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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五月·擇捉島

第一部

五月·擇捉島

就這樣,有紀開始了嶄新的生活。
此外,男子還以有紀為模特,拍了無數的裸|照。那陣子,他入圍了好幾個東京的攝影比賽,甚至還有某幅作品被刊載在寫|真雜誌的彩頁上。還有住在鎌倉的西洋畫家注意到這幅作品,大老遠地到函館來拜訪。有紀在那名西洋畫家的盛情邀約之下,也成為他的模特兒。聽說那幅圖畫,現在仍被擺放在東京大手町的銀行俱樂部大廳里。
在客人不多的寧靜夜晚,有紀經常手拿著果酒,看著這張照片,回憶著離家后那五年的時光。
宣造說:「再怎麼說,它都是位於北千島的最頂端,所以沒辦法輕易過去。但是過一陣子,說不定可以讓日魯漁業的漁場用雇我的方式過去。如果那樣子也行不通的話,就算再花上幾年時間,我也要一個島接一個島地划船過去。在我爺爺那個年代,都是這樣用手划船,在千島列島之間往返的。」
如果從地圖上看擇捉島的話,島嶼就好像要撐起整條經緯線似的,由南往東北狹長延伸。它的長度約有兩百公里,寬度很窄,最狹窄的位置只有六公里,就算在最大寬度的地方,也只有三十公里而已。它的形狀看起來,既像是被遺棄在太平洋北部海域的野獸的遺骨,又像是周邊已經生鏽腐朽的舊刀身。
接下來,發生了一件令有紀大吃一驚的事情。鴨舌帽男子拿著板斧的柄,瘋狂地毆打著工人的後背。硬物敲打在肌肉上發出聲音,這名工人猛烈地往後仰倒,整個人縮成一團。
岡谷有紀察覺到,自己不知不覺地竟然熱淚盈眶,情緒異常激動。那天離開擇捉島時,她以為自己從此以後再也不會回到這座小島了。在這座島上所發生的一些令人懷念的情景、開心的事情,還有苦澀的回憶,都會隨著自己離開而煙消雲散,而自己也不會再為此流下眼淚,然而……
是宣造,在伯父家中做長工的一名可利魯人青年。他另外還有個受洗名叫做「尼可萊」。當有紀離開小島時,他應該只有十七八歲左右,還不到被徵召去當兵的年齡。現在遠遠看過去,他變得比以前更強壯,也變得更有男子味了。有紀向宣造揮揮手,宣造臉上浮起笑容,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有紀並非對伯父家有所不滿,驛站的工作也不算太辛苦,對於別人在自己背後的指指點點和中傷,她也早已經習以為常了。只是對當時的有紀而言,她需要一個能夠讓自己解放的男子,一個會在耳邊悄悄地對自己說「你好美啊」的男子。有紀渴望著一個能對自己說「我要你」這句話的男子,但在擇捉島上,並不存在著這樣的男子。這一年,有紀是位美麗且成熟的十九歲混血女孩。
「臟活、累活一切由我來做,大小姐只要負責做飯、記賬簿之類就可以了。」
行政手續完成後,有紀便正式地成為了驛站新的當家,也就是官設燈舞驛站的管理人。就這樣,有紀以驛站管理人,同時身兼岡谷商店女主人的身份,開始了嶄新的生活。
「總之,下個月起給你漲工資。」
「注意!注意!」一名看上去像是工頭的男子怒吼著。他戴著鴨舌帽、身穿燈籠褲,是個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他手上拿著一根長棍,看上去很像是板斧的柄。
恩根登山那婀娜多姿且綿延不斷的山嶺、終年積雪的山峰,以及山腳下長滿了黑色蝦夷松的那一大片原始森林,跟五年前看見的時候完全沒有兩樣。
十天後,有紀帶著小小的布巾包裹前往天寧村。運送照片的聯絡船,會繞行島嶼一周后再回到單冠灣。就這樣,有紀避開別人的注意從天寧搭上船離開了擇捉島。
「你是日本人呀,難道你要跨越邊境去當俄羅斯人嗎?」
從燈舞村子到留別本村,主要有兩條道路。
「內保那裡有親戚過來幫忙。馬匹方面則由我照料。老爺是希望不管驛站也好、店面也好,都由有紀大小姐您繼承管理。特別是驛站方面,若不早點辦手續,我們的權利就會被收回去的。」
聯絡船在燈舞村子正前方,約離碼頭兩百米的海邊拋錨。從船上,可以清晰地看見村子裏面一戶戶人家、在海邊道路上行走的行人、停泊在碼頭的川崎船,以及岸上曬漁網的情景,所有鮮明的景色風光,盡收眼底。擺渡船已經離開了簡陋的碼頭,正朝著這個方向行駛過來。
