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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睡美人 第一章

第一篇 睡美人

慢慢閉上眼,讓我好好睡去吧,陪著睡美人一起睡去,等待著真正的王子的到來,將她吻醒,過著幸福美滿的童話結局的生活。
不,我就這樣死去了么?

第一章

見鬼,這時候居然沒電了。
果然,水花聲又響了起來,我分辨出,竟然是從另外一邊的溫泉發出來的。
我果然不是傳說中的王子呢,即使吻醒了公主,居然被她殺死了,真是莫大的諷刺啊,諷刺啊。
木屐撞擊著石板的清脆聲回蕩在四周。
而這個溫泉,正是博士為妻子和女兒開鑿建造的,後來又出現了一座溫泉旅館。因為是無本生意,旅館雖然並不熱鬧,卻依然經營得下去,而睡美人的故事也多少吸引了一些像我這樣的傢伙來度假消遣。
「總比你好!像蝙蝠一樣,估計過些日子連太陽是不是圓形都忘記了!徹頭徹尾的家庭宅男!」
黑色的盒子,不,更像是一口棺材。
做完這些后,覺得身體無比輕鬆,我也要睡去了。
這裏只有進去的腳印,沒有出來的。
「我帶您去溫泉處看看吧,離這裡有段距離呢。」
我用手在牆壁上摸索了一番,啪的打開了開關。
忽然間疼痛如潮水般襲來,浸透到我的骨髓和腦子裡。用盡最後一絲氣力,我將相機的底片掏了出來,隨手塞進了某樣東西里。
原本打算在這種梅雨季節老老實實待在家裡打算看看書,在室內打打高爾夫球的辛十牙,做夢也不會想到號稱「懶散暴力怠工之王」的女警官會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且穿著他最討厭的那套黑色緊身衣。(辛公館有室內高爾夫球場和其他巨大的體育運動場地,當然,如果辛十牙想踢足球的話,室內足球館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他經常說那不是紳士應該進行的運動。)
那是一個細長的人形。
我蹲了下來,原來腳下竟然有一攤水漬,不,仔細看過去,從走廊那邊的盡頭到我房間,有一組長長的帶著水漬的腳印。
走廊安靜極了,我猜想或許是老人剛才來我房間整理過了吧,可是這時候腳底傳來一陣潮濕的感覺,有一絲冰涼。
我酷愛神秘的東西,曾經在年少時帶著相機在墳墓里待了整整一晚上,期待拍到幽靈,也曾經冒著風險去接近恐怖的野獸,我的好友都認為我是個不可救藥的瘋子,他們甚至說哪天突然接到我受傷住院的消息或者是死訊,都絲毫不感覺到奇怪。只有一個大學同學非常讚賞我,或許是因為她是警官的緣故,自然也喜歡冒險吧。本來想要與她一起前來,卻又覺得十分唐突,容易產生誤會,所以只是提了一次便算了。說起來,她倒也算是個美人,本來兩人在這裏待上一周也算是件樂事,當然,前提是她改掉那像男孩子一般的脾性。
當然,我又回到了我的老本行了,雖然我不是畫師——我的父親和祖父都是畫師,他們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畫家,記住,畫師和畫家之間是有差別的,就好像寫手與作家一樣。我不止一次問過父親是否喜愛畫畫,他總是笑著說當然喜歡,而我則繼續好奇地問那為什麼他不去專心創作一幅好的油畫,而是整天為人家做插畫賺錢——他和祖父都在一個《聖經》畫舫里工作,他們和其他畫師一樣,在特定的頁框界面里安插一片草原、一隻羚羊,或者是一位神,也有可能是《聖經》中的某位英雄人物,比如投石頭的大衛等等。小時候我十分不理解為什麼他和祖父都只是將繪畫當做職業,當做賺取飯錢的工具,不過長大后我逐漸理解了他們。父親常說,如果不想在繪畫或者其他藝術上失望,就不要把它當做職業,無論你擁有多大的才華和天賦,如果想要用它換取金錢還是放棄吧,因為一旦你有了這種想法並付諸現實的話,你會發現你的才華和付出的努力永遠換不回你心中認為平等的回報,那時候你就會去詛咒你所熱愛的藝術,憎恨它。父親認識到了這一點,他和祖父一樣放不開俗世的困擾,所以索性將繪畫看作一門謀生的手段而已,就好像屠豬的屠戶,釘鞋底的鞋匠,雖然畫筆看上去要比刀和鎚子高雅一些,其實本質沒有太大的區別。
一定是我嚇跑她了,我咂巴著嘴唇,悔恨不已,一時間也沒有心思去泡溫泉了,拿起燈籠穿上木屐,朝旅館走去。
剛剛返回旅館,外面便下起了小雨。不知道為什麼,這雨卻和以前看過的略有不同。我坐在狹長陽台的沙發上,偏過頭朝外望去,雨水像剛剛做好的拔絲水果一樣,黏稠得很,下得很緊,空氣格外清新,我忍不住掏出相機拍攝了幾張。
等我辛苦地背著如同一座小山丘般的行李,沿著崎嶇如天梯的山路爬上了溫泉旅館的時候,卻不免非常失望。所謂的旅館,簡直就是一口陳舊的黑色盒子嘛。
不,我就這樣死去了么?
