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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錄六 苦笑的臉 一、蘇采萱有麻煩

實錄六 苦笑的臉

只剩下兩三個月生命的癌症晚期患者遇害,自殺?他殺?屍體臉上為何露出苦笑?李觀瀾和蘇采萱走麥城?
關鍵詞:死屍苦笑 琥珀酰膽鹼

一、蘇采萱有麻煩

死者的左手攤開,右手卻緊緊地握著拳頭,似乎在保護什麼東西。蘇采萱小心翼翼地把他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掰開,一個直徑約五厘米、清新碧綠的圓形物體出現在他掌心。
楚君的一雙兒女都有三十來歲,兒子名叫范非統,女兒叫范非茗,都繼承父業,在松江大學工作。他們陪著母親來現場認屍,這時見她情緒失控,當著眾人面哭訴家庭的醜事,臉上都有些掛不住,就走上前去連拉帶拽地把母親哄起來。
楚君一見到那塊玉,神色頓時起了變化,又擦擦眼睛,看清碧玉上刻的「潔」字,皮膚粗糙的臉膛漲得通紅,突然間劈手就來搶奪。
楚君曾見到過范強生在婚後把玩那塊碧玉,睹物思人之意再也明白不過。楚君醋意大發,怒火攻心,一把搶過碧玉,把它遠遠地丟出窗外。誰知范強生不知什麼時候又把這塊玉撿了回來,瞞著楚君保存了大半輩子,而且在臨死前還緊緊地握在手裡,顯然對李玉潔的愛慕和思念之深無以復加。楚君的情緒在短時間內連續遭到重大打擊,痛苦傷心之外,又有欺騙、屈辱、羞慚等諸般情緒紛至沓來,終於當著眾人的面而失落、失態、失控、失聲。
蘇采萱說:「屍體后顱骨上有一道裂縫,很可能是重物打擊造成的,其他部位未發現外傷。如果解剖后發現死者肺部沒有積水,就基本可以確認後腦處的傷痕為致命傷。」
一切證物以及屍檢結果都在指向這個結論。這是否就是范強生遇害的真相?
作過現場勘查,如何取出冰里的屍體讓李觀瀾有些為難。屍體周邊的冰里可能封存著有效證據,不能隨意破冰取屍。李觀瀾考慮半分鐘后,致電消防隊求援。
張五福說:「我是主管後勤和財務的副校長,老范報銷醫療費都要我簽字,這些事哪能瞞過我。」
省腫瘤醫院距離這裡有半個多小時的車程。范強生是晚期癌症患者,怎麼會離開醫院,出現在南湖公園裡呢?
今天是曲州市中級法院對桑利華和李長城傷人致死一案,進行二審終審的日子。當蘇采萱在南湖公園的好望湖岸邊剝離冰層中的屍體時,法院宣判,桑利華和李長城毆打楊利致死,案情清楚,證據確鑿,依法分別判處兩人三年和五年有期徒刑。
李觀瀾說:「常青可以接著完成剩下的檢驗工作,你把需要注意的地方交代給他。」
李觀瀾在獲悉關於死者的這一段往事後,案情的脈絡似乎在腦海中愈發清晰起來——范強生自知活在世上的時間已經不多,昨晚從醫院中溜出來,來到和初戀情人分手的湖邊,手持定情物,緬懷生命中那一段短暫的夭折的美麗時光。未料到這時遭遇歹徒,從背後擊中他的後腦,劫掠他的財物,再把屍體丟進湖水裡。
就在這時,李觀瀾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接起來,電話那頭是局長金水氣急敗壞的聲音:「蘇采萱是不是和你們在一起?讓她馬上給我回來。」
李觀瀾取出死者手中握著的那塊碧玉,亮在楚君眼前,說:「你認得這塊玉嗎?」