所謂千島列島,是指從北海道東方到堪察加半島最南端,大約一千兩百公里長的海域當中連接成弧狀的火山型島嶼群。千島原住居民是愛奴人,他們將大海視為生活的中心,專門從事撈捕魚類、鯨魚以及海獸的活動。長期以來,他們既沒有繳納稅金的義務,也不用替人服勞役,更不需要法院和拘留所,所以理所當然地也不懂票據和記賬。唯有宗教是他們生活的規範,也是一大精神支柱。
與地圖上的南北方正好相反,居住在擇捉島的日本人,將島嶼北側的海岸線稱做西海岸,島嶼南側的海岸線則稱做東海岸。居民的村莊多偏向西海岸,在當地也設置著許多漁場,但東海岸卻以斷崖地形居多,沒有幾座可被稱做港口的地方。不過,只有位於東海岸中央的單冠灣靠上天恩賜,開闢有天寧、燈舞、年萌三座漁場。
「沒有,只有警備隊。人數大約是十二三人左右。」
在人群中,有個人的表情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一看見有紀,便連忙低頭行了個禮。看起來像是熟人,應該是某家水產公司的監工吧!有紀點點頭表示回禮。從他的表情中,有紀察覺到,五年前那次私奔所留下的種種流言飛語,似乎至今仍然在燈舞這個小村子里殘留著。
擺渡船一靠近碼頭,宣造便立即對有紀伸出手,有紀於是拉著他的手,走上了碼頭。船員將有紀的兩個行李,輕而易舉地拋上了岸。
有紀下定決心,對於這類的傳言,要完全不把它當做九*九*藏*書一回事,光明正大地站在居民面前。她不僅會出席小學的才藝會,甚至還會去參觀在小學操場舉行的全村相撲大會。在那些場合中,當男子們注意到有紀時,不知為什麼總是會露出無法冷靜的表情,焦躁地開始抽起煙來,女人們則是別過臉去,偷偷摸摸地開始傳閑話,這樣的事情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著。
「就算拿了,也沒有地方可以用啊!我也是這樣跟老爺說的。」
這座被淡綠色千島竹所圍繞的小島,儼然一派嚴酷的北國風光。那是一片過去不曾被開墾過,單憑鐵鍬與鐵鎬頭完全改變不了其面貌的大地。在嚴酷的四季氣候下,不管是動物還是植物,都很難在這座島上獲得良好的繁衍生長。營養不良的植被覆蓋著島嶼表面,形成一片單調的色彩。隨意吹拂的風、雨和大雪,毫不留情地侵蝕著地表的景觀。此刻冰雪剛剛融化不久,離千島櫻開花還有兩個星期以上的時候,在這個季節里,故鄉的小島依然荒涼、冷清,讓人不禁油然而生一種寂寞的感覺。
他被發現的時候,因為疲勞加上營養不足,連自己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於是德市讓少年騎上自己的馬,讓馬帶他回燈舞的驛站。從此之後,宣造便一直在燈舞的驛站里工作。現在,宣造在驛站後面的馬棚附近,蓋了間簡易小屋住在那裡。
「是村子里的爺爺教會我使用槍的。」
就這樣來到昭和初期,可利魯人的人口數量減少至當初的一半以下,就算加上和日本人混血的人種,也只剩下頂多四十人左右。還有一些可利魯人因厭煩色丹島的生活,而偷偷地逃離了這座島嶼。沒逃離的人們都在說,那些逃離的人都回到故鄉去了,但事實上卻沒有任何人知道,其中究竟有多少人真正回到了占守島上。
除此之外,德市還從傳二郎那裡繼承了東海岸都馬里歐布索海灣的漁業權,那裡的作業則是委託給函館的水產公司經營。那是個鮭魚、鱗魚回遊的海灣,因為濫捕緣故,捕漁量逐年減少,但儘管如此,前一年的收入還是有一千元左右。
在驛站里,有紀得招呼客人,張羅餐飲,登記賬冊,在鋪著地板的大廳里陪客人談天說地,有時還要熱酒,烤鱈魚乾來招待客人。至於類似照料馬匹這樣的重體力活兒,則全由宣造一手包辦。才繼承驛站沒多久的時間,有紀在工作上就已經駕輕就熟了。
當有紀終於穿越山谷,到達留別鎮郊區時,那裡正在進行道路施工,看起來像是要拓寬道路的樣子。大概有二十名工人,揮動著鎬頭,舞動著鐵鍬,抬著土筐不停地在工作著。所有人都穿著汗衫,滿身泥土和汗水,髒兮兮的。有紀在施工現場前方下了馬。
