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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錄四 白鷺為霜 三、夜遊

實錄四 白鷺為霜

三、夜遊

「這樣,只剩下一種可能性,」許天華前思後想,說出他的分析,「丟垃圾者就住在小區里,而且很可能是這起惡性殺人分屍案的知情人,用丟垃圾的手段來引起我們的注意。」
而那些被丟棄垃圾的人家,是否與碎屍案有關?是誰有這樣大的本事,能不為人知地把垃圾丟到保安嚴密的別墅里及距離地面三十米高的陽台上,這個人是否就是案件的知情者?也許,找到了丟垃圾的人,案子就會真相大白。
徐伊蓮依稀記得聽人說過,夢遊症患者發病時,千萬不可驚醒他們,否則會造成非常嚴重的後果,像是類似於精神失常什麼的。
許天華的腦袋裡嗡的一聲,滿腹疑問還沒來得及問出口,李觀瀾已經掛斷電話。許天華對來交班的兩名刑警說:「小區里出事了,你們守好門口,留意形跡可疑的人,我和李傑進去。」
蘇采萱向李觀瀾遙遙地打了個「OK」的手勢,李觀瀾心領神會,知道兩人已經查找到原因,而自己最擔心的疫情終於沒有出現。
蘇采萱對附帶闌尾的一截大腸進行檢驗后,認為這是成年人身體上的一部分,根據尺寸判斷,可能屬於一名身高適中的女子。這一小塊人體組織被切割分離的時間約是十天前。
時下,尋找丟垃圾者和查找屍源,成為偵破這起案子的兩條主線。
蘇采萱剖開白鷺的嗉囊和胃,檢視它們臨死前吃的食物,忽然雙手停頓,若有所悟。
李觀瀾頭也沒回,手裡繼續撥拉著垃圾說:「看好了,這塊指甲是藍色的,你的指甲是水粉色。」
馬德中說:「我上學時是學醫的,熟悉人體內臟器官。」
許天華和刑警李傑聞言不明所以,面面相覷,只感覺身上一陣陣發冷。
小區里被丟過垃圾的另外幾家也都聯繫過,但那幾家人都是自以為有些名譽地位的,極度排斥刑警進家門,以垃圾早打掃過或否認被人丟過垃圾等託辭,拒絕配合查案。
蘇采萱仔細檢視白鷺的內臟,一顆懸著的心略放下,說:「未見到禽流感的特徵。氣管內無充血、出血,無乾酪樣滲出物,無混濁的心包液,胰臟未見腫大。可以初步排除禽流感。」由於戴著面具,聲音非常沉悶,要大聲喊叫才能傳出來。
蘇采萱的眼睛瞪起來:「名校畢業生怎麼會去派出所做協警?就不怕荒廢了專業?」
黃橋偉卻眼前一亮,腦海中靈光閃現,脫口而出:「原來往公務員小區丟垃圾的是鳥不是人,我們從一開始就判斷錯了。」
驗過現場,沒有更多有價值的線索。在牛福德家的客廳里,敏銳的李觀瀾早已注意到反應異常的徐伊蓮,並對這名出現在現場的不速之客進行過調查取證。徐伊蓮的心裏原本就惶恐不安,經李觀瀾一敲邊鼓,當即就原原本本地把發生在她家裡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但是看起來噩夢還未結束。李可白把那些雞肝剁碎后,又小心翼翼地收起來,雙手捧著向廁所走去,他走得緩慢而從容,徐伊蓮的心卻狂跳不已,似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是肝!徐伊蓮心中突兀地冒出一個念頭,那是一小塊肝。徐伊蓮努力回憶著,兩天前她的父母打發家裡的用人送來一堆肉蛋之類的食物,其中似乎有幾塊雞肝。