李觀瀾問張五福說:「你每天都來南湖公園晨練嗎?」
松江省公安廳將二次屍檢工作委託給蘇采萱。
馮欣然被隊長點到名字,就清了清喉嚨,說:「這起案件中受害人有一個顯著特徵,他身患晚期肝癌,只剩下兩三個月的壽命,所以情殺、仇殺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根據法醫的屍檢報告,遇害人生前的活動範圍,以及他的財物被洗劫一空等特徵,我認為這是一起臨時起意的搶劫殺人案,兇手與遇害人並不相識。范強生知道自己命不久長,瞞過腫瘤醫院的醫護人員,獨自在夜晚時分來到與初戀情人分手的傷心地,手持定情信物緬懷初戀,誰知竟會被兇手盯上慘遭不測。我們知道,一個多月前發生在東湖公園的搶劫殺人案,遇害人身上的致命傷與范強生的外傷極其相似,遇害時間、地點都有共同之處。目前東湖公園搶劫案已經進入收口階段,犯罪嫌疑人已是瓮中之鱉,樂觀一點,這兩起命read.99csw.com案可以併案偵查,很可能會隨著東湖公園搶劫殺人案的嫌疑人落網而一起告破。」
蘇采萱說:「行,我一定注意態度。不過這具屍體怎麼辦?」
裹在冰塊里的屍體搬上岸后,圍觀的人群發出陣陣驚呼,甚至有十幾歲的孩子嚇得失聲哭了出來,卻又期待著更多新鮮場景,不捨得調頭離去。
常青為人謙虛,態度非常端正,聽了李觀瀾的建議,當天晚上就去到蘇采萱家裡,請她複核屍檢報告。
死者緣何苦笑?
李觀瀾說:「是在死者的手心裏發現的。」
馮欣然聽過常青分析,向他點點頭,以示贊同。李觀瀾見狀鼓勵馮欣然說:「小馮,說說你對案情的分析。」
胡曉薇用力點點頭說:「能確定,我倆都是松江大學的退休職工,和老范在一個大院里工作,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也有二三十年了,沒想到他咋死在這兒了呢?」說著,胡曉薇的眼圈有些泛紅。
沒一會兒,馮欣然帶過來一位六十歲出頭的老太太,略胖,滿頭花白的短髮,戴一副厚厚的玻璃片眼鏡,看面相即知是個在官場中打過滾兒的老太太。馮欣然向李觀瀾介紹她說:「這是范強生的妻子楚君,她有些情況要向你反映。」
常青時年二十四歲,戴一副近視眼鏡,消瘦而蒼白,一望而知是個書生。他一聽要獨立屍檢,感覺責任重大,有點底氣不足地說:「蘇姐,我成嗎?」
搶劫殺人?
常青第一次在案情報告會上接受詰問,非常緊張。此時室外天氣寒冷,北風呼嘯,刑警隊為節省能源,室內溫度也僅保持在十度左右,但常青在回答問題時,滿頭大汗,臉頰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跳動,雙腿也不爭氣地打戰。
蘇采萱把常青做的屍檢報告通讀兩遍,指出三處細節上的不足,又讚賞說:「我對這份報告沒有異議,可以說,在格式、用詞和專業技術等環節上,這都是一份能夠打九十分的優秀報告。對於一個初出茅廬的法醫來說,尤其難能可貴。」
增援的消防隊員們用切割機將包裹著屍體的冰塊切割開來,足有三米長、兩米寬。因天氣乍冷,凍得並不太厚,但包裹著屍體的巨大冰塊搬運起來也頗耗費力氣。
李觀瀾也傾向於馮欣然的想法。不過他作為案件的主要偵辦人,表態即是定性,會直接影響到其他刑警的辦案思路、熱情和鬥志,沒有十二分把握,不能隨意表達想法。李觀瀾說:「既然大家對小馮的分析沒有異議,眼下的工作重點是抓捕東湖公園搶劫殺人案的犯罪嫌疑人,我們已經掌握他的行蹤,正在全面布控,引蛇出洞,預計兇手在一兩天內就會歸案。」
