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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十一月·擇捉島

第四部

十一月·擇捉島

賢一郎從有紀豐|滿的肉體內,感覺到清晰而熱烈的激|情。激|情在他的血管中流竄著、沸騰著,渴望著徹底爆發的那一瞬間。他感覺到,自己的抑制力正在逐漸瓦解。賢一郎意識到,在自己的身體之中也有種衝動,想要響應有紀給予的激|情。在之前很長的一段時間,他一直抗拒與人深入接觸,也下定決心不去干涉他人的生活,可是當接觸到有紀的身體時,這樣的想法馬上開始動搖了。
有紀和宣造一同走到路上,從碼頭附近觀望海上的動靜。海面上起了大霧,海灣右側的植別岬,和左側的大山崎岩,全都不見蹤影,就連原本環繞在單冠山與燒山山腰上低垂密布的層層雲朵,此刻也都已經不見了蹤影。咆哮聲穿過那灰色而不透明的大氣另一端,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我只知道,這是上級的命令。」
「嗯,不會錯的。」濱崎點點頭,「他在單冠灣的村子里。」
「不要上山哦!如果被看到,會被大炮射擊的哦!」
停下來吧!
「我不想知道!」有紀打斷了賢一郎的話,「不要跟我說什麼國家的事,也不要跟我提什麼海軍和戰爭的事,那些事情我都不想知道!讓我感到傷心的並不是這些事情,而是你利用了我的真心,你任憑自己的喜好隨意玩弄我,還在暗地裡竊笑不已,你利用了我的善意,肆意享受著我給你的親切和溫柔,你踐踏了我的心意!你說,我說的這些哪裡錯了嗎?」
「好像是什麼防間諜上的重大任務,他堅決表示,一定要和負責警備的軍官直接對話。」
「我會把他帶進士官室的。」
有紀可以感覺得出,金森正用興味濃厚的眼神注視著宣造。然而,那仍然是如同狐狸一般閃閃發光的眼神,仍然是有如眼前出現獵物般、興緻勃勃的神色,仍然是彷彿察覺到眼前出現某種誘餌時的警覺目光。
「那孩子之所以這樣,是因為顧慮到自己是可利魯人的關係。從內地來的客人當中,難免會有些討厭千島愛奴人的,甚至,也有些人連跟愛奴人同住一個屋檐下,或是同用一個浴池都覺得不舒服。在這裏面,也曾經有人對著宣造說過很過分的話。你應該也曾經不只一次遇到過這種經驗吧!」
「不知道。」
這天,在單冠灣正中央,距離燈舞村子三公裡外的海面上,海防艦國后號彷彿是要威嚇居民般地停泊在那裡。海軍向居民下達指示,要他們不要登上海灣後面的山,任何在山上徘徊的人,都有可能遭到海防艦的機關槍攻擊。聽完之後,誰都感覺得出來,這是明顯的恐嚇。
賢一郎說道:「我並不以自己身為間諜為恥,讓我無法不感到羞愧的從來就不是這個部分,我既不是非國民,也不是什麼賣國賊,我是個沒有國籍的男子,我來到這裏,是為了打破這個國家的法西斯主義者那些愚蠢的野心……」
「你還真是愛追根問底啊。」
美國海軍情報部的判斷是正確的。在這個邊境的小島,集結了如此大規模的海軍部隊,這絕對不是什麼普通的事情。況且,這裏還集結了五艘航空母艦,從某種程度來說,這都是足以稱為日本海軍主力的大艦隊——或者說,稱之為機動部隊比較合適。在這個日美隨時可能開戰的緊張時期,這支機動部隊集結在這裏不會再有別的原因了。
「就算有著更深的理由,他也不可能什麼都不說啊!」
「現在是做這種蠢事的時候嗎?你到底要我怎樣?」
「那個年輕人呢?」
或許是注意到磯田的軍服了吧,柵欄後方的一名海軍士官走了過來。
「是在那邊嗎?」
「總之,關於讓居民撤離一事,只能說不可能。這樣吧,你跟年萌村、燈舞村的派出所警員商量看看如何?」
「我知道,我剛才從房間里偷看到了。」
「先等你把感冒治好了再說吧!」
「嗯。」
「你表現得也很棒。」
「那些傢伙也一定會認為我想逃到北海道去,所以不行。」

28

「越過山過來的嗎?」
賢一郎說道:「我沒有做。」
大冢帶著一副不怎麼在意的樣子說:
其他男子也同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其中一個人又再次將骰子甩進碗里,骰子發出像是敲打冰柱般細小而冰冷的聲音,在碗底部不停轉動著。
「船員。」
磯田回到走廊,對濱崎說:「沒有人在。」
「我想說『請相信我』,但我也知道這隻是我自私自利的一廂情願罷了,可是我……」
賢一郎說道:「我在這世上,不管酸甜苦辣都嘗盡了,而且我也知道,要從頭到腳一身潔白地活著,那是不可能的。因此,如果不想要被勞改營的工頭抓回去殺掉的話,我就必須要偷一艘船逃跑才行。」
有紀答道:「有一位客人,打算要搭乘今天抵達的千島汽船。」
這是這邊的第三間了,在這間房裡面鋪著被褥,而且是兩床並排在一起。
「這上面的意思是說,八代丸是一艘下落不明的失蹤船隻嗎?」
日本海軍機動部隊,今天從單冠灣出擊。
巡查部長搖搖頭說:「沒有,而且我也想不出方法。」
現在逃跑並且活下來的話,或許可以在什麼地方重新開始新的人生。這是和為了錢而受人指使殺人,或是搶劫和侵入住宅偷竊,截然不同的另一種生活方式。可是,要從哪個地方開始?又要怎麼做呢?
「昨天我太粗暴了。」
從小屋當中傳來男子驚訝的聲音,不久后,門被人從裏面粗暴地打開了,一名下巴蓄著鬍子、頭上綁著汗巾的男子探出臉來。那名男子對著磯田從頭到腳、毫不客氣地全身打量了一番,不過當他的目光落到磯田手臂上的臂章時,立刻變得瞠目結舌了起來。
「這名美國間諜之所以千里迢迢地來到這裏,應該是他已經認定,機動部隊在此集結的理由,並不是演習。」
有紀穿著和式睡衣,披掛著一件棉襖。她解開了發束,跪坐在火爐的前方凝視著賢一郎。她的雙手交叉放在膝上,在那雙交叉的手中,握著一件黑色金屬塊,那是一把左輪手槍,槍口正對準著賢一郎。
感覺到肩膀變涼了起來,賢一郎拿起被子,蓋上身體。這時,有紀醒了過來,用她那淡茶色的瞳孔,抬頭望著賢一郎。
「那麼,你現在馬上去山中進行圍捕,有一個好奇心過於旺盛的傢伙出現了。」
大冢問道:「我聽說,你打算要搭乘千島汽船?」
「你是漁船船員嗎?」
要不要掏出手槍?還是應該出拳?
居民們不能使用沿海的道路,只好從村子的巷子里彎著身子快步行走,前往彼此的家中,交頭接耳地討論著最近聽到的傳言。往年的十一月,一向都是這一年中最安靜,也最沒有什麼重大漁業活動的時期。然而,這天卻是單冠灣自有日本人進入以來最寧靜的一天。
磯田茂平中士終於決定採取強硬手段。單冠灣被封鎖已經進入第四天了,演習差不多也應該開始了,因此,那個叫做齋藤的情報員如果已經開始進行種種破壞行動,他也絲毫不覺得奇怪。磯田放棄了利用道路進入單冠灣的念頭,而是打算跨過積雪的山嶺,強行突破抵達單冠灣的漁村。必要裝備有滑雪板、海豹的皮革、雪鞋、成套的防寒衣物、乾麵包、魚乾、水壺還有地圖。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海灣已經被海軍的艦隊給整個填滿了。在海灣的正中央,戰列艦和航空母艦群正組成隊形在下錨,巡洋艦和驅逐艦則是圍繞在旁。在單冠灣入口附近的海上,有八艘油輪像是在守護灣內的軍艦一般,也跟著下了錨。這是單冠灣的居民們初次見到日本海軍雄壯的陣容,同時也是他們第一次切切實實地得以窺見現實國際社會的緊張局面。居民們從一開始的驚訝,漸漸安靜了下來,到最後就連竊竊私語的聲音也消失了,只是一言不發地凝視著眼前這支壯觀的大艦隊。
過了一會兒之後,濱崎轉過臉對有紀說:「我有點事情要去派出所。請你等下幫我換匹馬,待會兒我還要回到天寧。」
男人答道:「我確實餓了,餓到可以吃下一整頭牛。」
「從留別村嗎?」
濱崎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命令。這和前幾天傳達給他,要他檢查通信設備的命令或許有什麼關係吧?說起來,身為海軍天寧機場警備隊長的自己,對於所謂的演習計劃,竟然完全沒有被告知,這樣讓他感到相當不可思議,但同樣也讓他覺得很不滿。
留別村派出所的警察趕到了驛站,在留別村這裏,紗那警察署的派出所是由一名巡查部長負責。
「這樣一直逃下去是不行的。難道你就沒想過要結束這樣的日子嗎?」
「往那個方向走。」
賢一郎放下望遠鏡,開始思考了起來。
擇捉島上唯一一台位於紗那郵局的無線通信機,也在海軍的指示下被封鎖了。從島上至北海道的聯繫電話線也是如此。相樂中尉從年萌的郵局這邊,用電話向紗那郵局發出了以上的命令。
「你對底要找到什麼,才會心滿意足?」
我似乎變成食物小偷了!賢一郎自我嘲諷地想著,看來,以後我搞不好會淪落成比殺人犯或是間諜還要低一等的傢伙也說不定呢……
「不對,就因為那個人是從勞改營逃出來的,所以我們才不能通知派出所,勞改營訂的規範契約,根本跟欺詐一樣,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不過,如果他是因殺人而入營,那倒又另當別論了。」
「現在,我除了這樣說之外,也別無他法了。不能好好同你說明,實在是件很痛苦的事。」
「這隻是你在無形之中產生的偏見而已吧!不過,就我看起來,那個年輕人也不像是那種會在一夕之間搖身一變,成為殺人犯的人。我想,在事件的背後可能有什麼更深的理由吧!」
「夠了,別再說了!」
「這是個沒有酒吧,也沒有賭場的村子,你上哪裡去?」
我這樣應該已經算是完成任務了吧?賢一郎又如此思考著。
「希望你能儘快痊癒。」
「我可是船員里的魔術師哦!過幾天,我會從空中拿出金幣給你的!」
「既然你這麼說,那就讓我也來誇誇你吧!你很有男子氣概,而且鬍子也和這件毛衣非常配,只是,請你不要在背後一動不動地盯著人家瞧,好嗎?」
賢一郎爬上海岸。浸濕的衣服一遇上寒風,立刻急速奪去了他身體的溫度。必須馬上換上乾的衣服才行。賢一郎讓呼吸平穩下來后,打開帆布背包,用那雙顫抖不靈活的手,開始努力地換起了衣服。
濱崎又大聲地喊道:「齋藤!這間工廠已經被包圍了!放開那個女的,兩手舉高出來投降!」
當賢一郎在帳篷內等待體力逐漸恢復時,時間已經漸漸接近了中午時分。雲的數量減少了,從洞內往外望去,可以窺見外面的晴空。那彷彿是刻意節省顏料般,僅是薄薄渲染一層的藍色天空而已,它的顏色不深,給人一種冷冰冰的感覺。雖然從洞內看不見,不過在高空中,應該正重疊著幾層薄薄的捲雲吧!收拾好夜宿的痕迹后,賢一郎拿起背包和皮箱走出山洞。行李感覺起來,似乎又沉重了幾分,得趕快找到適合的藏身之所,並且讓自己保持輕便才行。
「那邊。」賢一郎往北指了指。
雖然山麓已經完全被白雪覆蓋了,不過地面上還沒有積起不融化的凍雪。四處散見的積雪,已經把眼前廣大的荒野染上了片片白色,不過那應該是好幾天前降下的雪,因為有沒完全融化而殘留下來的痕迹。所以,若要在這裏使用滑雪板或是雪橇行動,以現在的積雪程度仍嫌不夠。對腳力強健的賢一郎來說,在這片原野上,一小時大概能夠前進六到七公里。
濱崎向磯田說道:「這間驛站,有大門和從後面通向廚房的兩個入口。」
賢一郎在腦海里想象了一下,自己發完最後一通電報之後會發生的事。那時候,自己已經完全沒有必要顧慮身份暴露與否的事情了。
「我只是很坦率地說出心裡話而已。」
「是客人,因為無法搭上千島汽船,所以才一直停留在這裏。」濱崎直接對著金森問道:
「你這樣不斷挑釁,就代表你並沒有把電報發完吧!」
磯田閉上眼睛,上身晃了晃。看起來,他好像出現了輕微貧血的癥狀。
賢一郎挪開身體,改變姿勢。室田臉朝下俯卧著,身體不住地痙攣,從脖子附近,噴湧出大量的鮮血。看這個情形,再過幾分鐘后,室田一定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吧!屋內到處傳來陣陣木頭和衣服燒焦的味道。
「你的名字,還有本籍是哪裡?」大冢巡查又問。
賢一郎搖搖頭,下定了決心。再一會兒,再多停留一點時間吧!
「他對你可是相當有禮貌哦。」
賢一郎為油燈點上火后,環顧了一下小屋內的陳設。小屋裡面有一張睡床和爐子,在那周圍則是凌亂散放著的木箱和圓木頭。角落裡搜集著好幾張狐狸皮,或許,今天青年也是出門去捕獵狐狸才正好遇到他的吧!
「我們不能破例。」
「當我發現這傢伙躲在室田小屋裡的時候,我所想的就只是『不要讓這傢伙被抓回去』而已。畢竟,再怎麼想,對於室田也好、勞改營也好,或是警察也好,我根本沒必要替他們盡任何義務,對吧?」宣造說道。
磯田將煙蒂在煙灰缸上掐滅,雙手抱住頭坐回了長椅上。
結果,請全體居民撤離的命令就這樣被擱置了下來,不過直到演習結束為止,要禁止居民往灣外進出移動,這件事也已經取得了當地派出所的諒解。另一方面,灣內三個村子與外地村子之間聯繫的電話線,也必須加以切斷。
磯田說完之後,拉著馬擺出一副不管不顧,就是要往前闖去的模樣。水兵們一起拉動了槍栓。輕輕摩擦的金屬聲,回蕩在寂靜的原始林里。
「你不是那艘八代丸的船員嗎?」
濱崎背著手,將通往廚房的門關上。
「職業呢?」
當賢一郎正打算繼續補上借口時,有紀終於開口了:「我實在是不想把你想成是個劣習難改的小偷。」
賢一郎忽然有種想大笑出聲的衝動。雖然這個男子發現了無線機,但他視為大問題的,卻反倒是醬油鹵馬鈴薯和煙熏鮭魚被偷這樣的事情。
「請稍微聽我說一下!如果是馬鈴薯的話,我會付錢的!」賢一郎一邊說著,一邊緩慢地站了起來。就在同一時間,他的左手鉤住了鍋子的把手。鍋子在火爐上整個打翻了過來,液體淋在燃燒的薪柴上,發出「咻」的聲音,熱水和熱氣四處飛散。
要跟他一起走嗎?有紀自己也不是沒有想過這一點。如果是他想去的地方,不管天涯海角都無所謂。然而,以他身為男子的器量、作為輪機員方面表現出的工作能力,以及出色的理解力和洞察力,能夠化解殖民地出身的不利條件嗎?他是個值得讓一名日本女人,把自己的終身全都託付給他的人嗎?
「你可以保證不逃走?」
柴火爐子上擺著一個鍋子。賢一郎挨近火爐,將鍋蓋打開,在鍋底遺留有一些煮過的鹵馬鈴薯。賢一郎用手抓住已經冷掉的馬鈴薯。塞到嘴裏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沒過多久,那些醬油口味的鹵馬鈴薯,就在賢一郎的狼吞虎咽下,全都一掃而盡。
站在門口的村民們聽了這話,全都面面相覷。
兩人在道路上走了大約十五分鐘。道路在中途穿過原始林后,和另外一條道路會合。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四周幾乎已經感覺不出任何的色彩,彷彿成了一片僅有灰色濃淡之分的世界。
「那傢伙……」看見眼前的景象,磯田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海灣內沒有什麼可疑人物嗎?」
磯田和巡查部長交談后,決定騎馬前往西海岸的一個名叫老門的漁場,再從那裡橫穿這座島。如果走那條路過去的話,正好可以從天寧村的後面出來。雖然是對從沒有道路的丘陵地進行突破,不過對於海軍方面布下的警戒,也是絲毫不能大意。一旦進到村裡磯田或許就可以和海軍方面的負責人交涉,或是直接和當地的派出所進行接觸。總而言之,只要能夠抵達海灣的話,之後的一切應該都好商量。
「我令你感到困擾了嗎?」
「沒問題。」
金森說:「在晚飯做好之前,我都會待在馬棚里。如果有事,請大聲叫我。」
深深吸了一口氣后,賢一郎背起帆布背包,從船舷跳入了海中。在極為冰冷的海水衝擊下,賢一郎全身的肌肉急劇收縮,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快發出了慘叫聲。海水的深度剛好達到胸部位置。賢一郎等全身肌肉漸漸習慣水溫之後,接著再將皮箱從船上取下來,頂在頭上。背包與皮箱里的東西,都用油紙謹慎地包裝過,即使因為浸水而濕掉,也不至於不能使用。賢一郎從海中朝沙灘的方向走去。
收到這個命令的紗那郵局局長,剛開始時對這道封鎖令表示了嚴厲的拒絕之意。局長對相樂中尉說:「在沒有接到通信省的指示前,無論是無線電還是電話線,我是不會封鎖的!」至於相樂所說的「海軍省和通信省已取得共識」這件事,局長則根本不相信。雙方吵到後來,紗那郵局局長決定直接向札幌通信局電話詢問,結果終於同意了封鎖的要求。
「像你這樣的人,為什麼要自願去勞改營當勞工呢?明明世界那麼廣大,不是嗎?」
「警方應該會開始進行調查。在這個人口不到百人的村子里要鎖定嫌犯其實很容易,我想,他應該很快就會傳喚你我去接受調查了吧!」
金森似乎注意到自己語氣中充滿了感傷,於是連忙改變話題說道:「你知道蘇格蘭在哪裡嗎?」
另一個人環顧著夥伴們的臉,好像直到這時候才注意到少一個人般地說:「對啊!從昨天開始就完全沒有看到那傢伙了。該不會一直待在小屋裡,沒有離開吧?」
賢一郎從窗戶,望著沿海岸線林立的建築物,在右手邊是派出所、郵局、小學校,然後是水產公司的作業場和倉庫群,在它的對面則是一般的民家。往左手邊,越過燈舞橋是捕鯨場和罐頭工廠。如果說要找發電機的話,在水產公司的作業場或是捕鯨場那邊應該會有吧!
當賢一郎將望遠鏡放到厚外套內的口袋裡時,發出了硬物碰撞的聲音,他伸手一摸,原來是自己一直放在裏面的口琴。賢一郎將口琴取出來,凝視著它。那是把銀色的舊式半音階口琴,是遙遠的西班牙留給他的紀念品,也是某個已然破滅的夢想所留下的碎片——那個時候,自己還對真實、友愛這樣的話語深信不疑,但如今……
「我需要食物,還有保暖的衣物。」賢一郎一邊準備著夜宿用品,一邊喃喃自語地說著,「明天,不得不去附近的人家取些東西了……」
「在這座偏僻的島上,正常來說是不需要這種東西的。」
「看樣子,我是說了不該說的話了吧!」賢一郎皺著眉頭,像是在詛咒自己的輕率舉動似的說著,「我在這以前,就不太有看人的眼光。如果你想說的話,就去向警方告發吧,說這裡有個逃犯。我的背包底部,藏著先前曾經跟你提到過的二十美元金幣。那些也全都是你的了。你想要錢對吧!」
賢一郎開始逐一吻著有紀的唇、臉頰和耳垂。有紀一邊接受了賢一郎的唇,一邊將雙手伸入賢一郎的毛衣下。
大約走了三百米左右後,兩人來到了一條約有五六米寬的河川前面。河上有一座小橋。在過河的時候,賢一郎將自己的右手悄悄地移動到腹部附近。
賢一郎回到驛站,從帆布背包里取出望遠鏡,經由客房面海的窗戶,觀察著海上成群的艦隊。
「是不是去漁場那邊?」
換好衣服后,賢一郎再次環顧了一下四周的狀況,畢竟,直到天色大亮為止,留在這片海岸上讓冷風一直吹個不停,也不是個辦法。沙丘的背後有一條道路,它沿著海岸一直朝著某處延伸而去。賢一郎再次拿出地圖確認后,發現這好像是單冠灣和西海岸之間的聯絡道路。
在一段短暫的時間里,賢一郎並沒有察覺到這個聲音當中所蘊涵的危險意義。剛開始時,發電機的咆哮聲,抵消了那個從外面傳進來的聲音,那有可能是拍擊著工廠外海岸的波濤聲,或者是好幾艘船艦發動機的聲音。彷彿那把老舊口琴所發出的聲音般,質樸而寂靜的音調。在賢一郎聽起來,那聲音既像是在輕聲呼喚著自己,又像是誰在嗚咽啜泣著。
他是叫我不要出聲是嗎?賢一郎完全不明白青年的意思。他不是察覺到我的反擊意圖,發現到我要拿出手槍,所以才把我撞飛的嗎?
「因為是軍方那邊的決定。」大冢撓頭,「好像還要求全體村民撤離到看不到海灣的地方。機場的濱崎中尉和年萌的管區雖然都反對,卻也無可奈何。」
那是個體格健壯的三十歲男子,看到濱崎的軍服,他理應畢恭畢敬才對,但是他所表現出的卻是一副挑釁的樣子。他說過他是船員。
大冢就這樣消失在戶外,男子們奔跑的腳步聲也漸漸遠離而去。有紀看向賢一郎。有紀現在的表情,光用「驚愕」兩字已經完全不足以形容了。迷惘、混亂,種種複雜交織的情緒,全都寫在了她的臉上。
「名字呢?我可以知道嗎?」
磯田泄憤地用力踢了驛站的官馬一腳。馬受到驚嚇站立起來,之後便直接朝著留別村的方向奔去。
賢一郎爬上甲板,浸濕的衣服,讓他感覺身體就像墜了鉛塊般沉重不堪。他操作發動機的離合器把手,螺旋槳開始逆向旋轉。船底傳來刺耳的摩擦聲。當賢一郎微調了一下發動機的轉速后,船隻便在沙灘上搖搖晃晃地發動了起來。最後,船隻終於慢慢離開了海底。
「一開始的時候,我在煤礦工作。從礦坑逃出來后,我在很多工地打過工,也當過船員。所以我剛才在回答有關船員的事情時,說的並不全是謊話。」
「不用。」
磯田也想和人在東京的秋庭保少佐取得聯繫,但是當他試圖使用通往島外的電話時,卻同樣遭到了拒絕,據說,那是札幌通訊局的指示。
「如果我痊癒的話……」男人說。在那一瞬間,他的視線似乎轉移到了相當遙遠的地方。看樣子,他是想起了留在心底的某些事情吧!「如果我痊癒的話,也許就能夠跟你好好地聊這些事情吧!這個世界豐富多彩,有著各式各樣不為人知的事,非常有趣哦!」
濱崎從槍套內拔出手槍,在裏面裝上彈藥,磯田則是一臉緊張的模樣。
有紀依然沉默不語。她既沒直斥賢一郎說謊,也沒點頭認同,只是一直凝望著賢一郎而已。
「不要跟我說這些陳腔濫調的規定了!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有個傢伙可能要對海軍圖謀些什麼,而我現在正在追捕他!」
「不會吧!那傢伙會感冒的話,那熊大概也會得肺病去療養院了吧!」
「那個人現在在哪裡?」
旋律戛然而止,接著傳來了有紀的笑聲。剛剛吹著口琴的是有紀吧!濱崎打開了通往廚房的門。

29

「老實回答我。」
「你說,你父親是俄羅斯人是嗎?」
有紀露出了像是稍微在想些什麼的模樣,她咬著嘴唇,眼睛望著天花板,好像正在謹慎地選擇著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語。
「憲兵隊的士官嗎?」
「說謊!」
「沒錯。」賢一郎回答道,「我加入了地下活動,專門協助自己的同胞從勞改營和礦坑中逃脫。我們經常會試著潛入勞改營當中,迄今為止,已經有許多的夥伴成功地逃脫了。正因為如此,不光是工頭,就連特高也要追捕我。」
如果能夠進入封鎖之內的區域,海軍也不會硬是把我給趕出去吧!如果能和軍官直接談判的話,那就好了。磯田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小跑步穿越原始森林,來到了可以看見年萌湖稜線的地方。

