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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杜松樹 第十二章

第二篇 杜松樹

第十二章

他們帶著幾個塑料桶——是從沙灘上撿來的遊船上的物品,果然派上了用場。一路上光線柔和,卻非常安靜,看來這片樹林並沒有什麼動物。
「還不是介一啊,他太悶了,就知道看書。」小男孩很不高興地嘟著小嘴。
「那他和舒敏姐也不同么?」
「你就這樣告訴我了?萬一我到處說呢?」
米媛轉過身,連基本的禮儀都不顧了,她直接走下樓梯去了下層船艙,在身體即將完全下去的時候,她突然轉過頭來冷冷地看著龍古。
「我想起來了!」龍古興奮地拍打著樹榦。
「我只覺得有些咸。」
「過獎了,這是檸檬?」夏少元將檸檬放入嘴裏,「啊,好酸。」
「還是注意點好。」龍古拿出一把摺疊的瑞士軍刀放在手上,夏少元一隻手提著工具箱,另一隻手拿著一把摺疊斧,銀色的斧刃閃著刺眼的光。
「媽媽不給我講童話,我要繼續聽杜松樹的故事。」龍澤一邊哭一邊喊道。舒敏點點頭,拉著四個孩子走到一邊去了。
夏少元知道不便去打擾這對夫婦,只好去找舒敏了。
這是八人來到島上的第一天。
「沒有——」四個孩子異口同聲地回答,知道有童話聽,他們似乎來了興趣。
龍澤睜著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眨巴起來,像洋娃娃般長長的眼睫毛顫動著,笑意漸漸冷下去。
船艙里的夏少元有意無意地用眼角的餘光瞟去,但他的注意力始終被少女長裙下的修長潔白如玉璧般的大腿所吸引,他強迫自己不要去看,卻總是無法自已。青春期的女孩子像與時間起了化學反應,每天都彷彿是新的模樣,美得讓你猝不及防。
米媛的樣子讓夏少元無法插嘴。雖然自己是這孩子的老師,但是對方強勢得有些可怕,夏少元忍不住同情起這孩子來。其實龍澤是他所教過的學生之中最為聰明可愛的了,但似乎出生在大富之家對孩子來說也未必是好事。
「姐姐說肯定還有一些有用的東西會被衝上來,現在是退潮,如果不趕快撿起來,萬一漲潮了這些東西會被海水帶走的。」龍澤說完也央求夏少元一起來撿,看樣子這孩子似乎並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對他來說這隻是度假的一個部分而已。
「別和孩子們說這種東西!」米媛衝著舒敏吼叫起來,舒敏立即不再說話了。
「沒什麼,龍古是我父親而已。」
今天是上島的第十二日,從昨天開始,龍古就和夏少元輪流守候在海島唯一的港口上等待著是否有輪船靠岸,不過兩天以來毫無結果。今天雨停了,龍古讓夏少元早早去輪船的港口守候貨船,而尋找食物採集蘑菇則依舊是舒敏去做。
「我們該怎麼辦?首先要解決喝水的問題吧,這裏可是個海島。」夏少元非常擔心,如果沒有水,他們是不可能撐得過十天的。
夏少元心想,就算大人也吃不消啊,即便是最理想的情況,至少也要在這個島呆十天,而且一般情況下只會晚不會早的。
「上一次的時間是?」夏少元小心地試探著問。
「是暴風雨,看來很麻煩,不過應該沒什麼。」龍古安慰地說。他讓夏少元將孩子們都帶到底層去,不要呆在甲板上。
夏少元抬起頭看著舒敏,她似乎一點也不慌亂和緊張,她只是摟著龍澤的頭,將下巴抵在他長滿柔軟黑髮的腦袋上,輕輕地用手拍著龍澤顫抖著的脊背。
舒敏抬起頭,臉上帶著淺淺的微笑,⒌⒐Ⅱ用幾乎看不到眼白的月牙形雙眼看著夏少元。
