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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錄八 7664工廠 五、惡之花

實錄八 7664工廠

五、惡之花

幾名特警和醫護人員也圍攏過來,把倒在地上的麻風病人雙手雙足捆綁好,抬上擔架。李觀瀾在上山前預料到,可能遭遇麻風病人們的激烈抵抗,不大會順利和他們步行下山,就囑咐醫務人員攜帶來二十副簡便擔架。
在車廂里壓抑沉重的氣氛中,兩名醫護人員忽然語帶興奮地失聲喊叫:「傷者醒了。」「太好了,他的生命體征趨於穩定,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李觀瀾說:「錢景岳是你最憎恨的人之一,你一直想殺死他而後快,但是錢景岳的運氣比較好,你才失蹤不久,他就被提拔為保衛科的副科長,搬出宿舍區,這使得他遠離危險,你在三年裡一直沒有找到下手的機會。」
蘇采萱站在坑邊,目光掠過一塊塊白骨,僅憑著目測和經驗,她斷定坑裡都是人的骨骼,這一點確切無疑,而且沒有新骨,絕大多數是曝晒時間在三個月以上的陳舊骨骸。只有一塊脊椎骨上殘留著絲絲的褐色皮肉,似乎是一周左右的新骨——難道是鄭丹梅的遺骨?
李觀瀾、蘇采萱等四十幾人撥開濃密的枝葉和荊棘,步履維艱地前行。他們這組人選擇的是向南行進,因為從簡淳拍攝的錄像上判斷,許天華一行人與目標狹路相逢時,那群麻風病人是從南面聚攏過來,那很可能就是他們藏身地的方向。所以李觀瀾所率的這一組人中均是精兵強將,以期有所建樹。
但是在廣袤深邃的蒼莽山上尋找一群麻風病人談何容易,警員們披荊斬棘,深一腳淺一腳地挪動,同時還要照料著醫護人員,防止他們掉隊或發生意外。根據農林地質部門掌握的相關資料,蒼莽山上迄今為止未發現過獅虎等大型猛獸,但關於豺狼、野豬等食肉野獸的記載卻有很多,而毒花、毒草、毒蟲、毒蛇等也種類繁多,數不勝數。因此一路走過來,困難重重,兇險無比。
張丹盟掙扎著,終於擠出含糊不清的三個字:「你是誰?」
李觀瀾這時已經躍到躺倒在地面上的那人身前。此前他在相片上見過錢景岳的模樣,這時藉著火光往那人臉上打量,立刻確認他正是失蹤的7664廠保衛幹部錢景岳。再往他的胸腹部一看,李觀瀾倒吸一口涼氣,錢景岳的肚子上血肉模糊,開了拳頭大小的一個洞,甚至可以看見一截鮮紅色的腸子露在外面,也不知其他內臟是否已經被摘除。錢景岳的臉色慘白,雙眼緊閉,昏迷不醒,看樣子已經九死一生。
李觀瀾嘆口氣,說:「你上了蒼莽山,無意中與聚居在這裏的麻風病人遭遇,因為都是面容受損肢體殘缺,互相引為同類。而在這裏,你是唯一智力正常的人,這個環境讓你如魚得水。相傳,麻風病人吞食正常人的血肉,是療病的良方,這個荒誕不經又滅絕人性的方子卻廣泛地流傳於亞洲、美洲和歐洲等地區,也許是人們對麻風病的無知和恐懼使得這個方子大行其道。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麼方法,讓這些麻風病人相信了你,並服從於你的指揮,每逢夜深人靜時進入廠區,擄走那些和你有宿怨的人,把他們殺害,吞食他們的血肉,屍骨則拋棄在山上的坑裡。你們的作案手法並不隱秘,只是由於7664廠的臨時僱用人員眾多,流動性大,工人們不斷失蹤並未引起廠方的注意,這使得你們在三年時間里頻頻作案屢屢得手。」
馮欣然氣憤地說:「那他們傷害十三條人命,就這樣不了了之?」
蘇采萱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地面上的那叢植物,呈現淡淡的黃色,像絲一樣細膩光滑,又糾結纏繞,如蛛網一般複雜稠密。
這些綁架、殺死且吞食十三人,製造了一系列慘絕人寰血案的兇手,就這樣順利歸案,辦案警員們都很興奮。雖然事先已經預料到,這些麻風病人患病已久,不良於行,甚至神read.99csw.com智也已不太清楚,絕不是訓練有素、身手矯健的特警隊員們的對手,但他們畢竟是特殊人群,攜帶有傳染病菌,又隱匿在深山裡,是否能夠尋找到他們的藏身地,誰也沒有把握。這一次憑著特警隊員們出眾的身手及李觀瀾的敏銳和智慧,竟然一舉成功,打了一個兵不血刃的大勝仗。
馮欣然在躺在擔架上的眾多畸形臉龐中,瞥見一張生滿紫紅色肉瘤的可怕臉孔,禁不住打個寒噤,脫口而出:「簡淳的攝像里拍到過這個人,他曾參与圍攻許天華他們。」
這次到蒼莽山上執行任務,險惡的地形是巨大挑戰,李觀瀾在申請特警援助時特意要求了索降一項,這時果然派上了用場。
好在肉眼看上去坑裡沒有二十四小時內的新鮮骨骼,蘇采萱輕舒了一口氣——也許錢景岳還活著?
