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瑞米勉強壓制住心中的不耐煩，語言和文化的鴻溝讓他束手無策。他覺得也該訊問這個女人，聽聽她的意見，了解受傷母親的心，弄清楚她為什麼這樣提心弔膽。

就在他喝完燙嘴的茶，發生了他意料之外的變化：阿齊姆轉身對著那女人，與她說話。她的丈夫想插嘴回答，阿齊姆卻專橫地示意他不要說話。

「你了解到什麼？」傑瑞米尋問道。

他們在沉默中回到汽車上，又去查訪其他家庭。就這樣，他們用去了一天的時間。

一天工作結束，兩個調查員才分手。阿齊姆去警局撰寫報告，傑瑞米到他常去的咖啡館消除一天的疲勞。

就像是水閘門被突然打開，話語滔滔不絕地流淌。她忍住眼淚，直到一股腦全部說完。

他們從位於巴布·埃爾一納斯爾墓地上方的埃爾一胡塞尼亞街區開始。兩人在尼格姆·埃爾一丁大街的入口處棄車步行，走在迷宮般的街巷裡，破舊的高牆把這些泥地小巷子變得非常昏暗。有幾幢房子是好幾個世紀的老屋，從來沒人來維修過。

好幾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在隔壁房間里玩耍打鬧。

這時已將近十點鐘，見時間不算太早，他們就上路，去前面幾個受害者的家庭了解情況。由阿齊姆唱主角，傑瑞米不會講阿拉伯語，儘管如此，他還是希望能親自到場，以表示英國當局對案件的關心。最主要的是，他要親自判斷總體氣氛和人們的態度。

他進咖啡館還不到一個小時，阿齊姆就衝進來，滿頭大汗。他手裡握著一張紙，掃視了一番咖啡館內，一看見傑瑞米，就立刻趕到桌前，把報告往上一扔。

「我連阿拉伯語都不會說，阿齊姆……」

傑瑞米似乎聽懂了最後一個htｔｐs://ｒｅａｄ•9９csｗ•ｃｏｍ字，因為她停頓了一會兒后，才戰敲兢兢地從嘴唇邊吐出這個字：「蠱。」

煙霧中，傑瑞米的目光忽然像盲人那樣渙散無神。

「同一所學校！」

「有一個女鄰居，她是月初被害的那個小女孩的母親的朋友的朋友，你明白我的意思？」

然後就把報告收進衣袋。

他們花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才找到薩米爾家，這是一所擠著八口人的小屋。薩米爾就是那個在附近墓地里找到的男孩。

阿齊姆飛快地捋了下鬍子。

「我真是頭蠢驢！」阿齊姆惱怒地大聲說道，「家長把情況告訴我的時候，我沒有在他們之間作聯繫，我的人在調查時也沒有想到問這個情況。死亡孩子都常去同一個基金會：凱奧拉茲基金會。這不是家真正意義上的學校，但是，他們都去那兒接受教育，這就是他們之間的共同點！」

不一會兒，兩個調查員沿著一條臭氣熏天的馬路走回汽車。

「『蠱』是女鬼，是邪惡之物。《（一千零一夜》中經常提到她，她是食屍魔鬼，外表看上去有時醜陋，有時迷人。」

「因為他們在開羅人數眾多，他們會說阿拉伯語，又已經充分融入埃及社會，所以不引人注目，而且，有些蘇丹少數民族很可能還保留著傳統服飾。還有，隱藏在兇手身上的獵手本性向我提供了這條線索。許多南方部落中，人們穿上部落服裝去狩獵，隨身攜帶著護身符，有的是象牙做的，有的是犄角做的……」