「夏老師,你和我還有舒敏去找水源吧,讓她留在這裏幫孩子們脫掉濕衣服,也休息一下。」龍古在一處空曠點兒的地方升起了火——火源是留在木屋裡的火柴,雖然在那個工具箱里有酒精燈和打火機,但龍古說這些必須留在關鍵的時候用,這個時候就用火柴好了。至於燃料,杜松樹非常適合,乾燥的樹枝一下子熊熊燃燒起來。龍古用樹枝支撐好一個晾衣架,叮囑米媛千萬別讓火勢蔓延開,之後便帶著夏少元和舒敏朝著地圖標記的淡水河走去。
聽上去像是拒絕,但潛台詞彷彿在說:「你是不是打算存心害死我兒子啊。」
「說過多少次了,在家裡也就算了,在外要注意語氣儀態,你將來可是上市企業的繼承人,這樣下去想當個敗家子嗎?」
「啊,是河!」舒敏突然指著前面大喊。
夏少元沒有說話,轉過身朝著木屋走去,舒敏也轉身繼續和孩子們做遊戲。
乳白色的海船如同利刃一樣將藍色的海水劃到兩邊,站在船頭的是一名衣著單薄的少女,天藍色的長裙隨著海風劇烈舞動,她雙手撐在船欄上,腦後的馬尾辮左右搖晃起來。
「我有點事想和你談談,是關於舒敏的。」龍古艱難地說道。
「這個島是岳父生前買下的,因為海風過於潮濕,所以種下這批杜松樹,杜松樹也可以用作藥材使用。當時我並不知道這件事,接手藥廠后也沒有read.99csw.com再去管理這片島,所以一下子沒有想起來,剛才看到樹榦上做的標記才記起來。」龍古指著樹榦上留下的三角形標記,其他樹上也有不同的標記,可能是按照樹齡來區分的。
舒敏完全沒有理會米媛,而是將手臂伸了進來。龍澤掙開了母親的手,拉著舒敏的手走到船頭去了,兩人的笑聲糅雜在一起。
「讓他們多獃獃也沒壞處。」龍古略帶討好地沖妻子笑著,但米媛將龍古的手擋開了。
龍古推開木屋門,裏面並不像他們所想象的那樣散發出一股霉變的味道。雖然是在海島上,但是因為木屋在杜松樹林深處,而且森林在小島高處,雨水不會停留浸泡,加上杜松樹本身十分乾燥,所以房子裏面依舊保持得非常好,散發著杜松樹特有的氣味。
「夏老師也可以一起來。」龍古笑了笑,轉頭看著夏少元,夏少元立即也回應了一聲。
「那是因為他和你不同吧。」舒敏細細的眉毛舒展開來,飽滿而秀氣的下巴慢慢低了下去。
「我先回駕駛室了。冰箱里有水果和飲料,請自便,不要客氣。」龍古轉過身走下船艙,夏少元這才長嘆了一口氣。
「很感謝龍先生。」
「你們聽過杜松樹的童話嗎?」
「杜松樹是喜光樹種,耐陰,喜冷涼氣候,耐寒。杜松樹對土壤的適應性強,而且可以很有效地抵抗海潮風,可以說這種樹在世界各地任何環境都能種植。」舒敏耐心地向孩子們解釋。
接下來的數日龍古依舊讓妻子負責孩子的生活和一些簡單飲食,尋找食物和運水仍然由他自己和夏少元、舒敏來完成。開始的時候還能捕捉到——還不如說是撿到魚,因為退潮時一些魚會留在淺灘上,還有一些貝類,可是之後的幾天一直在下雨和漲潮,食物的來源成了巨大的問題。龍古本來打算去淡水河碰碰運氣,但那條河裡什麼也沒有,他們連續三天都只能以舒敏撿來的長在杜松樹下的伴生蘑菇為食,它們雖然鮮美但實在沒辦法填飽肚子。
「為什麼你和龍夫人關係這麼差?」夏少元想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舒敏沒有說話,只是仰頭看了看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龍古,接著繼續朝前走去,步伐更加快起來。
忘了她吧,夏少元一面朝港口走去,一面在心底這樣想著。前面是一根根筆直的杜松樹,夏少元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顆彈珠,這些杜松樹就如同彈珠遊戲機的障礙物,彈珠碰到這些東西就會改變原有的運行軌道,毫無自主可言。
