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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九節

第四章

第九節

當馮雪雁自然而然地向鮮花伸出手去時,一把閃亮的匕首,從花束中閃閃而出!
於是有人在下面猜測說:這不是主辦人特地安排的一個小節目吧?
時間跨度很大,如同只見幾點星光,在夜空中微微閃爍,星光與星光之間,斷斷續續、若隱若現地連接著一根根蛛絲……
那年頭的北平,電影不僅是庶民生活中的大事,就是權貴豪門或學者文人的飯後茶餘,也絕少不了聊聊新出的片子,評頭論足一番男角女星……
到處都是人,他根本不敢拔槍。情急之下,只有一把將馮雪雁推倒在台階下面……只聽「啊——」的一聲慘叫,台上台下、整個會場一片驚恐的騷動。
終於,院長嬤嬤承認自己,確實認識這位相片上的費陽女士。
大浦是說什麼也想問出個子丑寅卯來。結果沒想到,卻碰上塊不大不小的「滾刀肉」——人家也不說是「不招」,只說是要讓自己好好想想,然後再「招」。還油腔滑調地特別聲明:自己演了幾年替身,那個摔、那個打,別說早就不怕疼了,連死,都不怕——!
廣州夏天的白蘭花,形象素雅、香氣馥郁。它們被賣花的少女用彎曲起來的細小鐵絲,巧妙地兩朵、兩朵插在一起,出售給行人和遊客。羊城的女性們大都喜歡把白蘭花別在鈕扣上,從人身邊走過時,便會留下一縷淡雅的芬芳……
馮雪雁自然是心想,又是某位不能到場的朋友,趕著送來了祝賀的鮮花。便笑眯眯地在舞台側面的台階上停住了腳步。可是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對嚴大浦這場「擒拿術」的披露,是他多年不曾亮出的「雕蟲小技」——當年,剛剛退伍投身警隊,他還很年輕。警署里有個前輩,原是前朝錦衣衛里的老人兒。那一身號稱「大內」的擒拿工夫,他僅僅學到了一些皮毛而已。隨著官階晉陞,嚴大浦也就漸漸變得養尊處優、手腳懶惰了,加上吃喝不愁,身體也越來越重。今天,完全是情急之下才勉強出了手,緊繃繃的西服褲襠,都差點兒炸了線……
一場「虛驚」之下,馮雪雁因禍得福、大獲成功。
飯後,大家read•99csw•com又聚集在了小牌室里,曾佐才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來——
嚴大浦在這盤根錯節、暗道如織的古都謀生十幾年,早已懂得:此地的水,太深太渾。稍不當心,打不到魚淹死自個兒的人,比水裡的魚都多。
「怕死,還能幹我們這玩兒命的行當嗎?」
育嬰堂的院長嬤嬤,是一位會說好幾國語言的瑞典老婦人。她慈眉善眼,但大多是以「笑而不語」,來回答曾佐的苦苦詢問……
可是,似乎真有一個裹挾著詛咒的幽靈,對她緊追不捨。誰也沒有想到,又一場事件,再次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
曾佐只好就在珠江邊長堤大馬路的一家酒店裡,租間客房住下。那一帶號稱是南國的「十里洋場」,消費高得驚人。曾佐晚上經常獨自沿著珠江堤岸散步,千頭萬緒如同寬闊江面上的點點漁火,跳躍在他不平靜的心頭……
如果它們正如自己的直覺那樣,確實是相互聯繫著,那麼,兩次未遂的暗殺便意味著:真正的危機,還沒有到來。
小町還是通過曾佐的關係,才從大會主持人馮雪雁手裡,求來一張「記者招待券」。
作為中國人,沙面橋里側那一小片被割讓出去的國土,一般是不允許華人在裏面過夜的。
「夫人,請忍住痛,只要在台上告訴大家,這是一個表演,模仿的是電影上刺客搞暗殺的驚險場面……您也許就能把整個會場,重新穩住——」
曾佐還要向戴著竹笠、挑著擔子,四肢精瘦、皮膚黝黑的小販,買上一籃子新鮮的嶺南水果——楊桃、芭蕉、龍眼……租一條小舢舨,由腰間掛著個大葫蘆的少年船夫,緩緩地逆流向沙面附近的白鵝潭碼頭劃去。
花邊兒新聞的寫手們,大多文筆富於誇張和渲染,曾佐還是一眼便看穿了,那根本就不是一個節目,而是逼向馮雪雁的又一場真正的謀殺——
曾佐到達廣東首府廣州市后,直奔沙面法國租界里一座石頭建成的宏偉天主教教堂。在這座聞名整個東南亞的石頭建築附近,是一家法蘭西人創辦的慈善育嬰堂。
為此,最是感到深深欣慰的,還是九-九-藏-書紫姨。沒有一天,她不是在用一顆幾乎流淚的心,等待著自己這員大將的回歸。為此,她再一次堅定了最初的信念——我沒有看錯他們每一個人,能夠跟他們在一起,就是上天恩賜的緣分。
曾佐把從廣州帶回來的「土產」,送給紫姨——幾張沙面的風景明信片上,一幢幢設計經典的英法建築;歐洲各國的領事館、洋行、露天音樂台;法國育嬰堂的大門;還有那座完全是用石材砌建而成的天主教堂高聳入雲;街心花園的草坪上,正在修女們的帶領下,玩著「老鷹捉小雞」遊戲的孩子,每個人都穿著雪白的圓領罩衫……
馮雪雁在全場鴉雀無聲的注目下,微微搖晃著身體,登上幾個台階,走上舞台……突然,她一個急轉身,對著台下做出精彩的亮相動作,手裡高舉起了那束剛才「刺客」掉在地上的鮮花——
全場為之發出了如釋重負的一片讚歎之後,緊接著就報以熱烈的掌聲和笑聲……原來,這是一個小品表演,一個精彩的小插曲啊——真是惟妙惟肖地逼真啊!