蘇采萱的注意力集中在坑裡的骨骸上,李觀瀾卻一直在密切關注四周的動靜,好像一隻精力充盈、肌肉健碩的獵豹,隨時準備做出勢不可當的凌厲一擊。此時,在距離大坑幾米遠的樹叢中傳出輕微的窸窸窣窣聲,像是微風吹過叢林,又像田鼠在樹枝間穿梭覓食。李觀瀾的目光沒有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卻在剎那間,驀地轉過身去,手一抬,發出一聲短促清脆的槍響,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眾人都悚然一驚。
李觀瀾說:「7664廠在近三年裡有十三名員工失蹤,在蒼莽山上又發現了埋骨的巨坑,可是我們沒有直接證據證明這十三人就是麻風病人害的。錢景岳如果不死,可以充當直接證人,可惜他眼看就不行了。這條線索一斷,對麻風病人們的處置也多半是隔離治療了事,畢竟他們是限制行為能力人,不能承擔完全法律責任。」
「現在還不能,但是好好調養,兩三天後就可以開口說話了。」
醫護人員一邊緊張地忙碌,一邊向李觀瀾彙報著錢景岳的生命體征,「高壓75,低壓47,心率51,傷者的情況非常不穩定,而且狀態還在繼續惡化……傷者瞳孔擴散,我們回天乏力了。」
在動身上山之前,李觀瀾已經設想過多種方案,對麻風病人的棲身地點和救援隊伍面臨的風險,都有充分預測。他知道這些麻風病人雖然擄劫人質、殺人食屍,兇殘恐怖到令人髮指,但他們隱居深山,多半不會持有危險的攻擊性武器,相較於其他智商體能均超常的犯罪分子,麻風病人們的攻擊能力也有限。所要顧忌的,是存亡未卜的錢景岳和鄭丹梅的人身安全,以及警員們感染麻風分枝桿菌的風險。
話音甫落,數十名精選的警員像矯健的豹子一樣,在一瞬間衝進一片漆黑的山洞,急促卻不凌亂,前後緊隨,秩序井然,除去衣服摩擦的窸窸窣窣聲,幾乎連腳步聲都細微不可聞。
經過異常艱難的審訊,張丹盟承認了他慫恿麻風病人們擄劫、殺人、分食屍體血肉的犯罪事實。其殘忍暴虐處,讓見多識廣、久經歷練的刑警們也聳然動容。
一行人一無所獲,心情都煩惱焦躁起來。其他組也未傳來任何音訊,顯然也在勞而無功地苦苦尋覓中。李觀瀾的面容平靜,心中卻焦灼不堪,每延遲一分鐘找到目標,錢景岳生還的可能性就減少一分。而且這一次登山,從刑警、特警到醫療救助人員,浩浩蕩蕩一百多人,協調了近十個部門,花費十余萬元,如果這次無功而返,要想再組織一次同等規模的搜尋和救援行動,就會增加幾倍的困難。
李觀瀾取出一張電腦彩噴的頭像,展示在張丹盟面前,但張丹盟雙眼緊閉,絲毫不為所動。
李觀瀾面帶微笑,施施然地吹吹髮熱的槍口,說:「這是麻醉彈,臨時從動物園借來的,這次行動,只有你們特警的槍里裝的是真子彈,所有刑警https://read.99csw.com拿的都是麻醉槍。」
那張肉瘤臉的雙眼緊閉,似乎已昏迷過去,又似乎已不懂得人類語言,充耳不聞。
李觀瀾微笑說:「沒用的,你的消極抵抗於事無補。你也許在奇怪,我們怎麼會注意到你,並把你列為第一嫌疑人。事實上,從調查7664廠失蹤案伊始,我們就已在懷疑,為什麼失蹤案集中發生在近三年裡,而且經過對十三名失蹤人員的逐一調查,我們發現,這其中有五個人曾經和你住過同一間宿舍,另外八個人也都和你熟識,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你在7664廠生活工作期間,曾受到過這些人的嘲笑和排擠。這些線索都讓我們無法忽視你。」