「你會捉魚?」走在前面的舒敏突然轉過頭問道。這是夏少元今天第一次看到舒敏和龍古說話,龍古也有點猝不及防,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不知道,我沒有過問過這個島,因為時間太長,好像已經沒有人在島上了,雖然以前曾經有過,但因為運送補給太麻煩了,所以沒有繼續。」
龍古的兩頰微微鼓動了一下,臉上充滿著煩躁的表情。
「對了,我們這次要去的那個島……」夏少元打算轉移話題。
龍古突然不再說話。
果然,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威脅啊。夏少元默不作聲,無法理解為什麼龍古夫婦會突然對這件事如此認真起來。
夏少元轉過身,他看到少女彎下腰、雙手支撐在膝蓋上,正從窗口朝裏面望著,她的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臉部的肌肉緊繃而有彈性,光滑地反射著陽光。
「如果可以一直待在這個島上就好了。」舒敏忽然發出了這樣一句感嘆。接著,夏少元看到,走在前面側著臉的舒敏突然露出了一種非常美的笑容,金色的陽光灑落在那半邊臉上,她臉部的輪廓像打上了光澤的歐式油畫人物般絢麗多彩起來,夏少元一下子呆住了。
「啊?當然,當然希望可以去了。」夏少元連忙點頭,但一想到自己的表現似乎有些過於熱情,他有點尷尬地略低下頭。
剛剛升起的希望如同海面上的泡沫一般,在現實陽光的照耀下瞬間便破滅了。
「情況不是太好。」
「你敢這麼和我說話?」米媛朝著舒敏走了過去,卻被龍古拉住了。
「沒,沒關係。」
「你們在這裏呀!」一個長著大眼睛的可愛小男孩從船艙下層跑了上來,他朝夏少元撲過去,牢牢抓住夏少元的褲腿。
「嗯。」
「龍澤,不可以耍小孩脾氣,要知道自己的身份!」米媛突然一反剛才的優雅態度,措辭嚴厲起來。龍澤很不高興地將腦袋轉了過去,不過他還是鬆開了夏少元的褲腿。
「很驚訝吧,其實也沒什麼,他和我母親分開的時候我還沒出生呢。後來他看過我幾次,為我現在的繼父提供了工作,也經常關照我們。」舒敏繼續用輕柔卻毫無感情的聲音說著。
龍澤再次迎著海風張開大嘴,接著閉起來使勁品嘗著什麼似的,接著又一臉沮喪地低下頭。
「基本上是每個月的15號到20號之間他們會九九藏書上島伐樹。」
「那這裏應該有工作人員負責照顧杜松樹林吧,找到他就能聯絡人來救我們了吧?」夏少元問。
龍古無可奈何,只是搖了搖頭,將容器放好以後也走進了屋子。
「那太好了,感謝爸爸,沒想到他老人家即使去世了也能救我們。」米媛露出了少有的慈愛表情。
「我不喜歡說謊,尤其是對我喜歡的人。如果你要說出去我也沒有辦法。那是你的事,我無法干涉。」
「好哇。」龍澤朝外爬了過去,但被米媛拉住了。
不知道昏過去了多久,再次醒來的時候,夏少元感覺到臉部一陣冰涼,他努力吐出幾口苦澀的海水,用肘部支撐起身體站了起來。四周是長長的沙灘,各種船體的殘骸和物品散落在上面,不遠處還趴著幾個人。夏少元知道船已經沉沒了,雖然值得慶幸的是自己生還,但是一想到不知道是否可以平安獲救,他又覺得希望渺茫了。
「舒敏姐也覺得這海風有別的味道?」
「只不過——」米媛突然拖長了尾音,她的眼光朝前方看去,夏少元立即明白了怎麼回事。
「你不說我也會知道。」米媛帶著厭惡的口吻說。
舒敏蹲下來將龍澤抱在懷裡。
「這個不必擔心,當初買下這個無人島使用開發權的時候就考慮到了這一點,這裡有條淡水河可以供居住者使用。」龍古拿過另外一張紙,看上去是地圖。
夏少元脫去浸滿海水的鞋子,光著腳在沙灘上尋找著其他幾個人,萬幸的是大家都被吹到了這個小島上。夏少元希望這就是龍古所指的小島,不過這裏看上去似乎並不像是旅遊景點,因為順著這裏壓抑的海風,他看到前面是一大片密集的樹林。