我沒有感覺到恐懼憤怒或者別的什麼,這結局是我早就料到的,我玷污了神才配擁有無暇純潔的公主,應有此報,只是沒想到來得如此突然。
意識逐漸模糊,我伸出手想撫摸一下她的臉龐,卻無力地垂了下去。
我的房間里有人,而我卻不知道是誰,半打開的房門露出一條長長的黑色細縫,像圖畫上畫出的一條重重的黑線。
慢慢閉上眼,讓我好好睡去吧,陪著睡美人一起睡去,等待著真正的王子的https://read.99csw.com到來,將她吻醒,過著幸福美滿的童話結局的生活。
「飯後泡溫泉不是太好。」聽到我的要求后,她頭都沒抬說道。
辛十牙不喜歡樓曲萌老是把自己的身材當做炫耀品四處展覽,即便是在夏威夷的沙灘上,他依然希望樓曲萌將自己的玉|體裹得嚴實起來,可是後者經常和他作對,從來不把辛十牙的話放在心上。
身體內忽然涌動起一股暗流,那是一種原始的本能,像動物一般,我為此深感羞愧,卻依舊按捺不住。我爬出了溫泉,沾著熱水的裸|露皮膚一接觸到冰冷的空氣,就像是被切開的蘋果一樣迅速變色,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找到浴袍都等不及擦乾,迅速把自己裹了起來。為了不發出聲音,我沒有穿木屐,而是躡手躡腳地朝那裡走去。
她帶著我下樓,從旅館後門打開一扇木門,那是一圈籬笆,看上去比較牢固。打開木門是一條石頭階梯,蜿蜒盤旋,石階梯帶著青黑色,非常光滑,可能是最近雨水不斷的緣故。老人給了我一雙木屐,以免摔倒。小路的兩邊都是一人多高的雜草,非常粗壯,但我叫不出名字。遠眺過去四周空曠得讓人心慌,彷彿和灰色厚重的天空連接在了一起似的。
我已經來不及思索和畏懼了,當人被原始慾念支配,就喪失了恐懼感。我不敢相信自己是童話故事里那個吻醒公主的王子,因為在真正的王子之前,也有很多所謂的嘗試者死於非命,說不定我也是其中一個。
「真是少見呢,這麼早就來客人了。」老人的口氣有些奇怪,帶著些我無法理解的略微責怪的腔調,興許她在這裏待久了,脾氣也變得有些怪異了。
「你簡直就是個心性障礙官能症患者!」
沒想到,忽然起霧了,雨水糅合著霧氣,景物變得模糊起來,少女的身影也漸行漸遠,我立即放下相機走下樓梯。
可是電視比現實更加無聊。
鏡頭慢慢晃動著,忽然看到什麼白色的東西一晃而過。我立即放下相機,視線穿過雨簾朝那裡望去,看到在密雨之間好像有一個人,準確地說是一名少女,穿著和服,披肩長發,慢步沿著石階路朝溫泉走去。
我隨意應諾了一聲,然後脫去睡袍走下冒著熱氣的溫泉。這裏果然冷得厲害,不過相比之下更讓人覺得溫泉暖和舒適。先踏進溫泉的腳部彷彿在冬天里伸進了暖和的被窩,39度的溫泉水瞬間將我的身體包圍起來,經常淋浴的我很享受這種已經遠離了許多年的感覺。水一直沒過胸,直到肩胛骨,所有的毛孔都張開了,熱量順著流進來,靠著血管先流到內臟,然後是小腹,接著一直衝到腦門上,額頭迅速起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四下里安靜極了,連風聲也淹沒在白色霧氣里。
這個時侯樓曲萌不由得想起一個人來。
樓梯沒有如我想象的積滿灰塵,我原以為這裏鮮有人跡,可能旅館老闆總會懶惰一番,不過我錯了,原來老人總是每天清晨便起床整理旅館,打掃衛生。不過,旅館的樓梯有些老舊,即使乾淨整潔,但依舊讓我踩上去有種不安的感覺,萬幸只是短短的一層而已,很快便到了二樓的走廊。