34

「和別的組員有爭執。」
「那裡常常發生事故,崩塌、煤氣外泄、礦車脫軌。聽到因事故死亡的煤礦工人的事情,會讓你更不想進入坑內。有時候還在入口時,就有很多人跳下礦車,寧死都不想再走進礦坑內。到了最後,我實在無法忍耐,於是就設法脫逃了,因為我還有兩年契約才會期滿,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選擇。在那之後,我找到了一份在貨船上工作的機會,之所以會這樣,大概是因為我在那以前,就很憧憬廣闊而明亮的大海之故吧!」
相樂一直在國后號上,持續監視著環繞單冠灣的山脈,只要發現什麼可疑人物的話,就要立刻追蹤並加以逮捕。這是為了要守住機動部隊集結的機密。
濱崎用手槍抵著眼前這個男子,向他問道:「你的本名是什麼?齋藤只是假名吧!」
「它在單冠灣的海上遇難了。因為沒有發現船員的遺體,所以我想那船員會不會就是你。」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磯田茂平中士到達了擇捉島西海岸,從紗那港入港。
賢一郎緊接著又補充說道:「就在那個捕鯨場。我不是問過你發電機的事嗎?因為我想那邊可能會有銅線之類的東西,所以……」
「那個時候,聽署長在電話里說話的語氣,我並不覺得這件事有什麼大不了的。或許等這場演習結束之後,我再跟紗那那邊聯繫看看,到時候再把事情的細節問個清楚也行。」
「我不在乎!我是個混血兒、私生女,還是個拋棄家園、投入男子懷抱的女人,這樣的我,還會害怕更多的麻煩嗎?說吧!我會讓你困擾嗎?」
賢一郎坐在通信機前面的椅子上,取出用來代替隨機數表的《小鹿斑比》。這次的通信內容極其簡潔,整體來說,它只包含了下面這些文字:
有紀思考著那名叫金森的男人的事情。他還沒有退燒,此刻正在客房裡沉睡。對於警員的質問,那個男人可以不讓人懷疑,好好地問答嗎?如果那個男人是犯下殺人或者強盜等重罪而遭到通緝的話,警員一定就能馬上辨認出他的真實身份,到時候,有紀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男人交給警員,但是……
賢一郎靠近工廠的門,只花了五分鐘左右就解開了掛在門上的西洋鎖。他將門打開一道約五十厘米的縫隙,讓身體鑽進去之後,再從裏面將它關上。接著,他擦亮火柴,伸手到寫著「驛站」兩字的燈籠裏面,將蠟燭點上了火。蠟燭的亮度,大概只足以供賢一郎掃視一下工廠內部的景象。
男子用手捂住傷口,令人不快的紅色染滿了他的手指。
「對不起,我們實在愛莫能助。」
這天,磯田騎著馬在通往單冠灣燈舞村的道路上前進著。雖然這條路比通往年萌村的道路還要險峻得多,據當地人說冬天幾乎沒什麼人使用,不過,這可能是唯一一條海軍們沒有封鎖的路線了。
大冢說著說著,翻開放在桌上的一份日報。
「那麼,你喜歡怎樣的男子呢?」
航空母艦赤城號的艦橋上,正頻繁地閃動著信號燈。彷彿野獸鈍重咆哮聲般的聲響,在大霧之中不斷回蕩著。看樣子,所有船艦的發動機都已經開始全力運轉了。驅逐艦揚起白色的波浪,開始向前挺進,而在驅逐艦的後面,航空母艦和戰列艦也已經開始慢速前進,機動部隊終於要出擊了。
從青年凝視著自己的雙眼中,賢一郎可以想見自己現在的模樣。身穿著沾滿泥土的國民服和短外套,臉上有著已經好幾天沒刮,胡亂生長的鬍子,從離開東京以來到現在,連一次澡也沒洗過,全身髒兮兮的,這副尊容讓人感到形跡可疑是理所當然的事。

20

面對署長的問題,磯田有點含糊其辭地回答著:「不過,還說不上是很熟練就是了……」
有紀回頭望向宣造說:「將這個男人運到驛站去吧!就用你的肩膀把他扛過去,可以嗎?」
賢一郎站在門口,敲了一下門,接著又用清晰的聲音敲了第二下。沒有任何回應。賢一郎看了一下周圍后,打開門走了進去。
日本海軍大部隊從前日起在擇捉島集結,目前仍在下錨中,集結的艦船包括了金剛型戰列艦兩艘,航空母艦則有赤城、蒼龍、飛龍、瑞鶴和翔鶴,在稍晚的二十三日早上,最後一艘加賀也已與大隊會合。此外另有巡洋艦二、輕巡洋艦一、驅逐艦九、油船八、潛艦二或三。旗艦為航母赤城。船員皆無登陸跡象。單冠灣一帶正實施極端的通信管制,可以想見此行動之級別,乃屬最高機密等級。
賢一郎將皮箱繫上繩子,讓它可以背在背上,至於帆布背包,則只要斜背在肩頭就可以了。就這樣,賢一郎背起了皮箱,手提著背包離開了小屋。一打開門,凜冽的強風立刻迎面撲來,賢一郎的帽子被吹飛了出去,他拾起帽子,重新將帽子拉到眼睛的高度,然後邁開腳步,繼續往被薄雪覆蓋的道路前進。細雪飄落的密度,似乎漸漸變得稀薄了起來,或許只是自己的身體沒有感覺到,但氣溫實際上有可能已經開始回暖了。
「不需要。你是某個國家的間諜,為了要調查日本海軍的事情所以來到這個島上,事情不就是我說的這樣嗎?」
十一月二十五日。
「不知道。」
「你不是一直都待在勞改營里嗎?」

15

不。有紀重新思考著。我已經不再是那個十八九歲的小女孩,不再是被函館的攝影師所吸引而追著他私奔的那個天真爛漫的少女了。我現在是個肩負著岡谷家驛站和商店經營責任,堂堂正正的社會人,不能再那麼任性和隨便了。

08

賢一郎離開了道路,走人原野之中。這裏似乎是一個植被貧瘠的小島,整片大地上,到處都只有一些低矮的地衣類植物,另外就是一些小型的竹子。因此,即使沒有道路,在行走的時候也並不怎麼困難。
這時,男子張開口,彷彿是要說些什麼。
在她手上握著的,是賢一郎的左輪手槍。有紀慢慢地走近賢一郎,靴子的聲音在干硬的混凝土上回蕩著。賢一郎將口琴收入胸前的口袋裡,往通信機的方向退了一步,然後重新面對著有紀。有紀在距離賢一郎五六步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在她的手中,仍然緊握著手槍。有紀的嘴巴微微張開,交互凝視著賢一郎的臉和他旁邊的通信機。此刻的她,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白皙的肌膚,比冬季單冠山的山脈還要蒼白。
「你所謂的『爭執』是?」
「而且不只一艘。你看!這後面還有三艘……不,是四艘!」真是龐大的艦隊啊!有紀在心裏這麼想著。在函館時,像這種數目的軍艦,她連一次也沒有看過。不,說得更精確一點,出現在這裏的這些戰列艦和航空母艦,她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
賢一郎說道:「等下我想到村子後面散散步。最近每晚上床睡覺時,總覺得自己的腳變得很遲鈍。」

25

「還沒有決定,總之,哪裡安全就去哪裡。」
不過,如果警察問起自己的身份,是不是還要再捏造別的名字?畢竟,不管怎樣,警察恐怕都是站在勞改營,而非逃跑工人的那一邊吧!
狐狸致懶漢
「我是東京憲兵隊的人。」磯田說道。因為寒冷的緣故,他講起話的時候,舌頭有點不靈光,「這裏可以讓我借宿一晚嗎?」
「你好,中尉先生。」有紀說道,「大演習好像已經開始了吧!」

18

「這個男子是在十九日的時候過來的,不是搭單冠灣的汽船來的。」
關於這次任務的種種事情,毫無脈絡地出現在賢一郎的腦海中,然後又瞬即消失。天花板上浮現出許許多多人的臉,往往某個人才微笑到一半,另一張充滿憎惡的臉就冒了出來。就在一個一個想起那些人,又一個一個回應著他們的過程中,賢一郎再次進入了深深的睡眠當中。
「嗯。」
「不,跟他在一起的是這間驛站的女主人。她應該是被他的甜言蜜語給騙了吧。」
「你在做什麼?」門口傳來一個嘶啞的男性聲音。
賢一郎默默地拿起玻璃杯之後,有紀問道:
「怎麼說?」
這樣反過來一想,那個叫做齋藤的情報員之所以會潛入此地,必然是為了某種讓人思之不寒而慄的企圖。既然他在事前就已經察覺到這場極其機密的演習,那麼以現在的情況來說,他應該正在進行某種大規模的破壞活動,或是正在大胆地進行軍事機密的搜集工作吧?
「沒關係,兩個人在一起,慢慢就會變暖和了。」
「可是,這音樂聽起來,卻是這麼的悲傷。」
九-九-藏-書此起彼伏的驚叫聲,也從居民的口中不斷傳出:「是戰列艦啊!」「是比叡號!」「後面的是霧島號嗎?」
「金森,金森賢一郎。本籍是靜岡縣的燒津市。跟住宿登記簿上寫的一樣。」
濱崎真吾中尉被哨兵給叫起來,是在早上五點三十分的時候。當時,他人正在海軍天寧機場警備隊營房的軍官室內。濱崎將腳從睡床踏到地板上,邊揉著雙眼邊說:
「會使用。因為製作罐頭時需要大型的鍋爐,同時也需要汽油發電機來驅動電燈。」
「這裏離內地很遠,大家生活在一起的時候,也都不會斤斤計較彼此的血緣問題。這裡有身為混血女子的我、有可利魯人,也有愛奴人,這裏和內地是不一樣的!」
這時候,賢一郎在有紀耳邊輕聲說道:「我真正的名字叫做齋藤、齋藤賢一郎。金森只是假名。」

13

有紀意識到,自己身體里那些沉寂已久的感官記憶,似乎全都被喚醒了,只不過是和金森說說話,竟然觸發了連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反應。有紀的臉頰,一下子變得緋紅起來。
「儘管你知道這些,但你還是幫助了我。」
「不,應該沒有,可能是因為某種原因,暫時從這裏消失了吧!」濱崎走出大門口,往驛站外走去。天空開始變得明亮,瀰漫整座港灣的大霧,也漸漸稀薄了起來。
「不。他已經目擊了機動部隊的集結。去把那傢伙抓起來。如果抵抗的話,就格殺勿論。」
於是,磯田只好拖著沉重的腳步,追逐著逃跑的馬匹而去。
「宣造。」
「不冷嗎?」賢一郎問道。
青年的語調中並沒有威嚇的意味,他只不過是單純表達出自己的疑問罷了。賢一郎再次確認青年的眼神。在那雙眼睛中,並沒有帶著殺意,同時也沒有憤怒、厭惡或排斥的神色蘊涵其中。在那裡面有的,就只是驚訝,以及試圖為驟然湧現的滿腹疑慮尋求解答的目光而已。就只是這樣的表情。
「他是個很有趣的年輕人。」賢一郎含著酒回答道,「他似乎很在意回北千島的事情。」
宣造將掃帚收拾好之後,便從馬棚後面的出口走向了放牧地。
有紀走到外面后,看見金森正倚在馬棚的門口,吹著口琴。金森一邊吹著口琴,一邊用目光注視著停泊在海上的海防艦。
但是他用來通報信息的方法是什麼?島內的無線電全被封鎖了,從海灣通往外界的電話線也被切斷了,那傢伙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將機動部隊出擊的消息通報出去呢?
「我知道,不管你是間諜也好,還是共產黨人也好,我都打算跟你一起走到底。」
「有紀小姐!」這時候,宣造的臉忽然出現在大廳里。
「喂,喂!」有紀的臉頰不自覺地放鬆了下來,「你的嘴巴這麼甜,簡直就跟那些內地來的商人沒什麼兩樣!」
磯田停下了腳步。在他的背後,傳來士官的聲音:
「封鎖?為什麼?」
對面的士官轉過頭,對武裝水兵們使了個眼色。
金森應道:「那是因為,我以前曾經從別人那裡聽到過這樣的故事。」
可能是因為身材比較高大,再加上臉部輪廓比較鮮明的緣故,有紀所散發出來的氣質,總讓賢一郎覺得跟一般日本女孩不一樣。
雖然也有可能從燈舞街道前往留別村了,不過他並沒有向驛站借馬,所以要說他出了遠門,應該也不太可能。獵槍還掛在牆壁上,所以他大概也沒有去獵狐狸,總而言之,室田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21

又是左手嗎……一陣讓人難以忍受的疼痛竄了上來,賢一郎為了保護手臂,整個人倒向地上。
「咦?」濱崎問道。
「從紗那村沿著振別川沿河而上的地方,有露天澡堂和小屋。那間小屋現在應該沒有人在使用,冬天通常不會有人。」
賢一郎站了起來。只有一艘軍艦在巡邏,那就表示艦隊尚未集結。不過,距離集結的時間應當不遠了。得動身了,要找到能夠監視全港灣的場所才行。可以的話,最好是能夠取暖,又可以找得到食物的地方。如果還有電的話,那就更完美了。
「混賬!」磯田忍不住破口大罵,「就算這個演習遭到情報員的破壞而出了什麼事,我也一無所知。你說,我能夠眼睜睜地看著這種事情發生,然後一笑置之嗎?」
濱崎走進大門口,等了十秒鐘后,一口氣拉開了大門上的拉門。拉門的滑軌,發出了意想不到的巨大聲音,濱崎對此絲毫不以為意,穿著鞋直接衝進了走廊。
「還得騎馬嗎?」
「這話不能從我口中說出來,請自行想象。」
聽見這句話,賢一郎改變了態度,嚴肅地說道:「我並不是什麼吟遊詩人,也不是名門貴族的子弟,為了要在這個世界上想辦法生存下去,我或多或少都得做點壞事才行。我不知道你對我誤解有多深,但我是殖民地出生的勞工,到哪裡都被排擠。是個連找一份好的工作都沒有辦法的男人。」
看樣子,長度最少要八米才夠。賢一郎在樑柱上方移動,一點一點地拉著天線;除了天線之外,另外還有一條接地線,這條線只要從地板上方十公分高的地方,往下拉到地面就可以了。
「因為我正在想,要去哪個港口偷船比較好。如果是你的話,對於這座島嶼的事情應該相當清楚才對吧!譬如說,哪個港口有什麼樣的船出入?有沒有巡查?警戒森嚴不森嚴的事情。」
「不是。我是貨船的船員,跑外國航線的。」
「遇難了?」磯田睜大了他那像黑豆一樣又小又圓的眼睛,「那裡面的人怎樣了呢?」
這時,通向廚房的入口處,忽然冒出一位中年婦女的臉。
就在賢一郎踏上一堆枯葉時,腳底突然滑了一下,他的左手條件反射性地亂抓,試圖尋找可以支撐身體的東西。儘管伸出的左手抓住了一旁樹木的根,但他的身體還是滑了下去,劇烈的疼痛感從手腕直竄上肩膀。
有紀低垂著頭,一言不發。
濱崎瞪了他一眼。或許是本身的個性就這麼高傲,也或許他只是在刻意擺架子而已,總之,他的回答聽起來相當憤慨。
有紀又回到廚房繼續工作。這時,不知為什麼,她突然有一股想哼歌的衝動。以前在函館時,從先前那個男人那邊聽來的旋律,此刻漸漸從腦海中復甦了過來。美國的舞曲、英國的古代民謠,或者維也納華爾茲舞曲……
那是即使親眼所見,但卻仍然不願承認眼前的事實般,彷徨無依的微弱語調。或許,在她的盼望著,映在自己眼帘的一切,只不過是場夢境罷了……
「我想你得了肺炎,你應該很清楚,自己現在正發著高燒。」
有人在裏面!
「現在,有可利魯人的地方就只有堪察加半島了。」
眼前是綿延數公里、處處殘留著積雪的沙丘,沙丘後方聳立著一整排高大的山脈。這片山脈被稱為單冠山,從地理位置來看,它就像是這座小島的脊樑一樣。強勁的落山風,從山脈的方向不停吹襲而來。
「我很清楚關於你自己的事情,你從來都沒有對我說出全部的真話。我總覺得你並不單純地是個勞改犯而已……」
「那麼,那把手槍又怎樣解釋呢?」
濱崎一邊對磯田那副貧弱不堪的寒酸樣在心裏寄予同情,一邊開口問道:「單冠灣早在一周前就已經完全封鎖了,所以不可能會有可疑人物進得來。」

35

二十艘……不,應該有將近三十艘吧!
這天夜裡過了十點之後,賢一郎又偷偷溜出驛站往捕鯨場去。
賢一郎取出小刀,再次往室田身上撲過去,室田也怒氣衝天地迎了上來,他那刺鼻的汗味,不斷刺|激著賢一郎的嗅覺。室田空手接住賢一郎攻擊過來的小刀,賢一郎的左臂被扭開了。
既是朝鮮人、又是監獄的逃犯,然後還是小偷,金森的身上,背負著一切會讓這裏的居民感到恐懼萬分的要素。然而,除此之外,他是否在暗地裡進行著某種更大的犯罪或是惡行呢?或者說,他那些可憐的遭遇完全就只是個謊言和借口,這一切只是一個用漂亮辭藻堆砌起來的超級大騙局?若是如此的話自己……
「我只會帶給你麻煩。」
如果賢一郎的通信確實能正確傳到美國海軍情報部手上,並根據這份內容去調查的話,那麼在六千公里的遠方等待著日本海軍的,將是美國陸海軍的戰鬥機群,以及無數的對空炮火。
存在於有紀的臉上的,就只有深刻而強烈的拒絕,她唯一顯露在外的情緒,就只有對於「承認現實」這件事情的徹底抗拒而已。濱崎從有紀身邊別開了視線。

12

「要去哪裡?」
「因為這個村裡的居民彼此都是熟面孔,除了他以外。總之,這傢伙的嫌疑很大就對了。」
有紀睜大了雙眼。
「你在擔心什麼?」
賢一郎躺在雪上,全身蜷縮成一團。疼痛的感覺從手腕不斷湧出,不只如此,全身的關節和肌肉,此刻似乎也都跟著一起抽搐了起來。那是一種彷彿被壓榨機給絞過一般,身體完全動彈不得的痛楚。賢一郎張大嘴巴,忍耐著劇烈的疼痛。
金森說完之後,便走出大廳,朝著驛站外面走去。
「就算你說這種拍馬屁的話,今天晚餐也還是只有石狩鍋和鹹菜!」
相樂對旁邊的士官說:「你擅長在雪上行走嗎?」
令人不寒而慄。
「在這村子里嗎?」
「終於要行動了是嗎?」
輕巡洋艦長良型有一艘、驅逐艦朝潮型有兩艘、陽炎型有六艘、夕雲型有一艘,然後有八艘油船。
「到哪兒?」
宣造抬起頭看著賢一郎,眉開眼笑。
「看漂流過來的殘骸判斷,我想八代丸這艘船應該是遇到火災而沉沒了吧!」
是有紀。
「你明明這麼漂亮,為什麼……」
「好棒哦!我除了這座島以外,就只去過函館。過幾天,請你好好給我講講。」
有紀輕輕地搖了搖頭。
賢一郎將《小鹿班比》的封底弄破,從暗袋中取出短鉛筆,將電文暗號化的作業,只需要五分鐘就能夠結束。這應該是自己最後的一封電報了——同時,也將是泰勒少校期待已久的、最具決定性的一封電報。
「那位中尉先生,我看得出來他的一顆心全在你身上,而且因此變得有點疑神疑鬼的。」
「所以你說,他到底是犯了什麼罪?」
「就算對方是陸軍大臣,我也會忠實遵守下達給我的命令。」
「我有一個疑問想問一下。」
走了二十分鐘后,賢一郎在到處都是岩石的海岸邊,發現了一棟簡陋的小屋,他小心謹慎地靠近一看,發現那好像是一棟無人的漁夫小屋。賢一郎解開拴住拉門的鐵絲,走了進去。
「不,可以了。」
有紀接著開口說道:
「我好像迷路了。」賢一郎儘可能保持平靜地說,「因為肚子餓得受不了,所以在找住在這裏的人。」
「你會操作發動機?」
「在歐洲的某處吧。是北方國家嗎?」
賢一郎繞過湖畔,小心翼翼地靠近小屋。小屋周圍的雪地上雖然留了一些痕迹,但究竟是什麼時候留下的,賢一郎也分辨不出來。賢一郎站在小屋外面,仔細地側耳傾聽,他還是沒有發現屋內有人的跡象,裏面既沒有竊竊低語的聲音,也聽不到走動的腳步聲,更沒有砍柴和做飯的聲音。
「不,不管怎麼說,這裏仍然是日本,這件事實是不會改變的。事實上,就在我們的眼前,」賢一郎朝著屋外海灣的方向指了指,「帝國海軍正盤踞在那裡。」
第二天的二十三日,賢一郎一起床后,馬上就拿出望遠鏡,靠到了可以觀望海灣的窗戶邊。
「手舉高,然後站起來,慢慢地往前走,最好不要動什麼歪念頭。」
有紀也壓低聲音回問宣造:「勞改犯?從哪裡跑出來的?」
「如果勞改營的人沒有追來,你還是要回到內地去嗎?」
「我很擔心他正在實施破壞活動,或是泄露軍事機密。」
磯田向巡查部長問道:「有沒有任何管道可以跟單冠灣那邊聯繫上呢?如果能和軍官溝通的話,我就一定能夠進得去海灣裏面,因為我現在身上背負著重要的任務。」
那傢伙會因為這份情報而滿臉喜色,還是會面臉蒼白?又或者是眉頭深鎖在思考呢?真想親眼目睹這樣的場面。
「老實說,也只能去那裡了。」
就在準備晚餐的時候,有紀忽然感覺背後有人的視線,於是回頭一看。金森已經走進了大廳。似乎從不久前開始,他就一直注視著有紀在灶台前工作的背影。金森現在並沒有穿浴衣,而是在襯衫上套著一件黑色的圓領毛衣。那件毛衣原本是有紀拿來讓他當枕頭用的,那是很久以前德市伯父在穿的衣服,是用最粗的毛線編織而成的,胳膊肘的地方還縫著一塊鹿的熟皮。穿著這件毛衣的金森,看起來就的確給人一種船員的印象。有紀覺得,他似乎有點像自己在函館時曾經看過好幾次的英國船員。
磯田在賢一郎面前亮出手槍,濱崎也隨後跑到了他的身前。
就在這時,室田龐大的身軀,忽然間猛烈地向前彈了出去,在他的背後,似乎有股很強大的力量突然撞擊而來。賢一郎的身子轉了個半圈,避開了室田的撞擊。只聽見室田的身體發出巨大的響聲,在賢一郎剛才橫卧的地方倒了下來,在他身後揪著他身體的,是宣造。宣造的右手,剛好落在室田的頸部後方,在那裡清晰可見刀子的刀柄。
「噓!」賢一郎制止了宣造說話,他使用眼神指示宣造將皮箱拿過來。宣造點點頭,馬上將皮箱拿給了賢一郎。先前賢一郎告訴這小子說,皮箱內的東西是自己用來聽朝鮮語廣播用的之後,宣造真的就這麼坦然地相信自己了嗎?他會不會是心裏面抱著疑慮,只是在外表上裝出一副相信的樣子呢?賢一郎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就算積極地賭一把,也還是處在相當安全的範圍之內。畢竟,比起法律上的國籍,期待血濃於水的民族情感,總是要來得更加實在一些。金森就是個好例子,而眼前這個自稱可利魯人的青年也是一樣。
有紀看著金森。金森用微微帶點緊張的神色,抬頭仰望著濱崎。
「嗯,聽說是船員。他是在單冠灣的近海遇難,所以暫且留在這個村子里的。」
水兵們在封鎖柵欄後面排列整齊,舉起帶著刺刀的步槍對準了磯田。
「但是我殺人了,如果事情敗露的話,那就非得逃跑不可了。或許,我們無法堂堂正正地進入留別村也說不定。」
「沒關係,馬上就會適應了。在這個島上,連小女孩都會騎馬。」
「不管山裡,還是海岸都沒問題。我和軟弱的日本人可不一樣。」
「沒錯。」
大廳那邊,傳來了有紀的聲音。賢一郎回過頭,正好看見有紀從門口探出來的臉。
有紀羞怯地笑了起來,避開賢一郎的視線說:「我知道宣造很仰慕你,你是個很值得依靠的人,頂天立地,有雙大手和能夠倚靠的寬闊背脊。這樣的男子,正是我所憧憬的。」
宣造的聲音顫抖著,與其說是因為寒冷的緣故,倒不如說是因為緊張。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果然還是會因為殺了一個人這樣的事情而坐立難安,或許在他的心正受著苦惱和強烈的悔恨的煎熬吧!
「就是因為難得有點空閑,所以才抽空過來一趟嘛!不歡迎我來嗎?」
「我是發出了還是沒發出呢?你猜猜看吧!」
機動部隊應該離出擊日不遠了。會是明天或是後天嗎?完全和國際戰爭發展形勢脫節的賢一郎對此雖然無法臆測,不過他清楚地知道,這一天已經不遠了。
必須要加在暗號電報的內容里。
「我昨天已經買好冬季用的襯衫以及毛褲了。」