蘇采萱一語中的,李觀瀾贊同說:「正是,菟絲子是極少有的無須光合作用就能生長的植物品種,我們一路走過來,並沒有在地面上見到菟絲子,卻在這裏發現了它的影跡,說明這裏的地形地貌很特殊,這一小株菟絲子很可能是從某個暗不見光的地方擴散到這裏的,而且這個黑暗的所在離這裏不遠,如果我估算不錯,應該在十米內就有山洞。」
至此,基本可以確定,這裏即使不是兇手聚集的老巢,也至少有麻風病人出入。
領頭的四名刑警聲音響亮地答應著,率領眾人分頭行動。
兩名特警倒吸一口涼氣,對走過來的李觀瀾說:「李隊,好槍法,你打死了他?」
所謂索降,即是通過軟繩滑到地面的著陸方式。這種行動方式看似簡單,卻需要經過長時間的特殊訓練才能掌握,即使在特警中,也不是人人都具有執行索降的能力。在動輒數十米的高空中,左手執繩控制方向並掌握速度,右手持武器,耳畔風聲呼嘯,眼前岩壁飛掠而過,在這種情形下還要保持警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對體能和心理素質都是極大的挑戰。
李觀瀾說:「菟絲子是它的學名,咱們曲州的老百姓把它叫做無根草。」
叢林後面傳來沉悶的聲音,似乎有什麼重物轟然倒地。兩名全身穿著防護服的特警反應迅速,身手敏捷,槍聲甫落,他們已經箭步衝到叢林後面,黑洞洞的槍口對準橫卧在地上的一個軀體。那軀體外僅罩著幾根布條,皮膚上生滿層層鱗甲,頭部碩大,佔了身體的三分之一左右,臉上五官扭曲,四肢短粗,雙手雙腳都僅有一根手指足趾,完全看不出是人類的手足。
李觀瀾神色黯然地搖搖頭說:「沒有用,這些麻風病人都是重症患者,不僅肢體殘缺,而且神經和智力都受損,九成是問不出任何口供的,即便問出來,法庭也不能採信。」
李觀瀾至此才面露微笑,突然呼喝出三個字:「張丹盟!」
兩人低聲說著話,李觀瀾卻在用眼角的餘光密切注視著肉瘤臉。在碩大的肉瘤兩側,有兩條浮腫的肉|縫,那是他緊閉的眼瞼。李觀瀾的語氣或沮喪或低沉,那人的眼瞼也在隨之輕微地扇動。
仔細看過去,十七名麻風病人圍繞著火苗或坐或站。李觀瀾計算一下雙方武力,二對一,而且己方個個是精兵強將,武器精良,佔有絕對優勢,心裏安定了許多。
醫護人員的話音未落,躺在擔架上的肉瘤臉忽然激動起來,張開眼瞼,露出兩隻黃豆大小、殷紅似血的眼睛,喉嚨里發出嘶啞的怒吼聲,掙扎著要向錢景岳的擔架撲過去,可惜他的四肢被牢牢地固定在擔架上,動彈不得。
李觀瀾指揮眾人,有條不紊地把錢景岳及被抓獲的麻風病人抬上擔架,用帶有鐵扣的帆布帶子在他們身上一圈圈地緊緊綁住,以確保即使抬擔架的人脫手或跌倒,擔架上的人也不會滾落。
李觀瀾見到他的反應,更加坐實自己的判斷,不慍不火地說:「張丹盟,不必再偽裝了,你雖然外表看上去與麻風患者一樣,其實在法律意義上九_九_藏_書,你也許是這十七人中唯一的完全行為能力人。」
每一句話,都使李觀瀾心中殘存的希望幻滅。雖然抓捕行動很成功,但錢景岳賠上一條命,又使得案子的脈絡不夠清晰飽滿,縈繞在李觀瀾腦海中的疑雲始終不能淡去,不能不說是重大缺憾。
李觀瀾說:「這次上山前我也起過帶警犬的念頭,但是想到目標比較特殊,麻風病毒可以同時寄居在人畜體內,所以……」話音未落,李觀瀾眼前一亮,停住腳步,蹲下來,仔細打量地面上的一叢植物。
