長夫人敬了個舉手禮:「夫人,昨天晚上警署就得到線人密告,今天也許會有刺客前來貴府行兇,但襲擊目標和行刺動機,並不十分明確。為了保障錢院長的安全,我只好預先通知他老人家暫時留在衙門裡過夜。從今天一早開始,就在貴府圍牆的外面,都布上了便衣警探……」
小町在大伙兒都嚇得屏息靜氣時,怯怯地問道:「媽媽不是說,不讓我報道朱雨馨和錢勝曉自殺的事實真相嗎?那我們還能幹什麼呢?」
「勝曉啊,你父親他在外面生兒育女養情婦,我就是恨你父親不能像你外公對外婆那樣,跟我舉案齊眉、白頭到老。我為了你,忍辱負重、委曲求全多少年啊!可他卻恨不得趕盡殺絕,讓咱們娘倆兒趕快從這個家裡消失……媽這麼做,從頭到尾可全都是為了你啊!什麼法官,什麼下屬,什麼親朋好友,甚至夫妻父子,你周圍所有的人,都是不可信的。你那幾個糊塗小兄弟,更是早晚要把事實真相喊得滿世界皆知,徹底毀掉你的前程啊!」
「至於說,那個傻乎乎的藤永浩,和他母親住在那個狼窩裡,本來就是一個活幌子。無非是要讓周圍的中國老百姓覺得,這個日本帝國陸軍部的情報點兒,表面上還是個商人的家宅。聽說,浩的母親早就發瘋了,被關在一間小耳房裡已經好些個年頭兒,吃喝拉撒都靠人打理,恐怕也支撐不了多少日子……藤永家在這件事情上,其實是個最黑最狠的角色,可誰又扳得倒人家呢?」
院長夫人「投桃報李」,也冷笑著關照了一句:「小町姑娘就不需要趕快送醫院去?」九-九-藏-書
說完就自顧自地戴帽子、穿大衣,匆匆出了幾道門,消失在皇糧衚衕的黑暗中……剩下的幾個人,卻仍然不明白。
紫姨被小町和秋姍推出了錢府大門,她最後一次回眸注視著這座公主府宏偉的王府大街門……她想,嚴大浦也許會向楊副署長交代:
嚴大浦應了一聲「是」,當即命令自己的幾個手下,在剛才的槍擊現場查看起來。
這下不要說旁人,連曾佐也一頭霧水了:「上訴?原告也死了,被告也死了,誰上訴誰呢?」
兩位智商極高的貴婦人,默默無語的對視了將近一分鐘。一切,不言而盡在彼此同樣深邃無比的眼神之中了……
紫姨臉上泛起了意味深長的微笑:「咱們不是說過,君子報仇,未必十年嗎?你的原告至今並沒有解除與你的一紙訴訟代理契約嘛,虧你還是個職業律師啊!」
紫姨從牙縫裡逼出兩個字:「上訴。」
紫姨回答:「錢夫人天文地理、古今中外、琴棋書畫、茶酒果餚……幾乎就沒有您不懂不知的。可無論您如何淵博多才,卻也難免會有那麼一點點知識的空白。秋姍,你來為夫人解釋一下。」
就在紫姨的輪椅被推出暖閣門口的時候,朱雨馨突然恢復了以往說話的從容語氣:
紫姨接著說:「至於您自己對自己開了一槍之後,動靜這麼大,離人又這麼近,您必須馬上隱藏起來的,當然就是那件最至關重要的道具——柯爾特『袋兒裝』手槍。您不能讓馬上就聞聲趕到現場的人看見,兇器就在您自己手上。那麼您就需要解決在已經體力不支的情況下,如何讓那把手槍在瞬間消失的……這樣一個技術問題。」
曾佐總是要跟嚴大浦「作對」:「吃你的人血沾饅頭去吧!」
小町躺在雪地上放聲大哭:「有刺客啊——媽媽……疼死我啦!」
「都是混蛋話!想想現在是不是還有應該收尾的事情要做?」
片刻功夫,不但錢府自己幾個喝粥喝熱了身子的警衛,頭頂兒冒著熱氣、衣衫不整地跑來,後面還跟著幾個不速之客——一身冬裝警服的嚴大浦身後,跟著那位也住在這條衚衕里的小渾球兒孫隆龍和幾位荷槍實彈的便衣警署人員。
錢勝曉還是那樣目光獃滯地左右搖晃著腦袋:「感激……感激……感激她為我說服了杜志岩的老子,出天價收買了那個叫王玉農的勞什子法官;感激她又為我勾結他媽的小日本去殺人滅口;感激她為我親手幹掉了我三個好哥兒們;感激她甚至還為了我,自己開了自己一槍!為我、為我、都是為我……我這輩子欠她的,下輩子還!這回可好,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總算如了咱家錢大院長的心愿啦!」
秋姍神情鬱郁地搖搖頭:「不知道,真不知道如今這樣的結局,怎麼就那麼讓人……不舒服。」
孫隆龍接著解釋說:「您其實是重複了近代犯罪科學中的一個經典案例——手槍事先被繩子的一頭,固定在那棵老槐樹背光的地方;再把一塊厚磚頭用繩子的另一端拴緊后,掛在槐樹旁邊的矮牆頭上。當您完成了四次射擊之後,只要一鬆手,那塊比手槍要重的磚頭,自動就把手槍拉到牆頭兒的那一邊兒,掉進那個荒廢沒人的小院兒里。過後,勝曉再去偷偷把槍撿回來,就是輕而易舉的小動作了。」
秋姍連聲安慰道:「不要緊,不要緊!一準沒傷著骨頭,就是擦破了皮……」
孫隆龍可不喜歡小町這麼「不檢點」,把她從嚴大浦身邊使勁兒拉開,也一本正經的加入了這高層次的分析:
兩周以後,北平城大小報端都以不同的篇幅,刊登出了:「皇糧衚衕四大公子強|奸殺人案罪名成立,最高法院徹底推翻一審原判」的頭條消息……
孫隆龍還是用他那向來引以為豪的鼻子來說事兒,儘管它已經被凍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