17

「老實點兒,我不想讓你受傷。」
「室田?」有紀睜大了眼睛,「什麼時候的事情呀?」
有紀跪坐在賢一郎的面前,輕挪雙膝,倚靠著賢一郎的身軀。
濱崎說完后,自己也在火爐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沿著海岸道路走了大約兩小時后,原本緊貼著道路左手邊的丘陵漸漸被拋在身後,映入眼帘的是開闊原野的一隅。前方的海岸線大弧度地向左彎曲,呈現出一片廣闊的海灣。那就是單冠灣。而在正前方,在海灣的另一端,似乎有一座很高的山,半山腰以上,全都被繚繞的雲霧所包圍著。
「應該是吧。」
「再來是紗那沼澤內的孵化場,那邊的小屋現在也沒有人。」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從島上的某個勞改營逃出來的。我是在鮭魚孵化場室田的小屋那裡遇到他的。當時那人一副骯髒樣,看起來像是挨了好一陣子的餓,看他的樣子,似乎已經在山裡面走好多天了。」
「因為我在想,你是不是和某件犯罪有所牽連。」
有紀微笑著說道:「叫宣造也過來一起吃飯吧。」
就在這時,從馬棚外面傳來了腳步聲。賢一郎和有紀同時轉過頭,望著馬棚的入口。派出所的大冢巡查正朝馬棚當中窺探著,他穿著外套和長靴,手上還拿著獵槍。在他的身後,站著好幾個村裡的男子。
這時,男子突然將手伸入厚夾克里,下一個瞬間,他用相當迅速的動作,取出了某樣閃著光的物品。
「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十一月二十四日二十二〇〇時
猶豫了一下之後,賢一郎迅速地吻上了有紀的嘴唇。雙唇接觸的那一瞬間,有紀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里彷彿有電流通過般地充滿了刺|激。她顫抖著,接受著賢一郎送給她,最後也是最真實的一吻。或許,有紀又輕輕顫抖了一下……
必須要修正一下前進的路線了……
「你的身體冷冷的。」有紀說道,「你覺得不夠暖和嗎?」
「在擇捉島做什麼?」
「你的衣服我洗過了,有一套簡直就是整個泡在水裡面一樣。你該不會是游泳過來這裏的吧?」
「你要這麼認為也可以。」
媽的!濱崎再一次想著,那個傢伙到底有沒有把艦隊出擊的事通報出去?我又是否應該突破無線封鎖,將這個報告給傳出去呢?還是就此無視它?
就在黃昏將近的時刻,有紀聽到了奇妙而悲傷的樂器聲。
帝國海軍天寧機場的警備隊,將連接天寧到內保的沿岸道路全面封鎖了。
「從哪裡來的呢?」
一九四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二十二時
這時候,賢一郎決定大大地賭上一把:「我想,你大概已經察覺到些什麼了吧?」
「不。」有紀輕輕地說著,「你並沒有錯。我心裏很清楚,那些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而我,卻總是為了一些毫無道理的事情在那裡費心思量……」
濱崎真吾中尉和磯田茂平中士在驛站前下了馬。
最後一艘油輪的身影,隱沒在單冠灣上的海霧裡。那是發生在昭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午前六點三十分,距離珍珠港被攻擊十二天之前的事情。
有紀的笑聲在中途停止了。濱崎站在門口,往裡面眺望。
這是十一月二十四日午後四點二十分。
「沒有。」
「我在好幾年前曾離開這個島,和一個男人同居。」對於自己能夠如此坦然地說出口,有紀自己也感到十分不可思議,「在函館,我過著有如籠中金絲雀般被包養的生活,這首曲子就是那時候,從那個人那邊聽來的。他有一台留聲機,是個喜歡音樂的人,每當我們兩個在一起時,總是聽著唱片。我也曾經想過,如果能學樂器就好了。」
「我不在乎。」有紀小聲地回應著,「你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從門扉的陰暗處,隱約可以看見那名叫做濱崎的海軍軍官的上半身,他穿著外套,手上拿著手槍。
「不好意思,就只有請你退回原路了。」
「海軍什麼的,馬上就會消失了!等到海軍消失以後,這裏就又會恢復到安靜平和的島嶼了!」
「你做過解體鯨魚的工作嗎?」
「怎麼了?」有紀問道,「要我幫忙準備馬嗎?」
「事實上,我是去偷東西了。」
「所以你總拿著手槍和小刀的原因是……」
磯田無可奈何,只好拉著馬,往來時的道路走去。
在他的腦海里,另一個聲音這麼喊著。自己來這裏並不是為了要和誰談戀愛、或組織一個家庭的。自己根本無法安心地留在這裏,也沒辦法在這裏營造出任何有價值的生活。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自己還是戴著虛偽的假面具生活會比較好……
「我在第一或是第二間小屋等你哦!」
在他臨行之際,巡查部長多少有點不安地問道:
「怎麼了?」有紀有點不好意思地問道,「像這樣一言不發在人家背後盯著看,是很失禮的哦!」
「逃到北海道那邊不是比較好嗎?」
「那邊的那一位是?是島上的居民嗎?」
賢一郎一躍而起,轉頭看著門口的方向。
「什麼時候來這裏的?」
宣造將小刀收入腰間的刀鞘內,站了起來。回到小屋后,賢一郎直到黃昏為止,都沒有和有紀見面。在這段時間里,他不是在放牧地散步、望著馬舍內的馬、幫宣造的忙,就是偶爾朝單冠灣方向望去,監視機動部隊的動靜。打鬥及殺人後,情緒會顯得異常敏銳,同時也會格外亢奮。因此,如果可以的話,要儘可能和有紀保持距離。賢一郎自己很清楚,就算是在情報員訓練課程中,只要遇到演技方面,他一向都不是一個好演員。日落之後,賢一郎走進驛站大廳里,在火爐前坐下來。
有紀並沒有回應。
「是什麼話,勞您大駕這麼鄭重地跑到這裏來跟我說呢?」賢一郎問道。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反正就是覺得你很漂亮。」
「你就睡在這張床上吧!」
有紀的聲音聽來似乎心事重重,從中很難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也發出淫|盪的聲音了吧!」
「你是說,去堪察加半島的事嗎?」
賢一郎感覺到,自己的體力已經漸漸快消耗殆盡了。
紗那警察署燈舞派出所的巡查大冢在早上十點多,前去拜訪了岡谷有紀的驛站。那是在海防艦國后號上的武裝水兵為了封鎖燈舞街道,從碼頭登岸之後不久的事。大冢之所以造訪驛站,是為了向有紀傳達海軍開始演習以及千島汽船直到演習終了為止,都不能入港單冠灣的消息。
「我說了謊。我順著你自以為是的想法,編造了自己從勞改營逃跑、還有朝鮮人的故事,一切都只是為了博取你的同情,然而……」
「演習什麼時候開始?」濱崎問道。
「為什麼下船,有什麼理由?」
有紀往厚重的玻璃杯里注入越橘酒。
槍聲響起。一道閃光出現在賢一郎的眼前。賢一郎轉過臉,他的身體並沒有被擊中。他往旁邊一看,子彈擊中了通信機,直接打碎了真空管。
日本海軍機動部隊仍在單冠灣。艦隊的編製還是沒有變化。戰列艦二、航空母艦六、巡洋艦二、輕巡洋艦一、驅逐艦九、油輪八、潛艦二或三。中午過後飛來了一架九八式陸上偵察機。在航母赤城號的飛行甲板上丟下了一個通信筒。午後有數隊水肥處理隊上陸,在海岸邊焚燒排泄物。

24

27

那個男子也跟著挪了挪自己放在橫木上的腳。
「我要去驛站換馬,年萌那邊,就麻煩你幫我聯繫派出所了。」
賢一郎吹熄燈籠內的燭火,走出了工廠。
「他有帶著女伴嗎?」
「您看上去好像很忙啊!」
但是,當磯田來到山上一看,才發現這裏也同樣有著水兵們拉開的封鎖線。對話的結果跟昨天一樣,無法通融的理由也是一樣,就連駐守的士官,也跟那個吉村上等兵曹一樣頑固。他想強行闖越,結果又是跟昨天一樣,被人用槍口指著逼了回來。
「……這幾天,我真的很幸福。我不光是指在床上的事情而已,和你聊天的時候、聽你吹奏口琴的時候,還有吃著你做的飯的時候,我真的很幸福。這不是騙人的。如果我不是身處在這種境遇之中的話,我大概也會考慮到更長遠的那一面吧!」
賢一郎用力地抱緊有紀,然後將自己的唇重疊上有紀那形狀姣好的紅唇,經過一瞬間的躊躇猶豫后,有紀終於微微張開了自己柔軟的唇,接納了賢一郎。賢一郎一邊和有紀接吻,一邊用右手撫摸著有紀的頭髮。
「好,就把那裡當做第二個備案。如果我們被巡查追捕的話,就分頭前往那間小屋吧!我們在小屋會合,然後一起偷船,堪察加半島就是我們的目的地;如果沒有燃料的話,就在途中找個島靠岸籌措。有農林省官員住的島嶼一定放置有燃料。假如海防艦追過來,就隨便找個小島的峽灣,把船隻停進去藏起來。如此一來,在嚴寒到來之前,即使是三十噸的小漁船,只要花上一周的時間,應該也可以到達堪察加半島吧!」
濱崎將手槍收入槍套后,走出了工廠。
「在這個地方的負責人就是我。」
「我不是日本人,所以應該要藏身在大城市之中才是正確的,那樣一來,才不會太引人注目,也不會捲入麻煩。」
磯田茂平中士猛烈地敲打著漁夫小屋的門。
這個男人從寬袖棉袍下抽出身體,站在地板上。正當他一步步走向宣造的時候,膝蓋忽然彎曲了下來,接著,也就這樣子倒在了小屋的地板上。也似乎是因為貧血,所以才倒了下來,接下來有好一段時間,男人都沒有清醒過來。等到他恢復意識以後,有紀便和宣造兩人一起將男人運往驛站。在搬運的過程中,有紀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這男人經過相當程度鍛煉的身體那發達的肌肉。
就在此時,賢一郎終於完全理解有紀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穿著睡衣出現在大廳里的原因了。事實上,從她跪坐在大廳里就可以想得到,她是在等待賢一郎的出現。她並不是擔心賢一郎的身體狀況或是擔心他半夜發燒,更不是為了找尋賢一郎當小偷的證據而來。我真是個毫無神經的木頭人啊!
「不回答我嗎?」
就在這一瞬間,青年突然從背後撞上了賢一郎的身體。像是從道路上被彈出去一樣,賢一郎整個人飛了起來,左肩重重地撞到了地面。在原本就已經受過傷的手腕處,疼痛宛若針刺般四處竄動著。賢一郎的身體從道路上滾落了下去,手槍也飛離了掌中。
船底傳來了發悶的撞擊聲。船首揚起,螺旋槳開始空轉。賢一郎衝進機艙,立即將發動機的離合器關掉。
「我想,去堪察加半島也是可以的。」
事實上,有紀原本認為男人剛才因為貧血而倒下,食量應該不會很大,沒想到男人的胃口卻出乎意料地好,到最後足足吞下了五大磅的三平汁。有紀幫男人測量了體溫,結果是四十度。這可不是能夠隨便走動的體溫,於是有紀要男人去睡覺,並且吃下富山縣產的感冒藥。
「你知道『八代丸』這艘船嗎?」
過了橋之後,兩人走進了雜木林間的小道,為了讓青年疏忽防守,賢一郎說道:「喂!我想問你一件事情。」
磯田靠近有紀,將手放在她的肩上說道:「夫人,你立下了很大的功勞。你不只幫我們追捕到了間諜,還破壞了通信機,關於你的功績,我們會好好表揚的。」
「我想去東京或大阪,有很多朝鮮同胞住在那邊。然後,再想辦法找個工作吧!」
是在演戲,還是事迹敗露,只好用苦笑來隱藏呢?
金森答道:「是的,不過我聽說船隻的入港日期延後了。」
大冢沖向馬棚的入口,邊跑邊大喊著:
「有帶身份證件等等東西來嗎?」
「在英國的北方。聽說在沒有積雪的季節里,那裡的景色跟這座島非常相似。」
況且……有紀又想著,他或許真的就是像他自己說的一樣,是個惡徒也說不定。畢竟,他擁有手槍、小刀和望遠鏡,面對大冢和濱崎的盤問,他也有能夠即席編造出一套合理謊話的才智。不只如此,他還以「偷銅線」為理由,在半夜裡跑出去,從事一些鬼鬼祟祟、讓人覺得相當可疑的行動。這個時候,帝國海軍正在單冠灣集結中,金森的行動和海軍演習之間,難道沒有任何關聯嗎?
有紀沒有回答,只是站起身往灶台的方向走去。
單冠灣封鎖的第二天夜晚,夜更深了。
磯田抬起屁股,揉了揉大腿間因為騎馬而磨破的皮膚說道。
「把你自己留在這裏的話,你會逃跑嗎?」青年從門口問道。青年的右手是獵槍,左手則是拿著賢一郎的左輪手槍,兩把槍的槍口都對準著賢一郎。
「你日語說得不錯,我聽說朝鮮半島那邊的人,濁音都說不好,不過聽你說話時,我完全聽不出是那邊的人。」
「要去單冠灣的話,要從留別村那邊走才行。」
有紀忽然發現,自己似乎有一點被那個男人給吸引住了。
「你畢竟已經殺了人。說不定,村子里已經有人注意到那傢伙消失的事情了。等到事情暴露的時候,不管你願不願意,都還是非得逃跑不可,所以還是先準備吧!」
就算他很會編造謊話,那也只是代表著他的腦筋反應很快而已。這個男人若不是出生在日本殖民地這種不幸的環境中,一定會有著截然不同的人生吧!譬如說,在某個和平的小漁村裡頭,當個眾望所歸的船老大或是漁會領袖之類的……
「說什麼傻話!」濱崎說道,「夏天的話還好說,像現在這種時候,單冠灣三村的全體居民,你說要讓他們撤到哪裡去?三百居民,哪裡有可以禦寒的地方?還有,要準備多少糧食才夠?」
「幾天之內。」
「他會不會把擇捉島的方向整個搞錯了呢?或者他往釧路和厚岸的方向去了也說不定,那邊是否也要發布通緝令呢?」
大冢走進馬棚的通路,用力打開馬棚的後門。外面是廣闊的放牧地,在正對面的斜坡上,可以看見宣造的小屋。宣造剛好正跨上馬背,從放牧地往燈舞街道奔去,在他的背後,背著一個包和一把槍。
「我知道了。」濱崎站起身說道,「由我來聽他說話。我換一下衣服,在那之前讓他先找個地方待著。」
現在是黃昏時分,將近四點鐘的時候。
這天夜裡,晚餐結束后喝茶聊天的話題果然是圍繞著入港的那支艦隊為中心在打轉。有紀和宣造揣測著演習的目的和意圖,熱烈地討論著,而金森則是忠實地扮演著聽眾的角色,然後,兩人的談話得出了一個結論:支那事變尚未告一段落,但日本卻似乎又要和美國、英國進行新的戰爭……
「啊……嗯?」賢一郎直到這時,才總算了解了有紀的問題。
他們打算攻擊的地方,果然就是夏威夷吧!
兩人最初的行為,或許只是單方面而毫無憐惜之心的動作而已。為了忘卻自己因失控而產生的後悔之心,賢一郎極其粗暴地對待著有紀的身體,感覺就像在凌虐這個肉體一樣。有紀的反應,一開始顯得頗為羞澀而拘謹,她閉著眼睛,並沒有主動去碰觸賢一郎的器官,只是讓身體任憑賢一郎隨意擺弄,並痛苦似的咬著嘴唇。終於,有紀的內部像是溢出蜜汁一樣的濕潤,光裸的身體上也開始冒出汗水。在賢一郎的身體下方,有紀漸漸地達到高潮的頂點,最後終於發出宛如忘我一般、喜悅而高亢的叫聲,就在聽著有紀叫聲的同時,賢一郎也達到了高潮。
濱崎的語調感覺起來帶著有挑釁的意味,而金森的回答也是很粗魯。
「我是沒辦法成為人家哥哥的。」
此刻,單冠灣正位於他的右手邊方向。雖然透過樹叢已經不時可以望見單冠灣灰色的海面,不過賢一郎為了不讓自己被炮艦給發現,還是儘可能地選擇走在這片平坦山脊北邊的道路上。跟沿著海岸的道路相比,這條路的距離恐怕要遠上好幾倍吧!總之,他的目的地是正好位於海灣最深處、名叫燈舞的村子背後那個丘陵。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中,雙方一直重複著同樣內容的對話。對面的士官,是個比磯田還不知變通,簡直就像腌菜的石頭一般又臭又硬的傢伙。儘管磯田費盡了口舌,士官卻仍然頑固地一再將他拒絕在外。到最後磯田火了,大聲向對方說:
有紀又慌慌張張地搖頭說:「不,不是,我不知道!」
有紀也在觀察這名男子。消瘦的臉頰,邋遢的鬍子,單眼皮下的雙眼,帶著某種彷彿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銳利眼光。從嘴唇到下頜的線條,在述說著這個男人的頑固以及強韌的意志力。他的年紀大約三十https://read.99csw.com歲左右。
「為什麼不把我交出去?」
有紀再次說道:「果然是這麼一回事呢。」
宣造在大廳的角落裡抱著雙膝,沉默而專註地聽著金森的話。
男子又咳了一聲,伴隨著像泡沫破裂一般的聲音,血從他的口中噴出來。他的眼球轉動了一下之後,便再次垂下了頭,一動也不動了。
「還有許多想要逃卻逃不出來的可憐男人們,仍然留在那個地方。」
或許這個問題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吧,男人的臉上露出了短暫躊躇的表情。他的眼神在一瞬間閃過了一絲猶豫不定的神色。男人簡短地應了一句:「我是朝鮮人。」
「忘了這件事情吧!」賢一郎對這宣造重複了一次自己的話后,便離開了馬棚。
「什麼事?快點講!」有紀詢問。
「那就在馬鞍上幫我鋪上一張坐墊吧!」
不知多少艘機動部隊的船隻正在海霧的彼端,朝著單冠灣的外洋出航。
第二天一大早,賢一郎又因為身體發冷、整晚無法熟睡的緣故,早早便醒了過來。身體的肌肉相當僵硬,稍微使勁的話就可以聽到纖維質發出像是要被折斷的聲音。今天以內,一定要弄到糧食和衣服才行。賢一郎將最後剩下的魚乾放入嘴裏,含了一口雪,把它當成今天的早餐。
賢一郎背起帆布包,提著皮箱,順著這條道路朝向東邊走去。每當踏出一步,浸濕的長筒靴里就會響起水聲。從這裏到單冠灣大約是十五到二十公里左右,路上應該會有足以抵擋強風吹襲,能夠讓自己稍微睡個覺的岩石吧!總之,現在自己必須趕快離開這片毫無遮蔽的海岸才行。
然而,那個手提箱不見了。賢一郎迅速地將倉庫其他的每個角落都檢查了一遍。沒有。是宣造嗎?還是被管理員室田發現了?
進入倉庫后,角落裡的漁網堆積成山,亂成一團,在那底下,藏著自己的茶色皮箱。那是前幾天,在他被宣造突然用槍抵住之前不久,特地藏匿在這裏的東西。
賢一郎將口琴放入抽屜內之後,走出了大廳。白雪紛飛,在陰鬱而烏雲密布的天空下,霧氣籠罩著整片單冠灣的海面。在海岸附近觀看停泊在單冠灣里的艦船,只能辨識得出大約十艘左右的朦朧艦影,每艘船艦的表面,似乎都覆蓋著一層白色的雪,又或者,那並不是雪,而是浪花在舷側凍結而成的霜吧!
「裏面是什麼?」
「這個嘛,有沒有專門負責那方面的人,關於這點我並不清楚。」
「不會。」有紀相當放鬆地說著,「事實上,我想跟你說謝謝。」
當金森吹完口琴后,有紀出聲說:
磯田向巡查部長敬了個禮,然後便前往老門漁場而去。
「沒有關係,我了解。」有紀的呼吸變得有些紊亂,「你是帶著多麼苦悶的心情,一直活到現在的,我了解得很清楚。雖然你是個小偷,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這些我都知道。」
賢一郎面對這突然提出的話題,一邊小心提防,一邊含混地回答著:「是這樣子嗎?」
「那個憲兵說什麼了嗎?他難道不知道這個海灣已經被封鎖了嗎?」
賢一郎登上沙灘后,將手提箱放在雪上。此刻,他感覺自己就像是正從玻璃碎片中走過一般。在皮膚的表面,彷彿有著無數切割撕裂的傷痕,每一道傷痕,都讓他感受到冰冷而刺骨的疼痛。從脊椎直到頭頂,全都像是被人痛毆一頓之後,充滿了麻痹的感覺。神經纖維似乎因為海水的冰冷而停止運作了,就連身體裏面的血管也急劇地收縮了。賢一郎不禁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他的膝和肘關節雖然還能夠活動,但是手指卻已經完全沒有感覺了。
室田將槍托靠在肩上,槍口直接對準了賢一郎的胸部不動。
「怎麼了?他妨礙了演習嗎?」
緊跟著兩艘戰列艦之後,又有幾艘比較小型的新船駛進了海灣,看樣子,好像是巡洋艦及驅逐艦。
狐狸致懶漢
「沒有。而且他好像還生病了,臉色就跟當麻沼澤的冰一樣,一片慘白。大小姐,你看現在該怎麼處理好?」
有紀在用早餐前,察覺到有彷彿海鳴般的低沉聲音傳來。聲音似乎是從海灣遠處的海面上,逐漸地朝著灣內逼近而來。那聲音聽起來既像是有無數的猛獸在低聲咆哮,又像是海嘯將臨的前兆。雖然有紀朝著充滿霧氣的遠海方向不停觀望,但仍然無法清楚地分辨聲音的來源究竟是什麼。
「晚安。」
「他已經逃跑了嗎?」
往山脊的北面走去時,一條淺淺的小溪映入了賢一郎的眼中。這條小溪的位置,和吹來的風向正好是呈直角。在那裡,賢一郎發現了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小洞,那應該是溪畔的土壤被掏空所形成的,上面只留下一表層土,有如屋頂一般遮蓋著洞穴。雖然沒有大到可以住五個人的小家庭那種寬敞度,不過比起八代丸的船員室要寬大許多,頂部也高了不少。天然的屋頂上長滿了植物的根,可以不用擔心會突然崩塌下來。賢一郎進入洞穴,放下行李,用防水布搭起了簡單的帳篷。
「不,這隻是身為憲兵的敏銳嗅覺罷了。」
宣造站在睡床邊,他的臉上擺出一副「沒辦法,只好照辦」的表情。男人看來也很理解他的想法。
「我想在你的房間。」
濱崎向大冢詢問道:「十七日前後,有沒有聽說什麼人從海灣漂流過來?」
賢一郎決定把自己的皮箱藏匿在這間小屋裡。不管怎麼說,在山裡面是無法使用無線通信機的,拿著它不只會妨礙行動,而且還有損壞的危險。因此,最好是將它放置在能夠完全遮擋住風雨的地方會比較好。
「身體的狀況已經好多了嗎?」宣造邊拿著耙子邊問道。
「礦坑生活完全沒有任何樂趣可言,最大的夢想,就只是等待契約期滿時能回到故鄉。」
「在憲兵教導隊的時候受過訓練。」
「你好像相當有把握哦!」
從留別村出發至此大概走了二十五公里,這裡是西海岸的老門峽灣。
賢一郎滿臉苦澀地說道:「但,我是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男人。」
磯田脫下雪靴,卸下背上的滑雪板,將靴子固定好。雖然對磯田而言,這還是第一次滑雪,不過他覺得,既然別人都沒問題,那麼身為憲兵的自己,應該也不成問題才對。他慢慢地試著從滑雪板上站起身來,感覺起來,腳步似乎遠比想象中還要來得更加顫顫巍巍。磯田張開雙腿、蹲低身子,重新將行李背好。接下來,只要一路下坡,直抵海灣就行了。只要開始往下滑的話,大概就會像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看過的一部新聞紀錄片裏面的德國山嶽兵一樣,沿著山坡的斜面,像滑水一樣流暢地滑降下去吧!
「好,我知道了。」
就在這場演習前後,在單冠灣附近有一艘疑似跟犯罪有關的漁船遇難,而且它遇難的原因並不是單純的船隻翻覆之類,而是火災。不只如此,雖然發現了船隻的殘骸但船員的遺體卻沒有跟著漂到海岸附近。
青年問:「你在這裏幹什麼?」
他的臉色看起來的確很不正常。有紀跪在男人旁邊,將手伸向男人的額頭,男人突然再次繃緊了身體,轉過臉去。他大概是以為自己會被打吧!有紀不介意地再次伸出手,貼住了男人的額頭。
「不是,是朋友。幾年前,我們兩人曾經肩並肩,一同度過許多困苦的日子。那段日子里有開心的事,也有辛酸的事,儘管當時糧食及香煙都不是很多,但我們大家總是會一塊共享。那時候,我的朋友總會用這把口琴,吹奏著這首蘇格蘭民謠。」
賢一郎又不自主地打了寒戰,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微微地發燒,冰冷的汗水,似乎正從背上不停地流下來。
「還真是夠有裝模作樣的說話方式呢!」
「什麼時候動手?」
「我是帝國海軍大湊警備,吉村上等兵。」對面的士官說道,「從今天開始,單冠灣已經被封鎖,因此,再往前的地方都不能通行了。」
「你是單身嗎?」
「在親眼看見那艘遇難的船之前,我是不會輕易相信這一點的。」
原來如此,難怪海軍對於這場大演習的舉行要如此神經質了。對於軍事,有紀完全不了解,不過,兩艘戰艦和數艘航空母艦集結在這擇捉島的海面上,就算宣稱只是單純來訓練旗號配合程度,恐怕也沒人會相信吧!
「船員。我是輪機員。」
賢一郎一邊朝馬棚的入口望去,一邊對宣造小聲說道:「我明白了,只是沒想到事情竟然這麼早就曝光了。」
「你是住在這裏的人嗎?」
「大多是去美國那邊。西雅圖、舊金山、聖地亞哥、紐約我都去過。對了,還有西班牙。」
「今後,你有什麼打算?」
如果錯過這一次機會的話,那就無法再期待下一次了……有紀的眼神中,似乎訴說著這樣的情緒。至於那是什麼樣的機會呢?賢一郎從有紀的眼神中無法判斷出來。是結婚的機會呢?或是離開這個小島的機會?還是說,她只是單純地,渴求著向賢一郎投懷送抱的機會?
「有紀大小姐!」宣造這次稍微壓低了聲音。
賢一郎穿上厚外套,打開衣櫥的抽屜。他從裏面取出望遠鏡。手槍和小刀目前用不著,等會兒要逃走時再來取就行了。
賢一郎問道:「你什麼時候來這裏的?」
有紀再度問道:「你不是從勞改營那邊來的嗎?」
邀她一起離開吧!
「沒錯,所以你要先準備好充分的食物。」
「完全沒有。」
有紀用幾乎不可聞的細微聲音,開口說道:「原來如此。」
男子並沒有回答,只是面朝著濱崎,從鼻子里發出嗤笑聲。那是一副看起來相當傲慢不羈的神情。
賢一郎把望遠鏡舉高說道:
「不是演習,那是什麼呢?」

