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斯坦別無選擇只能跟上，她不肯放開他的手。

「我心裏有希望，」她臉紅著說，「還有愛。」迪倫望著他，一雙碧眼射來熱辣辣的目光，「相信我。」

「這裡會有惡魔嗎？」她小聲問。這裏的氣氛異常安靜，但它們肯定可以潛伏在這種潮濕荒涼的地方。

「因為……因為……」他重重吐出一口氣，「因為我愛你。」他說話的時候低著頭，沒有看到迪倫臉上閃現出的驚喜表情。片刻后他抬起頭看著迪倫說，「我希望你是對的，迪倫。可你這條路是行不通的。」

崔斯坦的吻像是在道別一樣。他的嘴唇如饑似渴地貼過來，吻得她簡直無法呼吸。他放開她的臉，手指滑進她的秀髮間，把她拉得更近。迪倫緊閉著雙眼，儘力忍住淚水。這不是告別，不是。這絕不是她最後一次感受他溫暖懷抱，和他相互依偎。不是。他們以後還會有像現在這樣百萬次的親吻。

一開始在黑暗中分不清方向，他們的腳步聲經過封閉的牆體傳來回聲，空氣中有股潮乎乎的味道。迪倫打了個冷戰。

「停！」崔斯坦大喊了一聲，她應聲停了下來，「伸手摸一下，你已經到了。」

「準備好了嗎？」她又問了一遍，這一次她幾乎窒息得說不出話來。

「準備好了嗎？」她問。沒有回應，但她感覺得到他的手放在自已的胳膊上，「崔斯坦？」

「你能看見什麼嗎？htｔｐs://ｒｅａｄ.９９csｗ.ｃｏm」她不喜歡這沉默的氣氛，「我們靠近火車了嗎？」

「這裏就是了。」他說著，把她的手放在半空中，剛好到他肩膀的位置。她的手四處摸索著，感覺手指下面是污垢和橡膠，那是列車門前的踏板。她意識到踏板很高，他們必須要攀爬上去。

迪倫想，這全是因為自己和崔斯坦待在一起，否則她實在想不出別的原因了。不管發生什麼，只要她和崔斯坦待在一起，她就能挺過去，應付得來。明媚的陽光也讓人覺得寬慰，把那些煩惱都壓制在意識深處，驅趕到了本屬於它們的陰暗角落。

她沉穩地深吸了一口氣，「我們到了。」她多此一舉地說。

「不會的，」崔斯坦回答，「它們無法靠近你的世界。我們現在是安全的。」

「沒有。」崔斯坦在黑暗中回答。他的聲音沙啞，聽起來可以說是非常害怕。迪倫緊張得胃部一陣痙攣。

迪倫用指尖試探著，手還沒有伸直，就已經觸到了某個冰冷堅硬的物體。那趟火車。

就是那兒，她當時就是在那裡死去的。她俯視著鐵軌，等待著心中湧起某種感情。是悵然若失、哀慟傷心，或是痛苦不堪，而最後她心頭慢慢浮現出的只有恐懼和焦慮，那種她一整天都在拚命壓抑的緊張感。她強忍著，默默下定了決心。

她的手從牛仔褲口袋裡伸了出九九藏書來，用手指摩挲著崔斯坦送她的那朵絲綢般順滑的花瓣。花被摘下來后已經枯萎了，但她還是捨不得扔掉，反而像護身符一樣緊緊捏著它。它將迪倫和荒原聯繫起來，把她和崔斯坦聯繫在一起。迪倫只希望它能讓她和崔斯坦永遠在一起。

她長途跋涉一路走來只為了這個機會，現在她不能回頭，不能連試都不試一下就回去。而且，他們也不能待在這裏，崔斯坦受傷了。不管之前發生了什麼，現在的荒原正在傷害他。崔斯坦錯了，他不屬於這裏，他需要離開。迪倫把這些念頭在心頭默念，儘力不去理會頭腦深處傳來的聲音，「他之所以會受傷，之所以會痛苦，全是因為你正逼著他離開荒原。」她挺起胸繼續向黑暗深處走去。

他不知道如果這樣的事發生的話她該怎麼辦。她只能希望甚至暗自祈禱命運不要這麼殘酷。

「是啊，我們到了。」他的聲音聽起來不像她那樣緊張或急切，而是充滿了憂傷。就好像他已經斷定這次冒險一定會徒勞無功，他很害怕迪倫會失望。他的悲觀情緒並沒有影響到迪倫，因為她自己心裏也難掩重重疑慮。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她平靜地說，「我覺得我們應該先找到我的身體。我想，應該是在列車中部。」