夏少元彎著腰在沙灘上搜索著還算有用的東西,斷裂的船體殘骸可以用作生活或者搭建用,還有些金屬品。萬幸的是夏少元撿到了一個密閉的工具箱,那裡面有整套工具,包括摺疊斧、刀具、扳手什麼的,不過夏少元依舊奢望可以撿到聯絡工具或者是一些食品,哪怕是一個蘋果或者罐頭也好。
上島一個半小時后,大家的情緒穩定下來。夏少元和兩個孩子也將值得拿走的東西統統集中在地上,四個孩子和四個大人——夏少元是這樣看舒敏的,八個人圍著那批幾乎可以稱做垃圾的東西站成一圈,誰也沒有說話。
剛剛讓所有人穿好救生衣,船體再次搖晃起來,就如同被一個巨人當成了玩具一般。夏少元覺得身體里的血液幾乎快要衝破皮膚了,船艙的內壁開始出現嘎吱嘎吱的擠壓聲,夏少元從心底里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恐懼感。還沒等他喊出來,整艘船就開始向一側傾斜下去,掛在牆上的壁畫也掉了下來,玻璃杯、水果什麼的全部滾落下來。所有人都摔倒在地上,頭頂撞在木桌上的夏少元只覺得眼前一黑,便一下子昏死了過去。
「整個島的三分之一都是杜松樹林,樹林的右邊邊界地帶就是那條淡水河,雖然遠了點,但還是可以滿足我們的需求。不過問題是食物從何而來,我們也許還能支撐得住,但外面的孩子們可不行。」
「可以促進食慾,而且也免得你暈船。」婦人笑了笑,氣質很優雅,她叫米媛,是龍古的夫人。如果不是她的父親看重龍古的話,恐怕也不會有今天的龍氏葯業了。和這種人打交道盡量少說話比較好,夏少元這樣叮囑自己道。
「我說過別和孩子們講這種鬼東西!」米媛站在木屋的台階上憤怒地大喊著,接著將龍澤從地上拉起來。舒敏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地站起來拍了拍裙子,一言不發地和米媛對視著。
果然,海浪開始翻滾起來,輪船劇烈地搖擺著,夾著咸苦海水的海風從各個角落吹了進來,如同一隻看不見的手,想要將看似堅固的船體如撕紙一般撕扯開來。白色船頭在黑色的海浪里忽隱忽現,像一隻拚命掙扎著的海鷗。夏少元坐在長櫈上,左右兩邊都被兩個女生緊緊抓著,他的臉色蒼白,胃部隨著船體一起翻滾起來。龍澤緊緊摟著舒敏,米媛很不高興,而舒介一卻抱著腿縮在角落裡。
「他是個很可愛的孩子,也很聰明。」
龍古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這隻是暴風雨的前夕,實際上我們現在待的地方只是風眼,很快便有更大的風暴要來了,你趕緊下去用東西固定住這些孩子的身體,記得穿好救生衣,接下來就靠運氣了。」龍古不像是開玩笑,夏少元卻仍然不可置信地看著周圍的景色。
「好極了,夏老師。」龍古用大手拍了拍夏少元單薄的肩膀,兩人同時笑了出來。
舒敏走到龍澤身邊。
手的主人身材高大健壯,黑色的背心緊緊繃在健碩的身體上。夏少元有些感嘆,雖然龍古比自己大上十五歲,但看上去自己彷彿更老似的。
樹林並不算小,不過因為杜松樹長得非常筆直,所以並不妨礙視野,大概走到樹林中部的時候https://read.99csw.com,龍古憑藉著僅存的一點點記憶發現了那個木屋,大家精神為之一振。
「那種東西本來就不應該報多大希望,我原本以為他們會很快回到這裏運送木材,但好像報表上顯示的是一個月才會來一次。」
龍澤目不轉睛地盯著舒敏那有著完美弧度的側臉。
「傻瓜,當然是鹹的。」舒敏伸出手撫摸著龍澤的腦袋,龍澤撒嬌般地將頭斜靠在舒敏的身上。
「什麼意思?難道沒有找到可以使用的聯絡工具嗎?」米媛焦急地問。
「那先找到木屋吧,等入夜後再穿著濕衣服很容易感冒的。」夏少元建議道。
這種假期,哪裡找得到度假的愉悅?