22

他的語氣中充滿了壓迫感。
「好,我馬上請宣造準備。」
有紀就這樣漫無目的、天馬行空地想了起來。
「對於你的出身究竟是如何,我並不在意,對我來說,你只要做個真真切切、正直誠懇的人,這樣就夠了。」
「俗話說,哭泣的小孩和軍隊是最難對付的啊!」
男子答道:「我是不是有什麼犯罪的嫌疑?既然如此,要檢查我的身體或是行李之類的,都請便吧!或者說,要不要跟其他地方的警察也聯絡一下?」
「從工頭那邊奪過來的。」
賢一郎透過準星,瞄準了濱崎的身影,濱崎也同樣地,用槍口對準了賢一郎的胸前。賢一郎扣住扳機的食指開始施力……
賢一郎抓住有紀的肩膀,將她的身體摟住往迴轉了半圈,有點像是跳吉魯巴舞一樣,讓有紀面對著自己,此刻,有紀的臉就在賢一郎的面前,她那淡棕色的雙眸中,隱隱有淚光浮現。
賢一郎將棉袍往上拉到頭部,再將它的下擺往下裹緊到腳底。雖仍在盜汗發冷,但似乎漸漸緩和了一點,躺在這張床上不到三分鐘,賢一郎的意識便陷入了朦朧的境界里。
時間來到了十一月二十一日。
那名叫金森的男子聽了之後,便坦率地將衣服脫掉。
「看來,我回北千島的時間得提前了!我才不要被軍隊徵召然後戰死呢!」
這樣一想之後,濱崎對哨兵說道:
現在是清晨六點零五分剛過。
「在這個被封鎖的海灣里你說我該怎麼出去?」
「你的意思是,要我幫你偷東西是嗎?」
賢一郎斷然地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再次走進了海里。激烈的疼痛,再次沿著後腦勺向他襲來,他忍不住張開嘴,慘叫了出來。
青年從後面用槍抵著賢一郎的背部說:「往右走。我的小屋在那裡。」
沒辦法了!
濱崎的視線回到有紀身上。有紀無力地坐在混凝土地板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在她那雙大大的淡色眼眸里看不見任何屬於現實的東西。她的視線沒有焦距,臉上也完全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是從恐怖中解放的喜悅呢,是目擊了殺人現場受到衝擊呢,還是因為認識的男子在自己面前死亡,而感到震驚與悲嘆呢?僅從有紀的表情之中,完全無法辨識出任何諸如此類的感情。
宣造張大了嘴,眨著眼睛望著賢一郎。他好像完全不敢置信自己耳中所聽到的事情。
這時,有紀插入了大冢和賢一郎之間的談話:「你什麼證據都沒有對吧?就算他不是這個島上的人,但也不應該懷疑人就是他殺的啊!」
賢一郎望向身旁的馬,撫摸著它的鬃毛說道:「我啊,似乎對你做出了很糟糕的事,我根本不應該那樣做的。」
「晚安。」
「也許到別家去串門子了。」
「沒辦法搭上千島汽船,真的很可惜,不過在那些艦隊離開前,船都無法入港哦!」
「他不是個會殺人的小孩啊!而且,他跟室田這號人物也根本不熟。」
有紀也看到了相同的東西。船隻迅速地突破了濃霧,朝著單冠灣中央的水面邁進。那是一艘大得出奇的船隻。高聳的艦橋,如同古城的天守閣般黝黑地聳立著,在它的前後左右,到處充滿了像是槍尖般的東西。那應該是大炮的炮身,或是機關槍的槍身吧!
「我沒有欺騙你。」
「那你把我剛才說的話給忘了吧!」
「就算你偷了船,等你在北海道靠岸時,不是照樣會被抓住嗎?」
在一片漆黑中,賢一郎坐了起來。他划亮了根火柴,確認一下時間。現在是晚上十點十五分。在這個清晨很早降臨的漁村裡這是個不會有任何人爬起來的時刻。
署長敬了個禮,磯田也跟著回禮。汽笛聲響起,羅臼丸白色的船體震動了一下之後,駛離了岸邊。這艘隸屬於道廳千島調查所的船隻預定在午後六點抵達擇捉島西海岸,從紗那入港。
「演習。目前正在極其機密的狀態中實行。」
「嗯。」大冢點點頭,「那艘船的名字我最近聽到過。」
「謝謝照顧。」
「如果受傷的話,他會跑到哪裡?」三人面面相覷。
宣造站起身,拔出插在室田脖子上的小刀。那是把有著鹿角做的刀柄,看起來經常被使用的狩獵用小刀。宣造一邊喘著大氣,一邊對賢一郎說道:「我因為你的那一番話,所以追了過來。室田就走在我的前面,往你去的那個小屋方向走去。你沒有注意到,對吧?」
油燈微亮的火映照在天花板上。自己睡了多久?現在幾點了?不,應該說,現在還是「今天」嗎?光影搖曳中,賢一郎完全失去了對「時間」的概念。
艦隊還是維持著和昨天一樣的陣形,頂著烏雲密布的天空,在單冠灣里下錨。戰列艦、驅逐艦和航空母艦全都正確地維持在和昨晚相同的位置。
十一月二十二日的拂曉來臨了。
「因為這樣,所以才在夜裡去散散步?」
「我知道!」濱崎制止了相樂的話,「簡單說,不就是要保守機密嗎?這裏的居民每個都是熟面孔,也沒有什麼可疑的傢伙,因此,只要限制他們的行動範圍,不就夠了嗎?」
他發現,自己對上面那條連字元號的解釋錯了,那不是連字元號的意思,而是應該當成「減號」來解讀。換言之,正確的讀法應該是這樣的:「X-16集結,X-12出擊。」X所代表的,正是機動部隊發動奇襲攻擊的日子。
金森坐在爐火旁,交互看著有紀和宣造的臉這樣說道。感冒痊癒之後的金森,說話的聲音果然顯得思慮深沉,有紀清楚地感受到,他所說的一字一句,都是發自肺腑深處的真摯言語。如果不是每天生活在那種被人斥喝怒罵環境下的人,大概沒辦法用如此沉重的聲音述說這一切吧!
「去村子。」
有紀看見男子裸著的上半身,同樣不假思索地驚呼了起來。男人那厚實的肉體,足以和單冠灣的漁夫相媲美,但是漁夫們的肉體上並沒有像他這麼多的傷痕。首先是在右腹部的地方有一道很大的刀傷,應該是被刀砍或是手術的痕迹吧,在左肩的下方,則有很多像是被火燒傷般,呈現圓圈狀的傷痕,除此之外,還有五道顏色呈現淡紅色,長度約在一寸左右的傷疤,毫無疑問地,這個男人不是被人施以過相當殘酷的私刑,就是曾經遭遇過某種重大事故。
「他們工作的時候會用到發動機嗎?」
賢一郎套上剩下的一雙襪子,再將木棉製的毛巾小心翼翼地包裹在襪子外面。他心想這樣的話,多少能耐得住一點寒氣吧!接著,他將雙腳放進已經凍透的靴子里,然後試著在地板上踏步看看。雖然可能馬上會再擠出冰冷的水來,但這也沒有辦法,畢竟他已經沒有可以替換的鞋子了。
「八代丸?」濱崎想起來了,「那艘漁船似乎遇到海難,殘骸在附近被發現了。」

09

霜降色的毛衣上,披著藏青色帶有風帽的厚夾克,花呢質地的長裙下,穿著漁業用的長靴。
首先,金剛型戰列艦有兩艘,艦名目前還無法確定。另一方面,航空母艦的名字就比較容易辨識了:赤城、蒼龍、飛龍、瑞鶴和翔鶴一共五艘。在赤城號的旗杆上飄揚著將旗,這麼說來,艦隊的旗艦就是這艘航空母艦「赤城」吧!
「到底是什麼事?」賢一郎裝糊塗地問道,「找我做什麼?」
「晚安。」
接下來的瞬間,賢一郎往室田的身上飛撲了過去。他用左手撥開室田的槍后,揮出一記正拳擊中了室田的下巴。室田一個踉蹌,朝著背後的牆壁倒去。賢一郎從他手上取走槍,往旁邊一丟,然後用膝蓋狠狠地頂撞著室田的腹部。兩次、三次……室田的體格很好,大概還受過一些不完全的格鬥訓練,面對賢一郎的攻擊,他完全出於防守狀態。
花上兩天的時間是嗎?雖說比起搭乘定期聯絡船還是爭取到了時間,但和從根室出發時所預測的時間還是產生了落差。搞不好就在這兩天內,事態會演變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也說不定。
「就人品來說,這個島上的男子似乎都不差。他們每個人都是好人,就像顆潔白光滑的蛋一樣,很容易就可以看穿他們的個性,而且性格方面也沒有什麼陰暗面。但是,學過很多東西、或是到過許多地方,像這類擁有深刻內涵的人,在島上幾乎沒有。不只如此,經歷過種種辛苦的事,嘗遍這個社會酸甜苦辣的人也不多。」有紀注視著賢一郎,繼續說道,「就好比,像你這樣的人。」
「要到隔壁的留別村的話,爬過這座山大約三十五公里,大概得花七個小時左右。從留別村到單冠灣的年萌村,則要走上二十公里。大概總的加起來需要兩天的時間吧!」
「做什麼?」
看樣子,似乎有多艘大型船隻,正在朝單冠灣接近過來。
那是室田。室田端起槍,瞪著賢一郎說:「那個東西是您的嗎?我看不只是單純的收音機而已吧!」
他是一位身材矮小、有著圓圓紅鼻子的士官。看樣子,他似乎在寒冷的氣候中暴露了頗長的一段時間,他的皮膚表面有蛻皮並且凹凸不平的地方,看上去相當醜陋,或許,那是由於輕微的凍傷造成的吧!
宣造吞吞吐吐地開口問:「那個你有沒有從派出所警察那裡聽到什麼事?」
「我承認我說了謊,」賢一郎竭盡心力地拚命解釋著,「你說的沒錯,我是騙了你。但,我說的話也不全都是謊話。」
「不管是什麼人都好,你只不過就是個卑劣的男人罷了!」有紀回應道。
「打算去那邊找工作。」
磯田茂平中士費盡千辛萬苦,總算走過了丘陵地長長的山路。他在長滿蝦夷松的原始森林間,穿著雪靴連續走了五個小時。他的雙腳已經疲累不堪,膝蓋感覺就像是要裂開來一樣。隔著樹叢可以看得見海,前方有著大弧度曲線的海岸線,那就是單冠灣。它的方向比起磯田原先的想象更靠近左首。他原本打算直接朝著海灣方向挺進的,結果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成跟海岸線平行了。
「明天,也許需要準備十匹左右的馬。」有紀停下手邊的料理工作對宣造說,「明天『東春丸』要進港,應該會下來很多客人。」
有紀說道:「如果只是在這個國家裡逃亡的話,不管逃去哪裡都是一樣,早晚都會被赤紙和特高追上的。」
就實際而論,機動部隊是在二十二日集結,今天二十六日出擊,一共在單冠灣待命四天,第五天出港,跟這兩個數字之間的差完全吻合。
濱崎朝著工廠的方向奔去。磯田遲疑了一陣之後,也跟著沖了過去。
二十六日〇六〇〇
「你的名字是什麼?」
「這些我會幫你轉達的。」
「不清楚。我們既找不到生存者,也沒有發現任何一具遺體。」
「對,從那裡來的。」
「聽說是蘇格蘭的曲子。」男人回答道,「你喜歡音樂?」
濱崎朝著海灣的左手邊望去。在燈舞川橋的對面,可以看到進行鯨魚解體處理和製作罐頭的工廠。那是一座只有在夏天才進行作業的捕鯨場,在這個季節是全面封閉的。雖然鍋爐及發電機此刻都沒有在使用,但如果那傢伙將便攜型的無線通信機運過去的話,就可以使用工廠里的發電機來獲取電力了,不是嗎?

14

「怎麼啦?」男子像在嘲諷似的笑著說,「你是要賭我已經把機密泄露出去了呢,還是要賭我並沒有成功呢?要賭哪一邊,隨便你高興吧!」
「十五元、五十錢。」金森用濁音這樣念著,念完之後,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雖然和他平常給人那種帶刺的印象似乎不太吻合,但這是個清澈而又讓人喜歡的笑容。「怎麼樣,我念得不錯吧!」
在出港之前,磯田又向根室警察署的署長詢問道:「單冠灣那邊沒有任何聯繫嗎?」
不過,磯田是不可能就這樣回留別村的。他眺望著遠方的景象,對於自己因為某個「無法解釋的理由」而被趕回來,覺得無法接受。
金森並沒有避開有紀回眸的眼神,他倚著牆壁,和有紀四目相交。只見他微微眯起眼睛,注視著有紀,那副表情,就像是在眺望著七月的湛藍天空一樣。
「那位船員和你母親結婚了嗎?」
「打算去哪裡?」
「難道你希望我把你交出去?」
「你這個年紀,也是該擁有自己家庭的時候了吧。」
「拒絕那位穿著軍服、威風凜凜的軍官,你不覺得很可惜嗎?」
「在這裏。」濱崎拉長身子,指著房間裏面說,「剛剛應該還在這裏。」
然而,就在這天午後,千島汽船的客貨兩用船「東春丸」卻駛進了單冠灣。這艘原本不應入港的船,在十六日那天的傍晚由函館出港,沿著擇捉島東海岸的漁場前進,並按照預定行程進入了單冠灣。
「沒準兒,我會跟你收住宿費哦!聽宣造說,你好像有金幣。」
也就是說,奇襲攻擊是在十二天之後,那天正是日本時間的十二月八日。真是一場手段相當靈活的暗算行動。如果以速度很慢的油輪為基準的話,艦隊在十天整之內,可以移動大約七千兩百公里的距離,如果以十一天計算的話,則大概可行駛七千九百公里。以這種距離,到達西雅圖是極限,至於前往舊金山、聖地亞哥則無此可能,新加坡的方向完全不對,要到達悉尼也不可能。
「只要盡情地踢馬的側腿,它就會狂奔出去了。」
「沒關係,反正我從一開始也就做好了這樣的打算。偷到船之後,即使得渡過流冰,我也非到北千島去不可。」
「並不是這樣,不過,我還是不知道你幫助我的理由何在。」青年像是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妥善回答這個問題似的,抿著嘴角說道:「就算要把你交出去,你最好也還是得先吃些東西,填飽肚子才行。你知道,你現在臉上的氣色是什麼樣子嗎?」
「我不相信!」
「我並沒有要拒絕的意思,只是濱崎中尉他並非我喜歡的類型。」
是那個男子!
她穿著一件看起來相當溫暖的霜降色毛衣以及一條花呢質地的長裙子。她的樣子看起來與其說像是日本北方島上的居民,還不如說是像蘇格蘭一帶漁家女的裝扮。
在這之前,自己還有必要知道些什麼呢?
「你想用決鬥來解決是嗎?」
「沒有特別的事的話,我是不會把它帶在身上的。」
「有看過的印象嗎?這是在小船上找到的,不過並不是室田的東西。」
「比起憲兵隊身上的臂章,我身上制服的力量,實在是微不足道。」
「是啊,可是他竟然連再見都沒講就離開了呢!他該不是以為這樣做會對我比較好吧?」
大冢說道:「什麼罪嘛……大概是殺了室田吧!」
「昨天吧,或是前天。我們找不到室田的人影,但在小屋內卻有流血的痕迹,還有小船的船緣上也有血,因此我推斷,室田大概是在小屋子裡被殺害之後,又被人將屍體沉入了沼澤裏面了。」
「別管我,我問你是從哪裡來的?」
這時,賢一郎忽然想起潛藏在記憶深處的某樣東西,那是記載在那張擇捉島的海圖上,意義不明的文字。
「到那邊大概有多遠的距離?」
「嗯。不過,即使是這樣,應該也還有別的方法可以離開這座島。」
小心翼翼地離開結冰的小溪之後,接下來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面積相當廣大的沼澤。在湖面完全結冰的季節里,如果要在湖面上蓋個滑冰競賽場的話,大概可以一口氣蓋上好幾座吧!
有紀白皙的臉頰上頓時染上了紅暈。