傑瑞米深陷到椅子里。

「哦？」

主人請他們在打補丁的墊子上入坐，然後，捧上又燙又甜的茶。

「啊，你這樣的英國佬聽了不會喜歡。」

「對，阿齊read.99csw.com姆。」他的打岔讓傑瑞米有些不耐煩。

「我認識這個基金會中的一個人。」

「我看見你和那個母親講話。她說了什麼？」

傑瑞米終於點點頭。

「除非，有誘餌，」傑瑞米糾正道，「不過，我也比較同意這個想法，一個英國人更容易引起別人注意。不過，從蘇丹來的黑人也有作案可能。」

傑瑞米沒有細問，只是搖搖頭，表示儘管他不真信，可還是聽著。

「我同意你的觀點，是老醫生搞錯了。不過，這可能是兇手服飾的一部分……」

「我一直想著醫生說的關於犄角碎片的事，」阿齊姆對傑瑞米說道，「他認為是指甲？這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有這種樣子的指甲？」

「聽她們講起來，那不像是在打比方，」他反駁道，「有人親眼看見過，那是個模樣奇怪的人，晚上不懷好意地在周圍轉悠，嗅曬在屋頂上的孩子衣服，試圖從窗戶爬進小孩子的房間，幸虧沒得逞。她穿著件黑長袍，一頂深色風帽把她猙獰的面容遮住了，她的手像鉤子，走起路來沒有一點聲音，見過她的證人不多。聽說，就是連動物都怕她，遠遠地躲著她。」

「你怎麼了？」阿齊姆擔心地問，瞟了一眼桌上的杯子，裏面確實只有殘剩的咖啡，而不是烈酒。

傑瑞米遞給女主人幾張埃及鈔票。從女人濕潤的眼睛里，他覺察出一絲猶豫，但做母親的還是佔了上風，她伸手利落地抓住那幾張紙幣。

「對，我想，沒問題，我能明白。」

「讓我來負責這部分工作，如果你同意的話。」

「三姑六婆，閑扯拉家常，互通信息。在這種地方，女人就是頭腦、眼睛和耳朵。她們中有幾個看見了些情況，就在這裏。九*九*藏*書還有其他幾個，她們是阿巴西亞街區的，也是個窮極了的地方。她們說，她們知道是誰殺了那些孩子。」

阿齊姆苦笑了一下：「還是獵手這個主意，是不是？不過，這還說得通，祝賀你。這完全說得通。有一點，我與你的意見不太一致，那就是黑人融入埃及社會的問題。在你的眼裡，可能是這樣，可，（他傾身向著英國人）在開羅人的眼裡，蘇丹人還是蘇丹人。讓我去受害者居住街區問幾個問題，誰知道昵。」

「告訴他們，這是我的一點謝意。」

矮桌上放了一個圓盤子，是一隻倒置的雞籠子。傑瑞米注意到這個細節后，覺得那杯甜透了的茶更加難以下咽，從他們的經濟狀況來看，這杯飲料意味著一筆不小的財富。

「嗯……事實上，沒什麼重要情況。她和女鄰居們聊了很多，自從孩子被害，她們都爭先恐後地趕到床前，說長道短，英語是這麼說嗎？說長道短？嗯？」

主人很快就既客氣又堅決地把他們送到門外。踏出門時，傑瑞米對阿齊姆說：

英國搭檔乾巴巴的反駁讓阿齊姆有點失望。他的熱情一落千丈，嘴角卻露著一絲淺笑。

「阿齊姆，這些多嘴多舌的女人，她們是在自己嚇唬自己，把老迷信都搬出來了。她們覺得這個女鬼像兇手，所以拿來打比方。說她從外看像是個人，誘惑小孩；內心卻是魔鬼，對他們百般折磨。」

「蠱？」阿齊姆重複道，一臉驚訝。

時不時地，通廚房的門后閃過一張棕色面孔，從來不是同一張臉，也不是同一個年紀。從隔壁房間里傳來孩子們時而嘶啞，時而尖利的叫嚷聲，傑瑞米猜測他們中至少有一個是十五歲左右的少年，幾個五到十歲的小孩rｅad•99cｓｗ.cｏm。小傢伙只是探一下頭，就立刻回到吵鬧的同伴中，死了一個自己的兄弟好像也沒讓他們變得安靜些。