「這裏為什麼會有杜松樹?是不是有人在這裏種植的?」米媛顯得非常驚訝。
數小時后,失望透頂的夏少元穿著被海水打濕的衣服緩慢地走向木屋,但是他沒有看到舒敏,而舒敏隨身帶的那個用來裝蘑菇的塑料袋卻在地上。
「他還是個小孩,萬一從船頭掉下去怎麼辦?」
整個木屋全部是杜松木製成的,大概三十多平方米,就好像電影里少數民族的山寨似的,不過又稍稍帶著些許現代風格。木屋頂部是三角形的,還有煙囪,房屋外面的木頭表皮已經有些卷邊發黑了,雨水和風將木屋磨損得不成樣子。木屋門外還有一條圍欄,屋子下部用幾根粗壯的木樁支撐著,可能是怕接觸到地面而過於潮濕吧。正門前有一個大木框,空空如也,只有幾個完全乾枯發霉的樹枝,門前的三個台階也是木頭做的。龍古說自己接手后藥廠發展很快,一下子便忘記了這裏,所以這片樹林完全被人遺忘了,負責看林的人居住了幾年後也離開了這裏,所以這個木屋應該很多年都沒有人來過或者使用過。
「是什麼味道?」
龍古提出去樹林看看,於是一行人挑選了一些簡易工具朝樹林走去。海邊離樹林大概只有二十多分鐘的路程,整個島除了樹林幾乎沒有別的東西了,很難想象是誰在這裏種植了這麼一大片樹林,夏少元暗自禱告這裡會有護林人。
「舒敏姐,海風很咸啊。」龍澤張著大嘴,就像是在吞吃著什麼美味一般。
夏少元覺得脊背一陣冰涼,就像風暴襲來的時候他撞到桌角上的感覺一樣,他突然感覺到有非常不祥的味道。
「也就是說最快也要十天後才會有人上島,如果運氣不好就要半個月。」
「告訴你,我的兒子絕對不允許別的女人霸佔。」
船體慢慢平穩下來,夏少元長舒了一口氣,看來是沒事了。他帶著幾個學生走了上去,外面果然恢復了風和日麗,剛才的可怕景象彷彿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我聽說你好像和某位學生的高中生姐姐走得有些過於親密了。當然,我本無權干涉夏老師的感情世界,畢竟也是剛走出大學的年輕人,不過對方還是高中女生且並未成年,你這樣做似乎有些不妥吧,更何況如果這事繼續發展下去的話,恐怕對你以後進入一些高級中學任教會有一些阻力,比如說我們X中學對教師的品行要求就是相當嚴格的。」
幾乎與此同時,夏少元聞到了一陣奇異的肉香,香味從半閉著門的黑色木屋裡徐徐飄來。
「夏老師是名校畢業吧?」一位將頭髮盤在頭頂、穿著黑色連體泳衣、下身用紅色碎花裙包著的女人從身後遞過來一片檸檬,夏少元微笑著接了過來。
夏少元胃部一陣翻滾,檸檬的酸意幾乎讓他的舌根也酥麻起來。夏少元看著船頭的兩個人,刺眼的陽光讓他的眼睛慢慢眯了起來。船艙里感覺有些悶熱,夏少元決定去下面看看舒介一。他始終對這個孩子感到擔心,他那種對事物真相的渴求眼神和又彷彿在死命壓抑著某些慾念的表情都讓他顯示出和自身年齡截然不同的早熟感。夏少元覺得自己在老師這個位置上應該站好最後一節課,畢竟暑假結束后他就要和這些孩子們告別了。
「不過只要找到以前護林人住的木屋,應該會找到一些存留的聯絡工具什麼的。」龍古繼續鼓勵著眾人,但似乎並不太有效。