管理人不僅保管官馬,也擁有許多其他的馬匹。以燈舞驛站來說,岡谷德市所擁有的馬匹就有三十匹左右,對於需將貨物運載到西海岸及其他村子去的商人很有幫助。有紀不習慣從事數字工作,不過,不論是驛站或是商店的工作,都還沒有忙到那種讓她分身乏術的地步。因此,經過一番摸索之後,她終於慢慢能夠看得懂賬冊了。
到了晚上,當客人就寢后,有紀會從驛站回到主建築,在鋪設著木地板的茶室里,屈身在那張木椅上一邊休息,一邊稍稍品嘗點果酒。
有紀順便問了一下伯母的情況。上回德市伯父的信上寫著,伯母她最近也一直卧病在床。
擇捉島上沒有汽車能夠通行的道路,當然也沒有任何一輛轎車,馬匹是主要的交通工具。當島民們要外出到其他村子或漁場時,一般都是騎乘自家飼養的馬匹,或是在驛站租借馬匹。他們所使用的馬匹,大多是被稱做「道產馬」的小型馬。這種馬因為十分耐寒耐粗食,所以被居民視為珍寶。冬天的時候,也是由同樣的馬匹拉著雪橇行走。
對有紀來說,坐在小型道產馬背上一路搖晃到留別,遠比她在出發前所想象的還要辛苦。因為自從她私奔到函館之後,就幾乎再也沒有騎過馬。她在途中頻繁地讓馬停下,因為馬和自己都得休息休息。等抵達年萌時,她的襯衫早已被汗水浸濕了。
「有空軍部隊駐紮嗎?」
不過,日本政府對於從擇捉海峽到溫彌古丹海峽之間的島嶼,原則上並不允許普通老百姓居住。在這些島上,只派少數為了保護海洋生物及養狐事業的農林省官員,一般船隻如果沒有特殊理由是禁止靠港的。溫彌古丹海峽以北的北千島各島上開闢有漁場,每到捕魚時期,便會有許多漁夫及進行生魚加工的工人來到島上。不過,他們通常在捕魚時期結束,嚴苛的冬季到來之前,便會急急忙忙地撤離這些島嶼。
當有紀將宣造叫來賬房詢問時,他回答說:「我從十四歲時開始,就一直受老爺的照顧,那時候,我連一般人能做的簡單工作都不會做。我的衣服和食物也都是店裡提供的,所以沒買過任何自己的東西,不過倒也沒有感到哪裡不方便。」
「村裡的和尚及校長他們聚在一起,好像就是要跟大小姐商量這件事的。」
果酒好像是伯母釀造的,在廚房裡存放著好幾瓶。這些酒的原料幾乎都是藍莓和越橘。有紀很小的時候,每年都會去摘這類的果實。
「是不是,伯父他出事了?」
有紀被人包養及做過女服務生的傳言,在島上早已是眾所周知。
吹過單冠灣水面上的風開始轉強起來,掛在擺渡船尾的旗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在風中不停地飄動,碼頭木樁的周圍,開始掀起了一層又一層的浪花。
雖然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但由於白天所見到的情景印象太深刻,因此有紀的心情仍然久久無法平靜。她曾經聽說勞改制度在內地早已消失,但在這座島上卻仍舊存在著。不僅如此,還堂而皇之地誇耀著它的存在,甚至完全不覺得這是一件可恥的事。有紀有意克制自己陰暗、沉重的思緒,重新意識到此時自己並非身在內地,而是又回到了日本的邊境。
有紀眼睛直視著說出那些話的女人,嫣然一笑,彷彿是在對著她們說:「沒錯,就read.99csw.com是這樣!」
「函館那邊已經是戰雲密布,大家都在傳說函館山已經變成了要塞,不久的將來,或許我們要跟英國或美國開戰也說不定。這樣的謠言已經傳得滿天飛了。一旦發生戰爭,這裏變成像函館現在這樣子,一點都不奇怪。」
有紀能夠想象得到,自己的事情在這五年之中,會被故鄉的鄰里說成怎樣的地步。有紀想起了母親這個先例。這五年間,燈舞的居民們是不可能變得具有寬廣胸懷的。有紀並不是因為思鄉心切,而是念在伯父對她的養育之恩,所以才決定回到島上的。況且,對於已經繳不出房租的有紀來說,這也是個如同雪中送炭般,令她相當感激不盡的提議。
一名工人好像用盡了力氣,精疲力竭地當場癱倒在地下。那名工頭模樣的男子轉過頭去,衝到了那名男子旁邊。
第二天,在村公所辦完了繼承手續后,有紀迅速地離開了留別鎮。雖然通過施工現場時很緊張,不過當她經過時剛好是中午時分,因此工人們並沒有在勞動,而是在兩名男子的監視下,正在道路一旁用餐。有紀一邊快速地通過道路,一邊尋找著昨天那名年輕的工人,然而,她卻無法識別出那個男子的身影。難道是昨天受的傷,讓他今天無法起身工作了?還是說,不管傷勢如何,他都要在強迫之下,做著和其他工人一樣的工作?