「你在這兒呆的時間還不夠久，不會相信我們這兒的傳說，不是嗎？」

她這才嘟嘟囔囔地說起話來。

「是個『蠱』，是嗎？我在哪兒讀到過這個名字？我想……該是勃拉姆·斯托克的書里。這到底是什麼？一種吸血鬼？」

他把手擱在紙上。

「這些女人們相信，殺死她們孩子的是一個『蠱』。」

「這就是開羅城，充滿光明和陰影，睿智和無知，神話和許諾。你看，結果呢！阿拉伯世界的最大一座城市！傲視天下，又遭人覬覦！你們這些白人，千里迢迢，來到這裏，難道只是為了欣賞一下金字塔？」

阿齊姆好像只顧專註地聽那個父親說話。

「你說說看。」

兩個阿拉伯人說著話，阿齊姆間或打斷對方，很可能是為了澄清什麼疑點。

「沒有了，我今晚寫份報告，把小傢伙的一些細節和家長們告訴我的情況匯總一下。」

可憐那女人，夾在中間，連嘴都不敢張。阿齊姆又說了些什麼。

「我不想聽你這些激進言論，阿齊姆。好啦，除了蠱以外，沒有其他什麼？」

「為什麼？」

「可你也知道，我們找不到一個證人，我的意思是，沒有人真敢出頭。不過是個神話而已。這裏到處都是些心懷叵測的人，他們想讓人相信他們見過這頭畜牲，可我們真去調查的時候，從來就連個證人的影子都看不見。」

好幾次，傑瑞米瞥見女主人臉上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恐懼表情。

阿齊姆和一家之長在交談。這是個疲憊不堪的老人，滿臉皺紋，七十多歲的年紀，卻像有一百歲的樣子。當阿齊姆提起他兒子的名字時九-九-藏-書，痛苦讓他面容扭曲。

「我問了些一般性的問題，案件調查開始時，這些問題都已經問過了，回答都一樣：他們的兒子失蹤前幾天，沒有什麼特殊情況，也沒看見形跡可疑的人在他們家附近轉悠，什麼都沒有。我特意問他們是不是看見過一個黑人，他們說沒有。他們的兒子很乖，沒有任何理由跟著一個陌生人走。被害的那個晚上，他本該在自己的房裡和他的兄弟們在一起。他等大家入睡后才出了門，當然這沒什麼難的，他們家是一幢老房子，誰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進進出出。」

兩人就前一天的調查作了總結，大家都沒什麼收穫。

傑瑞米停住腳步，緊盯著阿齊姆，眼睛睜得大大的。

兩個調查員，阿齊姆和傑瑞米，在埃茲貝齊亞花園對面的一家露天咖啡館碰頭，並一起吃早餐。開羅城已是非常炎熱，人們的額頭上早就蒙了層成鹹的汗水。兩個人沉默不語，什麼也不吃，只是一人對著一杯熱騰騰的茶。在他們身後，有一群飯店職員、臨時導遊，以及其他給西方人當差的埃及人正在排隊購買女歌星烏姆·卡爾蘇姆的演唱會票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這樣想，兇手該是個阿拉伯人，」他說道，「這些孩子不會說英語，即使英國人中有人會說幾句阿拉伯語，也不足以讓他們放下戒心，一個人跑到這種陰森的地方去。」

每次，都是多子女家庭，窮得揭不開鍋。孩子失蹤前，沒有任何反常現象。傑瑞米執意塞給每戶人家幾張鈔票，總共花了數目不小的一筆錢，讓阿齊姆既驚訝又佩服。

「什麼？」

阿齊姆身子在座位上向後退了一下。早晨的太陽照亮了他的圓臉，因為塗了最新的南美髮膏，他的鬍鬚和頭髮油光鋥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