我只覺得柔軟,溫暖,當我閉上眼睛打算將靈魂也投入到這時刻里永遠不想分開的時候,下腹卻覺得一陣絞痛,就好像要腹瀉一樣。我以為是剛才在溫泉處著涼了,於是睜開眼睛,低頭看了一下。
老人沒有鎖門,我打開木門又隨手帶上。房間里並不太暗,換上布拖鞋后我小心地朝樓梯走去,到了二樓準備進房間的時候,卻看到門是開的。
本不願意這樣,我覺得這會褻瀆神靈,很明顯,這少女就像是古印加帝國精心挑選出來送給神的祭品。她昏昏沉睡著,是屬於神的東西,我這樣的凡人如果觸碰,是否會遭到天譴呢?
她與我寒暄幾句,並沒有平常主顧看見客人的那種欣喜,只是非常平淡的笑容,像是久未謀面的遠親一般。老人告訴我說我是今年第一位顧客,這讓我頗為驚喜,因為在這一帶有一種習俗,開年第一個進入溫泉水中會獲得山神的祝福,整年都會幸福起來。主人帶著我上到旅館二樓,樓梯的扶手並不如我想象的掛滿灰塵之類的,進門口后她要求我脫去鞋子,換上她準備的布拖鞋。
慵懶的感覺佔領了身體。我把頭靠在石壁上,抬起頭看著深邃的天空,無聊地數起星星。忽然間我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好像是水花聲,更像是有人入水的響動。
辛公館。
「和你有什麼關係?再說警官這工作經常要應對各種突發事件,你這種經常躲在家裡的傢伙懂什麼?」樓曲萌不客氣地諷刺道。
這個類似童話的故事似乎也該有童話的美好結局,而實際上並非如此,博士的女兒在十六歲的時候患上了奇怪的病症,像冬眠了一樣死死地睡了過去,整個城堡都為博士的小公主擔憂不已。而博士的妻子因為女兒的疾病再次陷入了無盡的憂傷之中,最後居然鬱鬱而終;博士本人也痛苦不堪,將傭人、樂隊全部解散,自己也不知所蹤https://read•99csw.com。而那個十六歲的女孩全然消失了似的,有人說博士將她埋葬了,也有人說博士將她藏在了一個隱蔽的地下室里,甚至有人說博士將城堡以及大量的金錢古玩都和女兒放在一起,誰能找到這童話里的公主,自然可以獲得巨額的財富。城堡吸引了眾多探險家,甚至還有軍閥,但最後都是空手而歸。城堡在戰亂中銷毀殆盡,連石料都沒有留下來。
我看到了一張似乎被雕琢過的臉盤,像童話里的一樣,長長的睫毛輕柔地微微顫動,在黃色的燭光下,瓷器般的臉龐揉搓著黃色的光芒像乳酪一般,㈤⒐Ⅱ讓人看上去就想咬上一口,那是可以激發人內心躁動著的佔有慾念的臉龐。
大概走了一百多米,是一個木頭搭建起來的像涼亭卻比涼亭大得多的建築物。穿過大門,終於看到了冒著熱氣的溫泉,如一鍋熱湯一般,正等著食材下鍋。這想法讓我忍不住想要笑起來,自己莫不是成了砧板上的肉了?溫泉旁邊還有木質的圓桌和長凳,圓桌上還擺放著一套木色茶具,旁邊的房梁還有溫度計。
「那是胡說!這裏根本沒有什麼睡美人,只有一個快入土的老媽子!記住那都是騙人的,睡美人?山裡說不定倒是有妖精!到了晚上就早點睡覺吧,記住,別到處亂跑。」老人氣呼呼地說道,嚇了我一跳,不過從她的眼中,憑著我多年來閱人的經驗,她有所隱瞞。
我用身邊的火柴點燃了蠟燭,如精靈般活躍跳動的燭光充滿了狹小的房間,我舉起燭台,看到榻榻米上的被褥打開了,而且拱了起來。