見到李觀瀾專註的神情,蘇采萱意識到這株叫做「無根草」的植物一定有什麼特異之處,她略一思考,醍醐灌頂般地脫口而出:「菟絲子無須陽光就可以成活,這附近可能有山洞!」
好在已經找到埋骨的地點,又在附近發現一名麻風病人,可以確定其他麻風病人的藏身地不會離這裏太遠。即便如此,置身在叢林里的警員們,也一時茫然失去方向,不知接下來該到哪裡去搜尋。
肉瘤臉躺在擔架上,似乎對李觀瀾的話充耳不聞。
此為終審判決。
那巨坑距離李觀瀾等人落腳處有三十余米,足有十層樓高,如果步行而下,要走上十來分鐘,但特警隊員執索而降,卻只有一眨眼的工夫。站在上面的刑警和醫務人員只感覺眼前一花,飛身而下的特警們已經著地。那些久居深山不諳世事的麻風病人怎會想到神兵天降,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甚至一聲撕心裂肺的號叫還卡在喉嚨里,已經被齊刷刷地掀翻在地,戴上手銬腳鐐。直到這時,麻風病人們的慘叫才衝出喉嚨,叫得驚天動地,有的尖厲高亢,有的則破爛嘶啞,聲音衝擊著警員們的耳鼓,說不出的難受。特警隊長清點數目,十七名麻風病人,無一漏網。
張丹盟的聲音似乎是從腹部傳出來,沉悶難辨:「你很狡猾。」
天色越來越暗,戰機不容延誤,李觀瀾掃一眼警員們身上嚴密的防護服,下定決心說:「衝進去,刑警在前面,特警保護,醫療人員留在最後。行動的原則是解救失蹤人口第一,抓捕兇手其次,一旦遭遇危險,開麻醉槍令對手昏迷。在出現最壞情況並迫不得已時,特警可以開槍將兇手擊斃,以把殺傷量控制到最小為基準。」
李觀瀾說:「在看到調查組帶回的錄像后,我們把你鎖定為第一嫌疑人。你在三年前,面部腫瘤不斷長大,被周圍人群視為異類,你終於斷然出走,身心俱創。」
三個月後,松江省高級人民法院作出裁決:判處張丹盟及另外兩名具有完全行為能力的麻風病人死刑,立即執行。其餘四名麻風病人為限制行為能力人,送往黑山區麻風病院隔離治療。
張丹盟的身體輕微地震動一下,兩滴混濁的淚水沿著面頰流下來。
李觀瀾苦笑說:「不過現在我可以告訴你,錢景岳因流血過多已經死了,早在上車前就停止了呼吸,是你殺了他,你報了仇,可是又背負上一筆血債。」
蘇采萱對植物學知識一知半解,不太確定地詢問:「這好像是菟絲子吧?」
十米!聽見李觀瀾說話的人都悚然一驚,用雙手裹緊衣衫,心情忐忑地向四周望去。
看看已經過去六個小時,到了下午四點,整組人除去稍事休息,吃些乾糧,一直在馬不停蹄地趕路和尋找。這時山下的世界正是天光大亮,十丈軟紅中行人如織車輛如梭,但是在數里之遙的蒼莽山上,陽光被鬱鬱蔥蔥的枝葉遮蔽,已經灰暗下來。
前進三四米,山洞忽然出現一個彎路,轉過去,眼前豁然開朗,原來洞里竟是別有天地。這裏深不見底,異常寬闊,光線雖然仍昏暗,但已可勉強對面視物,不像初進洞那樣漆黑一團,卻不知光線是從哪裡射進來的。洞內比外面涼爽許多,空氣也不沉悶。洞穴中央有一條小https://read.99csw.com溪,水流淙淙,洗刷著兩岸的苔蘚和菟絲子。整個洞穴的四壁都非常堅硬,是不知已有幾千幾萬年的巨岩。
那群麻風病人對李觀瀾一行的悄悄靠近似乎毫無察覺,他們對外界的危險反應遲鈍,自我保護意識不強——這愈發增強了李觀瀾的信心。目前實施抓捕行動的唯一不利之處在於,通往坑底的道路過於狹窄,僅容一人通行,警員們如果魚貫而下,即使動作再快也難免有先有后,勢必造成抓捕目標的混亂,增加變數。李觀瀾向特警隊長示意,由特警隊員衝到最前面,採用索降的方式,三十余名特警同時出現在目標面前,迅速制服對手。