10

單冠灣內似乎不像是有艦隊集結的樣子,就連一艘軍艦或民用船隻的影子都沒有,放眼望去,在眼前展開的,就只有宛若銀盤一般泛著光澤、清澈無比的暗灰色海面而已。自己是不是來遲了?賢一郎移動望遠鏡,在原野前方的海岸處,似乎有個小村子。那應該就是叫做天寧的漁村吧!至於燈舞、年萌這兩個村子,則因為距離太遠而無法辨識,或許等天再亮點之後,就能夠稍微看清楚一點也說不定。在原野的左邊,也就是天寧村的正後方,可以清楚地看見幾棟像是兵營的建築物。仔細看的話,似乎還可以看見掛在旗杆頂端的風向旗。那一定是日本海軍的天寧機場。由於看不見任何像機庫一樣的東西,因此這邊應該沒有常駐的航空部隊才對。
宣造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做錯事怕被母親責罵的小孩一樣。或許又發生了什麼麻煩事情了吧?看宣造的樣子,他似乎很介意客房方向的動靜。有紀離開廚房,走到宣造旁邊。
「不是。」賢一郎搖頭說,「我是想邀請你,看你要不要一起去堪察加半島。」
「在我的小屋裡。他手上拿著這個。」宣造從懷裡取出手搶,又馬上收起來。
賢一郎無可奈何,只好轉過身背對著青年。在到達村子之前,還有機會拿出手槍反擊吧!賢一郎將雙手垂放在腰際,往湖畔的道路走去。
「不,在國后,國后的乳吞路附近。」
相樂中尉向濱崎敬禮后說道:「聯合艦隊的一部分,即將集結在本灣實施演習。因為是在極秘密的情況下進行的演習,所以希望海灣內村子的居民能夠全部退避到稜線的另一邊。」
賢一郎在那條被稱為「燈舞街道」的細長道路上行走著,穿過那座記憶中的橋,逐漸接近湖畔。湖畔小屋的管理員是個叫做室田的男子,現在正在村子里,因此,要再次潛入倉庫之中,並不是件很困難的事。
學校雖然仍舊維持正常上課,但居民的日常生活,事實上已經跟凍結了沒有兩樣。
「你想想看,既然道路都被封鎖了,那麼就算出海也是一樣,大概在海灣的入口處,就會被趕回來的吧!」
「中士。下次我就不發警告,直接開槍了。」磯田兩手高舉,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宣造不服地說道:「我還不能完全相信這個男人。」
「在這種時間說想喝越橘酒,你會生氣嗎?」
濱崎再問:「通信已經結束了嗎?你已經發出機動部隊出發的電報了嗎?」
大冢脫下外套的風帽。看樣子,他似乎已經在戶外走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在他的那撇鬍鬚上,還結著細細的冰粒。
「我想我還是留在這裏吧!馬鈴薯的事我很抱歉,錢的話我會付。」
「那個男的似乎是從根室,搭著一艘叫做『八代丸』的漁船朝這座海灣而來的。那艘八代丸沒有入港嗎?」
「啊!就是這個!」
「這也是從勞改營借來的,可以拿來眺望難得一見的軍艦哦!」
「我說,我不想要那個男孩就這樣離去。迄今為止一起歡笑、一起唱歌、一起吃飯、一起騎著馬遠行,一起打掃馬棚……這麼長時間相處累積的感情,對他來說難道完全沒有任何意義嗎?這樣的事情,我根本不願去想。一想起宣造說話老實的模樣、清爽的笑容,全都是為了隱瞞些什麼事情所裝出來的假象,我就更加什麼都不願去想了……」
「我建議您走通往年萌村的道路比較方便。燈舞村雖然和這裏也有直通的道路,但是我並不建議來自內地的人在冬天走那條道路。」
在海防艦國后號的艦橋上,相樂中尉從十二厘米的雙筒望遠鏡前抬起頭來。
賢一郎又繼續說道:「儘管我說了很多謊話,但只有一件事是千真萬確的,那就是我愛上了你。我想要在這件事情之後,帶著你和宣造一起逃到北方的某片土地去,不管你答不答應跟我去,我都要想辦法讓你點頭。我原本打算等這次的通信結束后,就把這件事情告訴你的。」
磯田握緊滑雪杖,傾斜身體往前進,下一個瞬間,只見他那雙穿著滑雪板的腳糾纏在了一起,接著整個人便臉孔朝下,摔到了雪地里。
賢一郎自己打開小屋的門,走了進去。
賢一郎在丘陵地帶的原始林間,默默地持續向前走著。
「別耍嘴皮子了,齋藤!我打從一開始見到你時,就覺得你這人相當可疑,早知道,我那時候就應該事先抓住你的!」濱崎一邊說著,一邊從門后的陰暗處走了出來,在賢一郎面前露出了全身。濱崎平伸著握住手槍的手臂,在從門口|射入的青白色光線中,叉開雙腿站立著。他和賢一郎之間的距離大約是十米。
「是的,他在昨天下午企圖從海獺岩方向通過沼澤的途中,因為力盡而倒下,船員們拘捕了這個男子,並將他帶往天寧村,不過因為天氣惡化,再加上天色又晚了,所以他們便在中途無人的漁夫小屋裡等待了一晚,直到天氣恢復才來到這裏。」
「你說的話全都是謊言,一句話都不能相信!」
「非常抱歉。」濱崎向那個男子說道,「可能是集結在這裏的艦隊,讓我變得有點神經質了吧!請忘了它吧!」
就在這時,有紀的指尖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拿著芋頭的手指被菜刀不小心切到,鮮血從破裂的指尖滲了出來。有紀將手指放到唇邊,把流出的鮮血吸掉。
「如果你有什麼難言之隱的話,最好趕快從這村子里消失比較好。一方面是為你自己,另一方面也是為了一直住在這個村子里的居民們。趁誰都還沒有受到傷害之前,你最好趕快離開這裏。」
賢一郎的雙腳漸漸變得很沉重,就連踏出一步都很吃力。他仰起頭望向天空,儘管天空中仍然和昨天一樣烏雲密布,無法判斷太陽的位置,不過仍然可以明顯地察覺出,時間已經接近日落了。隨著日落時分的到來,氣溫也開始急劇下降,於是賢一郎決定,先在這片丘陵地上夜宿再說。
「當你說起船上賭骰子之類的事時,聽起來就像真的一樣呢。」
賢一郎親切地說著:「已經好了。這陣子真是麻煩你們照顧了。」
「如果你可以保證的話,我會拿食物過來。至於你是誰,還有為什麼有手槍,關於諸如此類的問題,我會稍後再問的。」
巡查部長像是在安慰他似的說道:「算了,再等到夜裡看看如何?說不定,封鎖會突然解除呢!又說不定,到時海軍會比較好通融一點?」
「失敗過一次之後,我就不想再提這方面的事了。」
果然。
「好,就選那邊當第一個隱匿場所。」
「我想說,那邊可能會有工作嘛!」賢一郎撒了個謊,「說得也對,冬季本來就是休息的時候嘛!」
該用小刀了。
「收音機是用來收聽從上海傳來的朝鮮語廣播,可以了解朋友的情形和運動的狀況,金幣則是夥伴們的逃脫資金,由我來負責保管。」
金森的聲音,一句句地迴響在有紀的雙耳和內心之中。那聲音聽起來,宛如在對有紀的脖頸、耳朵和臉頰愛撫一般。好幾次等有紀回過神來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已經陶醉在金森的聲音之https://read.99csw•com中。當她眯著眼睛,注視著金森的眼眸時,金森對她輕輕地點了個頭,有紀慌張地眨了眨眼,連忙換了個姿勢。金森像是完全看透了她的內心一般,對她報以一個微笑。
男子沉默不語,臉上的是一副不愉快的態度。「早點兒幫我換馬吧!我在外面等著。」濱崎對著有紀敬了個禮后,便走出了驛站。
「單冠灣。」
「是騎馬嗎?」
「那個,」宣造露出一副難以啟齒的表情,舔了舔嘴唇說,「好像有勞改犯逃跑了!」
「請多保重身體,那裡的天氣應該已經相當寒冷了。」
有紀像在教訓宣造似的對他說道:「這話不要在別人面前隨便說比較好。姑且不論這座島上的居民,內地的人對於非國民可是很不友善的呢!」
男人張開嘴,臉頰緊繃的肌肉也跟著鬆弛了下來。在他的臉上,露出了一副像是「終於弄懂有紀在問什麼」的表情。
賢一郎的背部倚靠在牆壁上。從工廠深處靠近鍋爐的方向,跑出了一個人影,那是磯田中士。磯田衝到賢一郎的面前,踢開他手上的槍,左輪手槍在混凝土地板上滑行,最後在濱崎的腳邊停了下來。濱崎彎下身子,搶起了那把左輪手槍。
不管是組合起無線電通信機,或是讓發電機轉動,做起來都比剛開始的時候要簡單得多了。只是,要達到可以順利發出電報的程度,光是這樣的準備還不夠,必須要等到真空管變紅,賢一郎才能再次發出已經預先組合好的暗號電文。
「保重!」
「他說他之前曾經兩次嘗試進入,但卻都被趕了回去,可是他說他自己有無論如何都得進入單冠灣的理由,所以才試著從山裡面強行突破。」
男子用幾乎細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我啊,直到最後都是一個傻瓜。」
「不,這麼寒冷的天氣正合適。我去把它拿出來。」
有紀站起身子,對男人說:
「咦?」
有紀對這個男人說:「暫且先等你的感冒痊癒再說吧!你說的是真是假,以後自然會真相大白。」
這樣說來的話,目的地點果然還是只能是「那裡」。
室田露出吃驚的表情,看著被打翻的鍋子。
「別擔心,我只是在附近散散步而已。對了,像宣造這樣的年輕小夥子,為什麼要住在那樣的小屋裡呢?不是很不方便嗎?」
有紀的視線,落到了賢一郎手中的望遠鏡上,她眨了一下眼。
「為什麼要對我說這種事?」
「我會待在這裏。」
「喂!你講這莫名其妙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喂!」
相樂中尉完成任務后,向年萌郵局的局長說道:「其實應當要由我親自來封鎖那台機器才對,但相隔六十公里的地方,要執行實在是有點困難。就算徹夜來回,也是得花上兩天的大工程啊!」
有紀轉頭看向旁邊。不知道什麼時候,金森已經不見了。做早餐的時間完全遲了,有紀趕緊叫住宣造,一起離開岸邊。
有紀瞠目結舌地望著賢一郎。這跟偷銅線那種輕度犯罪完全不同。這個驚嚇對有紀來說實在來得太突然了。有紀用雙眼望著賢一郎,好像在告訴他說:「你快否認吧!」
賢一郎抓著有紀的手,將它引導到自己的下腹。有紀的手馬上觸摸到賢一郎的陰|莖,然後開始撫摸了起來。像是要確認那逐漸變大的形狀一般,有紀纖細的手指,不停地來回觸摸著。賢一郎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又回來了,而且正急速地成長著。
賢一郎抱起有紀的腰,凝望著有紀的瞳孔說道:「我雖然是個間諜,但距離專業的程度實在是差得太遠,我不該在這裏,不該迷戀上你這個女人的。」
在上海一家英國人很多的酒吧里,常常會有一群男子突然開始大合唱起這首歌,那通常是英國船員們大批擁進來時會發生的事情。那天,濱崎和那位名叫有紀的女歌手一起聽著這首歌曲,然後,她立刻就想起了歌曲的名稱,那是《奇異恩典》,歌詞內容姑且不論,濱崎感覺到,它的旋律和擇捉島上的風土,確實有著某種奇迹般的吻合之處。
「那是宣造的。」有紀茫然地說道。
午餐過後,賢一郎為了要和宣造一起討論逃跑的細節而來到了馬棚。宣造說道:「要偷船的話,留別村是最近的。紗那則必須要爬過一個山頭,但船的數量是最多的,有好幾艘帶有發動機的漁船。可是,不管是哪個村子人都很多,或許在還沒偷之前,我們就會被發現了。」
背後忽然傳來有紀的聲音。
「是這樣沒錯,但……」
「不,我要去擇捉島,在擇捉島上,應該可以找到情報才對。到那時候,還請你們務必立刻採取配合行動。」
「有家人嗎?」
在這個世界上,到底還有什麼是可以相信的?真心誠意、永不背叛的事物,是否真的存在?她的雙眼像是在詢問賢一郎似的,凝望著他。
「總之,必須先跟派出所報告才行。」
「沒想到你還藏了這一手,真讓我大吃一驚啊!」
「你就算在山裡面生活幾天,也沒問題嗎?」
還真會說謊呢!有紀在心裏暗自想著。不論對方提出什麼疑問,他都能夠立刻說出一套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釋,搞不好,他事實上是個比外表看起來更加口才流利的男人也說不定。
他是朝鮮人,有當船員的經歷,又是從勞改營逃脫出來的男子。他一方面既是個帶著手槍和小刀,渾身上下散發著危險氣質的男子,另一方面卻又是個鄭重其事,隨身收藏著一把老舊口琴的男子。這男子的人生中,似乎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真要說起來,他的身上似乎帶著某種犯罪的氣息,就連「金森」這個名字是否是真名,也完全無法斷定。他看起來應該是沒有讀過書,但又不像是個不學無術的人。或許他沒有讀過《論語》,但是他比起那些勞改營的工頭要更有頭腦。用有紀的方式來形容的話,金森就是一個雖然充滿謎團,但同時又自然而然地散發出魅力的男子。這天晚上,宣造在晚餐后也留在驛站的大廳里。油燈亮黃色的球型燈光,照亮了整個大廳。爐子內點著白樺柴火,時而傳來樹皮噼里啪啦燃燒的聲音。
這會只是單純的偶然嗎?
「抓鱈魚的時期已經快開始了,不過我並不鼓勵你去。冬天的北太平洋是很危險的,會搭上鱈魚船的,大概就只有北海道那些粗豪的漁夫而已。」
在旁邊的桌子上,可以看見壞掉的通信機。濱崎在來到這裏之前聽見的槍聲,大概是有紀擊中通信機的聲音吧!
先回賬房吧,有紀想著。
「就算你這麼說,我還是得第一個從你開始過濾起。還有關於身世的問題,也請你一五一十,好好地回答我。」
賢一郎在電光石火之間,從有紀手上奪走了手槍,扭住了她的手臂,變成了有紀在前而貿一郎在她的背後。
他心裏暗暗想著。
磯田茂平中士在十一月十八日的早上七點,搭乘北海道廳的調查船「羅臼丸」從根室出港。
那名叫金森的男子,雖然長期做著奴隸般的勞動工作,但他似乎並不是那種腦袋空空的男人。儘管曾經在勞改營里受盡殘酷的折磨,但他卻仍然保持著人類應有的品格與尊嚴。有紀不由得產生了這種感覺。
「好,宣造。等一下你要幫我把這裏恢復成平常的樣子。這傢伙就算不見了,也沒有任何人會注意到他。當然,也沒有人會想到是你殺了這傢伙。如果有人懷疑的話,到時候就逃跑吧!」
「這是軍方那邊的決定。」大冢撓撓頭說,「一開始的時候,他們好像還要求全體村民撤退到看不見海灣的地方。幸好,在機場的濱崎中尉和年萌派出所的警員反對之下,取得了軍方的諒解,算是把這件事給擋了下來。」
他在心裏這麼想著。他已經連續走了五個小時,但現在距離海灣卻還有七公里之遙,磯田感覺自己似乎繞遠了。
「其實……」金森撓著頭說道,「我是因為賭骰子金錢方面的問題,所以才和同事之間的關係處得很不好啦!」
「他說了他那理由是什麼嗎?」
當賢一郎的嘴唇一離開后,有紀喘著氣說道:「不管你是小偷也好、朝鮮人也好,或是勞改營的人也好。我一點都不在意。你對我來說,是個比你自己想象中還要重要的人,你知道嗎?」
就在這時,居民們又同時發出了一聲驚訝的喊叫聲,一艘擁有平坦甲板的巨艦,以嶄新的姿態出現在眾人的面前。
「夠了!」有紀勉強在臉上擠出一抹微笑,開口說道,「我只不過是想讓你清楚地聽見我的心聲而已。」
「走吧!」青年晃了晃槍口,對賢一郎說道。
過了中午,又有兩艘軍艦駛進了單冠灣。那是兩艘利根型的巡洋艦。由於利根型只建造了兩艘,因此艦名馬上可以確定是「利根」和「築摩」。它們好像是在集結的艦隊後方,擔任護衛的工作。至此,在這個單冠灣集結的艦船數量,如果不計海防艦國后號的話,總計共有二十七艘。另外還有兩艘到三艘的潛艦。到了明天,這個數量可能還會繼續增加。必須要準備趕快發出電報。
濱崎十分著急地在門口怒吼了起來:
「我只是睡不著而已。」
已經是下午三點了,或許差不多是考慮接下來行動方針的時候了。據往返于西海岸和北海道之間的人表示,不管是根室或是其他港口,都沒有任何其他有關於八代丸或齋藤的情報。然而,這就能代表齋藤並沒有進入單冠灣嗎?不,他一定是因為身處於完全封鎖的海灣之中,所以才會突然消失無影且音訊全無。這樣想的話,就相當合理了。
男子沒有再回應。
「現在可是分秒必爭的關鍵時刻!不要再重複那些無法開柵欄的回答,快點放我過去!」
「真的完全沒有嗎?」
口琴的聲音驟然停止了。賢一郎一看,人影的手臂正在大大地揮動著,然後,一件閃動著光亮的物體,朝著賢一郎飛了過來。賢一郎在一瞬間閃過了身,那閃閃發亮的物體,落在了他的腳邊。那是賢一郎的半音階口琴。
「能不能請誰架個雪橇,把我載過去啊?」
「那你自己呢?」
男人開口說:「對,就是這樣沒錯,請不要再追問詳情了。」
如此陣容的機動部隊,在這北邊幾近無人的泊地屏息等待著出擊,由此可以想見,其預定的作戰計劃究竟有多大胆。
等到疼痛的感覺漸漸淡去之後,賢一郎好不容易站了起來。當站起來的時候,腳步還晃了一下。現在的他,似乎已經疲憊到了極點,衣服也完全濡濕了。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當濱崎真吾中尉到達燈舞村時,時間已經過了下午兩點。
「不是。」
「謝謝你們幫助我。」
士官回答道:「我是信州出身的,比起游泳,我對打雪仗方面還更加在行呢!」
「好的,我馬上過去店裡。」賢一郎將杯里剩下的越橘酒一口飲盡。
賢一郎關上門,脫掉鞋子走進大廳。就在這時候,他忽然察覺到……

30

「沒有更快到達的方法了嗎?」
對於金森的解釋,大冢似乎可以接受。於是,他重新告知了金森有關海灣一帶被封鎖的事,並且再次叮囑金森,要他在演習結束之前,都不要離開單冠灣。
他的聲音在嘶啞中帶點鼻音,是感冒的聲音。平常的時候,他應該是個聲音清晰有力的男人。
「我是可利魯人啊!」
「宣造是可利魯人,他對於自己是日本人這件事,似乎並不怎麼認同。」
「是女人嗎?」
「宣造!」大冢怒吼著。宣造已經騎著馬,往山的方向跑遠了,在馬棚中,可以清楚地聽見馬蹄賓士的迴音。賢一郎和有紀從大冢的背後,跑到了他的身邊。宣造跑到了沙丘的背後,然後便消失無蹤了。現在,他大概正儘可能地朝著道路上的某個地方賓士,然後在途中丟下馬,再逃到山裡面吧!
對於國與國之間即將要展開的戰爭有多麼愚劣,以及將來會發生多麼嚴重的慘劇,自己完全無法預測。而對於這群機動部隊的去處,以及不久后就要揭開序幕的大戰爭將會怎樣收場,自己也不用特別感到在意……
「你說這話,好像你已經很習慣了一樣。」
另外兩個人也蹲在斑點周圍。「沒錯,是血,而且是不久之前留下的。」
「殺人的是宣造!是那個千島愛奴人!」
「金森。」男子答道,「金森賢一郎。」
就在這時,其中一個男子蹲到了地板上。在木板和木板的縫隙間,殘留著暗紅色的斑點。
在單冠灣鉛灰色的海面上,可以看見為數眾多的艦船,那不是單純的貨船或漁船,而是塗裝成灰色,以海軍的大型艦艇為中心所組成的陣勢。
「關於東春丸什麼時候可以進來,目前還不清楚對吧?既然如此,我們是不是可以讓客人到西海岸的港口去搭船呢?」
「這是當然的,雖說是演習,但是也沒有必要搞成這樣,真是毫無道理可言。」
通往海灣的三條道路,已經決定全部在山脈稜線處加以封鎖。天寧-內保線由機場警備隊負責,燈舞-留別線、年萌-留別線則由國后的水兵來封鎖。上午十點,封鎖部隊將各自派遣七八個人,在封鎖點拉開陣線並進行警戒。
「讓我看看你的行李。」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雖然說是什麼演習,但是要全體居民撤退,這也太不講理了吧!」
「為什麼,你連究竟是什麼東西被偷走了都不知道,就可以輕易懷疑是這個人犯下案子?」
賢一郎無法預料接下來的事態,因此也無法決定下一步該採取的行動。雖然說似乎不用擔心對方將自己交給警察,但似乎也不能就此放心。如果有什麼萬一的話,那麼大概就得按照最初的台詞,說自己是來單冠灣找工作的。但是,手槍的事情該怎麼解釋呢?在這座邊境的島嶼上,擁有槍支的人果然還是相當可疑吧!要試著堅持聲稱自己是為了護身而買的呢,還是……
那天晚上,直到天色完全變暗之前,村裡的騷亂都一直持續著。派出所的大冢帶著一群負責搜山的村民,誓言不抓到宣造就決不回去,另外一群男子,則是在當麻沼澤里發現了室田的屍體。村子里的熱門話題除了帝國海軍機動部隊在此集結以外,現在又加上了殺人事件,即使入夜之後,居民們也還是到處串門子,交頭接耳地議論著和這件事相關的種種流言飛語。直到夜裡十一點過後,絡繹往來的村民,才終於從路上完全消失。
「我會騎。」磯田用手摸著額頭說道,「馬也好、滑雪也好。」
賢一郎再次仔細觀望著單冠灣的海面,在航空母艦右邊,靠天寧方向的水面上,好像隱隱約約有一些探出頭來的艦影。那是潛艦。目前可以確定有兩艘,另外還有一艘應該是在後面,但又好像沒有在後面,目前就只有這部分的數量還無法確定。
金森睜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出現在單冠灣的大艦隊。
賢一郎一邊這樣想,一邊拿了一點熏制鮭魚和生馬鈴薯,塞進自己的背包內。
「因為公事的關係,我必須要去單冠灣。」
在兩人的面前,放著小茶杯和盛有果子的器皿。驛站女主人和客人之間的模樣,以及直到現在仍然殘留在濱崎耳邊的有紀的笑聲,帶給濱崎一種他們兩人十分親近的印象。有紀重新調整姿勢后,開口說道:「歡迎,中尉先生!」
「你好像和宣造成為朋友了呢!」
賢一郎拍著宣造的肩膀,用開朗的聲音說道:「你是說真的嗎?我可是間諜,又殺了人哦!」
「金森。你可以叫我金森。」
磯田若有所思地側著頭,沉默不語。濱崎將照片還給磯田后,向他說道:「能請你跟我同行嗎?我們必須馬上將那傢伙逮捕起來。」
當有紀想確認他眼神的真意時,金森已經從宣造那裡移開視線,轉而端起了手上的小茶杯。
說完之後,他又開始咳嗽了起來,從他的口中吐出了血。
「你不用隱瞞了,是勞改營那邊沒錯吧!」
他感覺到人的體溫,而且聽見了微弱的呼吸聲。他的視線在陰暗的大廳中游移著等到雙眼習慣后,賢一郎透過爐中殘火微弱的光線,看見的是——有紀。
有紀還是看不出有任何的反應。她的兩手撐在地上,臉孔朝著那個男子的方向,或許,就連磯田剛剛對她究竟說了些什麼話,她也完全沒有意識到吧!
賢一郎迷惘了,他感覺,自己似乎變得軟弱了起來,遇到這個情況,就算是蘭道夫·史考特大概也只能束手無策。話再說回來,如果要出拳的話,現在的自己恐怕連喬·劉易斯力道的百分之一都不及吧!自己的體力實在衰退太多了,沒辦法像兩天前那樣敏捷行動,就算打格鬥戰,又能發揮多少程度的技巧呢?
「我知道,大概整張臉就像鰻魚肉一樣泛紅吧!」
「什麼船員里的魔術師,我看是船員里的吹牛大王吧!」
賢一郎像是毫不介意似的說道:「可以再給我一點時間嗎?或許,隨著情況改變,我會將很多現在沒辦法對你訴說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你。關於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裏住下來的原因,我想,到了那個時候,我也會詳盡告訴你的。」
裏面的陳設相當雜亂無章,正中央有個柴火爐子,在它的右手邊有張鋪著榻榻米的睡床,睡床上堆積著臟污的被褥和寬袖棉袍。在爐子左側有一個簡單的灶台,裏面放著一個大約有幼兒身高那麼高的水瓶,在它的上面則是吊掛著洋蔥和玉米。房間的角落裡放著塞滿了馬鈴薯的袋子,泛著黑色光澤的熏制鮭魚,隨意地從小屋的橫樑上垂吊而下,靠裡面的牆角處,放著一把舊式的獵槍。
接下來就必須安裝天線了。賢一郎找出梯子,靠在支撐屋頂的樑柱上,然後拿著天線爬了上去。
賢一郎將皮箱放在配電盤旁邊的桌子上,取出用油紙嚴密包裹起來的電鍵,開始組裝無線電通信機。雖然這是部全由手工制兒的機器,不過做工卻顯得相當嚴謹而認真,就能力而言,做出這台機器的技術者應該是可以信任的。至於能不能順利將電報發送到美國海軍情報部,這點賢一郎就無法確定了。
賢一郎推開椅子,跳了起來。電鍵的線鉤住倒下的椅子,落到地板上發出強烈的撞擊聲,響徹了整間寬大的工廠。
接著,她在賢一郎身邊彎下腰,開始翻動起爐子里的柴火。
「請坐。」濱崎請這名自稱磯田的憲兵就座后,便同樣自我介紹說,「我是海軍天寧機場警備隊的濱崎真吾中尉。」
「剛剛的音樂我好像聽過,但名字卻想不起來。」
日本海軍現在還是持續停泊在單冠灣內,戰列艦二、航空母艦六、巡洋艦二、輕巡洋艦一、驅逐艦九、油輪八,還有潛水艇二或三艘。陣形沒有變也沒有移動。
「這個嘛……我不記得了呢!」
磯田拿出地圖,確認自己的位置。
這天早上,那個名叫金森的男人病情已經好轉得差不多了,大致上回到平常人的體溫。不過二十四小時之前,他還發著接近四十度的高燒,真是令人難以想象的恢復力。
「今天晚上,不會有人注意到我們的。」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一直將你蒙在鼓裡!我已經打算要向你表明,要把一切的真相全部都向你說清楚了!」
賢一郎也對著濱崎吼了回去:「不要躲藏在陰暗處,讓我看看你啊!堂堂正正地在我面前,秀出你的海軍軍服啊!」
男人反問了回去。
「你在說什麼啊?到底怎麼了?」
青年關上門后便消失了。
濱崎來不及射擊了。這時,磯田又再次開了槍。槍聲從濱崎身旁的咫尺之處傳出,硫磺的硝煙味四處飄散。男子的身體再一次發出了強烈的痙攣,他的頭碰撞到背後的牆壁,然後就像斷了線的玩偶般垂了下來。濱崎走近男子身邊,再次確認他的身體狀況。胸口上新的槍傷,正不斷猛烈地噴出鮮血。子彈恐怕是射穿了肺部,不久之後,這個男子就會斷氣了吧!
「那,我從廚房入口那邊進去。」磯田說道,「拜託你了。」
就在這時,濱崎忽然想起在幾周前接獲的命令,要求調查海灣內通信設備和發電機的事。在這個村子里,有一個地方會有發電機。
「是船。」宣造說道。
「正常不是應該都會騎馬嗎?」
「我想看見這個國家,變成一片被燒盡的荒野……」金森這樣說著的臉變得歪斜扭曲,從嘴角可以清楚看得見他露出的牙齒。他是那天夜裡,在那座貨物車站裡用身體保護我而被殺的殖民地人,金森、不,金東仁。
他看了看手錶,時間剛好十一點。
濱崎在驛站的門口停住了腳步。
同時,當時被那男人疼愛、憐惜,聽著他每天在自己耳邊低語,告訴自己「你好美」的點點滴滴回憶,也再次湧上了有紀的心頭。那時候,自己還天真地以為,幸福會一直持續下去。每天晚上,在自己的身體當中,總會不斷開發出新的敏感處,以及一碰就會讓自己變濕潤的部位。那種全身酥麻的感覺,自己怎麼也無法抑制。
賢一郎用寬袖棉袍包裹住身體,卻還是無法抵禦從體內不斷湧出的寒意,身體也依舊劇烈地顫抖不已。

07

在沼澤地對岸,可以看見那間小屋了。賢一郎再次取出望遠鏡,窺探這棟小屋的樣子。在小屋的牆上有著小小玻璃窗,還有一支煙囪,但是並沒有看到煙從裏面飄出來。後面有一棟更狹窄的小屋,可以猜想得到大概是廁所吧!在小屋的旁邊,還有棟沒有窗戶的屋子,像是倉庫。
「你去過嗎?」
「我想快點兒到單冠灣。」

26

當賢一郎沿著斜坡前進時,一條小溪映入了他的眼中。這條小溪大概是屬於流入沼澤地的眾多支流之一,因為冬天枯水期的緣故,所以溪里並沒有什麼水流。賢一郎的腳步變得越來越不穩,因為身體發冷和疲勞,再加上空腹之故,體內積累的脂肪和糖分,全都消耗殆盡了。
這時,有紀的微笑浮現在賢一郎的腦海里。
賢一郎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這個念頭。帶著有紀和宣造,一起前往某片國家力量無法支配的土地,找到一片沒有進行曲,只有蘆笛和口琴的旋律聲與之相配的土地,找到一片和競爭及陰謀都無緣,雖然貧窮卻可以感受到愛的土地。這應該是個不切實際的夢想吧!光是想象,賢一郎都覺得自己實在有點愚蠢。
「你再睡上一晚就會好了。」有紀在送飯時對他說道,「你的衣服我幫你洗好了,就放在枕頭旁邊。」
賢一郎用膝蓋抵著地板,靠近有紀。
宣造聽后了之後,也露出微笑應道:「我是可利魯人,也殺了人。」停頓了一會兒之後,兩個人相互注視著對方的眼睛,笑了起來。
「說不定,你對日本而言是個大惡人。就像是間諜或是共產黨人之類的。」
濱崎的思緒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如果這個傢伙已經將機動部隊出發的情況全部通報出去的話,那麼等待在艦隊前方的一定是銅牆鐵壁般的防禦陣容,而擁有六艘航空母艦的大艦隊,也將會成為美國海軍最好的獵物並遭到全部殲滅。為此,濱崎就必須就作戰計劃泄露的事情,拍電報彙報給大本營才行。
「倒也不是。」賢一郎吸飲了一口越橘酒之後應道,「確實,一直逃跑終究是不行的。總有一天,我會安定下來,找到一個自己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賢一郎將配電盤的插頭插入插座,開啟電源。兩隻真空管的燈絲逐漸變紅了起來,等賢一郎看見真空管變得溫暖起來,判斷出力量已經穩定后,他拿出一張紙,上面是加密電報的電文。
關於「八代丸」這艘漁船遭難的事情,必須要告知派出所的警員大冢才行。
當賢一郎將望遠鏡朝向單冠灣的入口右方時,他看見了另外一艘航空母艦的艦影。那艘航空母艦正一邊打著信號燈,一邊駛入單冠灣。那應該是航空母艦「加賀」。在賢一郎持續地監視下,「加賀」終於在已經下錨的航空母艦陣形後方也跟著下了錨。這樣一來,在單冠灣集結的日本海軍航空母艦合計共有六艘,這可以說是日本海軍所持有的全部航母當中,高達三分之二的兵力。