看得出常青很用心,屍檢報告的格式中規中矩,遣詞造句一絲不苟。報告里說:可確認受害人死亡時間為發現屍體前的十小時,誤差在一小時之內。死者後腦骨開裂,系由重物擊打所致,為屍身體表的唯一外傷。死者胃部有少量食物,計有豬肉、菠菜、米飯及少許蘋果,化驗后未發現有毒物質。死者肺部及支氣管內有微量積水。法醫分析,受害人在遭到擊打后,並未立即停止呼吸,隨後被兇手丟到水裡,受害人在掙扎兩分鐘后死亡。由此可判斷受害人致死原因為擊打和溺水。
李觀瀾知道是死者的家人到了,就低聲吩咐馮欣然說:「你過去應付一下,看看死者家裡來了幾個人,把他們分開,單獨調查取證,如果死者的妻子來了,把她帶到我這來。」
李觀瀾被他說得直犯迷糊:「金局你別急,慢慢說,哪個警察跳樓了?」
桑利華打人是家常便飯,沒料到楊利看上去雖身高體壯,卻經不住打,桑利華和李長城才使出七成功夫,楊利就口吐白沫,失去知覺,身上漸漸發冷,半個小時后,徹底停止呼吸。
依仗楚君父親的權勢,范強生成功地留校工作,成為「城裡人」。而李玉潔則帶著傷痕纍纍的心去了一個偏遠的山鄉,在鄉政府任會計。李玉潔臨走前把范強生送給她作為https://read.99csw•com定情物的一塊碧玉還給他,而兩人最後一次見面,也是生離死別的地點,就在南湖公園的內湖邊。一年後,李玉潔在鄉長意圖對她施暴時奮起反抗,為保住冰清玉潔的身體,縱身跳下懸崖。那是在范強生與楚君舉行婚禮的前一天。
楚君回憶一會兒說:「一點也沒有,他這段時間經常表現出心事重重的樣子,很少說話。」
楚君嘶啞著嗓子問:「這塊玉是哪裡來的?」
范強生婚後並不幸福,而楚君的性格過於粗獷和強勢,使得范強生對李玉潔的思念、愛慕、歉疚等情愫與日俱增。
蘇采萱在2010年初冬遭遇了她從警以來最大的挫折。
發現屍體的十二小時后,常青做出了一份完整的屍檢報告。
蘇采萱在聽到李長城墜樓身亡的消息後腦海里一片空白,就遵從李觀瀾的建議說:「那好,常青來局裡快一年了,獨立辦過幾次案子,雖然沒辦過命案,但凡事都有第一次,這次就讓他放手去干吧。」
楚君的情緒在瞬間崩潰,顧不得天寒地凍,突然坐倒在地,雙手捶胸雙足跺地,做出痛不欲生的樣子,哭天搶地:「范強生你個沒良心的,到死你也忘不了那個小婊子,我給你生了兩個孩子,辛辛苦苦地拉扯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和你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也挽不回你的心哪……」
常青稍微增加了點信心,說:「那好吧,我一定努力做好。」
梁家哲也是一名癌症患者,據他證實,范強生在昨晚七點半左右離開病房,跟他打了招呼,但是沒通知護士,原因是擔心護士知道後會阻攔他。范強生沒說出去做什麼,只說拿不準回不回來過夜,不用給他留門。
蘇采萱聽到張五福所說的話,看了看眼前的這具屍體,巨瘦,高聳的顴骨,尖尖的下頜,顯然死前的健康狀況不佳。蘇采萱用力按按屍體的右腹部,雖然屍體已僵硬,卻仍可以感覺到右腹部的一個堅硬突出的腫塊。