站在旁邊探頭探腦的徐伊蓮見到李觀瀾的樣子,忍不住說:「那塊指甲是我的,不用裝起來了。」
車子離湖畔還有幾十米遠,李觀瀾就倒吸一口涼氣,明白了黃橋偉為什麼語氣那樣惶急。在混濁的湖水邊,鬱郁的樺樹下,大批的白鷺倒地死去,雪白的羽毛與青青碧草交相呼應,襯托出令人絕望的慘淡和凄清。
徐伊蓮在睡眼矇矓中驟然見到這幅場景,猛地吃了一驚,只感覺一陣陰冷的氣息從頭皮傳遍全身,渾身的汗毛都立起來,心臟在咚咚咚地狂跳。她用低沉得幾乎只有自己才能聽得到的聲音說:「你在幹什麼?」
蘇采萱說:「他在派出所幹上十年也一樣沒法解決編製,還不如跟著我,不荒廢專業,將來有了好機會,還可以跳槽。」
馬德中略帶羞澀地笑一笑,臉上浮現出紅暈,說:「這塊人體組織已嚴重腐爛,如果之前一直暴露在外面,根據最近一段時間的天氣狀況,切割下來的時間應該在一到兩周之間。比較準確的檢驗方法是觀察腐肉里的蛆蟲卵數量、發育階段等特點,更精確的方法是檢驗肉九_九_藏_書毒桿菌,當然,這兩種檢驗方法都與自然環境和客觀因素密不可分。」
那些死去的白鷺橫七豎八地倒卧著,身體僵直而堅硬,兩隻鳥足蜷曲著,似乎對這個喧囂又殘忍的世界充滿了恐懼。它們的眼睛不肯閉上,混濁的白色眼膜濕潤而黏膩,不知是沾著露水還是曾經在死前哀哀地哭泣。黑色的瞳仁望向虛空的遠方,提醒冷漠的人們,它們也曾是一條條美麗而鮮活的生命,在這個利欲熏心、弱肉強食、相互爭搶資源的擁擠世界上,也曾有屬於它們的一部分空間。
馬德中恭恭敬敬地說:「報告首長,我上個月才做協警,到今天剛好三十天。」
徐伊蓮雖外表光鮮,其實卻懶惰到骨子裡,家裡的衛生全靠工人打掃。鐘點工每三天來一次,按約定今天上午該來,積攢了三天的垃圾著實不少。四名刑警戴著一次性塑膠手套,忍受著刺鼻的臭味,在垃圾箱里一件件地翻找,連頭髮絲、骨頭渣都不放過。
李觀瀾在記憶中搜索了五秒鐘,把馬德中這個名字和他的形象對上號,說:「那小夥子看上去挺幹練,不過你把他調過來,也許幹上十年八年也不能解決編製,不怕耽誤人家嗎?」
徐伊蓮忽地醒悟過來,李可白很可能是在夢遊!
在李觀瀾看來,那袋垃圾卻無比沉重,那裡面不僅隱藏著關於一條命案的重要線索,同時也隱藏著一個嚴峻的社會問題,那是成批猝死的白鷺對生命的質問,對人類的復讎。
迷迷糊糊地,凌晨三點鐘左右,徐伊蓮感覺床動了一下,她睜開眼,藉著昏暗的光線見到李可白慢悠悠地從床上翻身坐起來。徐伊蓮還在半夢半醒之間,勉強從喉嚨里擠出一句話:「你起夜啊?」就又閉上了眼睛。
李可白掀開垃圾箱的蓋子,把刀子扔進去,又把底下的垃圾翻上來一些,遮住刀子,再放下垃圾箱的蓋子,每個步驟都做得一絲不苟。
迄今為止,能確認這起命案的線索僅是一小截帶有大腸的闌尾,被害者是男是女、多大年紀、屍體在哪裡,都一無所知。但李觀瀾內心非常篤定,這是一起兇殘的殺人碎屍案,被害人的冤魂尚未遠走,在冥冥中企盼著有人為它伸張正義。那些被丟進居民家中的垃圾,是縈繞著不肯散去的冤魂的無聲抗爭嗎?