門口左手邊有一張長桌,上面散落著報表類的東西,龍古拿起來仔細看了起來。夏少元讓舒敏帶著四個孩子在外面休息一下,自己也跟著龍古走進了木屋。一進門便看到了一張木床,這讓夏少元頓時有了一種疲憊感。他走過去,腳下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床頭還有一口黑色的鐵鍋,他不知道已經多久沒人用過了,只覺得那鍋子彷彿已經和木屋連在了一起,就像長出來似的。
龍古一直朝前慢慢走著,他似乎發現了什麼似的用手在樹榦上撫摸著然後突然高興地喊出了聲。
舒敏如同唱歌一般低語著,⒌⒐㈡聲音回蕩在樹林里。孩子們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
「龍叔叔,是不是我們回不去了啊?」涼笑顫著聲音問。
果然,在前方一百多米處有一條小淡九九藏書水河,是從上頭的高地流下來的,也許是積蓄了雨水的緣故。在這之前夏少元還有些擔心,現在他終於放下心來,這多少解決了最基本的生存問題。
「謝,謝謝。」龍古站穩后舒了一口氣,「年紀大了啊,以前插隊的時候抬著一百多斤的煤也跑得比這快。」
「龍先生說的果然沒錯啊。」夏少元對龍古表示敬佩,但後者卻一言不發,深陷的眼睛緊緊盯著前面。
「又怎麼了?」
「腥味吧,就像是發酵過度的濃稠的蘋果汁,也許還混雜著壞掉的肉醬什麼的,我也說不清楚。」
「怎麼回事?」夏少元走到駕駛艙問道。
「龍澤怎麼了?」
「有沒有考慮來X中學任教?」
「龍澤——」一個好聽的年輕女聲夾雜著海風從窗口徐徐吹了進來,龍澤一下子興奮起來。
「我覺得這孩子說得對,我們不該對這些孩子隱瞞,更何況我們也要對他們的父母負責,這的確是我們的錯。」龍古走到龍澤和三個孩子面前蹲下來,雙手撫摸著他們的小腦袋,孩子們好奇而驚恐地瞪著大眼睛。
「夏老師,真是不好意思。」
「我喜歡捉魚,我也要去。」⒌⒐⑵舒敏面無表情地說,這話有點像撒嬌。夏少元很奇怪,即使是在他面前,舒敏也很少有這種態度。
「我設置了自動導航,大概下午就可以到島上了,那裡的景色相當不錯,我已經安排好了食宿,還希望老師可以和我們一家人過一個快樂的假期。」
「哦,差點忘記告訴你了,本來也是和龍澤說好了,答應他畢業典禮后就帶他出海玩,不過他強烈要求帶上同學和老師你呢,看來你和他關係很好。這孩子比較孤僻,也許性格有點像他母親吧,所以我才沒有送他出國去讀所謂的貴族學校,而是讓他留在國內念一所相對大眾化的學校,這樣可以讓他擺脫公子少爺的脾氣,現在看來這個選擇是對的。」談到兒子,龍古漸漸平和起來,恢復到了一個普通父親的樣子,這讓夏少元也稍稍舒服了些。
「我覺得他們現在也有權利知道一切,為什麼要對他們隱瞞?」舒敏突然反駁道。米媛有些出乎意料,接著憤怒地看著舒敏。
「先去找淡水吧,然後分成幾組看看這裡有沒有什麼可以吃的東西。」龍古儼然成了領導者,這也是正常的。夏少元走出木屋,看到舒敏正和四個孩子坐在厚厚的杜松樹的枯葉上饒有興緻地講著故事。
「姐姐不是說要講童話么?」龍澤繼續纏著舒敏。
米媛的臉色異常難看,她想追出去,卻被另外一隻大手拉住了。