有紀從工人旁邊經過。前方就是留別鎮。有紀再次踢了踢馬的側腹,馬朝著留別鎮的方向飛奔而去。
當有紀被那間水產加工廠解僱之後的第四天,從擇捉島那邊寄來了一封德市伯父病倒的信。當時她正在函館港的蓄木場里從事剝樹皮的雜務工作。信中要求,請有紀這次務必要回去。當這封信寄達三天後,又寄來了一封伯父病危的電報。
德市伯父的工作態度相當誠實而且清廉,既沒有償還不了的高額欠債,也沒有參与任何投機的行為。商店改建的費用幾乎都還清了,甚至在燈舞郵局裡,遺留下了約兩千元的存款,經營狀況算是相當不錯。
原來是勞改營。有紀不自覺地用力拉緊了韁繩,馬痛苦地嘶叫著。那名工頭看著有紀說道:
「把錢存起來,等冬天一到就去根室吧!在那裡可以看看電影,在城鎮里,還會有劇團來公演哦!」
「老爺曾說,非常想跟大小姐見上一面。」
「我明白,」有紀打斷了這個話題,「不過,我可不想被人家說,岡谷的驛站剋扣下屬的工資。所以,我會把你的工資提高到跟其他日本人一樣。」
一切如故。這座小島彷彿被世人所遺忘,與時代的激流擦肩而過,完全沒有任何變化。
「前天病情突然惡化,我跑去留別本村找醫生來,但回到家時已經來不及了。」
「去了也不能居住啊,島上應該駐紮著軍隊吧!」
「與其傷心哭泣,倒不如這樣生活更輕鬆。」
這五年間,伯父非常擔心有紀,寫了好幾封信給有紀,內容不外乎是請有紀早日回來。伯父對有紀在函館所發生的事,似乎全部知情。也許他是通過函館水產公司認識的朋友,打聽到有紀的消息吧!每當收到伯父充滿關懷的信件時,有紀內心總感到無限的歉意。在這個世上唯有一個人是自己不可以背叛的,那個人就是伯父。儘管如此,但自己還是不顧一切地離家出走了,結果深深傷了伯父的心。
有紀低垂著眼帘說道:「我最終還是沒趕上!」
在宣造的背後,出現了一些村裡的男女,有提著大袋子來裝郵件的郵局局長,也有駐島的警察,另外,還有幾名天真無邪的小學生,正開心地揮著手。他們倒也不是在等什麼人,只是一看到千島輪船進入港口,不由得就興奮起來,因為定期船時常會帶來一些耍猴的、賣藝的、耍魔術的,還有賣小點心、小零食的小販。
「那麼,現在驛站的狀況如何?」
擺渡船上的乘客一同轉頭看著有紀。
有紀用靴子在馬的側腹部輕輕地踢了一下,馬再次飛奔前行。經過倒下的工人身旁時,那名工人將頭抬了起來,與有紀四目相對。那是個二十幾歲、年紀還很輕的男子。因為長時間在戶外勞動的緣故,他的臉被太陽曬得通紅,皮膚十分粗糙。當兩人目光交會的一瞬間,有紀在他那看似哀求的眼眸中,看見了灼|熱沸騰的憎惡與詛咒之意。那股被激發出來的怨恨與殺意,讓有紀不寒而慄,呼吸幾乎都要停止了。接下來那一瞬間,男子又低下頭去,有紀聽見了那名男子因難以忍受的疼痛而發出的小小呻|吟聲。
初七過後,有紀為了辦理驛站管理人的繼承手續,必須去一趟村公所。燈舞村的行政區域屬於擇捉島留別村,村公所位於西海岸的留別本村。辦完葬禮沒多久,有紀便獨自外出,步上大約三十公里的路程。
有紀的伯父德市舉行葬禮那一天,驛站和商店仍然繼續營業。當伯父入土后,有紀馬上趕回驛站,仔細核對驛站與商店的賬冊。驛站是國有設施,對於住宿用建築物的保養以及官方馬匹的照料保管,都是由政府任命的管理人來負責。管理人的所有權在驛站設立時公開招募,只需支付保證金便能購買。燈舞的驛站管理權,早在明治中期便由有紀的曾外祖父所買下了。
因此,反過來說的話,南千島的國后、擇捉兩座島之中,位於北方的擇捉島,事實上對於一般日本人而言,便是最邊界的島嶼。如果是擇捉島的話,日本人不需要任何許可證或資格便能前往居住,而且冬天還能在那裡生活。但擇捉海峽以北的島嶼,不管在法律上或是實際操作上,人類基本上都是不可能定居的。
「如果硬是要我說自己想去的地方,我想應該就是占守島了。」
「嗯。」有紀簡短地應了一句。
「那邊有飛機降落嗎?」有紀停下腳步,向宣造問道。
有一次,有人好像是故意讓有紀聽到似的說:「在函館都有男人了,如果想勾引島上的男子,應該是輕而易舉的吧!」
宣造就是可利魯人的子孫,恐怕是僅存的純種可利魯人之一。他在昭和十年的秋read.99csw.com天,被德市發現暈倒在燈舞與天寧之間的通道上。在雙親接連去世后,宣造便下定決心,一定要回到埋葬著祖先的島嶼,於是離開了色丹島而渡海來到了擇捉島。那年,他才十四歲。
「函館那邊也有很多事要處理吧。」
「有。」宣造輪廓鮮明的五官上,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就只有一樣東西。」