李觀瀾全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思,無比失望地從證物袋裡取出那一小片指甲,揚手要丟,想了想又裝回去。
徐伊蓮夫婦今晚十點多就上床休息了,而且難得地溫存了一回。李可白近來的應酬明顯減少了——這讓徐伊蓮既喜且憂,喜的是陪伴她的時間多了,憂的是應酬減少,該不是不得志的信號吧?對於她這樣的女人來說,老公的金錢和權勢是最重要的,甚至陪不陪她、愛不愛她、出不出軌都沒關係,只要她是法律承認的大老婆,她就能獨守著豪宅而甘之如飴。
蘇采萱在對李觀瀾彙報檢驗結果后,又提出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要求,「我想把黃橋偉他們所里的協警馬德中調到法醫室來,我這裏正缺人手,那個馬德中的業務水平紮實,眼光也敏銳,會是一個好幫手。」
徐伊蓮在室內聽到院子里有異樣的動靜,忙跑出去察看。這時李可白夢遊的陰影還在她心頭縈繞,猶有餘悸,再一見到院子里這可怕的情景,禁不住厲聲尖叫,打破了小區清晨的靜謐。
李觀瀾沒聽見她的回答,就扭過頭看她:「你怎麼會說這是你剪下來的指甲?」
太可怕了,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結婚這麼多年,李可白從來沒有夢遊過,怎麼人到中年,反而開始夢遊了。難道是家裡被丟垃圾的那天晚上他受到驚嚇落下的後遺症?是了,記得上次李可白在院子里乍一看到那堆垃圾時,一下坐倒在地上,嚇得著實不輕。
許天華想了想,似乎有所領悟,說:「確實有這種可能性,牛福德家住在八樓頂層,我們一直沒想通垃圾是怎樣被丟上去的,如果是從空中作案,就可以解釋通了。但這樣又出來一個疑問,丟垃圾者是怎樣升上半空的?總不會是乘直升機或者熱氣球上去的吧?就算是乘坐升空的工具,那麼大動靜,怎樣能做到足夠隱秘而不被人察覺?」
李觀瀾擔心有疫情傳播的潛在危險,命令現場的警員們把圍觀群眾疏散到十米外,警員也在離白鷺屍體較遠的九-九-藏-書地方守著。
蘇采萱搖搖頭,把裝有大腸的證物袋舉到他眼前:「幫我目測一下,這個東西切下來多長時間了?或者用什麼方法能夠檢驗出比較準確的切割時間?」
蘇采萱說:「我們隨身攜帶的工具和藥物都有限,不過事不宜遲,只能在現場作初步檢查,萬一發現異常,可以立即通知動植物檢疫所,避免疫情擴散。」
與此同時,李觀瀾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一個重要畫面,這畫面就像是黎明時分的啟明星,在沉沉黑暗中帶來一線曙光,讓李觀瀾此前紛繁混亂的思路豁然開朗。傳奇小說里形容武林高手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字句,李觀瀾雖然不是武林高手,但是熟悉他的人都說他有三隻眼睛四隻耳朵。有時候他明明背對著你,看似在閱讀文件或敲打鍵盤,但你在他身後的一舉一動,比如倒杯水或彎下腰撿些什麼東西,他頭也不回就知道得清清楚楚,像是後腦勺上也長著眼睛。
蘇采萱綳不住笑出來:「你這人貌似忠厚老實的,也會油嘴滑舌。」
徐伊蓮喜滋滋地低頭打量著自己身上的艷紅裙子,想著以後要盡量多穿這條裙子。不知怎的,腦海里這時浮現出的竟是李觀瀾的那張英氣勃勃的臉。
東區四號樓正是徐伊蓮家。許天華曾在她家翻找過一次垃圾,也認識徐伊蓮,待趕到后才知道出事的又是她家,不禁大吃一驚,欲待不信,事實分明就擺在眼前,要說相信,這一整夜自己眼睜睜地盯著,別說是人,就是一條狗、一隻貓也不可能從他眼皮底下溜過去。
兩人說妥了這件事,李觀瀾開始分派人手,六名刑警,兩人一組,每天三組輪換,對徐伊蓮家所在的公務員小區進行二十四小時監控,一定要把丟垃圾者抓捕歸案。