李觀瀾凝視張丹盟半晌,說:「這個案子的案情並不複雜,作案人的手段也很原始,只是缺少證據,沒有目擊證人,有受害人卻又沒有報案人,調查起來困難重重。我原本尚未想清楚這一切前因後果,直到受到法醫的啟發,又聽到錢景岳失蹤的報案,才在剎那間豁然開朗,理順了捲入這起案子全部人物之間的錯綜關係。我們預料到你會混在麻風病人之間,目前情況下很難找到物理證據來證實你的身份,最簡單直接的辦法是讓你自己承認。所以我有意安排你和錢景岳乘同一輛車子。」
那肉瘤臉猝不及防,愣了一下,現出驚駭的表情,終於全身癱軟,不再掙扎,萎靡在擔架上。
張丹盟依然雙眼緊閉,但雙瞼下面眼珠在急速轉動。
隨隊帶來的醫療車車廂里足夠寬敞,可以並排放下兩副擔架,在李觀瀾的指揮下,肉瘤臉和錢景岳的擔架被抬上同一輛醫療車,李觀瀾、馮欣然和兩名醫護人員也相繼上了這輛車。
在麻風病人圍成的圈子外面地上躺著一個人,不停地蠕動著,似乎在作痛苦無助的掙扎。是錢景岳?李觀瀾的心頭掠過一絲喜悅,如果能把錢景岳解救出來,此行的任務就完成得相當圓滿了。不過再仔細看過去,那人身上似乎並沒有被捆綁,只是被隨意地丟棄在地上。在這種情況下,他卻似乎並沒有逃跑或計劃逃跑的跡象,只是癱軟在地上,那只有一種可能,他受了重傷。
張丹盟面部的肉瘤不斷抖動,似乎要從他的皮膚上剝落下來,李觀瀾一怔,隨即意識到那是他在無聲地狂笑,嘆口氣說:「患上這種病,是你的不幸,但普羅蒂斯綜合征並不是不治之症,而那些嘲諷你的人也罪不致死。你不主動尋醫問葯,卻把自身的不幸轉化成對社會和他人的仇恨,借麻風病人之手大開殺戒,就算你有千條理由,也逃脫不了法律的制裁。」
馮欣然見狀,說:「如果錢景岳死去,還有這十七名麻風病人呢,我們逐一審訊,總能得到需要的口供,坐實他們綁人殺人的罪名。」
雖然捉到一名麻風病人,但是他還有十幾位同伴,他們棲身在哪裡?在幅員遼闊、鬱鬱蔥蔥的蒼莽山上尋找十幾個人,並不是簡單的事,除去膽識和觀察力,也許還需要一些好運氣。
李觀瀾直切他的要害:「你臉上巨大的肉瘤,使你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正常人,但你患的並不是麻風,而是『普羅蒂斯綜合征』,又叫『變形綜合征』。這種疾病可引起皮下瘤樣病變,包括脂肪瘤、血管瘤、神經纖維瘤和其他結締組織腫瘤,這些瘤樣病變造成的後果是巨手、巨足、顱骨畸形、內臟異常。這些醫學知識和術語是市公安局法醫蘇采萱講給我聽的,早在我們行動之前,她就已經分析過你的病情,並且認為你在近三年裡,未接受任何治療,病情已經惡化,你在失蹤時腫瘤僅佔據了面部四分之一的面積,五官已扭曲變形,經過三年的發展,腫瘤應該已經佔據你面部一半以上面積,五官已無法辨識。市局法醫從第一個調查組帶回的攝像里挑揀並列印出你的影像,讓警員們留意,所以https://read.99csw.com我見到你后,立刻認出了你。」
張丹盟終於睜開了雙眼,黃豆般大小、殷紅如血的眼睛里流露出又仇恨又哀怨的光芒,喉嚨里發出哦、哦的聲音,像是野獸絕望的哀鳴。
而對麻風病人們的量刑卻在法律界引起沸沸揚揚的爭議。不殺,他們犯下的罪行過於駭人聽聞;殺,他們以患病之身,是否應該承受極刑的懲罰?
