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副市長的專車裡，喬秘書厚厚的眼鏡片後面，一雙小眼睛瞪得可謂是前所未有的又大又圓：

這位喬秘書是位其貌不揚的中年女士，據說因其人品的忠誠、性格的穩重，深受副市長夫婦的重用，在高家已經服務了五年有餘。

馮雪雁天生具有不甘平庸的挑戰型性格。她喜愛馬術、舞蹈、汽車駕駛和戲劇表演。雖然沒有出過國門，就學得了一口留學英美的傢伙們也一致公認「相當不錯」的英語……

班上一個長得小巧玲瓏的天津女同學，雖然也是個買辦商家的小姐，但是被學校三年級的一個男同學給玩弄了。

當他們走進皇糧衚衕二十五號高副市長的府邸時，只見餘悸未消的副市長夫人，在好幾個僕人手忙腳亂的照看下，伴著喘息斷斷續續地說，自己開車「不小心撞死了一個持槍攔路搶劫的強盜」，就軟軟地昏迷在沙發上了……

馮雪雁聽后柳眉高挑、怒目圓睜。把平時總是跟在自己身後的七、八個女同學集中在教室里。然後叫人給那花|花|公|子送了一張「有事相商」的條子。

那具已經僵硬了的「搶劫犯」的屍體，隨後也被運到警署的臨時停屍間……

「夫人情急之下，只好急踩油門，朝那強盜撞過去……等定下神剎車出來查看時，那強盜已經斷了氣……夫人在車裡哆哆嗦嗦地等了好久，也沒有等到一個行人的蹤影。只好重新啟動車子，好不容易回到家裡，這才趕緊叫僕人打電話給市警署，報案自首。」

儘管馮雪雁是個常有「嘩眾取寵」之嫌的社會名流，可總九九藏書還不至於是為了提高自身知名度，玩兒出這麼危險的一幕吧？

連對人挑剔之極的曾佐本人，在紫町牌友俱樂部小牌室的聚會裡，偶爾提起這位開國元勛的千金，也不掩飾發自內心的幾分欣賞之意。

這是燕大男、女學生中相互溝通的慣用手法之一，既然平時極難接近的馮雪雁小姐「有約」，那交通部部長的公子，便在晚飯後興沖沖地跑到紙條上約定的教室……

果然，這場事故，的確充滿了曾佐所直覺到的那種「戲劇性」。據警署的當值巡警報告說，在「事故」發生后的一個來時辰，高副市長家的報警電話，確實令他們幾個人當場就傻了眼。於是，先是派三個人趕到副市長官邸來，詢問事發地點和經過詳情。

曾佐也是在旅歐同學會的一場晚宴上，認識了馮雪雁。她作為高子昂的伴侶出現在會場上時，就給曾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通過人們的閑談，他聽說，這位民國知名元老的千金，曾經是燕大當之無愧的校花。但她拒絕了所有「門當戶對」的參考對象，自己主動發起「愛情攻勢」，選擇了從劍橋留學后回國，在燕大主講英國古典文學的「布衣教授」高子昂——一個出身貧寒的優秀公費生。

她經常奔走于幾個擁有電影公司的大城市，以一位民國著名元老人物的千金的身份，熱情地扶持民族電影工業的發展，有目共睹，可謂功不可沒。為此，她「亦不得不」身兼數職：先後擔任了數個與影藝圈有關的協會、聯誼會、基金會的秘書長、會長、副會ｈttps://ｒｅaｄ.9９ｃsw.ｃｏm長或名譽會長……

馮雪雁曾經風趣地對記者說：自己少女時代的夢想，就是「成為好萊塢的東方影星」。

喬秘書還轉達了副市長的要求：務必盡量避免驚動那些幸災樂禍的大小報刊。

平時就對這傢伙不懷好感，甚至暗藏著怨氣和委屈的女生們，有這位某某某大元老的千金撐腰，頓時就開了「打誡」——連平時對男同學都不敢正眼直視的喬秘書，那天都操起鞋子，在那花|花|公|子的屁股上，一通好抽……

喬秘書在一次閑談中，對曾佐回憶起大學一年級時，自己在馮雪雁身邊經歷過的一件趣事——

沒想到，他前腳一進，背後的門「哐當」一聲就被關上了。馮雪雁站在他的面前，二話不說，左右開弓，兩個響亮的大耳刮子，當即就把那個壞小子給打呆了。還沒等他回過味兒來，馮雪雁就命令自己的追隨者們：

說到這位副市長夫人馮雪雁，她絕不遜色于副市長高子昂本人，也是北平城裡有名有姓的一位場面人物。

馮雪雁雖然不是留洋生，但出身名門望族，畢業於燕京大學文學系。她身材高挑挺拔，皮膚微黑；柳眉大眼，英氣勃勃；舉手投足間，瀟洒利落並不失風度優雅。今年四十有二了，因為駐顏有術，不知情的人乍看上去，最多只能看出個三十五、六歲的模樣……

畢竟，這是一場出了人命的「表演」啊！

平時，副市長夫婦對曾佐這位「顧問」，倒是所問之事有限。就是真有些什麼要事商量，也是打個電話，或是派手下人送個信兒什九-九-藏-書麼的——可從今天的架勢看來，顯然是真有事情了。

