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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十一節

第四章

第十一節

因此,他從來不多問一句自己不該問的話,只是一如既往的守候在她的身邊。夢荷兒搬家到小金絲衚衕去的時候,誰都沒讓幫忙,就是叫他小段子一個人去了。公司里直到現在,也就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了夢荷兒那個秘密的住所。
費陽卻不笑:「莫奈畫睡蓮,畫了整整二十年。」
小段子長大了一點兒,就常跟父親到影院去。他幫忙清掃場子里觀眾留下的滿地瓜子殼兒、撣去座椅上的灰塵……後來,還被特別允許拿個小手電筒棒兒,給遲到的觀眾帶過座兒呢。
「我看啊,那小段子可不是因為昏了頭,才冒死上演了那一出。相反,他是因為比誰都明白,才橫下一條心殺出場的!相信我的話,小段子啊,人小鬼大著呢,他心裏比誰都明白!」
「費先生,我男朋友剛好有事去了一趟廣東,這是他帶回的幾張風景明信片。我想,一來您是畫家,二來廣東是您的家鄉,興許會喜歡這些圖片。我就帶來轉送給您——」
「話可不能這麼說,小段子剛到咱們這一行來混飯吃的時候,還真沒人待見他。就是夢荷兒對他能關照就關照。八成,因為聽說小段子是個親媽早死的孩子,忒可憐他唄!」
「小段子說,那個跟著跑出來的男人,一看就像是個靠溜門兒撬鎖吃飯的賊。就是那個男人好心告訴小段子,說屋子裡面有個女人倒在地上,流了好多的血……小段子這才跑進去,一看可了不得啦!就是他自己雇車,親自把夢荷兒送到醫院去的。可惜啊,太晚了!大夫說,哪怕就是早個十幾、二十來分鐘,說不定夢荷兒也有救吶——」
「這小段子,我早就說他是個死心眼兒了。人家夢荷兒,雖說也就是個三流的角兒。可再怎麼也不會看得上你一個跑龍套、當替身的小棒槌嘛……」
紫姨也忍不住插話了:「那費先生畢竟是肇慶大戶人家的小姐,她還推薦了一種主食小吃,我很喜歡——」
人物,都是女性的形象:有單純可愛、目光充盈著無辜神情的少女;有因為極端冷漠而顯得十分聖潔的自梳女;還有,很多很多幅婀娜多姿的……鈴蘭花。
沒想到費陽故意麵呈嚴肅色:「這花,可是我為了畫畫,特地栽種的。一般不敢隨便勻給旁人的原故,是因為……別看這種小花生得玲瓏可人,『血液』卻是有劇毒的。誰家的孩子如果不小心給塞到嘴裏去,那就不一定會有我和高副市長夫婦那天的運氣啦!哈哈哈……不過,反正紫姨和我,都是屬於城市『自梳女』一類的人。這花,勻給您無妨。」
段越仁也是個苦孩子,生母病死得早,在大柵欄那家大觀樓影院當個小員工的父親,討了個後娘。後娘自己沒有生孩子的時候,還把他當回事兒。後來連生了三個弟妹,他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那後來呢?」
費陽對這個要求,表示了由衷的讚賞:「書、畫都是為了被人賞閱而存在的——慢慢看吧,孩子們……」
「聽說書吶?『後來』……沒啦!」
黃姐奉命幫助紫姨在院子里的輪椅上坐下,費陽親自推著她,在這幽靜的咫尺方圓中,細細品賞腳邊一叢叢掛著雨露、低垂著苞蕊的白色小花……
曾佐又恢復了以往的沉靜和淡漠。在這間牌室里,只有他和紫姨,還保留著一段歷史的故事,沒有對所有人公布。他們九_九_藏_書兩個人還在思慮中,思索得更深更遠一些。曾佐從廣州捧回了一簍子「星光」。而一點星光與另一點星光之間,如何連接一個完整的星座?他們還在思慮……
夢荷兒大約是在去世前的一年左右,被一個有權勢的大人物給看上的。好像就是在那位大人物的家庭舞會上,大人物對夢荷兒是一見鍾情。
紫姨和費陽一致認為:這是吉兆,上天賦予今天每一個人的吉兆。她們在濕漉漉的小院子里,無聲地抬頭仰望著那座璀璨神奇的天橋,很久很久……
「聽說夢荷兒自殺前,靠上個『後台老板』。還聽說公司已經定下了一部本子,決定讓她出來演女主角的。小段子高興還來不及呢,跟著這位『荷兒姐』,他不是多少也能混上一段『開口戲』啦!」
紫姨從心底發出了一聲讚歎:「我完全理解您,費先生。理解您對鈴蘭的內心感受。」
那天,雨後出霽的什剎海上空,升起了一道令人嘆為觀止的七彩長虹!