我的名字叫諾雅,這個讀起來略帶脂粉氣卻又像聖經人物的名字,實際上是我祖父的傑作。他是一位虔誠的基督教徒,所以執意在臨死之前交代我父親為我取這樣一個名字,而恰巧父親又是一位孝順的男人,所以無論我是否願意,這個名字恐怕要伴隨我一生了。雖然有些不倫不類,但還算不錯,至少讓我和女性|交往有了一點點好處。
不過由於白天的勞累讓我覺得想好好感受下溫泉,於是還是決定要去,她沒有辦法,打著一盞紙燈籠帶我去。
而此刻的樓曲萌已經睡了足足十六個小時了,當然,如果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算睡的話。
那好像是女子溫泉。
「不能讓你鞋子上的世俗之氣沾惹到裏面,太髒了。」老人嘀嘀咕咕地說道。我想想也有幾分道理,於是脫去了旅遊鞋,將它放在門后的鞋架上,自己穿著拖鞋跟著老人朝旅館裏面走去,拖鞋很軟,非常舒服。
旅館大廳沒有外面看上去那麼大,可能是仰視視覺錯誤的原因,又可能是堆積的物品太多——正中間擺放著一組沙發,並不是那種高貴豪華的,一看就是二手貨,有的地方居然破損了,不過並不顯得太寒酸;地板也是木質的,光滑,柔軟,像踩在沙灘上一般,偶爾會發出嘎嘎的聲音,像老人咳嗽一樣;沙發後面是巨大的落地窗,窗戶下擺放著一張書桌,上麵攤著一本書,旁邊還有紙和鉛筆,可能她剛才正在看書吧,所以對我的打擾有些不滿;書桌右邊堆放著高高一摞棉織物,不過全被黑色的袋子包了起來,左邊是和我身高差不多的黑色書架,堆滿了書籍,這讓我有些高興,因為等下休息的時候也許可以借幾本書來消磨時間。
伸出去的手握緊了門把,慢慢推開,我的腳卻始終邁不開步。
「對了,我想問問您,聽說這個旅館有睡美人的傳說呢。」我忽然想起了那個童話的故事,誰知道老人忽然神色大變。
我強迫自己將這種怪念頭趕出腦海,可這就如青春期的我力圖將那些美麗的女性胴體畫面趕出去一樣,越是力圖驅趕,它卻鑽得越深。
我拍攝過不少女孩,她們各種各樣,漂亮青春富有朝氣,但卻都不是我所需要的,似乎總是缺少了什麼,是靈魂或者別的什麼東西。
房間很整潔,不大,但一個人住是綽綽有餘了。房間分為兩個部分,正對著門的是一個由三張稻黃色的榻榻米組成的地板,靠著牆角鋪好了被褥、枕頭和被子,白得讓人都不好意思去觸碰。被褥不睡的時候收起來,房間中心還擺放了一張低矮的黑色茶几,上面有全套的茶具以及一個圓柱形墨綠色的茶葉盒子。老人告訴我說這是免費的,當然盒子里應該不會有太多茶葉,如果覺得好喝,可以向她付錢購買。拉開紙門,是一個大概一米多寬的小陽台,正好擺進一個沙發和書桌,還有窗帘。從陽台望去是廣闊秀美的山景,空氣也清新乾淨得很。當然,唯一不太方便的是上廁所,必須到走廊盡頭,但這也無所謂了。
而更讓我興奮而激動的是,慢慢掀開,女孩的胴體展現在我面前,她居然濕漉漉地躺在被褥里,我感到眼前一陣昏厥。如同那些在盧浮宮內昏倒的人一樣,藝術品和人其實是相通的,美到極致的藝術品像人,而美到極致的人則像藝術品。而此時我面前就是像羅丹的雕塑作品般的一個人,我甚至覺得在這讓人目眩般的美麗藝術品前,我患上了司湯達綜合症,我的呼吸急促著https://read.99csw.com,手指頭像觸電后的蛇一樣顫動起來不知所措,頭腦紛亂空白不知所措。她美麗得如此不真實,居然不像是這個世界才有的東西,對,如童話一般的睡美人啊。
「那太感謝了,勞煩您了。」我恭維地笑笑。
「哦?白天沒蛇么?」我打趣道。
我忽然興奮起來。說不定睡美人公主真的存在,還等著我去吻醒她呢!