馬德中點頭說:「我同意。」
蘇采萱說:「不錯,書背得挺熟,不過實踐和理論還是有距離的,要運用理論指導實踐,在實踐中發展理論。」
李可白充耳不聞,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故意不作出反應,繼續一刀一刀地剁著什麼。徐伊蓮藉著黯淡的燈光仔細觀察他刀下的物事:是一塊暗紅色的肉狀物,有成人的半個拳頭大小,大部分已經被剁碎。
徐伊蓮不知道李可白還要做出什麼可怕的舉動,幾乎要失聲驚叫出來,聲音都衝到了嗓子眼,卻又忙不迭地捂住嘴,硬生生地憋回去。
李觀瀾不甘心地把翻找過的垃圾又抽絲剝繭地檢視一遍,從一個黏糊糊的飯糰里剝出一小塊塗成藍色的碎指甲,上面繪製著零星的白色花朵,畫法雖然俗氣,卻極精細。李觀瀾眼前一亮,如獲至寶般把那塊指甲裝進證物袋。
李觀瀾搖搖頭,指著遠處的天空說:「看那裡。」
馬德中在三十秒后也明白過來,抬起頭與蘇采萱對視一眼,說:「我想我們找到答案了。」
這時李可白已經離家去上班,院子里也打掃得乾乾淨淨。李觀瀾按照徐伊蓮的敘述,在她家院子角落處的垃圾箱里熱火朝天地翻找起來。
黃橋偉不知他在賣什麼關子,心想自己幸好不是他的下屬或同事,否則要不時接受他的業務能力考試,可不是什麼讓人愉快的事情。黃橋偉見垃圾堆里站著幾隻白鷺,有的引頸長鳴,有的在低頭覓食。他依然不明所以,只是不願讓李觀瀾瞧低了,沒有急於開口求教,而是努力搜尋每個細節,腦子在飛速轉動,心想即使發現少許似是而非的線索,也可以應付過去。
馬德中說:「松江醫科大學臨床醫學專業,本科。」
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徐伊蓮伸出手向身邊胡亂一摸,卻摸了個空,她忽地驚醒,擰亮床頭燈,一邊叫著李可白的名字,一邊披上睡衣趿拉著鞋,摸索著向外面走去。
許天華二人在早晨七點鐘和換班的刑警交接。許天華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說:「守了一整夜,一個可疑的人也沒見到,現在正是上班時間,進出的人很多,希望你們能有所收穫。」話音未落,他上衣口袋裡的手機急促地響起來。看看號碼,是李觀瀾打來的,電話那邊催促他說:「又有居民家被丟了垃圾,你趕快進入小區,保護現場,我隨後就到。出事的人家在東區四號樓。」
就在李可白打開門的那一刻,一道微弱得不易察覺的亮光在他背後閃了兩閃。徐伊蓮正在睜大眼睛盯著李可白,那亮光映入眼帘的瞬間,她read.99csw•com的心突地一沉,向光線的源頭看過去,見到兩個身穿保安制服的人影晃過,迅速湮沒在黑暗中。
數十隻白鷺在半空中盤旋、鳴叫,為同類的死去而哀傷不已。
垃圾的來源成為案情的關鍵。李觀瀾對許天華的業務能力和敬業精神沒有絲毫懷疑,加上有小區的監控錄像作為輔證,基本可以排除丟垃圾者是從小區大門出入。而翻牆入內又不觸及報警系統的可能性也基本等於零。
徐伊蓮屏住呼吸,極力控制著恐懼,在心裏默默祈禱李可白快些清醒過來。
馬德中無奈地說:「沒辦法,畢業后除了賣葯找不到和醫學相關的工作,我又不願意賣假藥糊弄人,剛好派出所面向社會招聘夜班協警,我就報了名。」
李觀瀾說:「如果他本人沒意見,派出所肯放人,我不干涉。」
黃橋偉說:「白鷺湖畔,靠白樺林的這一側。」
夜涼如水。等忙碌的公務員們在凌晨一兩點鐘陸續回到家,小區外一片沉寂,兩名晨昏顛倒的刑警強睜雙眼,抵擋住瞌睡。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卻一直沒有見到可疑的人員出入。