李觀瀾打量那塊玉,是一塊純凈的藍田玉,打磨得非常精緻,玉身正中央刻著一個隸書體的「潔」字。
想不到的是,這起案子,由於蘇采萱在驗屍時外界橫生枝節,使得她心煩意亂,忽視了一個細微而關鍵的環節;而接手她工作的法醫常青囿於經驗不足,並受到蘇采萱先入為主的影響,未能深入分析,盲從了蘇采萱的結論;再加上兇手智力過人,犯罪過程冷靜,策劃周密,手法隱蔽,刻意模仿作案以誤導警方,各種不利因素綜合在一起,使得李觀瀾和蘇采萱都做出錯誤判斷,成為他們職業生涯中的最大敗筆。如果不是又有重要線索出現,這兩名在各自專業領域中出類拔萃的幹警,就會在這一役中走麥城,而兇手將永遠逍遙法外。
張五福搖搖頭說:「他不來,老范身體不好。」又湊到李觀瀾耳邊說,「他上個月才查出癌症,肝癌晚期,據說最多還能活兩個多月了。」
金水暴躁地喊著,刺耳的聲音衝擊著李觀瀾的耳膜:「她乾的好事,那個警察跳樓了。」
李觀瀾耳聰目明,當即捕捉到這兩個聲音,從人群中把說話的人辨別出來,走過去,招招手說:「你們兩個認識死者嗎?」
坐在他身旁的李觀瀾見多了新人緊張時的各種反應,但見到常青的過度反應,心裏卻也按捺不住地感到好笑,用手輕拍常青的後背,說:「放輕鬆,大胆回答,說錯了也沒關係,這裏所有人都為案子負責,屍體檢驗是你的工作,卻不會讓你一個人承擔責任。」
李觀瀾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弄清楚這塊玉的來歷。范強生出身農村,在上大學期間有一個情意甚篤的女友李玉潔,兩人均是在情竇初開的時候墜入情網,愛得昏天黑地。後來楚君介入兩人的戀情,苦追范強生,但她的容貌氣質比李玉潔相差太遠,范強生絲毫不為所動。直到畢業前夕,范強生面臨現實的壓力,才開始認真考慮楚君。
據調查,梁家哲昨天才住進醫院,此前和范強生素昧平生,絕沒有瓜葛,他的證詞具有九九藏書很高的可信度。
李觀瀾說:「死者范強生呢,也和你們一起晨練?」
但俗話說得好,「萬事勸人休瞞昧,舉頭三尺有神明」,任你翻手雲覆手雨,謊言終有被揭穿的一天。楊利的堂姐楊潔是偏遠貧瘠的小村莊里飛出的一隻金鳳凰,大學畢業后應聘到《松江晚報》做法制記者。在得知楊利的悲慘境遇后,她認為雲頂縣公安局作為當事的一方,卻自己充任仲裁者,得出的結論一定有失公允。楊潔代表楊利父母,向省公安廳提出申訴,要求上級機關對楊利的屍體重新進行檢驗。
張五福說:「除去出差或身體不舒服,每天都來。」
蘇采萱一向怕冷,身上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帽子把頭裹得嚴嚴實實,手裡拿著鐵鎚和鑿子,細細地把屍體周圍的冰一塊塊敲下來,裝在一個大塑膠袋裡,直至屍體完全暴露在外面。
眾人都被這不期然的叫聲嚇一跳。李觀瀾向屍體的臉上看去,果然見他的五官扭曲,眼角下垂,嘴角上揚,露出青白色的牙齒,看上去像是在苦笑。這奇詭的笑容讓李觀瀾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
這消息有些出乎李觀瀾意料,他追問一句:「你怎麼知道的?」
站在警戒線外圍第一排的觀眾中有眼尖的人失聲叫出來:「他在笑呢。」