11

他心想,這應該是感冒的緣故吧!他的感冒似乎比自己意識到的情形還要嚴重得多。青年趴到了賢一郎的身上,緊緊地將槍口抵住他的咽喉。賢一郎放棄了抵抗,這時他感覺到,對方似乎突然間也放鬆了力道。青年靠近賢一郎的臉龐,手指往嘴巴上比畫了比畫。
「不用多說了,不需要向我解釋。」
說完之後,濱崎將臉轉向有紀問道:「這位客人真的是從留別來的,而不是從海上來的嗎?」
就在這時候候,工廠裏面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也是一樣的,這支口琴和這首曲子,總會讓我想起一些往事。」
「X-16集結,X-12出擊。」
賢一郎點頭說道:「我想,我也會沿著北千島的各個島嶼,往堪察加半島的那個方向逃亡吧!像我這樣子的男子,到那裡跟到內地,其實是沒什麼兩樣的。」
賢一郎走出大廳穿上鞋,提著燈籠偷偷地打開驛站的門走了出去。一打開門,冷風便立刻撲面而來,波浪拍打海岸的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大。不只如此,天空中還下起了雪。看樣子,氣候似乎一到入夜之後,就會變得更加惡劣。
同一時間,在連接年萌村和留別村的道路上,發生了有關封鎖道路和中斷通信的第一起爭執事件。磯田茂平騎著馬抵達了年萌湖北側的封鎖點。磯田在道路前方,發現了擺開陣勢、全副武裝的海軍水兵們。前面是一片坡度平緩、通往山頂的上坡,這條橫貫整個擇捉島的道路,可以說正是以這座山丘為分界點。這時候,道路上放著用圓木組合而成的柵欄,在柵欄前後,約有十名左右的水兵守著。在道路旁邊的樹林里豎立著三頂帳篷。
「不要逃去北海道,往北千島逃,你覺得呢?」
「也沒有可疑的人長期逗留嗎?」
「我想再稍微留在這裏一陣子。在海灣被封鎖的這段期間內,勞改營的那些傢伙應該不會追來吧!」
宣造最後幾乎是一字一句地說著:
「要到那邊,必須越過積雪的山峰哦!你會騎馬嗎?」
有紀在毛衣上套上伯父愛用的防寒夾克,然後跟宣造一起走向他的小屋。
「對了,我的手槍在哪裡?」
「很不湊巧,這個島目前沒有人力車。」
「啊?」
「你的工作是?」
有紀看起來像是相當難過的樣子,深深喘了一口氣后問道:「你為什麼要回到內地去?難道你不想留在這個島上工作嗎?」
這份加密電報,應該會順利地轉到美國海軍情報部的手上吧?賢一郎的腦海里,不禁想象起泰勒少校讀到電報的樣子。
終於來了嗎……賢一郎在心裏想著。終於被問了,在我還沒有準備好要怎麼回答的時候。
金森點點頭。他的臉上留著一臉亂糟糟的胡楂兒,雙眼下雖然有著濃重的黑眼圈,但那銳利的目光並沒有改變。
「那就先躲藏在看不到的地方,伺機而動,然後再考慮從哪個港來偷船吧。你知道有什麼可以躲藏的地方嗎?」
從這裏出發到那片島嶼,大約要航行六千公里。
「是住在那個小屋裡的男人。」青年回答道,「如果在這裏被發現的話,你可能因為被懷疑偷東西,而被搞得半死不活。老實說,聽說那個男的還殺過非法捕魚者。」
「我倒是不介意。」男子興味濃厚地問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單冠灣的天空跟昨天一樣,被薄薄的雲層所覆蓋著。雖然微弱的陽光偶爾會透過雲層照射下來,不過氣溫仍然很低。不僅如此,空氣中還瀰漫著一股極度緊張的氣氛。緊繃的程度已經到了彷彿只要用針輕輕一刺,整座海灣的空氣就會在一聲巨響中爆裂開來一般。從海防艦國后號所實施的封鎖措施中,居民們都可以感受到帝國海軍非比尋常的用心。就連這些對國際情勢極其生疏的居民們,對於海軍在這種時候舉行機密大演習這種事,也無法不將它和美日即將開戰的陰影聯想在一起。
「不,沒有結婚。他被接回了俄羅斯,之後母親就生了我這個私生女。」
「還有,我想問這邊這位客人一兩個問題。」
「可以請教下你的名字嗎?」
賢一郎擺出防禦姿勢。
賢一郎在雪地上小跑步行走,奔向鯨魚的解體場。他打開解體場的門,潛入工廠之中,拂曉前冷冷的光線,透過天窗射進了室內。賢一郎組裝好無線電通信機。當發電機開始轉動后,他將插頭插入插座,做好了通信的準備。
「為什麼他要問你是不是坐船來的呢?而且,他還提到了八代丸這艘船隻遇難的事情。」
就在賢一郎抽離拳腳的那個瞬間,室田乘著空當跳了起來,朝賢一郎撞了過去。賢一郎的身體直接撞上了火爐,爐子脫離煙囪,倒了下去,柴火也到處散落在地板上,飄出的灰塵飛揚在整間屋子裡。賢一郎身子一扭,閃過了飛來的柴火。在兩人身邊咫尺之處,一根燒了一半的柴火在地上滾動著。室田伸出手,打算搶槍,而賢一郎則是揮舞起那根燒到一半的柴火,往室田的臉上打去。燒得通紅的柴火尖端拍打在室田的臉頰上,室田禁不住慘叫一聲。
有紀站在賢一郎隔壁,撫摸著同一匹馬的鼻頭。賢一郎的手,碰觸到有紀的手。賢一郎收回手,對有紀說:「一直讓你照顧,受到你的親切對待,讓我在不知不覺中,做出了逾越自己身份的事。這樣的錯誤,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23

只要一直保持活動,就不會死了!賢一郎這樣對自己說著。
日本海軍的軍人,真的打算遠征這六千公里的距離嗎?不只是軍艦,就連載滿油料,底部沉到吃水線下方的大運油船,也要跟著一起突破怒濤翻騰的北太平洋。
有紀也用充滿敵意的表情看著濱崎。濱崎突然想起一個月前,在那個尷尬的夜裡所發生的種種事情。她是不是覺得,我現在來這裏還擺出這種高壓的態度,是為了報復那個晚上的事情?然而,這並不是我現在來這裏的本意,我根本沒有必要,在這裏為自己的恥辱再多添上一筆。
雖說是丘陵,海拔也不過只有一百五十到兩百米而已,到處都是高低起伏不大,也很難辨別出稜線究竟在哪裡的低矮廣闊的山脊。和平地唯一不同的地方,或許只在於這些山脊上全都覆蓋滿了白雪,然而即便如此,這裏的雪也還沒深到會將腳踝淹沒的程度,當賢一郎走過之後,留下的鞋痕中隱約還可以看見雜草的蹤跡。
濱崎真吾露出驚訝的表情。他的視線離開了準星,抬起頭往上看。對方和自己都還沒有開槍,槍聲是從別的方向響起的。有紀像是凍結了一樣,佇立在原地不動,她的雙手掩住嘴巴,大聲尖叫了起來。槍聲的餘音和有紀的尖叫聲,在天花板高高的工廠里不停地迴繞著。
沿著河川走,越過一座沙丘后,可以看見海岸。位於平坦高地下方的海濱處,有個由大約二十幾戶人家集合而成的村子。眼前是一片放牧著馬匹,寬廣開闊的牧草地。周圍完全看不見任何人影。現在應該正好是晚餐時間吧!
「只是馬鈴薯嗎?待會兒你就知道了。」青年用槍抵住賢一郎的肚子。
大冢在派出所裏面一聽到這件事,立刻側著頭思索了起來。
疼痛讓賢一郎整個人不由得縮成一團。他的身體重重摔到溪底凍結的泥土上,動彈不得。背上的皮箱,似乎突然變得加倍沉重。溪底的殘水滲入了衣服。疼痛還留在肘部,撞到貨車時的挫傷,似乎又被喚醒了。

19

「說不定,你真的是……」宣造反覆看著賢一郎的臉后,說了這樣一句。
「你是日本人嗎?」
當無線電通信機終於準備完成之後,賢一郎為發電機倒入汽油,點上了火。剛開始的時候九-九-藏-書,發電機發出像是咳嗽般的聲音不住震動著,不過不久之後便很順利地開始轉動了起來。爆發音和排氣音,在工廠內部傳出很大的迴響。一開始,賢一郎相當擔心這個聲音會不會太大了,不過事實上,就算聲音真的傳出去的話,以這裏和一般民家相距甚遠的情況,大概也很難跟海濤聲加以區別吧!
不管鯨魚也好,海豹也好,都能夠活著在這片海里游泳。同樣是哺乳動物的我,怎麼可能被這種程度的水溫給凍死呢!
「真的沒有什麼可疑人物,早在這支艦隊集結前,海灣就已經被全面封鎖了。」
賢一郎將有紀的頭擁入懷裡,開始和她接吻。有紀用比昨晚更加強烈的激|情響應著賢一郎。她的手環抱住賢一郎,撫弄著賢一郎的身體。有紀的手貼近賢一郎毛衣下的肌膚,觸碰著他厚實的胸膛,然後沿著長褲的上方,逐漸向下撫摸到他的兩腿之間。她的舌頭伸進賢一郎的耳孔里,輕咬著賢一郎的耳垂,接著又用雙手輕撫賢一郎的肩膀。此刻的有紀拋開了一切的節制與技巧,完全縱身於奔放的情慾之中,毫不停歇地愛撫著賢一郎身體的每一個部位。
「你打算要怎麼處理我?」
賢一郎回過頭。有紀正笑盈盈,朝著他的方向走了過來。
「你的上級軍官在哪裡?幫我聯絡他。」
這時候,海防艦國后號正好朝著海灣北邊的年萌方向開去了。一看見接近天寧海域的東春丸,天寧村村長大為驚慌失措,連忙駕著小艇出了港。事實上,在出入都被禁止的此時,東春丸臼或許會被滯留在灣內,這樣一來,東海岸那邊孤立的村子和漁場,全都會開始缺糧食。因此,村長必須在國后號發現返回以前,馬上將「立即離開單冠灣」的消息傳給東春丸的船長。船長如果收到消息的話,應該馬上就能理解,並且會立刻逃離單冠灣吧!
賢一郎沒有回答,只是搖搖頭。他的喉嚨里像是卡著鉛塊哽住了一般,不發一語。有紀將身體貼近賢一郎身邊,再次用詢問的表情望著他。
說完這句話后,賢一郎突然將有紀一把推開。有紀的腳步一個踉蹌,帶著茫然的表情注視著賢一郎。賢一郎推開有紀后,舉起了拿槍的手,濱崎站在賢一郎正前方冰冷的混凝土地上,用雙手舉起了手槍。
「實在是冷啊!」磯田對出來迎接的紗那警察署長說著,「有沒有什麼消息?」
「金森先生,要用餐了嗎?」
「我雖然是個惡徒,」賢一郎說道,「但我並不想讓你傷心。」
接下來必須處理好船才行。
男子吃力地抬起頭對濱崎說:「當你們的帝國滅亡的時候,你就會想起我的事情,把一個女人的心和這個世界放在同一個天平上衡量,我真是一個大傻瓜。明明就是再明顯不過的事情,但我卻是刻意去衡量它,我就是這樣一個愚蠢的男子。你們的帝國如果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一切都是因為我這個笨蛋,最後做出了錯誤的選擇。你們……」
「沒有辦法,就只能這副打扮了。」
「反正,我本來就打算要離開這個島,現在只是稍微提早了一點而已。」
「要轟走他嗎?」
賢一郎發現,原來自己所渴求的並非只是表層膚淺的接觸,而是希望能夠從精神層面,更深入地與他人之間產生聯繫。他明白地了解到,自己所擁有的,原來只是某種既脆弱又病態、不斷祈求著能夠有個人來關心自己的人格,而有紀,正是這些渴求具體呈現之後的對象。
「你說,你是從哪裡來到這個村子的?」
「請說。」那個男子說道。
如果勞改營的工頭追到這裏來的話,她一定會庇護金森,甚至有可能會一肩扛下他的欠債。可是,不管怎麼想,她都沒有將金森留在這裏的辦法。畢竟,他是不是喜歡這個島,這點有紀到現在都還無法確定,如果東春丸入港的話,他一定也會按照預定計劃,搭著那艘船離開這座島。
「我去一趟天寧。在那之後,我會去和燈舞、年萌的巡查見面。」
「那你走錯道路了哦。」

06

「因此,你才被追捕?」
「別叫警察。不要忘了我剛剛說的二十枚美金金幣的事。」
賢一郎站起身,整裝妥當之後,走出了客房。
濱崎看著男子手上的東西,那是一把老式的銀色口琴,之前,他曾經在驛站的馬棚前,聽男子吹奏過這把口琴。他又重新翻了翻男子的厚夾克,不過卻找不到任何的武器。看樣子,男子只是想要在濱崎的面前耍個小手段,讓他在最後又多平添一點困擾而已。
「你剛剛去抓海螺了嗎?」
「在未下達封鎖解除的命令前,誰都不能進出,沒有例外。」水兵們被下達了這樣的指令。
賢一郎再次關掉離合器,走出駕駛艙。他的身體不住地劇烈顫抖著,下半身幾乎快沒了知覺,整個人就如同機械般,遲緩、僵硬地做著動作。他將預備油箱內的重油往船內潑灑,然後收集起船員室內的抹布和海圖等可燃物,點上了火。
賢一郎按照泰勒少校先前指定的周波數,開始發出電報。他按電鍵的節奏最初有點笨拙,不過打了電報的三分之二以後,他的手指頭就開始習慣了。大約花了十五分鐘左右,賢一郎就將整份加密電報給打完了。
「我和村子里的其他人截然不同,如果他們知道我的身世的話,應該就不會對我擺出什麼好臉色了吧!」
賢一郎打開驛站通往廚房的門,然後迅速鑽了進去。他現在全身冰冷,能夠待在驛站里取暖,對他來說無疑是一件奢侈而幸福的事情。
女主人有紀,現在應該正在商店所在的主建築內熟睡著,因此,縱使賢一郎並沒有刻意掩藏自己的聲音,她應該也聽不見客房內的動靜。
或許,他對金森所說的那些波瀾壯闊的回憶,並不怎麼感興趣吧!
「我什麼都沒有聽說啊!怎麼啦?說清楚一點!」
「我另外還接收到一項命令,擇捉島和島外的通信聯絡,要完全中斷。」
「不清楚。但是把居民撤離的事,必須儘快實施。」
「比如說,用飛鴿傳書之類的話呢?」
賢一郎並沒有打算要在村子里停留。這座島和東京這樣的大都市不同,要匿名潛入在人群中相當困難。更何況,這已經是最後的任務了,因此也沒有必要耗費心力偽裝成一般的市民。目前他所要做的,就是先潛伏在山裡面,儘快確認島內發電設備的所在地,然後只要等著單冠灣發生異變就可以了。為此,賢一郎打算在單冠灣背面的山裡設下個既可維持生計又可監視艦隊動靜的洞穴。
「如果你一直當船員的話,也許挺不錯呢!」
賢一郎抬起頭,望著有紀說道:「我很擔心,不知道你今天會不會過來呢!」
當男人走出房間時,有紀說:「明天午後,千島汽船會抵達這裏,如果燒退了,你要搭那班船嗎?」
「是啊,」有紀語調和緩地說著,「這些我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有紀打開了金森睡覺的客房拉門。金森已經從棉被上坐了起來,他似乎聽見了有紀和大冢之間的談話,所以當他看到巡查的制服時,並沒有表現出很狼狽的神態。
賢一郎睜開眼睛,側耳傾聽。不對勁,海灣的那個方向正傳出發動機的聲音,而且是連續而鈍重的金屬音,這是曾經做過船員的自己早已司空見慣的聲音。船艦正將錨捲起來,已經四天沒有動靜的艦隊終於要開始動作了。
賢一郎在有紀說完后,又補上了一句:「如果你在意的話,可以像那把手槍一樣,一起收走也無妨。」
有紀的表情沒有變化。看她的樣子,好像是在等賢一郎繼續說下去似的。

05

晚餐時,有紀一邊端上菜肴,一邊向賢一郎問道:「濱崎中尉當時是不是問了句『你是不是從海上來的』,這句話呢!」
「那個年輕人逃走的事,一定讓你今晚很難入眠吧!」賢一郎說道。
「嗯,我可以想象那孩子的心情。」
賢一郎通過馬棚的旁邊,接近宣造的小屋。他敲了敲小屋的門。裏面的人似乎已經起床了,於是立刻打開了門。
賢一郎睜開眼睛,輕輕地轉頭看著四周的景象。這是間八張榻榻米大小的和室。在自己身上蓋著乾淨溫暖的被褥,而在自己的口中,還殘留有鰻魚火鍋的美味。
岡谷有紀正在驛站的廚房裡準備著餐點。
「我並不是拍馬屁,只是想到什麼,就自然而然地說出罷了。」
「那麼,你自己打算做什麼?」
這是場大演習,而且是嘗試著進行某種極大規模作戰的演習。磯田終於理解到,原來這就是海軍為什麼要對單冠灣進行徹底封鎖的原因。
從裏面傳來口琴的聲音。和幾天前在驛站前聽到那有技巧的演奏不同,只是一直重複著單調的旋律。這個旋律……是《奇異恩典》嗎?
「沒錯。」

31

小屋裡面放著竹籠、繩子,以及用途不明的鉤子和棒子,看樣子,這大概是間采海草時使用的臨時小屋吧!角落裡放了幾張席子,賢一郎把它攤開在地上后,便倒頭躺了上去。
「你說你要逃去北千島?北千島既禁止外人進入,也不能在上面定居啊!」
「關於我為什麼會在這裏,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人可不能只看外表啊!在音樂方面,我可是頗有天分的喲!也許哪一天時來運轉,我被人稱為天才也說不定呢!」金森說道。
同一時間,在燈舞部落的某個漁夫家裡,有五個男子聚集在一塊。他們都是些喜歡私釀酒和賭骰子的男子,在這個季節里,他們是每天晚上為了喝酒和賭骰子而熱烈地聚集在一起的夥伴。其中一個人說道:「室田今天為什麼沒有來?」
男人聳了聳肩,那大概是表示「沒辦法,只好聽你的了」的意思吧!
「他得了肺炎,必須讓他好好睡一覺,再說,驛站又離派出所很近……」
「這個嘛,」磯田從軍服胸前的口袋裡拿出一張照片,「他叫做齋藤,年約三十歲左右,是個體格健壯的男子。」
不久后,村子的居民們也紛紛走到靠近海岸的道路上,用眼睛注視著外海的方向。那剛剛聽起來像是海鳴的聲音,現在已經可以清晰地聽得出是大型發動機的聲音。那不是千島汽船那種二百噸級船隻的發動機聲音,而是還要更大,而且不止一艘船隻的發動機所共同演奏而成的協奏曲。
有紀也小聲地答道:「事實上,我也確實考慮過今天到底要不要來。」
狐狸致懶漢
在房間的火爐旁邊,坐著岡谷有紀和那名船員。兩個人的臉上,還殘留著微笑的痕迹。剛才,有紀似乎跟這個男子靠得很近。不,應該說,她剛才是慌慌張張地離開那個男子身邊的,在有紀的手裡拿著口琴。
水兵們對於磯田的言語沒有任何表示,只是沉默地提著槍對準他。
賢一郎繼續監視著。其他各艦放下的內火艇,正在朝著位於海灣中央的赤城號駛去。每當內火艇一和赤城號銜接,上面便會立刻跳下來好幾名軍官;接著,就像是在輪換似的,又會有好幾名軍官搭上內火艇,從赤城號回到自己的軍艦上。看樣子,機動部隊似乎是在召開連續的重大會議。
「為什麼?」
「怎麼了?」
「在驛站有一位客人,不過那位客人是本來打算在二十日搭上東春丸號,卻被留下來的。」
「是的,我是大騙子。」賢一郎吻著有紀的鼻頭說道,「我是個說謊的小偷。果然還是該把我交給派出所嗎?」
「一星期,超過一星期就不用再等了,如果到那時候我還沒過來,那就代表在我身上,發生了無法前來的事情。到那時候,你就一個人行動吧!」
「這些都待會兒再說,總之現在先到我的小屋去,就在村子外圍的地方。」
磯田報上姓名說:
「我想,只要再過一晚就會好了吧。」
「除此以外,他們還要我事先確認一下,看看村子里有沒有什麼奇怪的人。你這邊有客人嗎?」
「既然如此,」濱崎心想著,「那也只能盡量做好自己分內該做的工作了。」
差不多是展開反擊的適當時機……
賢一郎透過望遠鏡,確認著一艘艘軍艦的形式。儘管不論是哪艘船,船首的艦名都已經塗去了,可以用來辨識的,就只剩下軍艦番號而已,不過這對賢一郎經過艦影圖嚴格訓練出來的雙眼,並沒有構成任何障礙。
有紀說:「這位是金森先生。因為他正好患了嚴重的感冒,所以從昨晚開始就在這邊睡覺。」
口琴吹奏出來的旋律,和這座沉浸在異樣寧靜之中的海邊村子顯得格外搭配。口琴的旋律中帶著點點哀傷,散發著憂鬱的音律,既像是為了永遠得不到回報的愛而悲傷不已,又像是在傾吐著某種永不放棄的夢想。這或許是一首描寫對遠方故鄉的思念之情的曲子吧?雖然有紀並不知道這首曲子,不過就她的感覺而言,內容應該和她猜測的差不多。
濱崎交互地看著兩人說道:「我是來換馬的。」
這個時候,磯田茂平中士在燈舞街道的封鎖點上,幾乎陷入了自暴自棄的狀態。這條道路也被封鎖了,而封鎖這裏的海軍水兵隊士官,也一樣拒絕了讓他通過的請求。
「恕難從命,我不認為有聯絡的必要。」
單冠灣的水位該不會因此而上升吧?有紀望著那艘船,在心裏暗自想著。那艘船隻在她眼中看來不只是巨大,而且還有點非現實的感覺。這時,在霧的另一端,又出現了另外一艘一模一樣的巨艦。
磯田離開道路,踏入了原始森林之中。他打算繞過山頂,進入通往年萌方向的道路。
第二天,也就是二十四日一大早,艦隊依然在單冠灣內停留不動,也完全感覺不出有任何要出動的跡象。戰艦既沒有實施艦炮射擊,航母的飛行甲板上也沒有蓄勢待發的戰鬥機,這幅景象,讓賢一郎不禁聯想起獅群蹲在茂盛叢生的灌木林陰暗處,等待狩獵最佳時機到來的模樣。至於獅群是否已經嗅到鹿的氣息,對於一切外部情報都已被阻斷的賢一郎來說,實在是完全無法預估。
「怎麼辦?要向派出所報告嗎?」
「我是憲兵隊的中士,難道連我也不能進去嗎?」
「不是,走路來的。」
演習結束后,千島汽船就會進單冠灣來,而金森也就會離開這個海灣。那可能是明天,可能是三天後,也有可能是一周之後的事,然而,儘管自己無法清楚猜測出那天何時會到來,但有紀相當確信,它終有一天會降臨。
磯田茂平中士到達了留別村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條破抹布。原本就不習慣騎馬,再加上又是在寒風吹襲的山嶺中賓士——不只如此,沿途望去,全都是長得一模一樣的林間道路,天上還不停地下著雪,各種因素加起來,使得磯田在路上不斷地迷失方向。雖然紗那的警察署長表示七個小時就可以到達,但是從出發起到這裏,已經花了足足九個小時。在最後的一個小時里,磯田的屁股因耐不住這樣的摩擦早就疼痛不堪,最後只好下馬拉著走。
「混賬傢伙!」室田抓住掉到一旁的槍站了起來。由於背著門口光線的緣故,此刻的室田,看起來很像頭直立著的大熊。室田左邊臉頰上的皮已經剝落了,露出紅色的肉;在他的眼裡映著散落在地板上、燒成赤紅色的熊熊柴火。
有紀用一副快哭出來的聲音說道:「不管你說了些什麼,都是謊言對吧!」
「不要講這種討厭的話啦!」
「只要能『借』到一艘有發動機的船,那就沒問題。」
哨兵在門口畢恭畢敬地答道:「海防艦國后號的船員,在海獺岩背後的丘陵地處,拘捕了一位自稱是東京憲兵隊士官的男子。他是因為昨天想越過山脈進入單冠灣內而被逮捕的。這個男子剛剛已經被移送到我們機場了。」
大冢一看村民的反應,又繼續大聲怒吼道:
就算室田外出的話,會去的地方也只有燈舞村。
男人好像不理解有紀話中的含意,他用那種彷彿說著「請你再說一次」的眼神,注視著有紀。
「不管怎麼講,你的美貌至少已經吸引住那位海軍軍官了。」
賢一郎決定繞過天寧村子的北后,往海灣深處挺進。
「沒有。」署長回答,「或許他並沒有朝著國后或擇捉那邊駛去。要不要在根室等待消息?」
濱崎想起了那位客人的臉。
「是航空母艦吧!」宣造說道,「上面可以載飛機呢!」
「身材好棒啊!」宣造不禁脫口而出。