這件事情，首先給曾佐帶來了強烈的意外感——怎麼會在一位堂堂的副市長夫人身上，發生這麼一樁……富於戲劇性的「事故」呢？

「現在，夫人被暫時留在北平市警署刑偵處的休息室里……」

曾佐幾乎是被那位一向舉止得體的喬秘書，「強行」塞進汽車的。與以往不同，喬秘書上車就吩咐司機，直奔市警察署——副市長夫人出事情了，出了天大的事情……

「就在昨天夜裡，夫人自己駕車出去，出了皇糧衚衕的西口不遠，在夜晚僻靜的路段，遇到了一個名副其實的『亡命之徒』。他居然敢挺身攔在車頭前，企圖持槍搶劫啊！」

嚴大浦在上班后的第一時間里，就聽到了這起「重大事件」的緊急報告。

「我至今還記得，那個壞小子的身體，落在走廊地板上那『嘭』的一聲巨響，還有在他周圍炸起的一片驚呼。交通部長公子的下場，給全校所有的大、小惡少好一個教訓。馮雪雁在校的那幾年，女同學受欺負的事情，真的少多了。」

曾佐考慮，眼下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警署尚未對這一「事件」，或者說是「事故」，做出最終結論時，首先爭取保釋夫人回家。

幾個當時整宿未眠的當值巡警，到了交班的時間也不敢回家。心裏一邊嘀咕著，這事兒偏偏輪到自己當班，「真他媽的倒霉」！他們一個個縮著脖子站在一邊，巴巴地等著長官的問話。好像弄出人命事故的，不是人家副市長夫人，倒是他們自己似的。

他們九-九-藏-書打著忽悠忽悠的手電筒，在黑黢黢的馬路邊上，磕磕絆絆地找了快一個時辰，終於在距離馬路邊足足兩丈來遠的地方，一處垃圾雜物堆里，找到了一具男性的屍體。

「給我揍！不管揍成什麼德行，都歸我！」

曾佐來到市警署，「並不意外」地遇到了那位腦滿腸肥的老冤家——嚴大浦。

從喬秘書的嘴裏，曾佐還聽說，昨天晚上高副市長竟一夜未歸。到了早上在辦公室里聽說「夫人夜裡有事開車出去，撞死了人」。這才趕緊打發喬秘書，乘自己的專車來找法律顧問。

比起那些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寄生蟲式的貴夫人、闊太太來，馮雪雁算得上是一位生機勃勃、積極熱情的新女性了。

三個巡警絕對不敢怠慢。他們留下一個等待氣若遊絲的夫人緩過勁兒來，另外兩個人便按照她大致的說明，向出事地點奔去……

高副市長明確指示：如何「依法解決」好這個「意外事故」——責成曾佐全權負責。

上午，曾佐剛到律師所的辦公室，就看見北平市副市長高子昂的私人秘書已經等候在那裡。她滿面焦慮。身邊，停著副市長的專車……

曾佐從來沒有見過這位裝束保守、行為拘謹的老姑娘，眼睛如此閃閃發亮，如此充滿了少女的歡情……喬秘書講述的這個故事，也給曾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壞小子的父親是當時的交通部部長，學校里小有名氣的一個花|花|公|子。那肚子被搞大了的天津女同學跟花|花|公|子怎麼說，都得不到他的承認。就跑來找馮雪雁，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哭訴了出來……

那htｔps://ｒｅａd•９９ｃsｗ•ｃｏｍ個年代，為自己聘請常任法律顧問的高官並不多。但這位年富力強的高子昂副市長，是留學英國劍橋的文學博士。開口「沙翁」、閉口「喬叟」，學富五車，有口皆碑。應當說，他受過最精典、最老牌的西方民主教育。顯然就要比那些土生土長的中國官僚們，觀念上就多了幾分「法治與法理」。

「真是過癮啊！總算是為所有被那小子耍過的女同學，出了一口惡氣。我們七、八個人，把那個花|花|公|子打得鼻青臉腫、鬼哭狼嚎。聲音驚動了好多飯後正在校園裡閑著沒事幹的同學。教室的門外、窗口擠滿了人。有助威的，有大聲制止的。馮雪雁才不管那些呢。她這個人，年輕時的口頭語就是——『別跟我來這一套！』直到我們都打酸了手臂，馮雪雁才叫打開教室的門。我們一起抻胳膊拽腿的，把那個已經連叫喚都沒了力氣的落水狗，扔到走廊上……」

千真萬確：在死者的右手上，兩位巡警找到了一把鋥亮的手槍！

自從在旅歐同學會上認識了高子昂之後，曾佐不久便應邀給市長夫婦擔任了私人法律顧問。

畢竟事關人命，巡警們既不敢就這麼「閑置」了那位尊貴的肇事者，也不敢輕易動用拘留手段，便在上午調來警署署長的汽車，誠惶誠恐地把馮雪雁「恭請」到警署來，只說是上司「求見副市長夫人」。

曾佐認為，更加難能可貴的是馮雪雁並不像大多數名媛貴婦，隨著青春的消逝，便漸漸自動退出了社交或公益活動的舞台。如同一枝不甘屈服的雪中牡丹，她依舊開放、依舊嬌艷、依舊不容人們輕易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