常青得到隊長的安慰和鼓勵,情緒放鬆了一些,說:「關於屍體臉上苦笑的表情,我做過分析,但由於這個分析屬於技術和理論範疇,不足以作為實質證據,所以沒有寫進報告。根據法醫理論,人在受凍死亡時,會經歷興奮增強期、興奮減弱期、抑制期和完全麻痹期。在低溫下,人體會發生應激反應,出現血管擴張、麻痹、血流緩慢直至停止。被凍死人的面部表情似笑非笑,稱為苦笑面容。范強生的屍體出現苦笑表情,也和他的肺部微量積水體征互相印證。范強生遭遇擊打后被丟進水中,當時氣溫驟降,他的身體出現被凍死的一些應激反應,是符合受害人的狀態的。」
蘇采萱才走,人群外就亂鬨哄地鬧起來,有人又哭又叫:「老范啊,是哪個天殺的害了你啊?!」「爸呀,你咋這麼狠心就拋下我們走了?!」
李觀瀾也俯下身低聲說:「能確認死因嗎?」
這天早晨,天氣驟變,昨日還是秋風清秋月明,落木蕭蕭而下,今晨卻雪花飛舞,天寒地凍,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路上的行人大多低著頭,雙手攏在袖子里,步履匆匆地趕往要去的地方。
半年前,曲州市下轄的雲頂縣出了一樁案子,當事雙方是雲頂縣公安局和當地的一名男性農村青年。這青年名叫楊利,未婚,因在蓋房子時與鄰居發生糾紛,將鄰居打致輕傷。哪知道他鄰居的表姐夫桑利華在縣公安局刑警大隊做事,且官居副大隊長。桑利華為給親戚出氣,帶領刑警李長城以故意傷人的名義將楊利抓到縣公安局,在聆訊室里對他大打出手。
這時圍觀者中有人辨認出死者,驚懼地說:「是老范。」立刻有人附和說:「沒錯,就是老范。」
李觀瀾聞訊趕到時,好望湖派出所的警員已經在現場拉起了警戒線,把圍觀的群眾都攔在外圍。為了保護現場痕迹,派出所警員對冰里的屍體並未觸動。
「你就職以來辦過的幾件案子都不錯,要對自己有信心。這具屍體我已檢驗了大半,後腦的裂痕是體表唯一的外傷,解剖后只要確認屍體肺部沒有積水,就能斷定死者是先遇害然後被拋屍到河裡的。」蘇采萱頓了頓又補充說,「死者生前患有晚期肝癌,對你的檢驗可能有導向作用。」
調查至此,案件的脈絡走向清晰,沒有出現任何引人質疑的枝枝杈杈。
馮欣然的分析與大多數與會刑警的想法不謀而合,話音未落,已得到許多人的贊同。
楚君在幾個月前獲知丈夫患晚期肝癌時已經遭遇一次打擊,做好了丈夫隨時死亡的心理準備,但萬萬沒想到他會死得這樣悲慘凄涼。范強生臨死前沒有親人守在身邊,也未能留下一句話,而且屍體被冷凍在冰層中,這些都讓她感到read.99csw.com痛苦萬分。但她在松江大學學生處副處長的職位上退休,在長期與頑劣學生的艱苦卓絕的鬥爭中磨鍊出了堅強的意志,這時雖猝遇打擊,尚且能夠扛得住。她回答李觀瀾的問題說:「老范從上周三起就在省腫瘤醫院住院,我和兩個孩子輪流去醫院里照顧,昨天晚上七點鐘我從醫院離開時,老范還躺在床上,狀態看上去還可以,誰能想到今天他就……」楚君的聲音哽咽在嗓子里,說不出話來。
死者身上沒有發現錢包或證件等隨身物品——如果死者在生前遭遇搶劫,自然已經被洗劫一空。
桑利華和李長城在大打出手前已將聆訊室里的攝像頭關閉,現場也沒有第四個人在,當時的真相只能靠他們的兩張嘴來解說,自然說什麼就是什麼。
張五福放緩腳步,靠近湖邊向那東西仔細打量,越看越覺得像是一個人,難道是有人失足落水被凍在冰裏面了?張五福急忙報警求助。
李觀瀾說:「昨天他有沒有流露出想回家的意思?」