出門之際,有紀穿著法蘭絨布料的襯衫,用毛線編織而成的羊毛夾克,以及木棉布料的工作褲,腳上穿著一雙裹到腳踝位置的長靴,頭上戴著毛氈的馬帽。鞋子和帽子都是某位西洋畫家送給她的。有紀心想,工作褲倒是無所謂,僅僅是帽子、鞋子和羊毛夾克,一定又會在單冠灣成為一時間人們關注的話題。雖然那些都是實用物品,不過還是屬於比較都市風格的東西。馬背上除了裝有文件的包以外,還裝著水壺和裝有換洗衣物的小包行李。有紀在早上八點從燈舞出發了。
另一條路線在燈舞村被稱為「燈舞街道」,是一條簡陋的山路,越過海拔兩百米左右的丘陵,可以抄近道通往島嶼西邊的海岸。雖然是條有點坡度、難以通行的道路,但只需要五個小時的路程。儘管有點繞遠,但今天有紀還是決定走那條經過年萌的設施相對完善的道路。
船響了三聲短促的汽笛。有紀拭去淚水,再次眺望起擇捉島單冠灣的風景。
「如果有紀小姐這樣堅持的話……」
面對種族滅絕危機的可利魯人,不斷請願回到占守島,但是政府卻只是一味地駁回他們的請願。可利魯人心想,若是回歸占守島不可行的話,那中千島南端的得撫島也可以接受,但是這個讓步提案卻依舊遭到了政府的駁回。明治三十年,政府終於允許他們可以前去北千島狩獵,但是這一帶在盜獵船橫行之下,資源早已瀕臨枯竭,捕獵海獸的活動也差不多畫上了句號。到了明治四十二年,可利魯人終於捨棄了槍只與船隻,變成靠在色丹島採集海草來勉強糊口度日。
這天,有紀投宿在留別的驛站。花了一天才從燈舞村子來到這裏,她打算隔一天再到村公所完成必須處理的事務。有紀將馬寄放好后,洗了個澡,在傍晚時分來到鎮上閑逛。
「我並不想去什麼根室,也不是特別想看電影。」
冬天時,千島汽船的聯絡船每月只會來一兩次。儘管如此,單冠灣還是處於流冰範圍的極限位置上,因此很少會有因流冰而關閉的情況出現。西海岸港口結冰的時期,運往西海岸村莊的貨物,全都會在燈舞及年萌的碼頭卸貨,因此燈舞的驛站一年到頭,都是相當繁盛的。
當擺渡船靠過來后,有紀夾雜在一群男男女女的做買賣的商人中間,跟他們一塊上了船。一坐滿五人,擺渡船就離開輪船,開往單冠灣平靜海面旁的燈舞村子碼頭。
「是什麼呢?」
「海軍在那裡建造了一條機場跑道。」宣造也停下來,一邊看著西方的天空一邊回答,「那裡是天寧後方的高地,之前因為宣布要建造一座實驗農場,所以一下子擁入許多勞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但實際上,蓋起來的卻是一條機場跑道。現在,那邊已經禁止任何人進入了。」
有紀與宣造兩人面對著面。宣造雖然一開始露出了有點猶豫的笑容,但臉色很快就又沉了下去,他的表情一變,好像是想說明自己露出笑容並不恰當,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太太,請你不要在意,可以過了。」
「有個女的要經過,先停一下閃到一邊去!」
有紀正是出生在年萌的漁村,並在燈舞村長大,所以單冠灣可以說是有紀的故鄉。
「謝謝。」宣造毫無拘束地一笑,便離開了賬房。
直到返回燈舞村為止,有紀都無法忘記昨天見到的那個男子的眼神。
回到島上后,果然如同想象中的一樣,背後的確有人惡語中傷她,好幾次都在無意間傳入了有紀耳朵里。
有紀當即搖頭拒絕了,不過男子離開兩個月後,從函館寄來的照片,讓有紀本來平靜的內心又起了波瀾。男子為有紀拍的這張肖像照片,美得連有紀自己都看得出了神。
「你是說,讓我來繼承驛站?」有紀大吃一驚,急忙搖手,「這恐怕不行吧!」
有紀決定在年萌的驛站換馬。
雖然那名男子一開始並不誠實,但是他卻十分疼愛有紀。男子為有紀帶來了種種過去她從未經歷過的、多彩多姿的生活體驗。不管是懷石料理還是牛肉料理,他都頗有造詣,經常會做給有紀品嘗。同時,他也常帶她到舞廳去開開眼界。
停留期間,他被有紀那日俄混血的美貌所吸引,為有紀拍了好幾張照片,又試著向有紀發出邀請:「要不要來函館?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宣造回答道:「已經回年萌的老家了,所以沒有辦法一起來老爺靈前守夜。」接著,他又補充了一句:「依據醫生的診斷,她可能也來日無多了。」
公務員可以在設置於島內各村子的驛站享用餐飲及住房,也能借用官馬。根據規定,他們可以將官馬騎到其他驛站交選。公務員享受驛站服務時,有時是免費,有時只需支付低於規定的使用費。當然,一般百姓也可以使用這項服務。由於千島的公路、鐵路建設緩慢,鐵道還無法運行,汽車也不能行走,因此這項制度在千島,可說是不可或缺的。
島上的景色看起來,似乎沒什麼變化。所有的景物,就跟那天坐千島汽船的聯絡船離開這個小島時一模一樣。