「你必須要相信一個工作多年的攝影工作者的視力。」我執拗起來。
座落在這個城市近郊的這座巨大的房子,總帶著些許神秘感,據說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建好了,雖然中間遭遇戰火幾經翻修,卻始終保持著原來的樣式。因為地處偏僻,即使偶爾有人路過,隔著巨大的將近三米多高的黑色厚重鐵門,也依稀可以看到公館前空地中央的巨大噴泉。公館兩邊種植著綠色的草坪和高大的梧桐樹。整個房子的建築都受哥特式的影響,以其嚴謹的結構、古樸的格調、莊重的造型、宏偉的氣勢,體現出了哥特式建築尖頂、窄窗、高門的巍然高昂的藝術特色。處處可見高聳的尖頂,和出自巴黎名雕刻家與畫家之手的美麗圖案。整個房子都以青色和綠色為主。非常漂亮,給人一種祥和之感。房子的線條以直角為主,高壓而又富有氣勢。很多人都對房子的主人非常好奇,但除了知道這裏的主人姓辛之外沒有其他資料,倒是很多傳說給房子籠罩了一層神秘而略帶恐怖的面紗,有傳說這是吸血鬼的宅邸,或者說是某個邪惡科學家的實驗室,但終究只是傳說。
不過父親心中的藝術夢想沒有破滅,而是寄託於我身上。可是令他有點失望的是我對繪畫沒有興趣,相反我更喜歡攝影,因為我覺得與其花上幾天的功夫畫一張畫,倒不如按一下快門直接而完全傳神地將畫面複製下來更輕鬆。我成了一名小有名氣的攝影家,但是依然找尋不到心中所執念的童話般的愛情。
或許我依舊是幸福的,即使靈魂歸於寂靜,比起在塵俗間隨意找到一位女孩結婚,生子,終老一生,我是幸福的,因為我活著見證了童話的一部分,或者說我成了童話的一部分,而這確實是我從小便一直期盼著的東西。
或許是山中的小動物,比如猴子什麼的。我安慰自己道,剛閉上眼睛,又想起幾個小時前看到的那名白衣少女。
萬幸我在牆角發現了一根燭台,是那種中世紀歐洲的鍍銀燭台,雖然是仿製品,卻依然雍容華貴。物件如人一樣,即便明知道是假的,卻依然被外表所迷惑,做出錯誤的判斷。
我完成了雜誌社的要求,得到了一個星期的假期。很久未曾去戶外了,我突然發現,身體經過一個冬天和初春的潮濕的侵擾,竟然有些遲鈍和生鏽起來,我決定去一個溫泉旅館好好休息一番。我不想去那些如雨後春筍般興起的只是將熱水倒入石澡盆的所謂溫泉旅館,那樣和去土耳其澡堂沒多大區別。我要的是真正的從地下冒出來的那種,所以我選擇了一座並不算出名卻年代久遠的溫泉旅館,據說已經有七十多年了,不過我從未去過,只是偶爾聽朋友提及。而更令我好奇的是,在那座溫泉旅館里,有一位睡美人。
「你又錯了,我只帶你去一次,免得你老來打擾我。」老人嘟囔起來。
我的心臟瘋狂地跳動起來,雙手扶著石壁,身體趴在石頭上,踮起腳尖,脖子伸得老長,那樣子一定非常有意思,興許裝上條尾巴就像一隻壁虎,可惜我自己看不到。
說到女人,實際上我的異性朋友很多,但僅僅是朋友吧,因為不知道為什麼,我骨子裡執著于童話般的愛情,在人煙稀少、景色秀麗甚至帶著少許詭異的地方,懷中擁抱著自己的愛人,那將是多麼令人陶醉的畫面啊。
我這是在做夢么,還是川端康成筆下昏迷的美麗姑娘陪伴住店客人的睡美人旅館,竟真的存在於世?我拿起相機,咬了咬自己的手指讓它不要那麼麻木而緊張,為她拍下了一張照片。我相信這張照片絕對是絕無僅有的,我為自己來到這裏的決定感到慶幸。當我放下相機,腦海里忽然產生了一個讓我覺得激動而膽怯的想法。
三月份的雨水非常討厭,至少樓曲萌是這樣認為的。