三個人快接近木屋的時候便聽到了龍澤嘹亮的哭聲,米媛正在高聲訓斥龍澤,其餘幾個孩子都躲到一邊一聲不吭。龍古放下水走了過去。
「是杜松樹。」龍古走到一棵筆直的大樹前,用手撫摸著樹皮。夏少元看著眼前的大片樹林,筆直而細長的杜松樹的樹榦像一根根裹著紅銹的鋼釘,整齊地插在這片泥土上,看樣子的確不像是野生的,應該是有人特意種下來的。一行人剛靠近,那種特有的味道就靠著風彌散開來,杜松樹的尖尖如冠蓋般的樹尖隨風輕搖著。不知道為什麼,夏少元想起了佛教寺廟裡專門用於存放過世僧人遺骨的古塔,也是如杜松樹一樣整齊地排列著,樣子和杜松樹也很接近。樹林里顯得非常安靜陰冷,因為之前在沙灘上雖然有海風卻可以被陽光直接照射,而現在沒幹透的濕衣褲裹在身上就顯得冷起來了。不知道是否是樹林里過於陰暗,龍澤他們幾個覺得有些害怕,紛紛朝舒敏靠攏。
這的確不是個好消息,三個大人都沉默下來。
但夏少元不是孩子,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別說帶著這些孩子,就算是他們幾個大人也很難在島上支撐到有船來。這隻是個無名小島,天知道會不會有航線經過這裏,而他們沒有任何與外界溝通的工具。
「今天是5號。」夏少元說完後下意識地看了看手錶,可惜表已經進水了。
「杜松樹?怎麼會種在這裏?」
「姐姐你是說杜松樹?」龍澤扯著舒敏的衣角。舒敏嗯了一聲,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低頭看著四個孩子。
「淡水還是節省點喝,畢竟一次要走這麼久的路程,我們必須保持體力,如果找不到可以充饑的果實的話,等下我就去海邊捉魚。」龍古悶聲說。
「不,叔叔一定會帶你們回家,我們只是暫時在這個島上待一會兒,很快便會有人來接我們的,你們不要到處亂跑,跟著夏老師和舒敏姐姐。」龍古的微笑很有感染力,孩子們相信了他的話。
「因為介一也能嘗出不一樣的味道,我不能輸給他!」龍澤握緊小小的拳頭,舒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還在他胖乎乎的臉頰上親了一口。龍澤一開始繃緊著臉,但隨即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兩人摟在一起高聲、暢快、放肆地大笑起來,最後躺在甲板上。
「可為什麼介一總說海風還有別的https://read.99csw.com味道?」
米媛沒有再繼續教訓兒子,只是掃了一眼舒敏,走進了木屋。
「來和姐姐到船頭吹吹海風。」
「我的丈夫是校董,只要他開口,夏老師擔任教員是非常容易的事,其實夏老師的確也是位優秀的老師,龍澤他們都很喜歡你,還經常在我面前提起你來著。」
「就這樣,從杜松樹下復活的哥哥把繼母做成肉湯讓父親吃掉了,他和妹妹以及父親繼續生活了下去。」
這女人到底想說什麼,是不是龍古讓她來的?這算是利誘還是威脅?為什麼要在這種場合提起這種事情?既然是老師,誰不想進入全市乃至全國最好的私立中學任教?