馮雪雁創辦的這場盛會,用北平人的話說,那可是真叫「養眼」——名流雅士俊男美女濟濟一堂;華服華燈鮮花彩飾如雲如海……簡直要毀掉全城大小報刊攝影記者的鎂光燈。到會身份最高的人物,幾位國家軍政界的寡頭人物,是專程從南京趕來捧場的。整個頒獎會的過程中,還穿插著一些膾炙人口的電影插曲演唱和舞蹈表演。
小町背著大伙兒,一個人到他的律師所辦公室去轉悠了一圈兒。甚至沒有從他的合伙人和僱員嘴裏弄清楚,到底他人眼下在不在北平?!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捧著大束鮮花的年輕男子,看上去像是個會場的工作人員,他直奔站在舞台旁邊,正準備拾級上台的馮雪雁而去……
最後的一個日程是:由大會主席馮雪雁親自登台,宣布本屆評選會誕生的「最佳男女影星」。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第一個發現險情的,是站在舞台邊的嚴大浦。當時,他穿著一身彆扭死人的西裝便服,親自擔任著要人們的安全警衛職責。
九_九_藏_書那天,曾佐還是那樣,一邊擺弄著手裡的紙牌,一邊傾聽著朋友們的傾談,臉上還沒有完全退去旅途的疲憊,但目光已經變得平和溫柔了。
他倒是把個大探長給鎮住了。嚴大浦只得囑咐下邊的人,不但不要為難他,茶飯冷暖也盡量關照著點兒。眾目睽睽之下,他一個「跑龍套」的小角色,膽敢去放堂堂副市長夫人的血?這幕後的老闆,保不住是誰哩!
可這麼個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為什麼拚死要上演「荊軻刺秦」這麼一出呢?
人家自己一個人那天賭氣走了以後,在自己屋裡冥思苦想了整整一宿……第二天,就開始到學校和電影公司調閱人事檔案。工夫果然是沒有辜負有心之人,曾佐發現,那位神秘的「見證人」費陽女先生,與素描畫上的那個美麗的幽靈女藝人夢荷兒,都是出身嶺南的人。
不久,高子昂和馮雪雁,也在各色人等殷切的矚目下,先後康復出院。副市長大人生機勃勃地恢復了公務,還是時常忙得「夜不歸營」;副市長夫人馮雪雁呢,雖然是承受了一連串的「意外」打擊,仍然體現出了一個大家閨秀內在的定力和堅強。
其實,曾佐喜歡這片英法租界里的每一棟建築、每一尊古銅雕塑和每一片街心小花園。它們會讓自己深情地回憶起留學時代的生活。但讓他感到格外悒鬱的就是,每當走過那些大鬍子印度血統的守橋巡捕時,自己都會因為他們惡狠狠的目光,不由得渾身發冷。
她很快就以更加旺盛的精力,回到了自己的朋友與追隨者中間。馬上就開始著手領導籌備全國範圍的「首屆最佳男女影星評選大獎賽」,吸引了社會各界和輿論關注的視線……
曾佐收穫的,就是這樣一個遙遠而迷離的故事。
正當曾佐還徘徊在水一方,等待法國育嬰堂院長嬤嬤對自己打開尊口的日子里,他從報紙上看到了如下報道:馮雪雁在北平那場影星評選頒獎會上「親自特別奉獻」,上演了一出「精彩、逼真之至」的刺客暗殺小品。
場內已座無虛席,門外仍人頭涌涌。能夠得到入場券的,演藝圈子裡非得有點兒輩分或名氣,九-九-藏-書演藝圈外的非權即貴,自然更是少不了那些影片的投資人和明星的栽培者們。
馮雪雁果然強忍著膝蓋和手腕上的劇痛,對身邊這個帶著紅色貝雷帽的小姑娘,感激地暗暗點了一下頭。然後,她在小町的全力幫助下,堅強地站了起來……
曾佐還是感嘆馮雪雁的才幹——整個大會的內容和形式,被她策劃得賞心悅目、生動活潑。
在「葡萄酒」與「鮮花」這兩場暗算之間,到底存在著怎樣一縷潛在的連接呢?