白鷺湖邊已經站滿了圍觀的市民,里三層外三層,都面帶恐懼和猜疑,交互竊竊私語,猜測著白鷺驟然間成批死去的原因。有的認為可能是大地震的前兆,有的說一定是白鷺湖裡被人下了毒,也有人臉色慘白,心事重重,顫抖的嘴唇在含糊不清地念叨什麼。
兩人在最短的時間內穿上防止酸鹼滲透的防護服,戴上防毒面具,進入隔離現場。
這時徐伊蓮家裡已經亂成一團。第一個發現院子里被丟垃圾的是李可白。他上午要去市政府開會,提前出了門,才走到院子里,腳下踩到黏糊糊的一攤東西,低頭一看,兩片幾乎已經爛成稀泥的白菜葉率先進入視野,一小團黑色的毛髮纏繞其間,發質極黑極細,髮絲很長,一望而知是女人的頭髮。
尹局長作案的可能性基本為零。因為他和牛福德並不認識,想不出他有什麼理由往牛福德家丟垃圾。
黃橋偉擦擦汗說:「我剛才了解過,近兩個月陸陸續續地有白鷺猝死,有市民在湖邊發現過白鷺的屍體,不過也沒引起注意。像今天這樣大批地死去,以前從來沒有過。」
李觀瀾話未說完,上衣口袋裡的手機鈴聲大作,是公務員小區的管片派出所副所長黃橋偉打來的,聲音有些急促:「李支隊,你是不是在我們這片辦案子?有件棘手的事,能不能麻煩你過來一趟?」怕李觀瀾推辭,又加上一句,「離你現在的位置大概有五分鐘的車程,一腳油門就到。」
李觀瀾把翻出來的東西一件件放到證物袋裡,計有可疑的碎骨頭三塊、糾結成球的頭髮絲一團、腐爛的生肉一小塊,卻沒找到徐伊蓮描述的那塊疑似肝髒的東西。
這時他又表演了一次讓人佩服又有些驚悚的「超能力」。李觀瀾的眼睛直盯著蘇采萱的手勢,貌似目不轉睛,卻絲毫沒錯過周圍的動靜,微側過頭伏在黃橋偉耳邊說:「我想已經找到向公務員小區丟垃圾的兇手了。」
三分鐘后,蘇采萱把大腸放進證物袋,小心地封好,對李觀瀾點點頭,表示報案真實有效,然後轉向馬德中說:「你是小馬?干協警幾年了?」
入夜,許天華帶一名刑警坐在一輛地方牌照的越野車裡,在案發的公務員小區外監控。這個高檔小區的保安措施很嚴密,四周都是三米高的圍牆,並且裝有國際上最先進的報警系統,任何人都沒有可能翻牆進入,除非他長著一雙翅膀,能夠凌空飛翔。進出這條小區的唯一通道就是正門,所以,刑警們把監控目標鎖定為小區大門——丟垃圾者即使不是小區里的居民,也一定是有條件出入小區的人,送奶工、送報工、鐘點工,都有作案嫌疑。只要盯緊這條唯一通道,總會找到蛛絲馬跡。
李可白走進廁所,把那些切碎的肉狀物倒在馬桶里,按下水閥,把肉末衝進下水道。
李可白又慢悠悠地走回廚房,把切肉刀和案板洗凈、擦乾,再把案板放回原處,然後提著刀向別墅的大門走去。
馬德中年紀雖輕,遇事卻很能保持沉著冷靜,說:「最怕是禽流感爆發。這些白鷺符合禽流感載體的大多數特徵——水生鳥類,與人類飼養的家禽有近距離接觸,種群密度很高,這些都是危險因素。不過國內至今為止並沒九-九-藏-書有野生鳥類爆發禽流感的記錄,所以這個可能性很小。不管怎麼說,我認為應馬上對白鷺的屍體進行取樣檢驗。」
李觀瀾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蘇采萱把這塊人體組織的基因配型與公安DNA庫中儲存的數據相比對,未發現合適的配型。
蘇采萱接到通知后火速趕至現場,見到白鷺成批死去的慘狀,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問與她同來的馬德中:「你有什麼看法?」
黃橋偉冷汗涔涔,如芒在刺,正當不知所措之際,一個出乎意料的景象映入他的雙眼:一隻白鷺振翅翱翔,奮起飛上半空,而尖尖的鳥喙中叼著一個小小的深紅色塑料袋,那是從垃圾堆里叼起的一個袋子,裏面裝著少許垃圾,吊墜在白鷺的尖嘴下面,隨著飛行產生的氣流輕輕晃動。
可是,李可白為什麼要在夜深人靜時起床剁雞肝呢?而且一件衣服也不|穿。