16

「函館。」
「我才不漂亮,只是五官輪廓比較深罷了!」
「是。」士官看著望遠鏡答道。
磯田到驛站借了兩匹馬,其中一匹用來馱運登山的裝備。
磯田在驛站的大廳里,一邊將凍僵的手靠著爐子烤火一邊問道:「別的村子呢?根室那邊也沒有聯繫嗎?」
磯田下了馬,靠近那條封鎖線。
「不,就像宣造所說的那樣,一旦日美戰爭開始的話,這裏就再也不會平靜了。召集令也會發到島上男子們的手中,到時候就又要分開了。法律在這裏,也是一樣通行適用的——不管到哪裡,事實上都是一樣的。」
宣造像是大感意外似的注視著賢一郎,在他的眼神中,似乎微微帶著點自己遭到背叛的感覺。他到目前為止,或許都是基於純樸的同情心在幫助這名可憐的朝鮮人,然而,他現在卻發現,這個男子有可能是個超乎尋常的大惡棍。
「你現在正在發燒,延後了或許對你比較好。」
賢一郎趴在枯黃的野草上,取出望遠鏡觀察灣內的情況。
「夠了!我完全被你給騙了!你只是把我當成一個很好的利用對象而已!你欺騙了我,也欺騙了周圍的人,還有,你一定也騙宣造去殺人了!難道不是這樣嗎?」
「有紀,我要買燈油!」看樣子,是來商店買東西的客人。有紀站了起來。
「你不介意別人的眼光嗎?」
「你工作的地點在哪裡,在這個島上嗎?」
男人回答道:「如果燒退的話,我會考慮看看。」
「我要繼續前往單冠灣。」
賢一郎彎下腰,拾起了地上的口琴,在這過程中,他的雙眼一直沒有離開面前的人影。
「那時候,我正好丟掉了船員工作。之後一路下來,最後的結果就是進了勞改營。」
賢一郎沿著湖畔的道路,一路朝著自己剛剛所看見的方向前進,終於走出了原始林,越過前方的沙丘后,似乎就會通往單冠灣了。右手邊是一片平坦的高地,海岸線就位於這個高地的背後,那個叫做燈舞的村子,似乎也位於那附近。
「在我看來,那隻不過是種不討人喜歡的自負罷了。」
賢一郎將右手伸向毛衣下。
那個男人的身體,一瞬間從先前的緊繃中解放了開來,從他的身上散發出體溫與汗水的味道。
「我知道。」
「怎麼啦?」
「對。」
「叫可以說得上話的軍官過來!」按捺不住的磯田大聲怒吼著,「或許這時候,那傢伙已經開始在對演習進行破壞工作了啊!」
從單冠灣西端的植別岬過去大約十公里的位置,是名為「堪克喀萊斯」的海濱。內保方面的道路只要越過這個地方,就可以進入一片原野,從那裡可以觀望整個單冠灣。在這裏,有包括士官在內的四名士兵,交替著在封鎖點輪流看守。
賢一郎離開小屋后,又來到倉庫稍微窺探了一下。在這個季節里,這間倉庫似乎沒有什麼人員頻繁出入的跡象,漁網和撈網、魚鉤等漁具,堆得到處都是。

03

「我不是說過我是船員嗎?」
這裏應該有人居住。吃完馬鈴薯后,賢一郎這樣想著。要把這裏當做根據地,基本上是行不通了。住在這裏的人,可能只是碰巧外出而已,不快點離開是不行的……
「單純只是風流罷了,大家都是這麼謠傳的。」
當宣造的情緒從笑意之中逐漸穩定下來后,他用幾乎快要滿溢而出的強烈目光,注視著賢一郎說:「你,不是個普通的勞改犯。」
濱崎真吾中尉用機場的望遠鏡監視著眼前的一切。雖然沒有聽到聲音,不過他還是大概可以猜得出村長所要講的內容。他來擇捉島已經半年了,對於島上的事情也都摸得很清楚,因此並沒有要責備村長的打算。
「他從十四歲開始就跟著我了,」有紀深深地嘆了口氣,「我實在不希望他就這樣不辭而別。」
大冢巡查怒吼著:「不要用望遠鏡看啊!這種距離,用眼睛看不就得了!」
實在耐不住寒冷,又一次醒了過來。他從屋子裡面往外偷偷一看,早晨青白色的晨光中,片片細雪正翩翩飛舞著。風把地表附近的雪吹得四散零落,然後又再一次地將它們卷上天空。天似乎還沒有完全亮。賢一郎打開背包,將裏面的衣服全部倒出來。替換的內衣褲只剩下一套了。賢一郎將油紙貼在腰和背上,然後開始在外面套上衣物,在海邊換衣,真的是會讓人凍僵的。
「只要是在根室的管轄區之內,應該已經全面發布通緝令了才對。」
磯田茂平中士對於海軍艦隊已經集結在單冠灣的事情並不知情。這天,磯田來到留別村的巡查部長派出所,心浮氣躁地在火爐周圍走來走去,昨天從燈舞街道的山頭被逐回之後,他無計可施,只好再次回到留別村。通往島外的長途電話線仍然在封鎖之中,因此他也聯絡不上東京憲兵隊的秋庭少佐。單冠灣的狀況,他完全無法掌握,對於事態究竟變成什麼樣子,他也完全不清楚。磯田的焦躁已經快到極限了。
賢一郎對在地上打滾的室田,施以更加猛烈的拳擊,室田畏怯地用雙手覆蓋住臉。
早上七點左右,有一名水兵在岩岸上,發現了一件不知何時漂流到此處,看起來像是木材的東西。挨近一看之後,水兵發現那好像是木造船的一部分。接著,又有幾片帶有燒焦痕迹的船材映入了他的眼帘。其中,在某片像是漁業用的浮材上,寫著「八代丸」幾個可以辨識得出的文字。
「那小子,完全就像個小孩子一樣!或許,他需要的是一個像哥哥一樣的人吧?我看他好像很崇拜你的樣子!」
談話驟然中斷了,從單冠山的方向,刮來一陣寒風。有紀為了避開冷風,將臉轉了過去。冷風吹亂了她用絲帶系好的頭髮,一部分頭髮垂落下來,蓋住了她的雙眼。有紀整理好凌亂的頭髮后,再次開口問道:
青年仍然壓在賢一郎的身上,屏住呼吸,他的意識並沒有放在賢一郎身上,而是集中在歌聲的方向。青年似乎完全沒有去想象,萬一賢一郎在這個瞬間發動反擊的話,有可能會當場割開他的喉嚨之類的事情。
有紀望了宣造一眼。宣造穿著多層棉布縫製而成的厚外套,手裡提著獵槍,好像一副剛剛狩獵完回來的樣子。自從前幾個月在留別村買了把老舊的獵槍之後,宣造好像一有空閑,就會跑去打狐狸。
賢一郎將飯碗舉起來,目光離開有紀的雙眼回答道:
直到這天早上為止,仍沒有接獲任何有關八代丸後續情況的消息,既沒有人通知說它駛進了某個港口,也沒有人表示曾經目擊到這艘船。連那名叫齋藤的男子,就這樣乘坐著八代丸,在北太平洋上失去了蹤影。
仰起頭,可以看見廣闊的天空,看樣子,他應該是到達稜線了。磯田挺起腰,喘著氣登上了最後的斜坡。呈現在眼前的,是年萌湖伸展開來的湖面。
「這兩三天之內。」
磯田在這天早上九點從留別村出發,迎著從西北方向直吹而來的海風走了整整七個小時,終於抵達了這個叫做老門的小小漁場。老門位於單冠灣海瀨岩的正後方,和海灣直線距離約十米的位置。而漁場和單冠灣之間有個最高點,那是座標高一百二十五米的緩坡平坦高地,即使在途中迷失了道路,只要花上半天,還是可以到達海灣的。磯田預定在明天結束之前,要進入單冠灣的天寧或燈舞村子。
「就交給我來辦吧。」大冢說道。
「你不用幫宣造也沒關係的,反正我本來就打算向你收住宿費的。」
稜線的後面,站著武裝水兵。三把槍的槍口,準確地瞄準了磯田。其中一個人,正是吉村上等兵。吉村用槍指著磯田,一臉嚴肅地說:
「我會成功逃跑的。不過,話先說在前面,就算我什麼時候突然消失了,你也不要覺得太驚訝啊!」
「你沒有從宣造那邊聽說過嗎?我的發色和眼睛這麼顯眼,全都是因為我有俄羅斯血統,因為我父親是俄羅斯人的緣故。」
夏威夷,是夏威夷。
「是啊,我想,應該是因為我心情的關係吧!事實上,它原本倒不是一首悲傷的歌曲。這是一首向神訴說自己活在這世上的幸福,並對神表達感激之意的曲子。」
「你剛剛說,那個男的一直沒吃東西是嗎?」
賢一郎在拂曉的晨曦映照下,凝視著面前的海岸線。在眼前伸展開來的,是一片荒涼而渺無人煙的沙灘。賢一郎僅僅靠著手上的海圖,在礁岩眾多的擇捉島東海岸附近海域不斷航行,最後總算在這裏發現了一片可以靠岸的沙灘。賢一郎對照了一下手上的地圖,就在前方數公里的不遠處,好像有一個叫做具谷的漁場。
「你什麼時候來日本的?」
據情報推斷,該機動部隊將在十二日後,奇襲夏威夷的美國海軍基地。
「室田所擁有的某樣東西,但那究竟是什麼,我也不知道。」
「我想,如果我現在就逃跑或許會比較好,你覺得呢?」
賢一郎在那裡持續觀察了一個小時,不過仍舊沒有發現裏面有人的動靜。看樣子,這或許真的是間無人居住的小屋吧!
賢一郎又小聲地向有紀說道:「我不是朝鮮人,也不是日本人。我是日裔的美國人。」
賢一郎趴在地上,掀開地板。地下有一個很小的房間,裏面用籠子裝著馬鈴薯、蘿蔔等蔬菜,箱子就放在那個籠子的上面。賢一郎一把抓住皮箱的把手。就在這時候,門突然打開了。
「從留別來的。」
金森只回了一句話:「你很漂亮。」
「演習要到什麼時候?」
儘管如此,他在這片強風吹襲的山脊上,也已經持續走了超過半天了。這段時間,他所吃的也只有在那艘船上發現的魚乾而已。
賢一郎搖搖頭說:「我無法保證我不逃。」
「收音機和錢。」
前天夜裡,才徒步走回留別村,心想無論如何都必須和年萌村或是燈舞村的派出所取得聯繫,可是電話卻完全不通。看樣子,聯繫單冠灣的電話線很可能已經被切斷了。海軍為了極端機密的演習,對於單冠灣實施了徹底的通信封鎖。
「你跟我說這些話好嗎?不怕我去派出所告發嗎?」
他到底有沒有發出去?
「他看你的時候,就像看著姐姐一樣呢!」
「也就是說,船和那個男人一起消失了嗎?」
賢一郎從胸前的口袋裡取出小刀藏在枕頭底下,然後躺上床。看樣子,自己確實是發燒了,體內盜汗發冷變得更加劇烈了。
「不需要。」有紀搖著頭,「你想解釋什麼呢?」
當賢一郎被眼前的女人凝望著的時候,他在心裏想著,或許有紀正是在用一種幾乎可稱之為「自暴自棄」的情慾表達方式,來響應著自己所告訴她,那真實與虛假摻雜的人生吧!在賢一郎的心中,有紀那緊緊纏繞著他的印象,讓他莫名地萌生了某種切實而專一的感覺。賢一郎抱起有紀,走向客房。
就在此時,有紀忽然察覺金森就站在她的身邊。
「你能逃出來,真的很幸運。」
賢一郎全身僵硬,吐了一口氣回頭望去。
「我明白了。」賢一郎一邊為宣造苦惱的表情感到不知如何是好,一邊說道,「事情都走到這個地步了,你現在也沒有回頭路了。」
快要接近中午的時候,三個男子走訪了位於當麻沼澤旁邊的室田小屋。他們是室田的酒友兼賭友。因為室田從前天開始就沒有出現在他們面前了,所以這三個人決定過來看看發生了情況。三個人走進室田的小屋,但卻看不見室田的身影。小屋內非常寒冷,爐子里也沒有昨天曾經生過火的跡象。另一方面,他不但沒有在倉庫裏面工作,就連沼澤附近也看不到人,而孵化場的小艇也被拖到了岸上。
「有誰被你殺傷或是殺死了嗎?」
磯田回答道:「沒有,不過來這個島之前原本不拿手的騎馬,我現在都已經駕輕就熟了,像滑雪這件小事,只要給我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就會滑了。」
這裏的漁網大概到明年春天為止,都不會用到吧!賢一郎一邊想著,一邊將皮箱放在層層堆疊的漁網底下,然後又將漁網放置成即使用手觸碰,也無法察覺到皮箱的樣子。
「嗯。」
有紀用強烈的語氣問道:「到底是什麼犯罪?你是想告訴我說,這個人偷了什麼東西是嗎?」
「我先保管了。在這裏的這段時間中,不要使用那東西。這也是為了你好。」
「再來一次,好嗎?」
出現在馬路上的是濱崎真吾中尉。他身著防寒衣,還是像平常一樣騎在馬上。有紀和金森交換了一個眼神。雖然濱崎看起來仍舊是一副自傲外加嘲諷的表情,不過他的眼神中,卻帶著懷疑和警戒的神色。
雖然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並不清楚,但是給不知道的人聽見了,可是很容易會招致誤解的!這可決不能讓這村子里的長舌婦給聽到啊。
國后號的排水量有八百五十噸,是一艘搭載著三門十二公分艦炮的新銳艦,隸屬於大湊警備府,這艘國后號大概從一周前開始,便在海灣入口處附近巡邏,阻擋一切從外部進入的船隻,而對於它之所以要這樣做的理由,單冠灣的官員並沒有做出任何解釋。大概是要演習吧!單冠灣附近村莊的居民們紛紛這樣猜測著。這天早上,國后號從至今為止一直來回巡邏的單冠灣入口附近往灣內駛去,在天寧村子的海邊約六百米處下錨。接著,它立刻卸下船上的內火艇,讓二十名左右的水兵坐了上去。天寧機場的警備隊長濱崎真吾中尉打從國后號駛入灣內時,就一直在監視著它的動靜,現在看到這幅景象后,他便立刻朝著天寧的碼頭趕了過去。從內火艇上第一個跳下來的,是位身上緊緊裹著防寒服和綠地用野戰服的軍官,一個名叫相樂的中尉。雖然他的年紀看起來比濱崎還要年輕,不過臉上卻留著一撇頗為漂亮的小鬍子。
「有這個可能。或者是,他得了重感冒,正卧病在家裡呢!」
「有紀,岡谷有紀,是這間驛站的老闆娘。」
賢一郎現在對此確信不疑。
「要吃飯嗎?吃過飯才會有精神哦!」有紀向男人問道。
濱崎本來想說「現在不是調查這種東西的時候」,但隨即又改變了想法。
賢一郎左右觀望,如果沒有拔出小刀的時間,那就必須要拿到距離自己身邊最近,可以當做武器的東西才行。火爐上放著鍋子。鍋子裏面大概還是跟先前一樣,在煮著馬鈴薯吧!
「趕快收拾好屍體,然後,這個……」賢一郎指指房間里那隻茶色皮革的皮箱說,「這皮箱可以放在你的房間里嗎?今天晚上我會來拿的。」
之後進來的船艦絡繹不絕,驅逐艦也在海灣的入口處附近徘徊。從它們的艦尾噴出濃密的煙,就像是煙幕一般。這樣做大概是為了避開海灣外可能出現的觀察目光吧!白色的煙幕在海面附近,形成一面遮蔽視線的低矮屏障,從灣內往外海望去,則完全看不見任何東西。
「缺少什麼?」
這時,在海霧的另一端,突然出現了黑色的影子。
「我想屍體應該還沒被發現吧?你覺得呢?」
相樂有點猶豫地說道:「好吧,就這麼辦吧。接下來,關於道路的封鎖,希望貴警備隊這邊能協助分擔一點。」
「對了,中士,你有滑雪的經驗嗎?」
這是一個大約有兩間小學教室拼合起來那麼大的廣闊空間,牆壁是用角材堆砌而成的,粗大的樑柱承載著屋頂的重量,在它的兩側有貼著鉛板的巨大作業台,地板是混凝土鋪成的。賢一郎在工廠內走動一陣之後,在鍋爐旁發現了一台使用汽油的小型發電機。從它的大小來判斷,它的發電量最大大概能夠達到兩千到三千伏特。
「你這樣子的外表,誰都不會僱用你的!」
這天傍晚,有紀將晚餐送到金森的房間時,對他說:「輪機員什麼的謊話,真虧你能馬上想得出來!」
這天早上,賢一郎也是一樣,在天亮后馬上前去偵察海灣內的機動部隊。他從大廳衣櫥的抽屜內取出望遠鏡,走進可以眺海灣的客房。在朝霧瀰漫的單冠灣上,日本海軍的機動部隊還是維持著相同的陣形,沒有新加入https://read.99csw.com的艦船,也沒有秘密出港的艦船,海防艦國后號,正在投錨的機動部隊外側航行著。
非得要將集結在此的日本海軍艦隊的詳細情形,用暗號的方式回報給上級不可。因此,必須要先確認在這單冠灣乃至於擇捉島的哪裡有發電機,然後還要回去湖畔的小屋拿回通信機才行。到底哪裡會有發電機呢?在這個靠油燈生活的海灣里真的能夠弄得到像發電機這樣的機械嗎?
男子回答著,不過感覺起來,在他的語氣中卻似乎有著些許的遲疑。
賢一郎像在找尋借口似的說道:「我剛剛外出了。」
「什麼?」
「在現場遺落了這個東西。」大冢從外套下面,取出一個皮革做成的袋子。在袋口的繩子上,系著像是海獸牙齒之類的裝飾。
賢一郎看見,從灣內停泊的各類船艦上,一艘一艘的內火艇,正分別往赤城號的方向駛去,看樣子是要召集軍官前往旗艦。這些艦隊應該在今天或是明天就會出發吧!無論如何,自己必須趕緊將通信文組成暗號,用最快的速度發出第一封電報。吃早餐的時候,賢一郎向有紀問道:「我看到有個鯨魚罐頭工廠,那邊現在還在營業嗎?」
有紀並沒有再提起望遠鏡的話題。賢一郎心想,有紀的突然轉移話題,是否代表她已經感覺到什麼疑慮,並且在心中得到證實了呢?
「負責的人在哪裡?」
「他究竟是什麼意思,我也不清楚。」
「這也是其中之一。」大冢看著有紀的臉回答道,「他偷了什麼?關於這點,我也不知道。」
「如果到了那個時候……」有紀說著,聲音變得幾乎細不可聞,「請你一定要再次想起,自己曾經來過這座島。」
濱崎將照片接了過來。在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間,他赫然驚覺起來,磯田注意到濱崎的臉色不太對勁,於是不安地問道:「這裡有這樣的一個人嗎?」
「他不是說想要去北千島嗎?」
賢一郎離開望遠鏡,摸著下巴上雜亂叢生的鬍子渣兒。
捕鯨場是由辦公樓、罐頭工廠和諧金鐘三棟建築物所組成的。辦公樓的大門口,立著一副U字形的巨大鯨魚頭骨,看樣子似乎是拿來代替門柱之用的。在三棟建築物環抱之中的,是由混凝土所鋪成的中庭,中庭隔著道路,面對著卸貨碼頭。鯨魚解體的工作,大概就是在這片混凝土鋪成的中路上進行吧!在鯨魚季結束的此時起,三棟建築物全都封閉著,門窗也都鎖得緊緊的。
「咦?是什麼方法?」
有紀問道:「你從哪裡逃來這裏的?」
「那拜託巡查部長您和我同行的話,水兵們的態度也會一樣嗎?」
「這些傷?」男人注意到兩人的視線,開口說道,「都是以前遭遇到的種種痛苦經歷折磨所留下的。」
賢一郎說完之後,將錢袋迅速地塞到宣造手中,裏面有五枚二十美元的金幣。在堪察加地區,這是比日元紙幣還要更好用的貨幣。宣造看了看錢包裏面,然後輕輕地向賢一郎點頭致意。
「你去單冠灣做什麼?」
士官敬了個禮后開口說道:「東京憲兵隊,磯田茂平中士。」
既然船暫時不會進港,那麼自己應該還有跟那名男人促膝長談的機會吧!不論如何,自己都想要對金森這個人,了解得更多一點。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歡喝越橘酒呢……
賢一郎在此轉過身,望向有紀,令人意外的是,有紀的雙眼裡沒有殺意和恨意,有的只是自嘲而已,那是彷彿在渴望著能夠將自己從這個地方抹去一般,朝著內心深處不斷涌去的強烈的憐憫感。
有紀聽了之後十分生氣:
「如果你放了我的話,我可以給你二十塊美金的金幣。」
是有人在吹笛子嗎?有紀停下手上的針線活,走出大廳,朝著傳出聲音的方向走去。樂器的聲音,是從馬棚那個方向傳過來的。
「說真的,也不是完全沒有居民以外的人留在港灣里啦,不過並不是什麼特別可疑的人就是了。你知道那個男子的長相或是穿著打扮嗎?」
賢一郎在有紀的眼眸中,一瞬間瞥見了那種蘊涵于其中,進退兩難、欲言又止的神情。那是跟宣造在室田小屋裡出現時的眼神一樣,充滿著莫名苦惱的目光。
「你這傢伙偷吃了我的馬鈴薯,還偷了我的煙熏鮭魚,跟我去派出所去!」
「要坐雪橇去的話,現在積雪還不夠厚,我看,還是明天早上去驛站借匹馬比較好吧!」
雖然賢一郎望著海灣的方向,不過卻無法判斷出水平線的確實位置。不知哪幾艘艦船化成了眼前海面間朦朧不定的黑影,而其他的艦船,則全都隱身在這片令人喘不過氣的黑暗當中。
「從勞改營那邊逃跑的時候,有一次我的確跳入過海中。」
就是這裏了,灰色的天空,映照在湖水之中。不過,就在這時候,湖水裡面映出了三個人的倒影。
在道路的前方,有什麼人靠近了過來。那人似乎正用鼻子哼著歌,看樣子好像是喝醉了。他唱的曲子完全走調,根本聽不出到底在唱些什麼。
賢一郎思索著。
賢一郎按捺住自己內心的動蕩,開口問道:「不用聽我解釋嗎?」
「是什麼樣的犯罪?」
殺人、跳入酷寒的大海、在積雪的荒野漫步,最後終於到達這個指定的海灣;然後,自己在這裏確認了日本海軍機動部隊正在秘密集結,併發出了電報。至於那背後所代表的意義,泰勒少校應該會好好考慮才對。對於驛站的女主人和派出所的警員,自己不可能一輩子欺瞞他們下去,因此,要逃走的話,現在應該是最好的時機。
「不行。單冠灣的出入都被禁止了,道路好像也被水兵們給堵住了。你現在可以帶我去客人那邊一下嗎?」
賢一郎窺探著有紀臉上的表情,而有紀也注視著賢一郎的眼眸。有紀的眼睛不安地左右轉動著,似乎無法理清楚自己的思緒。是該傷心、生氣,還是灰心嘆氣呢?有紀心裏正為此感到困惑不已。
但是,如果這個男子還沒有將艦隊出擊的信息發出,那麼因為有機密泄露之虞而拍電報的話,反而有可能會讓美國海軍知道這場作戰的存在。同時,這也等於是告知對方機動部隊的位置,以及他們出擊的目的地,如此一來,機動部隊全軍在單冠灣一帶進行通信管制和無限封鎖的努力,豈不是全都化作了泡影?
還沒有確認他的心情,就單方面妄想著要委身於他的自己,真是太愚蠢了!那種幼稚的純愛故事,現在早就已經不流行了。
磯田一邊抽著煙,一邊再次望著擇捉島的地圖。
「如果我告訴警察先生您的話,恐怕會讓您對我印象不太好吧?」
賢一郎操作著舵和發動機,將船駛往海的方向,他將發動機的轉速調到最大,然後自己再次躍入了海里。無人的八代丸,就這樣將賢一郎留在海里,帶著發動機傳出的有規律的爆裂聲,直往遠離岸邊的方向駛去。這艘木殼船大概會在擇捉島近海燃燒一陣子,最後沉入大海吧!
金森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是冷凍船上的船員。我本來搭著那艘船在根室和紗那之間往返,但是在紗那臨時就下船了。」
男子背靠著牆壁,抬起像是喝醉酒一般的臉孔望著濱崎。黑色毛衣的肩口處,可以看見濃稠的液體正逐漸擴散開來。就算不是致命傷,但這樣的傷勢也足以奪去男子的戰鬥能力,男子已經沒有辦法逃跑,也沒有力量反擊了。
「才不是呢!」宣造露出像是受傷般的表情,「我才不會因為錢去出賣人呢!」
磯田站在濱崎旁邊,望著相同的方向。
在室田扣下扳機前,必須衝過他身邊才行,如果能夠成功跳起來的話,那麼形勢就會逆轉了。
航空母艦和戰列艦巨大的艦體,也正慢慢地在海面上推進。濱崎眺望著眼前的村子,他已經明白那傢伙的目的並不是來進行破壞活動或是妨礙演習的,他的目的是探明這支機動部隊的消息和動向,並將它報告給美國方面知道。
「那就只能等到演習結束了。」
當有紀在最裡面的客房鋪好睡床后,她將男人叫了過來說:「得換一下貼身衣物才行,所以請你脫掉吧。」
「大概十幾年了吧!」
「不會,好像就一直放在那裡,直到明年工作開始。」
停頓了一段極短暫的時間后,宣造笑了出來,那是個不自然、感覺像是若有所思似的笑容。宣造從賢一郎的臉上移開了視線,接下來的好一陣子,他的身體一直輕微地顫抖個不停。
有紀將臉埋進賢一郎的胸口,羞怯地說:「不要問我啦!」
然而,和大冢的判斷正好相反,濱崎很擔心這件事和演習之間有關聯。自己被告知有關演習的相關事宜,是在二十日海防艦國后號入港,不過整場演習的計劃,應該是在那之前就已經規劃好了才對。換而言之,艦隊以單冠灣為集結地這件事,一定有某些相關人士在事前就已經知情了。
此刻,賢一郎重新體會到這名從初次見面就給他堅強感覺的驛站女主人,在那外表下所隱藏的孤獨感以及敢於放棄的情懷。在這個邊境的小漁村裡獨自守著驛站和商店的女人,混血、私生女的女人,被男子引誘離開家鄉,但結果卻被拋棄,最後回到故鄉的女人。
「中尉先生!」有紀語調嚴厲地說著,「你對我的客人說這種話,實在是太過失禮了!對於你到底想要知道些什麼,我雖然不很清楚,但我覺得,你跟在島上的那些海軍一樣蠻橫!」
「隊長先生,請您想一想,從二十日以後,海軍就已經將道路全面封鎖了,連東春丸也被趕了回去。二十日以後,別說有什麼奇怪的人,我看連一隻狐狸都沒辦法跑進單冠灣里來吧!」
「不過,你不是一直說自己想去北千島嗎?」
「要做什麼?」
同時,賢一郎在它的旁邊,也發現了放汽油瓶子的地方。
濱崎用手指摘下帽子說道:「影響你做生意了。」
「我終於知道這個男子的目的了。」
「等船。」
「在嗎?」從背後傳來有紀的聲音。賢一郎回過頭,有紀站在馬棚的入口處,穿著棉襖,像是很冷似的將雙手插在口袋裡。她仰起雙眼注視著賢一郎,看起來似乎正因為什麼事情而感到困擾不已。
「可惡!」濱崎咂舌說道,「這傢伙在死之前,還給我留下了這麼難解的謎題。」
這時候,有紀似乎聽到馬蹄的聲音,於是回過頭張望。
「你沒有殺人吧?」
就在那一瞬間,賢一郎的肩膀受到了強烈的衝擊。他的身體就像是陀螺一樣,在原地打轉了起來,在打轉的同時,他的腳也失去了支撐的力氣。最後,賢一郎的身體從地板上被拋飛了出去,重重地撞在方木料搭成的牆壁上。
「室田該不會是受傷了吧?」
破曉時分的青白色光線已經消失了,在布滿烏雲的天空上方,太陽大概已經升起來了吧!濱崎真吾走到看得見海灣的位置,凝望著眼前的海洋。單冠灣的海面上仍舊飄著細雪,霧氣淹沒了整片海灣外的洋麵。眼前是一片僅有灰色深淺濃淡之分的冬季風景。那是單調、潮濕而且又不溫暖的邊境小島,冬天早晨的光景。機動部隊幾乎已經全部從這片灰色的海灣中離去了,航行比較慢的油輪群,在海霧的遠方漸漸消失,只剩下海防艦國后號和一艘油輪,孤零零地留在海灣的一角。
賢一郎又調整望遠鏡,往海灣的外側望去。那裡停泊著一艘船。看形狀不是漁船或貨艇,應該是小型的軍艦,像是炮艦或是驅逐艦之類的吧。賢一郎調整望遠鏡的焦點,再次仔細觀察。果然是軍艦。它停泊的位置,正好是外海和海灣的出入口處,此刻正用很慢的速度在航行。看樣子,它似乎是在這個位置上進行巡邏。
「沒有,和用魚叉射魚是不一樣的對吧?我想,應該不至於會太難吧!」
「很多啊!比函館那邊還多。不過,總覺得缺少了點什麼。」
「沒有。」大冢回答,「至少在這燈舞村沒有。」
在走上牧草地的緩斜坡途中,有一棟結構大半位於地下的小屋。那是一棟看起來像是用廢木材和漂流木拼湊而成的簡陋粗糙的小屋,屋頂上壓著石塊。一世紀前的美國西北部開拓者們,應該也住過類似這樣的半地下小屋吧。
濱崎看起來似乎不是很滿意金森的回答,他用懷疑的眼神凝視著面前的男子。金森也用彷彿要和濱崎的懷疑相抗衡般的挑戰眼神,反過來注視著濱崎。
「可以出國嗎?真令人羡慕啊!你都去了什麼地方?」
「那應該沒問題啰!」
賢一郎不知道,自己到時候有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和有紀告別,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多餘的時間,能夠作出解釋、說明自己的真實身份,並請求她的原諒。
「這我就沒有聽說了。」
中午過後,賢一郎從驛站後面走進馬棚,剛好,碰上宣造正在打掃。
發完這通電報之後,他就得立刻通知宣造,然後各自逃到山上。如果軍警進行山區搜索的話,那他就跑到和宣造商量好的那間小屋裡再一起偷走有發動機的漁船或是小型貨船逃跑。還有,他必須回去拿小刀和手槍才行,他知道,有紀把它藏在大廳的衣櫥深處。
「當然了,只要你開口就行。」
「以這種船隻不見蹤影的情形來看,非常有可能是已經遇難了。」
今天之後,將一切事情說清楚並好好道歉吧!不管怎樣,總之一切都等電報發出去再說了。
金森像是有點驚訝地看著宣造的臉。有紀急忙解釋著說:
發報結束后,賢一郎馬上切掉發電機的總開關,然後再一次將通信機分解,放入皮箱中,藏在工廠內某個適合放置物品的隱秘角落裡。
「也沒聽說船回港。」
「你是從哪裡來的?」
「不想去嗎?」
有紀轉身向後,男人脫下毛褲和內褲,換上浴衣。有紀一回頭,看到的就是男人正笨拙地拉著浴衣前襟的模樣,看樣子,這男人大概是不知道該怎麼穿浴衣吧。有紀雙膝跪地,替也穿好浴衣,又幫他系好腰帶。在扣攏浴衣衣襟的時候,有紀的手指在無意間碰觸到了他的胸和腰部。那是種略顯緊繃,但同時卻又帶點柔軟感覺的肌肉觸感,她的指尖在那一瞬間,彷彿有種被男人的肌膚所吸引住的錯覺。在有紀的動作下,他似乎顯得有點不好意思。
「沒錯,就是為了這個原因。」
「你說什麼?」
走出船員室后,他又將堆在甲板上的漁網也點著了火。這時,他的身體忍不住又顫抖了一下。
「那二十日以前呢?」
賢一郎說道:「只要沒有被指名通緝的話,人多的城鎮反而比較容易辦事。只要我們兩人同心協力的話,事情應該就能夠順利成功。」
「好了,年輕人。」賢一郎像是說教似的說著,「雖然你剛剛已經用行動表示了自己相當清楚這一點,不過我還是得說,不管這個國家的警察或是政府用什麼眼光看我,又做了些什麼舉動,都不足以構成我跟你聯手合作的障礙。我們不管在哪裡,都是不被這個國家接納的族群的一員,也是絕對不會被這個國家正眼相待的邊緣的同志。因此,不管特高那些人怎樣稱呼我都無所謂,請你不要用特高的標準來看待我。」
「看到了嗎?」相樂將望遠鏡交給士官。「就是那個剛從山脊上面下來的男子。」
他用手指在那斑點上擦了擦之後,開口說道:「這是血!」
「在我可憐你的失敗之前,我還真想好好看看你那張臉的樣子呢!」
濱崎繼續喊道:「有紀小姐,這傢伙是美國的間諜,是個賣國賊!他在東京殺了人,然後還在這座島上,將海軍的情況通報給美國知道!」
磯田沿著比較平坦的地形慢慢前進,不久后,地面逐漸由平地轉為和緩上升的斜坡,登上那道斜坡,就可以抵達稜線了吧!磯田一邊用手不斷頂著雪地,一邊忍受著腳滑,到最後終於登上了那道斜坡。
「我拿新的浴衣過來了,你等下換好衣服之後,再把舊的給我。」
男人說道:「不記得了。很燙嗎?」
「關於那個地方的恐怖,沒有進去之前根本不知道。」
同一時間,燈舞村附近的當麻沼澤旁,獵槍細長的槍身,反射著冬季微弱的陽光。賢一郎一動不動地看著對方。那是個臉龐輪廓很深的青年,他的頭上戴著顏色暗淡的毛線帽,身上穿著一件襯衫和一件毛衣,在外面還套著一層用多層棉布縫成的厚實外套。青年臉上並沒有寫著驚嚇和警戒,而是帶著複雜的表情,凝視著賢一郎。他的槍口在賢一郎的身體前畫著圈圈。
金森的面容,取代了有紀的臉龐。
「那個……」磯田說。
「我是孤身一人,漂泊四海,一直無法過著安定下來的生活,所以沒有辦法去組織一個家庭。」
東方的天空漸漸染成一片碧綠,此時是早上六點。這裡是比日本本土經度更偏東的島嶼。或許正是因為如此,日出的時間也比本土還要早吧!
這天驛站沒有客人,不過明天千島汽船會抵達。這次的船班,應該會載著一兩組行腳商人過來,為了這些客人,有紀明天打算煮醬湯口味的鯨魚火鍋。
「幾天前。」
賢一郎在心裏忍不住大喊出聲。賢一郎跪在地板上,將手搭在有紀的肩膀上,整個人靠了過去。有紀就像隨風吹折的枯黃蘆葦般,沒有強烈的反抗就順勢依偎在賢一郎的懷裡。在她的雙膝旁,傳來硬物「咚」地掉落在地的聲音,大概是有紀把手槍鬆開了吧!
巡查部長向磯田報告說:「單冠灣那邊沒有傳來特別的消息啊!」
宣造又補充說明道:「我爺爺他們從北千島的占守島上,被迫遷往色丹這個地方。待在這個國家並沒有任何好處,還是回到我們可利魯人原本居住的地方比較好。既然你也是從朝鮮來的,那麼應該能夠理解我這樣的心情吧!」
「發動搜山!一定要追到那傢伙!」
「我並不討厭照顧馬這份差事。」
「不準動!」
賢一郎說道:「在這個島上,沒辦法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而且勞改營的追兵或許會出現。」
「那出海繞著島轉一圈,就可以到單冠灣了吧?」
自己再怎麼說,都已經從海軍主流被排擠出去,被貶到這個邊境島嶼的機場了。即使現在日美戰爭一觸即發,也仍然無法回歸艦隊。看著眼前機動部隊閃耀的雄姿,自己被分配到的,卻只是跟派出所的巡查差不多的任務。
這時,男人插話說道:「如果把我交給警察的話,他們一定會把我帶回那個工地,到那時候,我一定會被工頭殺死的。與其這樣,那倒不如我現在自己一頭撞死好了!」
賢一郎回到客房,開始將當日的電報暗號化。今天他打算這樣寫:
有紀正在驛站的廚房裡一邊忙碌地準備著早上的膳食,一邊輕輕嘆了口氣。
賢一郎再進一步地追問道:「那些設備在冬天期間會搬走嗎?」
下午兩點,賢一郎在肩上披著帶帽子的厚夾克,走進了馬棚。宣造正在裏面整理稻草和馬糞,他的臉色蒼白,而且似乎有點僵硬。當賢一郎走近之後,宣造壓低了聲音說道:「剛才,派出所的警察跑去室田的小屋了,室田那些酒肉朋友,似乎已經注意到他不見了。」
磯田從沒看過規模如此龐大的海軍艦群。這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大艦隊的規模了吧!在海灣的中心,停泊著六艘航空母艦,像是圍繞著它們一般,在它們的旁邊,停泊著五六艘戰列艦和巡洋艦。驅逐艦之類的小型船艦約有十艘。在海灣出口方向隱約可見的,則大概是油輪吧!不過,在周圍並沒有看見飛機的影子。
「島上還真是不平靜哪!」
「你不是要帶我去警局嗎?」
「我這幾天就要離開,在那之前還可以請你稍微幫一下忙嗎?」
他的身體又開始劇烈顫抖,身體裏面的寒意,似乎變得更強烈了。
「還真是個專情的人哪!」
磯田一就座,便馬上向前探出身子說道:「雖然我想你已經聽說了整件事情的經過,不過我想我還是再說一遍好了。我是從東京來的,肩負著重要的防間諜任務。具體一點說,我是因為要追捕某個身為美國諜報組織成員的男子才一路追到單冠灣的。」
「雖說是極其機密的演習,但也沒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吧?」
「請給我一杯就好。」
有紀回答道:「大概三十分鐘前。」
「還好啦!總之,先擦掉血跡,然後用倉庫里的帆布把屍體包起來。」
士官判斷這恐怕是島上漁船遇難后的流木,於是在正午換班之後,便向警備隊長濱崎真吾中尉提出了報告。
或許這個男子是個完全不值得我幫助,絲毫不清廉純潔的人……宣造開始在心裏這樣想著。
「不是,是在島上某個地方。」
賢一郎的意識漸漸清晰了起來,溫暖的被窩是真實的東西,鰻魚火鍋的美味也是真實的記憶。自己目前正身處在燈舞村驛站的某個房間里,因為被人誤解是從勞改營逃出來的工人,而受到了某位青年和女人的好意招待。雖然賢一郎始終想不透,為什麼自己被當成逃跑的勞改犯,就會受到他們這樣的好意招待,不過事實上這個誤解對他來說是頗為有利的。那麼,既然自己因為這個誤解而脫口說出了記憶中金森曾跟他提過的遭遇,那麼從今以後,自己是不是也該一直用「金森」這個名字會比較好呢?
身體裏面的惡寒似乎越來越嚴重了,感覺好像有點發燒。賢一郎突然有種想要在這間倉庫里好好歇息一下的衝動,如果可以的話,他真希望至少能夠好好地睡上一個晚上。