孫隆龍就盯死了這個後悔「禍從口出」的老替身演員「德寶大哥」。收了工,他便死乞白賴的,說什麼也要請人家去吃夜宵喝小酒。
小町正好等著繼續發揮呢:「廣東菜,還能少得了『魚』——?!講究整條清蒸,必須現殺活魚。可不是你吃的紅燒死魚啊……」
秋姍受寵若驚地趕緊還禮:「費先生過獎了。那不過是一個醫生的天職而已。」
「這事兒,是夠怪的啊——大哥,可小段子跟您那麼些年,他總不會是那種吃飽了撐的要找死玩兒楞頭青吧?」
小町又開始拚命的翻本子:「叫作『肇慶裹蒸粽』。雖說不過就是個粽子,可製作的講究程度,堪稱『天下粽子第一』了。嶺南人都說:『廣東肇慶三件寶,鼎湖七星裹蒸粽。』費先生說,從秦代開始,當地農人們用新鮮竹葉包著米飯下田,那是最原始的『裹蒸粽』了。後來,它逐漸被發展成了當地的名小吃,要選用最好的糯米和當年的新綠豆經過浸泡,用新鮮的冬葉,加上曲酒、五香粉兒之類的佐料,裹進不肥不瘦的鮮豬肉,拿一種特殊的模具定型,包裹時刻意地做出有稜有角的形狀。然後蒸上十個小時,直到綠豆糯米豬肉完全融化在一起了……渾球兒啊,你知道什麼叫『真香』嗎?」
「他一準兒是氣昏了頭,才突然去演了那出『荊軻刺秦』的好戲……」
紫姨說,外面的空氣一定難得的新鮮。善解人意的費陽,便幽默地邀紫姨一同到小院子里去「雨後賞花」。
嚴大浦叫附近的小酒鋪子,送來了幾個小炒和兩壺白酒。
費陽的性情,「爽朗」得再一次出乎紫姨的預料。她準備繼續實施自己的「戰術」,倒是非要看看這位敢作敢為且見多識廣、從善如流的女先生,還將怎樣對應自己。她使了一個眼色,秋姍就把一隻精美的封套遞到費陽手上:
段越仁跟大浦說:自己好歹也在這影界的圈子混了幾年,說透了,那一個個夢想著出人頭地的男優女伶,他們的成功之路,誰都有著一番難以啟齒的心酸歷程。自己呢,當然是一百個理解夢荷兒的選擇……
小段子印象最深的,就是一張大得足能並排躺下四個大人的席夢思床——床幫是金屬的,鍍得就跟真金似的。氣派得就像拍電影用的大道具一樣……小段子說,自己長https://read.99csw•com這麼大,還是頭次見識到呢!
「問題是,誰把夢荷兒給逼得非去割腕兒尋死不可……我把戲碼兒都說到這個程度了,該聽明白了吧?行了,不能再嘞嘞啦——禍從口出,禍從口出……」
「我本應當親自上門到府上道謝,卻拖拖拉拉地耽擱到現在。希望今天您三位,一定要接受我的一點心意。就在什剎海的斜街上,有一家正宗的廣東菜館,是我一個肇慶同鄉十年前來這裏開的。大都是家常菜式,味道卻還地道。中午,就給我一個面子,好么?」
窗外,雨無聲地停了。
小町發出一聲驚叫:「看,費陽畫的這個小夥子,難道不像是襲擊馮雪雁的那個傻瓜刺客……『小段子』嗎?」
「德寶大哥,這相片上的人,您看認不認得——」
「那沒說。不過,我這是瞎猜——小段子這次玩兒命鬧出了那場『荊軻刺秦』的好戲,終究還是為了夢荷兒的事兒。俺們這幫『跑龍套』的哥們兒姐的,開始也都挺納悶兒,人家一位高高在上的大副市長夫人,怎麼就得罪的著你個小段子?再說,你小段子也配人家『得罪』嗎?!」
孫隆龍拿出了一摞子照片。德寶顯然是開始有點迷糊了,瞧了好一會兒,指著小町在二十五號院的舞會上,偷偷為費陽拍的一張照片:
紫姨幾乎是「單刀直入」了:「您家附近的后海一帶,夏天的荷花可是皇城幾百年的名勝呢。費先生為什麼會對鈴蘭,那麼情有獨鍾呢?」