徐伊蓮回過頭,見兩名保安正趴在保安室的門口探頭探腦,與她的目光一碰,急忙縮回頭去,但徐伊蓮已經認出其中一人正是保安隊長王大恆。徐伊蓮莫名其妙,快步走過去,氣憤地說:「王大恆,你一個大男人,在別人背後嚼老婆舌,不羞臊啊?」
李觀瀾壓低聲音,說:「思路還要拓寬一些,我們此前一直理所當然地認為丟垃圾的一定是人,現在看來,也不能排除是其他生物。」
辦案刑警忙碌得昏天黑地,而徐伊蓮家的怪事仍層出不窮。這天她才從外面做過美容護膚,乘計程車回家,在小區門口下了車,進大門后沒走幾步,感覺氣氛有些異樣,周身都不自在,似乎是誰在背後盯著她指指點點。
黃橋偉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在遠方天際,依稀看到有兩隻白鷺向公務員小區方向飛去,已經遙遙飛進雲層,幾乎僅見兩個白點。黃橋偉仍是一頭霧水,問:「那是什麼?」
徐伊蓮見他有條不紊地做著這些事,只感覺手腳冰涼,腦海中一片空白。
兩人從地上挑選出兩隻僵硬程度較淺的白鷺作為樣本,取出解剖刀,颳去其腹部的翎羽和絨毛,然後小心翼翼地剖開其皮膚。
這時見徐伊蓮動了肝火,王大恆急忙賠笑臉:「那啥,姐姐,沒事,我們是說,你今天這條裙子真好看。」
隱約聽見廚房裡傳來剁東西的聲音。徐伊蓮循聲走過去,見裏面有著微弱的燈光,再仔細一看,是敞開的冰箱門裡透出的光線。而李可白赤身裸體,寸縷不掛,手持一把鋒利的切菜刀,一下一下地剁著什麼。
馬德中頻頻點頭,說:「是,是,蘇姐的教導,一句頂一萬句。」
王大恆點頭哈腰地說:「是,是,徐姐批評得對。」
李觀瀾和黃橋偉打過幾次交道,對他印象還不錯,聽出黃橋偉的語氣很急,說:「沒問題,我這就過去,你在什麼地方?」
那一小團頭髮絲成為最重要的線索。李觀瀾請蘇采萱務必在最短時間內查實這團頭髮絲和第一次發現的闌尾是否屬於同一個人,以保證這微量線索不會中斷。
李可白手持尖刀赤身裸體地出了門,又一路走出院門,走向小區內公共小徑旁的一個垃圾桶。好在這時夜色四合,萬籟俱寂,小徑上一個行人也沒有,否則李可白的這副模樣在第二天就會成為小區里的頭條新聞。
徐伊蓮躲在房間里,透過玻璃觀察李可白的一舉一動,見他終於轉過身,一步步向房門走來,總算稍鬆了一口氣。只要李可白不在外面丟人,局面還不是不可收拾。
蘇采萱在牛福德家的陽台上選一塊乾淨的地方席地而坐,用鑷子夾著那一小段大腸,透過放大鏡仔細端詳。
蘇采萱說:「你是學醫的?哪所大學畢業?」
原來是王大恆他們。徐伊蓮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聽到卧室門被輕輕打開,李可白徑直走到床邊,躺下去,不到一分鐘,鼾聲大作。
王大恆是退伍的武警,平日的工作作風非常驕橫,但對這個院子里的住戶還是相當恭敬。他知道這些人都惹不起,既有權力又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一個不小心得罪了誰,就可能飯碗不保。
李觀瀾一時間也無法作出判斷,說:「只要不是急性的禽類傳染病,就不會釀成更嚴重的後果。」他回頭讓一名刑警通知蘇采萱立刻趕過來,繼續對黃橋偉說,「這些白鷺是今天同時死的嗎?」
黃橋偉茫然不解,說:「是不是蘇法醫發現了什麼線索?」
徐伊蓮先read.99csw.com回過神來,第一反應是給李觀瀾打電話求援。不知怎麼回事,在這孤立無助的時刻,想起李觀瀾鎮定從容的臉,她心裏就安定了許多。
徐伊蓮從綺麗的遐想中反應過來,啊的一聲,然後無限嫵媚地撫弄著髮絲說:「那就是人家的指甲嘛,昨天早晨才剪下來的,人家下午去做了美甲,換成了水粉色。」說著將纖纖玉手伸到眼前,帶著挑剔和欣賞相混合的複雜表情打量著。