「詳細情況我是不了解啦,」主人將馬的韁繩遞給有紀,「我只知道你看起來,確實像是經歷了一番磨鍊。以後你也打算一直這樣過下去嗎?」
以後還有機會談這五年來所發生的種種酸甜苦辣,不過現在還不到那個時候。伯父已經不在了,他是有紀在這個村子里唯一的依靠,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這五年以來,對於有紀的種種決定,他並非是無條件全部支持的。
那是昭和十一年秋天發生的事。一名年輕攝影師來到了擇捉島單冠灣,他背著一架德國製造的優質相機,還帶著一名實習徒弟。
「天知道。的確,這九-九-藏-書裏冬天水面不會結冰,再加上千島列島中,這邊的水波也算是比較平靜的,因此或許很適合當軍港也說不定呢!」
再仔細一看,從它的等高線以及海岸線,也不難看出火山活動的痕迹。它有幾座擁有火山口地形和層狀火山特徵的獨立山峰,還擁有火山口被大海侵蝕后,深度莫測的海灣。從位置與地形很容易便能夠想象得到,在這座島上的風土人文、氣候和大自然,都和日本本土大相徑庭。這座島會令到訪的人們不由得感覺到,這裏比實際緯度還更北方,遠遠地超過與本土相隔的實際距離。
比方說:「她會不會在半夜跑進客人房裡啊?」或者:「她母親也是那樣子,才會懷有俄羅斯人的種的。有其母必有其女,所以才會迷戀上客人,還追到函館去,她不是一般正常的女人,只適合做那種職業啦!」等等。
這名男子也教了有紀如何欣賞音樂。他特意搬來留聲機和自己喜歡的幾十張唱片到有紀的房間里去。每當魚水之歡后,有紀總習慣躺在他的懷裡,聆聽著歐美樂團的音樂。比起那名男子最愛的美國大眾音樂,有紀反倒比較喜愛英國民謠的純樸節奏。
當她造訪函館那間照相館時,才意外地發現那個男子已經有家室了。有紀十分沮喪,但是她已經沒有臉再回擇捉島了。此刻的她,除了依靠那名男子外別無他法。於是,有紀變成了那個男子的女人,成為了他的情婦。男子替有紀在元町的英國領事館後面租了間房子。
「突然被委以如此重任……」
「有紀大小姐!」好像有人在呼喚我的名字?
到了一八七五年(明治八年),日俄兩國的邊界再次進行了重新劃定。雙方簽訂了千島—樺太交換條約,根據該條約,俄羅斯佔有樺太(庫頁島)全部土地,另一方面,日本則得以擁有全部的千島列島,兩國之間對此達成了一致的意見。也就在這時,從國后島到占守島,所有的千島列島都被劃分為日本的領土。
「你一直在提這件事呢!不過,可利魯人全都從那裡被趕走了,你真的有辦法回去嗎?」
「來吧,可以過了。」男子再一次說道。
留別村是擇捉島的第二大村莊,人口大約有七百人。除了村公所之外,還設有警察署、林務署、郵局等公共設施。鎮上有兩間旅館,還有一個飯館,當然,販賣漁具、馬具的店鋪和雜貨店也是一應俱全,就連專業的和服店、進口貨店和書店也都有。留別村各村的村民們,每年總會有幾次到本村這裏來採購物品。除此之外,從北海道前來擇捉島各地漁場的漁夫們,還有從漁場回北海道的工人們,也大多會選擇在這個村子歇歇腳。在這個村子里,隨處可見身強體壯的男子身影。這裏的港口也十分完善,每天都有幾十艘漁船出入。
驛站的客人除了公務員之外,還有很多商人以及來自島上各地漁場的男子。除此之外,也有在燈舞卸下貨品后,運送到各地漁場及村莊的內地商人。有時一些大學的研究者、登山家以及大自然愛好者,也會留宿在此地。大家都是騎著馬,再用幾匹馬馱著行李,一路前往下一個驛站。商人一般都會帶著十匹或是二十匹的馬。每當需要用大量的馬匹時,宣造就會從驛站後面的放牧地召集馬匹過來。
「占守海峽寬度僅有十余公里,海峽對面就是堪察加的羅帕多卡海岬。聽說在那裡有很多跟我一樣的可利魯人!如果占守島真的不能居住的話,那我渡海到那裡去就行了。我想,那邊應該不會比色丹島更難生活吧!」
有紀對了一下賬冊,忽然發現宣造的工資給得過於低了,這樣節省的態度,不太像是伯父的作風。
「那,你有沒有想去什麼地方?」
有紀指的是,明治十七年可利魯人被強制從占守島遷走的事件。當時的明治政府以「國防所需」為主要借口,強迫居住在千島列島最北端的島嶼——占守島上近百名的可利魯人無條件遷徙到北海道的色丹島。這座島上的可利魯人受俄羅斯的影響很深,他們信奉希臘正教,取俄羅斯名字,說著俄羅斯話,主要的謀生方式則是狩獵海獸與捕魚。
「你今年幾歲啦?」
不過,方位上不太對。剛剛聽到的引擎排氣聲,是從單冠灣西方的天空傳來的。有紀總算看到那架飛機了。它在海瀨岩再過去一點的地方,正好低空飛過天寧村。有紀無法區分飛機的種類,但從它的機身下方沒有大型浮筒之類的東西來判斷,大概不是水上飛機吧!