這裡是蒼蠅、蚊蟲和蛆的樂園。那森森白骨和白骨上附著的褐色皮肉,在烈日曝晒下散發出惡臭,與蒼莽山的寧靜、深邃和安詳格格不入。
李觀瀾沒有做聲,用手勢示意其他人保持靜默,全部半伏半蹲,向那塊植被移動。李觀瀾示意一名走在最前面的特警用微沖槍筒撥開那塊植被,果然,那後面黑洞洞的,有一個深邃的山洞。蘇采萱眼明手快,從植被上拈起一根約一厘米長、辨認不出顏色的破爛布條,遞到李觀瀾眼前。
想到鄭丹梅可能已經被剝皮割肉,敲骨食髓,蘇采萱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光天化日之下,眾人環繞之中,卻感覺四周鬼氣森森,脊背上掠過陣陣寒意。
李觀瀾說:「我姓李,是曲州市刑警支隊隊長。我在上這輛車子前,向兩位醫生交代過,讓他們配合我演了一齣戲,用錢景岳的生死來刺|激你暴露身份。我猜想到向錢景岳復讎是你一直以來的心愿,當你聽到他從生死關頭逃脫的消息時,果然按捺不住,露出了你的真面目。」
李觀瀾做事爽快果決,在觀察過周遭的地形后,當即作出決斷,發布命令說:「當務之急是尋找到目標的棲身地。時機緊迫,我們必須分頭尋找,全體警員分成四組,以我們的站立點為圓心,向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展開地毯式搜尋,行動要快,但不許漏掉任何蛛絲馬跡。一旦有所發現,立刻向其他組發出求援信號,不許輕舉妄動,非到萬不得已,不許隨意開槍。」
從外面看進去,洞里一片黑暗,裏面究竟有多少人,錢景岳和鄭丹梅是否在其中,是否隱藏著其他風險,都是未知情況。如果貿然闖進去,危險性很大。
馮欣然和特警隊隊長同時低聲而堅定地回答:「明白。」
這兩句話不啻是晴空炸雷般,讓李觀瀾和馮欣然愕然卻又激動不已,「傷者現在能說話嗎?」
張丹盟終於不再沉默,試圖發出聲音,但是他的嘴全部被肉瘤遮住,話語哽在喉嚨里發不出,只聽得到沉悶的嗚嗚聲。
李觀瀾的目光落在五六米遠的一處植被上,那一小塊植被的顏色明顯比別處植被略深,沿著植被的邊緣有兩排苔蘚,呈暗棕色,向縱向延伸。而在植被的表面,凌亂地纏繞著幾株暗黃色的菟絲子。
但錢景岳的傷勢比想象的更加嚴重,他的腹部被剖開,雖然內臟沒有缺失,但是已經嚴重感染,而且失血過多,血壓一路驟降,已經生命垂危,隨時可能死去。
向前再走兩步,腳下陡地一沉,原來這洞穴是向地心深處去的。走在最前面的李觀瀾步履匆匆,但極為輕盈,向前疾行十余米后,忽地發現腳下出現一個巨大的深坑,坑內有綠瑩瑩的火苗跳動,藉著火光可以看見火苗四周圍攏著晃動的人影。李觀瀾立刻收住腳步,向後面打手勢示意不要出聲,注意觀察前面的動靜。
李觀瀾揮手把馮欣然叫到一邊,低聲囑咐他一番話,馮欣然掃一眼肉瘤臉,流露出既驚訝又將信將疑的神色。
肉瘤臉一直處於昏迷狀態,醫護人員和兩名刑警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錢景岳身上,能否把他從死亡邊緣拉回來,不僅意味著挽救一條生命,更可以靠他提供的線索,徹底解開麻風病人聚集深山和擄劫、殘害人命之謎。
蘇采萱與李觀瀾共事多年,熟知他的心意,見狀安慰他說:「這一次行動倉促,萬一找不到也就只好算了,下次搜山時可以考慮帶上十幾隻警犬,也許會有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