李觀瀾善於洞察別人心意,見黃橋偉的尷尬模樣,也不催促他,而是沉默不語,明知這種無形的壓力已經足夠黃橋偉承受。這個年輕卻老謀深算的刑警隊長,喜歡用這種手段在實戰中訓練他的下屬。
李觀瀾沉吟說:「我同意你的意見,這確實是一個思路。但是,我想咱們都忽略了另外一種可能,不排除這些垃圾是從高空中丟下來的。」
徐伊蓮聽他誇獎,頓時消了怒氣,展顏一笑,說:「不管怎麼著,別在人家背後指指點點的。」
李觀瀾啟發他——同時也幫助自己梳理思路,字斟句酌地說:「地理環境確實是這樣,不過還是不能把思路束縛住。咱們至今出過兩個丟垃圾現場,一是位於八樓的牛福德家,一是地面上的李可白家,垃圾的量都不大,都散落在地表,而且,每堆垃圾里都混雜有一個殘破的塑料袋。我認為,垃圾被丟到地面之前,很可能是裝在塑料袋裡的,由於垃圾袋距離地面較高,摔下來時觸力很大,使得袋子破裂,捲成一團混雜在垃圾中,未引起我們的注意。」
蘇采萱被他逗得笑出聲來:「你叫我首長?不帶這麼罵人的,我比你大,叫我蘇姐就行。你立功了,小夥子不簡單,你怎麼會辨認人體闌尾的?」
「高空?」許天華不解地說,「這小區只有兩幢高層建築,距離事發地都有幾十米遠,垃圾怎麼可能是從空中丟下來的呢?」
許天華和刑警李傑在公務員小區外面守了一夜,見到最後一個回家的小區居民是審計局的尹局長,當時是凌晨兩點,尹局長開一輛寶馬房車,車子開得很平穩,應該是沒喝過酒或僅喝了少量酒。此後一直到清晨五點,再沒有任何行人和車輛進出小區。
這堆垃圾的量很小,除去白菜葉子和頭髮絲,就只有三根雞骨頭和幾片碎玻璃,以及一個殘破的塑料袋。李觀瀾派人到小區里的其他人家察看,均未發現異常。
李觀瀾見他沒明白,又指向二三十米遠處的一個碩大垃圾堆說:「還在繼續。」
徐伊蓮心裏咚地猛跳了一下,心想這個年輕幹練的刑警隊長一定是看上我了,連我的指甲顏色都注意到了,別說,這個警察的樣子不錯,雖然沒有李可白好看,可比他有男人味兒。她撫摸著自己的臉頰,想著今天是時候去做個美容了。
讓人毛骨悚然的夢遊終於告一段落。徐伊蓮長舒一口氣。但正所謂「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王大恆他們鬼鬼祟祟的樣子又浮現在徐伊蓮眼前,讓她更擔心了。徐伊蓮在李可白雷鳴般的鼾聲伴奏中,驀然想起:原來昨天下午王大恆他們在她背後指指點點,是議論李可白的事情,而不是垂涎她的姿色,失望、羞辱、氣憤等諸般情緒混雜在徐伊蓮心中——王大恆這王八蛋,原來他早就看見過李可白夢遊了,必須想辦法封住他的嘴,不管是威嚇還是利誘,絕不能讓他在外面胡說八道。
兩人的女兒李尤才從廁所里出來,聞聲也跑到外面,她不明所以,但見到父母失態的樣子,也嚇得嚶嚶哭泣。
焦頭爛額的黃橋偉見李觀瀾走過來,像看見了救星,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前去,說:「李支隊,我是沒轍了,你快幫我看看,這些大鳥咋死了這麼多,找不出死因,市民們胡亂猜,對社會穩定是個隱患。」
李觀瀾帶領許天華等三名刑警,到徐伊蓮家的院落里勘查被丟過垃圾的現場。
李可白已是驚弓之鳥,在清晨時分不經意再次見到自家院子里被丟了垃圾,剎那間只感覺眼前發花,全身的血液都往頭部湧上來,發出一聲低沉而絕望的哀鳴,就癱倒在地,四肢抽搐不已,雖然意識尚清醒,卻說什麼也爬不起來。
刑警隊趕到時,正是早晨上班的高峰期。小區居民看著院子里的警車和神情肅穆地忙碌著的刑警,都投來好奇的目光。這裡是公務員小區,有紀委的辦案人員出入就司空見慣,刑警登門畢竟還挺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