離開年萌村后,有紀繼續沿著年萌湖的湖岸朝北方前進。湖的周圍是海拔一百五十余米左右的丘陵地帶,同時也是一片栽滿了蝦夷松的原始森林。越過湖泊,在遠離丘陵的西面,可以望見綿延不絕、海拔基本上都有一千五百米以上的單冠山區。很快,道路離湖泊越來越遠,開始進入低淺的山谷之中。馬並不需要特別下達指示,就算走的不是同一條路,也可以當做在同一條路上悶頭往前趕路。
「是的。」宣造點點頭,「前天已經……」
「二十四了。」
「混賬!」工頭吼叫著,「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快點閃到一邊去!」
有紀的故鄉——擇捉島是千島列島中的一座島嶼,位於北海道東邊大約一百五十公里遠的距離。從北海道那邊數過來,正好是千島列島的第二座島嶼。
俄羅斯向原住民收取毛皮稅,並藉此作為行政統治的根據,日本則以和原住民之間的交易關係,當做佔有其領土的理由。這場將當地居民排除在外的爭奪,反覆不斷地橫跨了兩個世紀之久。一八五五年(安政元年),兩國之間終於劃定了邊界。根據此時簽訂的《日俄親善條約》,日俄的邊境定在擇捉島與得撫島之間的擇捉海峽。
飛機的影子朝著天寧村子後方平坦的台地方向飛去,消失得無影無蹤。有紀橫穿過馬路,朝著驛站建築物的方向前進。驛站就在前面,靠碼頭三岔路左手邊。房屋本身是和式的木造建築,後面設有馬棚。正對著碼頭方向,有間賣雜貨的岡谷商店。這裡是主建築物。而在那棟主建築物的大門口,九_九_藏_書正掛著寫有「忌中」兩字的燈籠。
看宣造這表情,有紀大概已經能夠猜測到發生什麼事了。自從在函館收到那封電報起,她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我收到了好幾封信,他說,不管我什麼時候想回來,隨時都可以。但,我就是走不開。」
離開施工現場后,有紀心裏一直惦記著那名不幸的工人。在她的腦海里浮現的全是像宣造那樣的少年,因為某種不為人知的悲慘境遇,而不得不進入勞改營服刑的景象。不知道那名年輕男子當初是因為什麼原因而進入勞改營的,就像人們經常說的那樣,是因為愛好賭博或沉溺女色的下場,還是說他是個前科犯?或者他是從殖民地被帶來的男子?也說不定,他其實是個好人?