「對不起各位紳士,昨天中午,費陽先生在什剎海斜街一家叫『粵來亭』的廣東菜館請客,令我多少體會到了所謂『食在廣東』的境界。四碟爽口的嶺南地方小冷盤之後,先上了一道『豬骨煲』。據說這是最早起源於澳門的一種民間養生湯——懂嗎?先用猛火煮熟帶肉大骨,湯底要事前配好枸杞、香茜米和好多秘傳的佐料——懂嗎?再用文火燉它整整五個小時啊——懂嗎?每人撈出根大棒骨,先把高湯灌進骨管里,再用一根麥管兒來連湯吸出骨髓——懂嗎?然後,還是用手抓著骨棒兒,啃那脫骨的嫩肉……嘖嘖,那滋味兒啊,就別提什麼淑女|優雅、紳士斯文了!」
他特地命令獄警把段越仁提出來,一官一犯,這兩人也對著喝了一個晚上。他們從嘮家常,到聊女人……大浦本是窮人家出身,他跟底層的庶民百姓打交道,一向會表現出毫不做作的親切、隨和。
「這位像是見過……哦,想起來了,說是咱們這兒坐第一把交椅的攝影師趙先生留洋時的老同學——好像是個畫畫兒的。她到大棚里來看過拍戲,拿著個大本兒坐在一邊,給演員畫像來著……」
費陽「證言」自己在舞會上親眼見到:端來毒酒的大眼睛「幽靈」!
「德寶大哥,您把戲碼兒說白一點兒行不?他一個小屁砬子,能『明白』什麼啊?人家夢荷兒,好歹還是個權勢大人物金屋裡藏的『嬌』,他小段子就是知道點什麼,又能把人家怎麼樣?!」
——一個強盜、一個刺客、一個目擊證人,還有一個從陰曹地府跑到副市長官邸的舞會上,放毒殺人的美麗「幽靈」。
父親通過打點了熟人,把十七歲的段越仁送進了電影公司,跟著學習演戲。現實絕對不是想象中那樣如意,儘管他天生一副英俊的面孔,https://read.99csw•com身段、高矮也長得無懈可擊,卻遲遲沒有出鏡的機會……
顯然,全部都是費陽在那個藝名叫夢荷兒的女演員割腕自殺之前,親筆所繪。彷彿一塊七零八碎的漢璧,漸漸開始斷環重圓。幾個在不同時間出場的角色,開始在一團迷霧的舞台上,飄飄忽忽地牽起手來:
紫姨笑著問道:「費先生,您只畫這一種花嗎?」
來到畫家的家,自然是要看畫的。費陽應邀拉開隔在房子中間的那道絨布帘子……一個殿堂,展現在人們的眼前:
有一次,那個叫夢荷兒的女演員拍戲的時候,不小心崴了腳。小段子自告奮勇背著她,跑到離攝影棚大門口不遠的跌打診所去……就這樣,他們開始以姐弟相稱。小段子跟這位比自己大兩歲的漂亮姐姐,講述過自己那平凡的身世。誰知從此他的運氣開始轉好了一點兒。雖說還是照舊跑龍套、當替身,機會卻多得多了……
「開始,小段子好像也搞不清楚。就是覺得面熟,加上天黑,看不真切。可還真巧了——有一天,一個洋人的什麼文化代表團,到咱們公司的大棚子來看拍戲。自然是有好幾個中國的官場大人物也在場陪著。正好趕上那天有我和小段子的戲,就在棚里等著聽招呼呢。那些參觀的客人裏面,有個特體面的高個子中國女人,跟洋人還嘰哩哇拉地說洋文……就在那個時候,我看見小段子的臉色不對了。我這可是瞎猜呵,一準,是那個會說洋文的體面女人,讓他想起什麼來了……」
嚴大浦也被刺|激得忍不住發問了:「你們,今天在什剎海斜街的那間廣東館子……吃魚了嗎?」
虧了這位夢荷兒姐,總把自己硬往導演和攝影師的面前送。他從此便像個小跟屁蟲兒似的,守候在夢荷兒的身邊,提個化妝箱拿個衣裳、跑個腿兒買個香煙啥的,知道的事情,自然也就多了一些……
可是,直到最後,夢荷兒也沒有讓小段子見過那位神秘的大「情人」。
費陽突然起身,對秋姍行了一個鞠躬禮:「秋姍大夫,我還沒有正式向您道謝。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我自己,就是在廣州沙面這附近長大成人的。我從法蘭西留學回國,特地到家鄉肇慶去祭了一次祖。也就是那次,我把自梳女黃姐,從廣東帶到了北平。可惜我卻沒有時間,到沙面去尋尋故居……現在,能夠看到這些沙面的舊景新貌,還是多虧了您啊,美麗的秋姍大夫……」