33

「要進來嗎?或是要喝杯茶?」有紀說。
男子終於把磯田請進了小屋裡。
天色還有一點昏暗,現在的時間距離破曉還有一個多小時。從前夜開始天氣就有點惡化。或許天空是被厚厚的烏雲給遮蓋住了,所以感覺起來才會顯得昏暗吧!賢一郎悄悄地看了一下旁邊的被子。有紀正沉睡著發出平穩的呼吸聲,她的嘴角鬆弛,看樣子似乎還沉浸在昨晚交歡后的愉悅之中。
「目前還沒有接獲什麼訊息。」鼻頭紅通通的署長說著,「單冠灣的派出所那邊也是一樣。」
天色漸漸變亮,冷冷的白色光線照亮了整個房間。賢一郎醒了過來。有紀的頭枕在賢一郎的胸口上,正用宛若小女孩般的姿態沉沉睡著。在清晨的陽光下看有紀的肌膚,就像是完全感覺不到色素沉澱般,十分地白皙。透明細薄的皮膚下,可以清楚地看到毛細血管的分佈。找不到任何斑點的豐|滿乳|房的尖端,泛著一層淡淡的粉紅色。
「不用了。比起這個……」大冢用看門狗般的銳利視線望向賢一郎,「我可以和那邊那個人稍微講一下話嗎?」
「有什麼線索嗎?」濱崎向大冢問道。
這時候,這群人當中最年長的男子說道:「明天要不要過去小屋看看?那傢伙可能吃壞了東西,正躺在床上呻|吟著哪!」
被薄雪所覆蓋的放牧地上,這天也一如既往地放養著十來頭北海道馬。在放牧地前方的緩坡上,可以看見宣造那一半被埋在地面下的小屋。賢一郎一直目送著宣造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形消失在小屋中為止。
「不過,其實也不算是散步……」
磯田拿起手槍,對準被子。倒下的拉門撞上了被子,兩床被子都是空的。房間的牆壁上掛著一個老舊的帆布背包,還有一件短外套。
工廠的門被推開了,從外面射進來的青白色光線,透過敞開的門扉,在屋裡形成一道白色的矩形光圈。在這道白色的光中,站立著一個影子,那個影子,就是聲音的來源。有某個人正在吹著口琴,那口琴的旋律,是賢一郎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那首蘇格蘭民謠的前奏部分。
走到封鎖點看不見的地方后,磯田放開馬,拍了一下馬的屁股。馬兒嘶鳴一聲后,便朝著留別村的方向飛奔而去。
狐狸致懶漢
「我可不想回去那個勞改營,所以當然拼了命讓它聽起來像真的一樣。」
過了一陣子之後,歌聲從賢一郎和青年身邊經過,漸漸地遠離了。青年爬了起來,在他的手中,拿著賢一郎剛才脫手而出的手槍。他像是感到十分不可思議似的,反覆打量著手槍和賢一郎的臉。賢一郎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在這座島上,像這樣的男子不多嗎?」
賢一郎從中午開始,就一直在進行將電文密碼化的作業,按照指示,他所使用的亂數表,是史廉生給他的那本《小鹿斑比》當中的資料。賢一郎來單冠灣之後所發出的第一份電報,其內容如下:
他將地圖放進行囊,沿著緩坡朝向海灣的方向前進。樹叢漸漸變得稀疏,最後,他終於來到了能夠俯瞰海灣全景的地方。
穿上長度有點短的外套,再戴上在八代丸上發現的毛線帽,最後套上木棉製的作業用手套。儘可能小心謹慎地穿著妥當,等一下離開海岸之後,才會有鬥志繼續往前走。這樣看起來,中午之前應該可以抵達單冠灣深處吧!
男人謹慎地回答著:「是工頭,我想他大概是受傷了吧!但不這麼做的話,我就逃不掉。」
「我說了我知道!」磯田怒吼著,「我花了七個小時一路騎馬過來,都快凍死了,快點兒讓我進去!」
五分鐘后,穿戴整齊的濱崎,打開了上官室的門。火爐前面的憲兵,像是被彈起來似的迅速站了起來。
「我是東京憲兵隊的磯田中士。我身負防間諜方面的重要任務,現在正在前往單冠灣的途中。」
「不,我是從朋友那邊聽來的。那好像是個很漂亮的地方,有綠色的山丘和草地,也有和這裏一樣的海。」
「簡直就像是描繪海軍軍艦的明信片嘛!」宣造又再次望著眼前的軍艦,「看起來真的很像明信片。」
這天夜裡,有紀在驛站的爐子旁,請那個名叫金森的男子一同喝越橘酒。雖然有紀說,她請他喝酒的理由是因為酒可以當做感冒藥的替代品,不過就連她自己也很清楚,這隻不過是在開玩笑罷了——事實上,有紀是因為想要更加了解金森這個不可思議的男子,所以才拿著酒過來的。
我這是在做夢嗎?
金森轉過臉,對著有紀微笑了一下。看樣子,他並沒有注意到有紀在一旁靜聽。
有紀聽了金森這番話,忍不住笑了起來。

01

「不過,我還想去跟有紀小姐說聲再見,順便感謝一下直到現在她對我的照顧。」
走廊的右手邊是賬房,再往裡面則是大廳,在左邊走廊的左右兩側,並列著客房的紙門。磯田從廚房方向沖入了大廳。他用眼睛對濱崎打了個暗號后,舉起手槍,踢開靠海岸方向客房的紙門。裏面沒有人。他又踢開下一扇紙門,裏面還是沒有人。磯田朝著走廊對面的紙門走去,按照順序一一踢開紙門。
「船也沒有回港嗎?」
濱崎再次用充滿敵意的眼神瞥了金森一眼,然後從馬棚前面揚長而去。
賢一郎用手槍抵住了有紀的後背,很迅速也很小聲地對有紀就道:

02

「八公裡外的村子,向驛站借馬飛奔過去吧!你會騎馬嗎?」
「我有些話想跟你說一下。」
有紀說的話並沒有逃過大冢的耳朵:「你說是宣造?」
賢一郎的問題就到此為止,如果再繼續追問下去的話,有紀一定會開始懷疑吧!雖然還想要再多獲得一些情報,但在此刻不忍耐是不行的。
「這也未免太過分吧!不讓東春丸入港的話,我們這裏的商品可就沒得供應了啊!燈油和火柴都缺貨的話,整個村子的人要怎麼生活?」
「我不是很會騎馬,而且一個人騎馬走在深山裡,也會感到很寂寞。」
看樣子,他似乎已經氣絕身亡了。
一打開們,那個男人立刻從睡床上跳了起來。他坐起了身子,手探入枕頭底下,那動作給人的感覺,簡直就像是發條脫落的機器人一般。有紀和宣造在門口停下了腳步。男人睜開眼,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他們。看樣子,他似乎剛睡著不久,或許,他剛好做了什麼噩夢吧。宣造背著手,將房門帶上后對男人說:「你可以不用那麼緊張。」
日本海軍機動部隊現在正從單冠灣出擊。
即使女人就在自己眼前,他的眼中也沒有浮現出鄙俗的好奇心,或是隨口說出輕薄的言語。
濱崎將耳朵貼近了男子的嘴邊。
這時,有紀又說道:「你看,後面還有。」
「走路來的嗎?」
「我不想因為馬鈴薯這種小事,而鬧上警察局。」
在不驚醒有紀的情況下,賢一郎悄悄離開了被子。他拿起衣服,盡量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走進了大廳。在大廳里穿戴整齊后,他確認了一下時間。
聽到金森的話,有紀一下子手足無措了起來。
「我要殺了你!」

32

「好比說出現了小偷或是強盜之類的事?」
賢一郎爬上山脊,走到可以縱目遠眺海灣的位置。海灣裏面依然是空蕩蕩的一片,那艘炮艦或是軍艦,正停留在單冠灣外的海面上。賢一郎往山脊的西北方向走去。走了大約兩個鐘頭后,他透過樹叢,確認著可以看到海灣的位置,這次他感覺到,自己終於找到了適合的位置。接著,賢一郎的視線沿著稜線往南移動幾分,落到了山丘下的某個地方。那裡的左邊有片平坦的原野,岸邊可以看到結冰的沼澤,在湖畔,好像還有一間小屋。應該是農家吧,不知道裏面有沒有住人?從這個位置無法判斷,不過如果是無人小屋的話,那正是當成隱身監視場所的最佳地點。雖然離海岸線還有段距離,但距離監視用的高地卻很近,而且應該不會碰見漁村的居民。

04

十一月二十日,日本海軍的海防艦國后號駛入了單冠灣內。
「那個人的感覺怎樣,我是不知道,不過在這個島上,這幾年來很少有單身女性出現,我想我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被他所注意的吧!」
他的嘴唇緊抿著,儘管外表裝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但他眼中所散發出的銳利光芒卻騙不了人。此刻,金森那閃閃發光的雙眼,簡直就跟狐狸發現野兔群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賢一郎又看了一眼手錶,現在的時間是六點十五分。他坐在椅子上,對面擺放著通信機的桌子,開始工作了起來。
「那座工廠應該有專門處理髮動機或發電機的工作可找吧?」
「齋藤!離開那個女的,向這邊走過來!」
聽了署長的話,磯田有點垂頭喪氣地說:「……我試試看好了。」
捕魚工具、雪橇底下、天花板裏面都看了,皮箱真的不見了。賢一郎走出倉庫,走向管理員住的小屋。他確認了一下周圍,打開了小屋的門。裏面沒有半個人,不過柴火爐子還殘留著火苗。賢一郎看了一眼灶台的下方,然後又往睡床底下看。那裡也沒有皮箱的蹤影。能夠放進那個大東西的場所,還有哪個地方呢?
「我先向他詢問一下事情的經過。如果他真的殺了人的話,那我也只好跟派出所聯繫了。」
「好燙啊!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這時,從外面的道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賢一郎扭過頭,那名他曾經見過一次的醉漢,正搖搖晃晃地在路上走著——他就是那個住在湖畔小屋的男子。那男子現在正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那是賢一郎接受泰勒少校「測試」的地方,同時也是一片位於美國南方的群島。此刻,美國太平洋艦隊的船艦,正集結在那邊的珍珠港。
「你打算逃到哪裡?」
「如果你硬要闖過來的話,那我就只好下達開槍的命令了。」士官說道。
賢一郎和誘惑鬥爭著,最後還是離開了倉庫。就在這時,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把槍。
「喂,齋藤!你還是死心吧!不要再拿女人當擋箭牌了,雙手舉高出來投降!面對我們帝國海軍,虛張聲勢是沒有用的!」
賢一郎迅速發完電報后,便回到了驛站里,此刻,他正在火爐前面取暖。通往廚房的門打開了,有紀有點猶豫地將身體靠向了賢一郎。看她的樣子,似乎還是有點害怕賢一郎會拒絕她。她屏住氣息,用彷彿帶著一些哀求神色的眼眸窺探著賢一郎的表情。昨天晚上兩人的歡好,對賢一郎來說究竟具有怎樣的意義,對於這點,有紀實在是難以預測。賢一郎向有紀點點頭,有紀那猶如白瓷般的臉頰,頓時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紅暈,就這樣,有紀走進了大廳里。
「這是從根室警察署傳來的聯絡信息。他們是在十七日的時候通過紗那本署跟我聯繫的。他們說,八代丸號如果入港的話,要我調查看看,那艘船可能跟某種犯罪之間有所關聯。」
「如果你能平安地逃脫,那就太好了。」
「這我無法回答。」
有紀一邊吃飯一邊說道:「沒有了,九月的時候捕鯨季就會結束,到明年夏天為止,都會一直空著。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