「槍。有槍的話,不管到哪座島上都能生存,也可以用來狩獵兔子和海獅。如果獵到狐狸和禿鷲的話,還可以換錢或小刀。」
這時,另一名高個子的男子跑了過來。他剃成大光頭,頭上的刺青像是某種昆蟲的圖樣。刺青男一腳踹向蹲著的工人腰部,那工人發出了小小的呻|吟聲。
那名男子來到擇捉島,是為了拍攝這座島上的自然風光與風土人情。據他所述,內地幾乎沒有人曾介紹過擇捉島的自然風景與文化。所以擇捉島是個很新穎的題材。他在燈舞的驛站里停留了將近一個禮拜的時間。
「原來造了一條機場跑道啊!不過單冠灣看起來,完全沒有成為軍港的跡象呢!」
茶室的牆壁上,掛著家族的紀念相片。伯父夫婦並排坐在椅子上,後面站著有紀和宣造。四人都穿著正裝,表情十分緊張。在相片里人物的周圍,閃耀著一圈橢圓形的光暈。那是五年前,函館一名年輕攝影師替他們拍攝的。
在碼頭的最末端,有一名正拚命向自己揮著手的男子。那是一名很年輕的男子。他的臉部輪廓相當鮮明,一眼就可以分辨出來。
有紀將身體靠在聯絡船甲板的護欄上,一邊深深凝視著單冠灣的風景,一邊思考著。
男子在函館市的住古町擁有一家生意很好的照相館。雖然這個男子家是在港口擁有好幾棟倉庫的富商,但是他將家業全都交給了父親及兄長,自己則以感興趣的攝影事業為生。他曾經上過東京的攝影學校,和年輕的攝影師們一同組成拍攝藝術照的團體。除了在函館的照相館拍攝紀念照和個人照以外,他還頻繁地參加各種公開的攝影比賽。他不僅是函館的一名年輕文化人,也是個熱衷收集唱片、培養賽馬的瀟洒公子哥。當他來到擇捉島時也是這樣,質地優良的套裝衣服再搭配上筆挺的襯衫,讓島上的人們看了無不大為驚訝。那年,他二十九歲。
「我想起來了,你以前常常使用我們家的獵槍。」
有紀回答說:「對那些無聊的謠言,我一向都是一笑置之的。畢竟我也算是經歷了一些磨鍊了!」
「我是可利魯人!」宣造充滿自信地說,「我的爺爺奶奶被迫遷到色丹島,還硬讓我們取了個日本人的名字,但是我們身上流淌著可利魯人的血,這一點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宣造輕輕提起有紀的行李,先有紀一步走下了碼頭。有紀小跑著,緊跟在他的後面。
沿著單冠灣的道路首先會通到年萌,從這裏以橫穿島嶼的方式前往西海岸。雖說是橫穿島嶼,但是年萌和留別之間正好是橫貫島嶼的山脈的山口,所以並非太過險峻的道路。這條路大約需要七個小時的路程。
國家權力的魔爪開始伸到這群島嶼上,是十七世紀以後的事情。為了佔領這些島嶼,日本和俄羅斯展開了各種外交及軍事方面的接觸,雙方爭相精密地測量土地與製作地圖,搶著立出表示擁有這片土地領土權的標識。
有紀將臉轉到一旁,後悔自己撞見這種場面。對於親眼目睹這樣醜惡且不愉快的場面,她在心裏感到深深的愧疚。明知這是不人道且不合法的,但因為是發生在勞改營現場,所以自己也沒有能力去阻止。自己什麼都不能做,只能深刻地體會到自己只是個毫無能力的過客而已。
「有紀大小姐!」
驛站的主人看到有紀的臉后,掩飾不住驚訝地問道:「你怎麼又從函館回到這島上來了?我聽說你生活過得不錯呀。」
這時遠方傳來引擎排氣的聲音。有紀回過神來,抬頭向上望去。好像是飛機發動機的聲音。有紀邊走邊抬頭仰望著天空,她猜想,那大概是降落在山間沼澤地帶的水上飛機吧!海軍的聯絡機,經常會在那片沼澤降落。它被當成飛往北千島的途中,或者回程的中轉站來使用。
「那些曾經受過委屈的日子,在函館的時候從男性那裡得到了慰藉,這些您應該都聽說過了吧。」
「你變得更漂亮了!以前每當在面受了欺負,就哭著鼻子回家,現在回想起來,簡直不敢相信!」
被強制遷徙的可利魯人們,因為生活環境的改變以及不習慣當地風土而飽受勞苦,一個接著一個病倒了。據說半年之間,他們的族人從原來的九十七人,減少到了八十四人。而且色丹島與占守島比較起來,幾乎沒有海獸棲息,水產資源相當貧乏,是座缺少大自然眷顧的島嶼。因此,可利魯人將色丹島稱做「淚之島」,藉此哀怨降臨在自己種族身上的悲慘命運。
三年後,這男子有了新的女人。在大吵了一架之後,有紀與他分手了。雖然有某個經營造船公司的男子說要包養她,不過有紀拒絕了,並跑到舞廳去工作。後來舞廳因為不景氣而倒閉之後,有紀又到咖啡廳里幹了一段時間。而當沒排班時,她都要跑去學習洋裝裁縫和記賬。不久后,咖啡廳也因為缺乏客源而倒閉了。於是從去年秋天開始,她便在水產加工廠工作。
有紀無法回應,全身肌肉緊繃著,整個人害怕得幾乎要失禁了。
「你已經是一個獨立自主的男子了,應該拿更多工資才對啊!」
「別露出一副好像被虐待的表情啦!你真的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應該有吧?當你要回占守島時,肯定有需要的東西吧?」
有紀咬著嘴唇,輕輕地搖了搖頭。連個道歉的機會都沒有,伯父就已經不在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