來到溫泉,她將紙燈籠插在木柱上,並留下一組火柴。
結果那裡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聲音雖然不大,不過我相信女孩一定聽到了。果然,她停止了洗髮的動作,卻沒有轉過臉來。我嚇了一跳,連忙轉過身體躲了起來。等我再次轉過身來時,卻發現溫泉里空空如也了。
「我最討厭你在我面前將身體當做LV掛包一樣四處炫耀,彷彿恨不得把自己軋平裱起來裝上畫框,掛在大英博物館里。」
「不要以為我是因為怕做料理的時候弄髒你的身體,恰恰相反,我在準備食物的時候討厭外人打擾,尤其是男人,你們身上的汗臭會破壞食物的味道。記住,沒有我叫你的話不準進來。」她一本正經的樣子讓我想起了自己的外婆,那也是一位十分高貴的女人,曾經是國民黨高官的妻子,因為捨不得自己的兒女與父母九_九_藏_書,沒有去台灣。她與這個老人一樣,總喜歡隔著眾人做自己的事,而且最討厭別人參與和打擾。
「我看到了一個女孩,她穿著和服正朝著溫泉那裡走去。」我老實地回答道。
鮮血沒有如我想象的噴濺出來,實際上只是流下來少許,可能是匕首很鋒利吧。血液像飽和的糖水一樣,黏稠緩慢地從縫隙處擠了出來,流過肚臍的時候我覺得還有一陣瘙癢,像午後赤|裸著身體躺在劇烈的陽光下的那種毛毛的感覺。
我俯下身子,將嘴唇慢慢貼近女孩豐|滿卻略顯蒼白稚嫩的嘴唇,我覺得喉嚨一陣乾燥,嘴唇也黏黏的,但依然顫抖著貼了上去。
那燈籠很漂亮,只不過燈籠上卻寫著「如尼」兩個奇怪的漢字,我隨意問了一句,但她沒有回答也只好作罷。
我為自己腦中的想法嚇了一跳,長年來習慣畫面感的我經常會對靜態物體產生獨特的想法,但從來沒有如此怪異過。
我看到一把匕首盡數沒入我的腹部,抓著匕首柄的是一隻白皙的玉手,雖然看似無力,卻握得如此之緊,刺得如此之深。
「毫無女性魅力的暴力刑警!」
外面的雨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得多,啪啪地砸在塑料雨披上,居然有些疼,興許是夾雜了冰雹吧。
晚飯很豐富,可是我卻無心注意,眼前晃動著的全是那白衣少女的背影,草草吃了點東西便上樓休息。老婆婆倒是胃口很好。旅館外的雨也停了下來,我決定收拾一下,準備休息會兒去泡溫泉。
水還未乾,腳印很完整,看來剛進去沒有多久,我還發現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一個很有意思的人,一個絕對可以在這種討厭的鬼天氣帶給她樂趣的人,雖然樓曲萌不太想招惹他,但是此刻找點事情乾的想法已經隨著剛剛喝下去的那杯速溶咖啡,深深地融化到她身體的每一根血管里了。
看到窗外幾乎無休止的大雨,躺在床上百無聊賴的樓曲萌有些慵懶起來,她幾乎換了各種各樣的睡姿,可是無論趴著或者彎曲著側身猶如貓一樣,都讓她覺得渾身不自在,於是半裸著身體的她從床鋪上跳下來,對著窗外的被雲層遮蔽得低矮的天空大吼一句髒話,然後赤著腳無奈地走向衛生間洗漱起來。
「您真是幸運,既然是一個人來又這麼早,自然可以痛快地當做自己家來使用,只是,在那邊盡頭的儲物間希望您不要去打開,好奇心人皆有之,但我還是希望先生您克制些,好好享受這裏的美景與溫泉,放鬆一下。當然,我只是提醒您一句,反正鑰匙在我手裡。」老人的話讓我有些哭笑不得,聽上去和沒說毫無差別,但我還是忍不住朝那在黑暗之中的房間瞟了一眼。