迪倫往前走，準備爬上去。她把崔斯坦的手拉過來，盤進掌心。她不能冒險，不能鬆開他的手。她才九*九*藏*書不管這樣有多不雅觀呢，她不想又一次上當受騙。

「不，不行的。我沒辦法進到你的世界，我不屬於那裡。除了這裏，我不屬於任何地方。」他似乎在半憤怒半絕望地哀求她。

落地前她還有時間猛吸了一口氣。她奮力伸出手，免得直接摔倒在墳場一樣的地板上。這次她兩隻手都伸了出去，空空的手裡什麼也沒攥著。

「幫我找找門在哪兒。」她說。

崔斯坦抬起一個肩膀半聳了一下，看上去倒非常像一個笨手笨腳的大孩子。

那橫在自己的靈魂和軀體之間的東西是什麼？他們不得不越過去的東西是什麼？鮮血、殘肢，還是那個蠢女人的大包小包？迪倫想想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聲有些神經質。她轉過頭想把笑話和崔斯坦分享，這才發現自己的運動鞋轉起來有點過於輕鬆了，鞋下面沾著一層滑滑的東西。她確定，這可不是什麼溢出來的果汁。她感到一陣噁心，趕緊抬起腳，可腳跟卻被什麼東西絆住了。她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把另一隻腳也帶得有些打滑，不過不知什麼東西擋在了前面。她的重心又開始往後傾，這次有點矯枉過正，她搖搖晃晃地又往後倒去。

「快了，」崔斯坦說，「就在我們正前方，沒幾米遠了。」

迪倫滿心期盼自己能認出這趟旅途的終點，能辨認出某些地標。它們會告訴她目的地就在眼前，讓她心潮澎湃，鼓起勇氣。然而最後九_九_藏_書那座山和之前翻越的那些山峰別無二致，不過他們不知不覺間就登上了這座山的峰頂，俯瞰山下那一段銹跡斑斑的鐵軌。

她聽到他一聲聲沉重的呼吸。他捧著她的下巴，往上抬了一點點，「以防萬一。」他小聲說。

這是一場豪賭。每次一想到這些，她的胃裡就翻江倒海，一陣噁心。然而她實在別無他法，別無選擇。崔斯坦堅信他的身體無法穿越荒原上那道分界線，他又不能讓迪倫待在這兒。還有別的路可走嗎？真的走投無路了，要擔心的事實在太多了，然而不知怎麼的，儘管憂心忡忡，他們荒原跋涉的最後一天里，太陽始終高懸天空，陰雲也無影無蹤。

他的話對迪倫來說只算是小小的安慰，還不足以驅散山洞里的寒氣。這寒意讓迪倫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上下牙也在不停地打架。

崔斯坦抓著她的胳膊肘，帶著她走了幾米。

「你保證過會試試的，」她提醒道，「要有信心。」

「你為什麼來這裏呢？」她質問道。

迪倫放慢了腳步。這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她可不想撞到列車前的減震器上。

崔斯坦不可能看不到鐵軌，它們是連綿起伏的群山間唯一可看的東西。

「準備好了。」他小聲回答道。

迪倫在牙齒間轉著舌頭，盯著他。他第一次看起來像個十六歲的男孩，弱小而迷茫。他的遲疑不僅沒有嚇到迪倫，反而增添了她的勇氣。

聽到這read.99csw.com話，他慘笑一聲，「你還有信心嗎？」他問。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慢慢挪動。車廂里一片死寂，然而她的脈搏跳動聲聽起來卻異常響亮。崔斯坦在她身後僅一步之遙，可迪倫連他的呼吸聲都幾乎聽不到了。她的腸胃劇烈地痙攣。如果這個辦法行不通怎麼辦？如果她的身體破損嚴重無法修復怎麼辦？

「看，我……」他先開了口，隨即又沉默不語了。

「崔斯坦？你為什麼要過來？」

「等等。」他使勁拽她，她只好轉過頭。崔斯坦的另一隻胳膊游移到她的腰間，把她拉進自己懷裡。隧道里的路高低不平，所以這一次他的臉正和迪倫的臉平齊。他的呼吸讓迪倫覺得臉痒痒的。

雖然迪倫一直在寬慰崔斯坦，但想起要回到那條火車隧道、爬回自己的屍體上，迪倫還是十分緊張。她想起了喬納斯之前說過的話，他提醒她要回到原來的屍身。她希望車廂里不至於太黑。她也不知道自己傷得有多重，到底是什麼東西讓自己的靈魂出了竅。她不知道當自己還魂蘇醒后這傷會有多痛。

「迪倫，」崔斯坦在她耳邊喃喃地說，「我希望你是對的。」

「那麼我們就沿著鐵路走好嗎？」她問道。

迪倫在黑暗中笑了笑，但願如此。

還有，最糟糕的是，她害怕等回到車廂里醒過來后，只剩自已一個人。那樣的話，她返回塵世、起死回生反倒證實了崔斯坦的猜測——他不可能和自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