「為什麼?」
前方的天空突然陰沉下來,周圍的風也愈發大了,頭頂的藍天突然變了顏色,就像是一口包著墨水的大紙袋子,隨時都有可能破開傾斜下來。龍古憂心忡忡地看著前面的海域。
「……」夏少元驚訝地沒有說話,雖然他已經想到兩人關係不太尋常。
「嗯,應該說他和大多數孩子都不同吧。」
龍古點點頭,於是一行人呈一個三角形朝著杜松樹林深處走去。龍古走在最前面,接著是米媛,舒敏帶著四個孩子走在隊伍末尾,夏少元則在她旁邊。雖然這裡是人工種植的杜松樹林,但龍古也說他並不了解樹林的情況,他也不知道這裡是否會有別的動物。
「那可以找其他人玩嘛。」
「傻瓜,正常人都覺得是鹹的。」
三個人將容器裝滿,接著沿原路返回。在回去的路上,走在最前面、提著水最多的龍古突然腳底一個踉蹌,差點朝後栽倒下去。夏少元剛想過去扶住他,舒敏已經衝過去用頭死死地頂著龍古結實的後背,那瘦弱的身體彷彿隨時都會崩斷開一樣。
所有人都變得虛弱不堪,過度的飢餓感演變成了一種無法消除的腹部脹痛,幾個孩子已經餓壞了,他們幾乎沒有氣力去喧鬧,只是躺在木屋的木床上。舒敏也很虛弱,不過她依然打算去采一些菌類作為食物。舒敏離開的時候,夏少元看著她有些心疼,但是當著龍古的面他不好表現出來,因為他已經明白當日在船上龍古夫婦和他談話的真正原因了。
四個孩子在舒敏的保護下都無大礙,只不過有點驚嚇過度,兩個女孩子一直在哭,而舒介一反倒很鎮定地幫著姐姐在沙灘上撿東西。龍古看上去很疲勞,他半裸著上身,叉著腰和妻子站在不遠的地方說話,他們似乎在爭執,即將落去的陽光將這夥人的影子長長地投下來,插|進遠處黑色的樹林中。
這哪裡像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女這時候的表情啊!夏少元忍不住發出這樣的感嘆。
「真,真的嗎?可是這看上去好像……」
「呆會等坐下來再慢慢說吧。」舒敏拍了拍龍澤的腦袋,龍澤便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龍古站在一邊沒有說話,夏少元疑惑地看著他,兩個男人站在充滿水汽的樹林里,之間是一個白色的塑料袋。
和這種家庭相處,就是累啊。夏少元忍不住想起了舒敏的父母,他們簡直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可我想和你一樣。」
龍古的臉色並不好看,他放下了報表,繼續在房間里翻找著,但一無所獲,他叫妻子進來。
「我知道,不過流言畢竟是流言,我相信時間會證明一切,當然我也會更加註意自己的生活空間,避免這些無謂的事情發生。」
「能聊聊嗎?」夏少元將舒敏喊過來。舒敏點點頭,走到夏少元身邊,她雙手交叉放在身前,略低著頭,夏少元只能看到她光滑的額頭。
「快照做!」龍古吼了一句,夏少元立即跑了下去。
「呵呵。」夏少元以微笑作為回應。
「對了,夏老師。」龍古的聲調突然一轉,變得有些隨意起來。
「舒敏姐姐!」
「內人可能是有些暈船,所以口不擇言,其實她對這些孩子都很友好,你說是吧?」龍古繼續解釋道,但他那語氣也同米媛一樣,實際表達的卻是——最好就當作沒這麼回事,別做不必要的隨意猜想。
「不,只有他和我是一樣的。」
「他和我不同?」
「首先我想說,我們的船遭遇了風暴,船沉了,而且這也不是我們之前計劃要去的島嶼,不過萬幸的是我們都還活著,可能是季風的緣故,總之我們都被吹到這個無名小島上了。」龍古的語速依舊和平時一樣平穩有力,只是略有些沙啞。在他旁邊,雙手交叉在胸前的米媛顯得很不安:「把孩子們帶到一邊去玩吧,這些消息只會讓他們更加不安。」
「不要,爸爸在開船,不准我進去,那些女孩子太沒意思了。」
媽媽殺了我,爸爸吃了我,兄妹們從桌下揀起我的骨,埋在冰冷的石墓里。
夏少元看到舒敏吩咐兩個男孩子將沙灘上的東西全部撿過來,就走過去問龍澤。
「怎麼回事?」米媛對丈夫的舉動疑惑不解,夏少元朝著龍古的方向看去,他發現杜松樹筆直的樹榦上似乎有一些人為刻下的標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