「我說過了,你肯定是幻覺。」她嘆了口氣。我無話可說,興許我的眼睛暫時還適應不了這大山裡的空氣吧。
「那是你的錯覺,這麼大的雨和霧,看不清楚是很正常的。」
「就是這樣,你隨時可以來這裏泡,不過最好是白天吧,晚上可能會有蛇或者別的動物,我可不擔保。」老人低沉著聲音說。
「有的,不過白天你起碼可以發現啊,我雖然有蛇葯,不過還是提醒客人你一句好些。」老人有些不耐煩了。
旅館主人是一位年紀頗大的老嫗,目測應該有七十多歲了吧,不過看上去雖然十分蒼老,卻腳步輕健,口齒清楚,而且耳力甚佳,我只在門外輕喊一句,她居然很快從後面顛顛地跑了出來。老人的腳很小,不比她的手掌大多少,看樣子是舊社會纏過小腳。
「你真的看到了?」老人渾濁的眼睛里,瞳孔也放大起來,聲音顯得有些發冷。
腳印不大,可以判斷出是女性的,我奇怪,老人不可能如此不愛惜自己的地板。
那個故事說起來可能諸位不會相信,因為那完全脫離人的思維常識。據說在八十多年前,那時還沒有溫泉旅館,那裡原本是一個公館,不,說是小型城堡更為恰當。一位在清朝末期移居海外的華僑之子在國外讀完大學獲得博士學位后,帶著他的德國妻子——一位標準的日耳曼美女遠渡萬里回到祖國,來到了這個當時幾乎沒有人居住的山中定居下來。據說是因為博士對當時的國家遭遇感到非常地痛苦和力不從心,就決定回到自己家族的領地里隱居起來,不問世事。但是在異國他鄉居住的妻子立即患上了思鄉症,看著日益消瘦不思茶飯的妻子,博士非常苦惱,不過萬幸他擁有大量的金錢,於是博士花費大量的金錢和人力物力,像尼布甲尼撒二世為心愛的米底公主建造空中花園一樣,在這個幾乎滿是鬱鬱蔥蔥的樹林和崎嶇的山路里蓋起了一座堪稱宏偉的中世紀風格的德國城堡。他希望美麗的妻子如茜茜公主一樣,居住在這樣一個有乳白色石料、藍色天頂的城堡里,周圍還開鑿了人工湖,城堡內部有著如迷宮般的數量眾多的房間,裏面都是西式的桌椅,還有圍爐和儲存食物的地窖、酒窖,紅色如鮮血般的地毯,以及掛滿牆壁的歐洲名家的仿畫。博士還特意請來了幾個歐洲人組建樂隊,定期為妻子表演不遜色于奧地利金色大廳的小型音樂會。他幾乎花盡了九*九*藏*書自己所有的積蓄,只是為博得紅顏一笑。美麗的德國妻子也深深為博士的苦心所打動。他們生下來一個漂亮的混血女孩。
旅館看上去已經十分老舊了,雖然不知道確切的年份,但絕對比我的年紀要大上許多。旅館分為兩層,這時候我才發現屋頂是深咖啡色,而並不是我以為的黑色,於是我忍不住為自己沒來由的恐懼感到好笑。旅館屋頂由一個巨大的三角屋檐和若干個差不多規模的小屋檐環繞組成,全木質做成,興許就是這附近的吧,當地取材也方便。看得出木頭材質很好,沒有瞧見任何一處腐爛的地方,只是顏色有些淡了,可能因為這附近奇特的地理結構吧,雖然有溫泉,雨水卻不太多。二樓圍欄是硃紅色的米字結構,非常漂亮,分散著擺開幾盆叫不出名來的花朵。一樓很開闊,呈圓形,而且居然鑲嵌了透明的巨大玻璃窗戶。可能是最近幾年才弄上去的吧,玻璃窗的製作很時尚,還帶著鋁製的閃亮與現代氣息,那樣子很像你家中上了年紀的老人忽然用起了電腦或者手機一樣。
「泡好后趕快回來,夜裡山風很冷,會鑽進骨頭裡傷人。」老人乾澀地叮囑幾句,便轉身回去了。
我忽然自己一個勁兒地發起呆來,卻被老人拍了一下叫醒了。
轉過一個角落,我在一片模糊如夢境般的水蒸氣中看到一截如白色軟玉般的脖子,濕潤的長發像綢緞一樣披在另外一邊的肩膀上,略帶高貴而修長的肩膀在乳白色的月光下反射著柔和暖暖的光芒。女孩略低著頭,頸椎骨朝上凸出,像一顆暗色的石榴一般鼓了出來。