曾佐每天早上都在珠江邊上,向那些眼睛又大又黑的嶺南少女,買幾對含著晨露的白蘭花。賣花的少女們一手挽著竹籃、腳蹬一種高底「拖拉板」,褲腿短而肥大,一條烏溜溜的辮子垂在胸前,最美的服飾,便是塞在大襟褂子腋下那一方水綠色的小手帕了。
有性格開朗的一位來賓高聲地提議:本屆最佳演技獎——得主馮雪雁女士!
那天,就在前門大柵欄的大觀樓電影院,舉辦了馮雪雁嘔心瀝血親自策劃成的那場影界盛會。
這種誤解,倒是給了站在附近拍照的小町一個啟發。她趕緊跑上前去,扶起倒在台階下餘悸未消的馮雪雁,乘機咬著她的耳朵輕聲說:
為了追根尋源,他立刻乘坐火車,忍受著一站又一站熬人的停頓,經歷了將近上百個小時長途跋涉……
少年船夫的滿口粵語,曾佐一句也聽不懂。他估計那個葫蘆,是個充當救生圈的物件。
紫町牌友俱樂部里所有的人,不約而同地把他當皇親國戚寶貝疙瘩一樣,上下左右,端茶送水遞手巾,夾菜盛湯捧筷子……竭盡友善、溫存。那通知上菜的銅鈴鐺聲,殷勤的多響了兩次——連何四媽都自作主張,為遠道歸來的曾佐多燒了可口的精緻小菜。
天鵝潭的小碼頭附近和沙面橋旁邊,向遊客出售這種攝影明信片的小販,向來不少。
明天,紫姨就要親自出馬,拜訪那位才華橫溢的女畫家、女先生了。嚴大浦他們幾個人這些日子的經歷,加上曾佐的廣州之行,為自己做好了必要的鋪墊……最關鍵的是,紫町牌友俱樂部的幾顆心,又和從前一樣,團團地聚在自己的身邊。再也沒九_九_藏_書有比這個,更加值得自信的先決條件了。
這個「小段子」,正是小町和孫隆龍,讓姚仲梁從照片里認出的帥氣小子美男子。
嚴大浦上手就把那上演「花窮匕首現」的小子,順勢一個「大背包」,摔翻在地,閃電般地擒拿到手。跟著衝上來的兩個便衣警員,上前來把那「刺客」反剪著雙臂,急速押出了劇場——整個過程,還不到兩分鐘!這出人意外的一幕,倒是把在場的觀眾看得眼花繚亂。
對於馮雪雁的「被迫自衛」事件,曾佐從一開始就跟大浦一樣,絕非沒有疑問。因為對馮雪雁一向的好感和友情,自己是在有意地迴避那些疑問罷了。現在,無論是為了澄清事實真相,還是為了馮雪雁能夠從此脫離復讎之矢的瞄準,他都有必要通過努力,解開所有的謎團。
被速速押到了警署的「刺客」,在嚴大浦驚訝不已的目光注視下,坦然報出自己的「山門」:鄙人段越仁。演藝圈子裡諢名「小段子」——就在跑龍套的隊伍里混著,從來就是撈個把不用開口的小段子,上上鏡頭。
好在,守口如瓶的育嬰堂院長嬤嬤,終於被這位中國律師感動了——他是那麼耐心而又執著,英語說得極流利,擁有地道的英國紳士風度。連續整整一個星期,他每天渡江而來,親手把一對對芬芳的小白蘭花送給院長嬤嬤和修女們,把水果送給孩子們……
連好些日子,紫姨身邊的人,就少了那個曾佐。雖說平時他就是在場話也不多,可如果老是不在,誰的心裏都覺得被抽空了一塊似的,空落落地踏實不下來。
就像不辭而別了好些日子那樣,今天,曾佐又不聲不響地回來了——本來就不胖的整個一個人,看上去又瘦了不少。
這句俏皮話,引來整個會場推波助瀾的一片贊同的歡呼聲……在場的小町,突然理解了曾佐對馮雪雁的崇拜,是絕對不無道理的:她的確是一位與眾不同的出色人物,一名永不言敗的女鬥士。
彷彿誰都生怕突然一句話不順耳,這位「曾大訟棍」再莫名其妙地「失蹤」個十好幾天……
竟是燦爛無比、得意洋洋、帶著幾分惡作劇后充滿快|感的一臉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