「家父過去就在沙面開過商行,專做象牙雕刻、瑪瑙雕刻和廣彩陶瓷一類藝術品的歐美貿易。要知道,我們肇慶的雕刻工藝,歷史是非常悠久也堪稱輝煌的啊。我家的貨源,主要還是來自家鄉的……」
連秋姍也覺得,小町再這樣「忽悠」下去,有點不太公平了:「大浦,等你這次破了那兩起,不,應該說是三樁連環套的案子,我請你去吃『粵來亭』。」
「再說,沒有點兒靠山,哪個女孩子就能想紅便紅,想紫就紫呢?」
紫姨心裏頓時湧起了一絲絲的感傷:「費陽,你終於還是不得不……說謊了。」
孫隆龍決心再出一趟苦差——應募去當跑龍套的臨時演員。
「我跟小段子交情不錯,大抵知道他為啥拚死要演『荊軻刺秦』那麼一出。還不就是他認定了……夢荷兒的死,跟那位副市長夫人有干係唄!」
「我跟你說吧https://read.99csw.com孫老弟,夢荷兒死了以後,小段子的心,就不在爭角色出鏡上邊了。他跟我說過,他親眼看見了……」
秋姍趕緊申辯:「正好它就擺在我面前嘛——就叫『鼎湖上素』。其實用料非常樸素,冬菇、草菇、銀耳、木耳……號稱『六耳』。這是費陽特別推薦的一道齋菜,口感十分脆爽嫩滑。粵菜本來就不像京菜,油鹽放得那麼重。不知不覺的,我就吃了好多好多……不好意思啊各位!」
「來來來,滿上,滿上……德寶大哥,您接著說,小段子都看見什麼了?」
在費陽可謂爐火純青的素描和速寫作品中,有「幽靈」穿著戲裝眉目傳情的神態;有她叼著香煙、專註地讀著腳本的樣子;有她握著手鏡正往臉上補妝時的背影;有她正在凝神沉思那令人驚艷的七分側姿……還有一張,則是她正在跟身邊一個小夥子說話的笑臉——
「小段子就沒跟德寶大哥您說,那個體面女人是誰嗎?」
一句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同一個焦點上了——果然不錯,那神氣的兩道劍眉和線條富有個性的嘴角……很明顯,美女身邊的小夥子,就是那個段越仁。
「出事前不久,小段子倒是跟我說,他又碰見了那個賊,那個給他報信說,夢荷兒在屋裡流血的人。還說,他們就是在夢荷兒的家門口碰見的……」
不想紫姨馬上表現出了孩子般的歡樂:「太好了!我可是也快有十多年,沒有吃到正宗的廣東菜了。秋姍,費先生這是專門請你,我和町子做陪客沾光兒不是?不過,我還要再沾上一點兒光——請費先生勻給我幾棵鈴蘭,可好?」
那天晚上,活該孫隆龍倒霉,為了把直喝到爛醉如泥的大個子德寶送回家去,累出一身臭汗來……
那「英德紅茶」果然是十分特殊:色、香、味都不是一般北方人所能夠立刻適應的。顏色和香氣都十分濃郁,口感則有點苦澀。
十幾幅大小不一綳在木框上的畫布,似朦朧若清晰的人物、花草,無不體現出女性藝術家對「光、影、形、色」溫存多情而憂鬱的獨特視角。
小町當然也不是白吃飯的。她趁著費陽陪著紫姨在院子里低頭賞花,抬頭望虹的時候,就在秋姍的掩護下,溜進費陽的畫室里,翻開了一本被壓在一隻畫框下面的素描本。把裏面自己認為有價值的幾幅素描和速寫,拍攝了下來……在紫姨的那間牌室里,她出示了自己的「諜報」成果:十幾幅素描和速寫,竟都是同一個美女的形象——
這個叫德寶的,是個爽快性子的東北人。生得膀大腰圓,一副好身子骨,可惜就是沒讀過幾天書。前腳說完「禍從口出」,後腳幾杯衡水老白乾落肚,就又接著「嘞嘞」開了:
「德寶大哥,你瞎編呢吧?人家堂堂的副市長夫人,還能夠跟夢荷兒一個小戲子過不去啦?」
費陽拆開封套,仔細端詳著那一張張沙面的風景,毫不掩飾地泛起一臉的思鄉之情:
費陽也很坦率:「因為她比睡蓮、荷花,更多了一分反抗的性格。她雖然很弱小,但是,對於生命的摧殘者、侵犯者,她是有毒的。」
孫隆龍不無妒忌地「恭維」了小町一句:「這倒是再適合你不過的一道美味佳肴了!」
那天,也好像是電影公司派夢荷兒出場,去陪大人物家的客人跳跳舞、說說話的。那大人物還為夢荷兒在什剎海的小金絲read•99csw.com衚衕,置了座西洋門樓的小院兒。院子不大,房間也不多。房子建得很精緻,裝修布置是時下流行的「中西合璧」樣式。裏面的傢具,也大多是洋貨……
「可不是嘛,但凡有出鏡的機會,夢荷兒就使勁兒把他往前推。小段子鞍前馬後地跟著叫『荷兒姐』,也是再自然不過的。這夢荷兒突然割腕自殺,把咱們小段子的魂,也給『割』斷了似的。」
第二天,沒有「口福」的幾個男人,卻有更加刺|激食慾的「耳福」——小町乾脆把自己的採訪本兒拿出來,連說帶念:
他混在那些永遠一肚子「懷才不遇」的前輩們中間,遞煙點火,竭盡殷勤、討好、恭維之能事……顯然,那個「小段子」段越仁和「幽靈」夢荷兒在他們中間,早就成了大伙兒津津樂道的話題——
「小段子就跟我一個人說過,夢荷兒尋死前的幾個星期,就已經打不起精神來了。出事兒的那天下午,又沒有按時來拍戲,把導演都惹火了。小段子是擔心有什麼不妥,晚上才到夢荷兒家去了。可又不好冒冒失失就敲門兒進去。因為,他看見有個體面的女人,把車停在小金絲衚衕口兒,就進了夢荷兒的小院兒。想必是位有身份的客人,他就在外面乾等了半個時辰。等剛才那個體面女人出來時,接著,又跑出來個男人……」
每一張作品右下角處的時間落款,早的是在一年以前;而最晚的,也是在大半年以前。
隆龍被她氣得放下筷子,不吃何四媽做的飯了:「小町,你能不能除了讓我陪你到什麼南城張記姚仲梁家去,偶爾也帶我到費陽家去坐坐呀——」
兩個女孩子則請求費陽先生允許她們,留在屋裡翻閱欣賞那些中國尚極為少有的精美歐版畫冊。
電影,曾經是他童年的幸福和夢想。當然,多少年後,那位風光的副市長夫人馮雪雁,偏偏就選中這家北平最具歷史地位的大觀樓影院,來舉辦她策劃良久的影星頒獎會。這對於雖然是沒有請柬和入場券的段越仁來說,自然是輕車熟路的一處所在了……
「那小段子後來就沒跟德寶大哥您說說,他到底想起什麼來了?」
那小夥子的神態殷勤備至,彷彿懷著滿心的崇拜。看情景,他像是那個大眼睛美女的跟班兒小跑腿兒,一手提著化妝箱,一手遞送著大衣……
不但已經永遠沉默的「持槍搶劫犯」姚頂梁,生前就認識那個「花窮匕首現」的刺客段越仁;費陽也早就認識那個大眼睛的女伶人夢荷兒和跑龍套的段越仁!
小町正說在興頭上,也顧不得反擊隆龍的攻擊:「『冬瓜盅』——你們八成是聽說過。可正宗的,還沒吃過吧?打開那小冬瓜皮蓋子,就跟打開了百寶罐子一樣——裏面有嫩雞脯肉、鮮肉丁兒、大蝦仁兒、魷魚絲兒、香菇片兒……連蒸軟的瓜瓤一起舀出來——嘖嘖!還有一道費陽家鄉的名菜,傳說從明朝永曆年間到現在,只有到鼎湖山慶雲寺,才可以讓那些大施主們品嘗到的一品。秋姍姐姐吃得最多,半盤子都是她幹掉的……叫什麼來著?」
沒想到,曾佐在一旁突然開了腔:「我請你,大浦——」
窗外,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下起雨來。雨點越來越密,嘩啦啦地打擊著房頂的青瓦,澆淋著沿牆那一盆盆一叢叢盛開的鈴蘭花……
一時,就這區區五個字半句話,「訟棍」竟差點把個嚴大探長的鼻子,都弄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