透過冰層可以辨認出那具屍體是男性,穿著藍色上衣,灰色長褲,是一位老年男性,看年紀至少在六十五歲以上。他四肢攤開,在冰塊里形成一個舒展的「大」字。
在電話里糾纏了半晌,李觀瀾終於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畢竟,對於一個退休的、患有晚期癌症的老人,被情殺、仇殺的可能性都非常小,而遭遇搶劫殺人則是一個合理的偵破思路。
出乎人們意料的是,李長城的性格極端莽撞且執拗,在宣判后,法警押送他回看守所,他趁法警不備,縱身從法院大樓七樓的窗戶躍下,當時就骨骼碎裂、七竅流血而死。
「是一塊玉。」蘇采萱說,把碧玉裝進證物袋,以保護上面可能留存的痕迹,然後遞給李觀瀾。
李觀瀾說:「死了。金水的語氣不善,急著叫你回去。不過你在這件事上秉公執法、依科學辦事,沒有半點責任,他要栽贓也不容易,你注意點態度就行,別讓他在不相干的細節上抓住把柄。」
時值年底,正是搶劫犯罪的高發期。蘇采萱的分析讓李觀瀾聯想起市內近期發生的幾起搶劫案,其中一起搶劫殺人案就是受害人被劫匪用硬物擊中後腦身亡,與范強生的死亡原因非常相像。難道範強生是在南湖公園裡遭遇劫匪,遭擊打致死,然後被棄屍在湖水裡?
蘇采萱把正弓著腰在河岸邊尋找作案痕迹的常青叫過來,說:「我有急事要先離開,你獨立完成接下來的檢驗工作。」
那兩個人也是在公園裡晨練的,都是六十歲出頭的年紀,男的名叫馬佳,女的叫胡曉薇。見李觀瀾向他們問話,馬佳回答說:「認識,死的這人是松江大學基建處的退休會計范強生。」
李觀瀾說:「能確定嗎?」
蘇采萱正在檢驗范強生的屍體,聞言雙手一顫,咧著嘴說:「死了嗎?」
對於范強生來說,楚君有一個強有力的競爭砝碼,那就是她時任市人事局教育處處長的父親。范強生的家庭成分是富農,而李玉潔更是被打倒的資本家的後代,兩人如果堅持在一起,能分配到縣城教書已經是最好的結局。李玉潔頗有為愛情寧肯粉身碎骨的氣魄,甘願隨著范強生漂泊到天涯海角。但范強生卻在面臨人生的重大轉折時選擇了向名利、命運和權貴妥協,拋棄李玉潔,投身楚君的懷抱。
松江大學副校長張五福戴一副樹脂框近視眼鏡,穿一身義大利品牌的淺灰色運動服,沿著好望湖湖邊慢跑。晨跑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無論天氣怎樣惡劣,從不間斷。他也從這項運動中獲益良多,近五十歲的年紀,卻保持著勻稱的體形,動作利落敏捷,看上去至少比實際年齡年輕十歲。藉著天邊清冷的微光,張五福隱約看見湖中央上有一個隆起的物體,冰面沿著那物體的曲線凍結,勾勒出一個人體的形狀。
還有兩個多月生命的晚期肝癌患者居然橫死在公園的湖裡——李觀瀾琢磨著,這事兒有些蹊蹺。
李觀瀾見這位老太太的眼睛裡布滿血絲,面容呈現青灰色,流露出悲痛和https://read.99csw.com疲倦之意,但精神還不算萎靡,就先自我介紹兩句,然後問:「你最後一次見到范強生是在什麼時候?」
常青是去年分配來局裡的法醫,現在處於跟著蘇采萱鍛煉學習積累經驗的階段。
李觀瀾反應敏捷,手一縮,避過楚君的搶奪,聲音低沉卻威嚴地說:「這是證物,你不能動。」
曲州市南湖公園裡仍有三三兩兩不畏嚴寒的人在晨練。南湖公園東北角的好望湖,面積約有三平方公里,是巨流河的一條支流流經形成,東側緊鄰一個山坡。由於天氣突變,清澈的湖水表面結了厚厚一層冰,晶瑩剔透,彷彿一塊巨大的水晶。