這個少年叫辛十牙,至於為什麼叫如此怪異的名字,全因為他在激動高興憤怒之類的情緒波動的時候,都會做出誇張的笑容,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當然,據說還有別的原因,比如他出生的時候就長著十顆牙齒。
我抬起頭,女孩的眼睛睜開了,藍色如寶石般的眼散發著恐懼憎恨的光芒,怎麼會這樣?這是我的錯么?為什麼你的眼睛會帶著如此污穢的東西?這種東西本來不應該出現在這樣的身體里,可能都是我的錯吧。
「這裏難道還有別人么?那老人不是說我是第一位客人么?」這時候我忍不住好奇起來。
溫泉很大,足有六七十平方米,老人說在另外一邊還有一個,一般分為男女客人分別使用。我暗笑恐怕實際上很少發揮功用吧——以這個溫泉旅館的客人多少來說的話。不過白色稀薄的蒸汽圍繞著淡黃色的木亭倒有幾分仙境的感覺。
「難道除了我還有人在這裏?」我冒出這個念頭,猛地坐了起來,豎起耳朵聽著,可是周圍重新恢復安靜,我甚至恨不得心臟也暫時停止跳動,好讓我能聽出到底哪裡發出的聲音。
忽然鼻翼上涼了一下,抬起頭,天空居然下雨了,我立即疾跑了幾步,跟著已經幾乎遠去的老人背影跑回旅館。
希望,希望有人可以找到這照片,和我一樣見證這世上最美的人。
其實這裏只住著一個少年,他是這棟巨大宅院的主人,整個房子都由他管理,雖然會每天聘用女傭打掃,但幾乎所有衣食住行他都是通過電話解決,送貨上門,基本上過著足不出戶的日子——當然,對於如此大的庭院來說,他所謂的足不出戶也已經比很多人走得遠得多了。
我沿著粗糙不平的石頭台階上去,走上玄關,輕輕敲了敲木門,過了許久,門才發出咔嚓的聲音緩緩打開,一個如銀色毛線團般的腦袋首先映入我的眼帘。
「你去哪裡?外面下雨又起了霧,路面濕滑你又看不清,如果摔下山去可不是鬧著玩的。」老人摘下眼鏡,皺起眉頭走到我面前。
樓曲萌收拾起衣物,穿好緊身衣和綠色雨披,騎上摩托出發了。
樓梯口在大廳西南角的一道小門邊,老人告訴我這道門是通往廚房的,沒有別的事不要隨便進入。
我肯定地回答「是」,並且希望她能帶我去溫泉那裡看看。她沒有再反對,而是拿了一把油紙傘陪我一起去了。
我將燭台放到榻榻米上,伸出手猶豫了一下,仍然將帶著水漬的白色被子慢慢掀開。
該死的天氣!為什麼在好不容易的休假日子里卻連綿綿不斷地下起雨來?這樣一來休假計劃全部泡湯了,只能躲在家裡看看電視了。
此時的我真恨不得手中有一部相機,讓我可以拍下這如畫般的鏡像,可惜我身上只有一件浴袍。這時候我做了件非常後悔的事情,喉嚨里忍不住發出了一陣咕嚕的聲音,那是我一緊張就落下的老毛病。
睡不著的人才看電視,因為看電視很容易入睡。
儲物間銀色的門把手閃閃發亮,像是在衝著我招手。
管他呢,即便那傢伙有著種種惡習而且無比令人厭煩,但總要比待在家裡傻傻地看電視聽雨聲要好吧。
走廊並不太長,一眼便可以望穿,只有幾個房間而已,只是左手邊盡頭有些灰暗,興許是儲物間之類的吧。樓頂雖然不高,不過也不會讓人產生壓抑的感覺,上面帶著一點點淺黃色,牆壁上有仿歐式的壁燈,散發著柔和溫暖的光澤。老人從口袋裡掏出一大串鑰匙,走到一個房間前打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