在案發第二天上午的案情碰頭會上,常青當眾宣讀了這份屍檢報告。與會刑警聽過後交頭接耳地議論,沒有人率先表態。幾分鐘后,馮欣然提問說:「在破冰取出屍體時,圍觀人群中有人說看到死者在苦笑。事實上,死者的臉上確實有類似苦笑的表情,你在報告里好像沒有提到這個細節,是不是認為該細節沒有參考和檢驗價值?」
四個小時后,馮欣然從腫瘤醫院取回醫護人員以及與范強生同病房病人梁家哲的證詞。
蘇采萱鼓勵他幾句,就急匆匆地趕回局裡去見金水。
這時報案人張五福走過來說:「這人確實是老范,以前我們還共事過,他家裡人已經收到消息了,正在往這兒趕,他家就住在松江大學校園裡,離這裏走路只要十分鐘。」
蘇采萱低聲對李觀瀾說:「肝部像是真有腫塊,直徑在十到十五厘米之間。」
唯一的證據是楊利身上的傷勢。不過桑、李二人此前也作過充分準備,在打人前把一本厚厚的電話簿墊在楊利身上,然後用鐵鎚連續擊打電話簿,使得楊利受傷雖重,體表卻沒「見紅」。兩人在事發后買通縣城的法醫,出具了楊利因心臟病突發猝死的證明。
省公安廳、曲州市公安局和雲頂縣公安局都有許多人對蘇采萱做出的「胳膊肘朝外拐」的法醫鑒定極度不滿,李長城跳樓身亡,遂了他們的心意,也授他們以口實,一個個陰陽怪氣的告狀電話打進金水的辦公室。
潔——那是一個人的名字嗎?或者另有寓意?這塊刻有「潔」字的碧玉,是否和死者有什麼密切聯繫?
楊利的父母年事已高,既無文化,也無權勢,雖然傷心兒子之死,但面對這樣一個設計嚴密,信息又嚴重不對稱的騙局,只能在極度哀痛中無奈地接受了縣公安局得出的結論。
散會後,李觀瀾叫住常青說:「眼下蘇采萱被金局責令停職反省,可能最快也要半個月後才能回來上班。不過你最好還是找合適時間私下裡向她請教,把范強生的屍檢報告給她看看。畢竟她是有十幾年經驗的老法醫,經手的命案數以百計。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我們怎麼謹慎也不算過分,可不是對你不信任,你能理解嗎?」
蘇采萱在對楊利的屍體解剖后發現,死者的右腎和脾臟均有多處破裂,右腎且有貫通傷,可確認是外力毆打所致。此外,死者腹腔內有積液,腰椎神經有嚴重損傷,而心肌無肥大或萎縮跡象。蘇采萱做出的結論是,楊利無心臟病史,屍體的心臟亦無發病癥狀,致死原因為外力打擊造成腎破裂、內出血,腎臟在短時間內急劇衰竭,導致楊利猝死。
金水接到這些電話后雷霆震怒,立刻要把蘇采萱叫回來,雖然怎麼處置她尚未想好,但首先要採取措施平息眾怒,必要時不惜犧牲蘇采萱以封住外界的悠悠之口。
李觀瀾在電話里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猜到了金水的意圖,就掛斷電話,低聲對蘇采萱說:「是雲頂縣的那件事,當事警察跳樓自殺了。」
蘇采萱的結論為檢察機關所接受。兩個月後,雲頂縣檢察院向縣法院提出依法起訴刑警桑利華和李長城。但由於兩名刑警在縣城裡的勢力很大,此案遲遲得不到審理,而兩名刑警也依然照常上班,行使職權。在楊潔的多方奔走下,終於爭取到案件異地審理。
李觀瀾不解地說:「蘇采萱正在辦案子,這會兒離不開,金局你有什麼事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