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瑞米揚了一下眉毛，站起身。他走進浴室，阿齊姆聽見他一邊洗冷水浴，一邊罵罵咧咧。

「今晚，我們被請去見基金會捐助人，」他告訴他道，「那混蛋得到了一份你的報告復件，現在，他對我們的調查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有條不紊地把所有關於弗朗西斯·凱奧拉茲的情況搜羅起來。

「哦，不，阿齊姆，你什麼也不知道……」

「該由我來把干這事的傢伙抓出來。我得儘快把這個案子破了。只有我，不是其他任何人。如果流浪漢被殺的時候，我就把那個壞種逮住的話，這四個孩子就不會死……」

這個臨時的神廟非常完美，隨著他不可告人的嗜好傾瀉無餘，這個神廟也風化消失，並帶走不能留下，也不該留下的一切。可恥的供品。

傑瑞米咕噥著。

他喜歡，或者說，曾經喜歡馬球，他玩馬球一直到玩厭為止。

就在阿齊姆走遍東區的大街小巷時，傑瑞米到幾個線人那兒轉了一圈。首先是幾個記者，他對他們絕對信任。接著，又來到英國大使館查看那裡的檔案，這樣就不必求助熟人了。

傑瑞米用一隻胳膊肘撐住自己。

一個黑點出現在窗戶對面，那裡本來該是團白色的影子。他用力眨了眨眼對準焦點。

碰上的第一個流浪漢成了他的神廟。

1928年3月。

不遠處，駛過一輛火車，發出金屬碰撞的回聲，填補了兩人之間漫長的沉默。

對待其他嗜好，他都一個樣。凱奧拉茲是個業餘愛好的遊牧族。給自己的愛好定位，固定的情緒、固定的休閑活動和固定的生活，這些東西與他風馬牛不相及。任何東西，一旦獲得，一旦在他的掌控之下，就變得淡而無味。

第一次，凱奧拉茲被這個遊九_九_藏_書戲套住了。

「我腦中有一兩個點子，它們都還不成熟，需要再挖掘一下，我最好先不說出來。」

「我們是合作夥伴呢，還是競爭對手？」阿拉伯人問道，「如果說你我是在攜手工作，我希望大家能共同商量。我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你我哪怕是最不近情理的推理，就像這個關於蠱的故事。作為回報，我期待著你也一樣直爽，麥特森先生。」

他猛地歪過身子朝著地上嘔吐，以免吐在自己身上。可是，黏糊糊的嘴裏沒有一點兒東西。額頭上的筋沉沉地怦怦跳個不停。

傑瑞米從鼻孔里噴出兩股煙。

必須重新開始。

孩童。

那張臉有了層次。背光中，面部線條變得清晰起來。

傑瑞米又讀了一遍最後幾句。

「都沒什麼說服力。沒有任何可以幫助我們的信息。否則我早就告訴你了。再者，我也需要一些時間。」

他走下他的豪華別墅，披上黑斗篷，在貧民區的無名小巷裡遊盪。

「你掌握的材料可以幫助我們調查，你本該告訴我！」

「我聽到兩個警察在走廊里談論殺害孩童的案子，他們的描述與我在一個月前碰上的差不多，我就警覺起來。就因為我沒能抓獲到這個……變態狂，結果讓孩子們遭受這種非人的折磨和痛苦。」

凱奧拉茲是那種讓凡夫俗子深惡痛絕的人。他生來富足，又善於在其中發展並取得一席之地，不管他嘗試什麼，成功總在另一頭等著他。許多人在他背後指指點點，說他「錢多」、「運氣好」，而他只用一個關鍵的詞來解釋他的成就：「勤奮。」

「什麼也沒有。」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她本身就是一個挑戰，讓他永不生厭。

「告訴你什麼？」

因為他read.99csw.com已經不能自控，因為他身上的魔鬼指引著他的快|感，他再也不能停止。而且永遠不會結束，永遠。

他是那種樹敵眾多，所以處處有人想報復他的那種人。

「挖一下凱奧拉茲的老底。」

「阿齊姆，別讓這條錯誤的線索浪費你的時間。」

讓凱奧拉茲最出名的是他的脾氣，他容易勃然大怒，而且熱衷權勢。有很少幾個自不量力的人，有意擋他的道，都被他掃平在地，踩在腳下。如果有人膽敢不閉上眼睛順從他的意願，凱奧拉茲就會怒火中燒，他有本事讓他的對手傾家蕩產，名譽掃地。

傑瑞米張嘴想再堅持己見，但他明白，搭檔已經下定了決心，沒有必要再說下去。

「好吧……」傑瑞米又恢復沉著的樣子，他抽出第二支煙，夾在指間沒有點燃。

兩個男人面對面坐下。傑瑞米用空著的手按摩著后脖頸，尋找合適的開場白。

他已經不在乎難聞的酒氣。

沒有什麼東西，也沒有什麼人比傑薩貝爾更加變化多端。更加難以馴服。

凱奧拉茲始終擁有一切，因此失去了日常生活中的樂趣。這點說明了他為什麼會轉向慈善領域。像他這樣強大的人，已經征服了渴望的一切，在厭倦了以自己為中心的日子之後，他轉向其他人。

「談話的時候。」

他尋找新的滿足感，新的樂趣。

英國人又恢復了從容的樣子，他透過煙霧盯著阿齊姆，似乎在探知他的深淺。

香煙夾在拇指和食指之間，他伸出手，給阿齊姆指了一張沙發。

他遠遠沒有得到滿足或感到輕鬆，他上了癮。

「我想，你得自己一個人去，我今晚已經有了安排。既然蠱的說法，你覺得沒有一點道理，那我就自己來管這條線索，我ｈｔｔpｓ://ｒeaｄ.99ｃsw.ｃｏm準備稍微深入地作些調查。」

「好吧，如果你沒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

對權力、專制和節節成功的如饑似渴，讓他失足，讓他失去了對慾望和野心的控制。他聽命于本性的最後一面：捕獵者，這是他從來沒有得到過滿足的一面。在一生中，他第一次放棄了對自己的全面控制。讓他身上的獸|性——獵手！——盡情表現出來。

酒氣還飄浮在卧室里，刺鼻，讓人作嘔。傑瑞米睜開一隻眼，他的意識正努力掙脫瞌睡的混沌。一縷一縷的光線擠出一條道，照進他的腦子裡。

「舒布拉的凶殺案，被殺的是個窩囊的流浪漢。我到現場的時候，情況……真是一塌糊塗。那人真的是被一折兩截。下巴被扭脫了位，牙齒被砸碎，舌頭被拔掉。流浪漢已經是粉身碎骨。那天，我們正好人員短缺，我不得不一個人把活兒全包下了，還是我親自在這塊骯髒透頂的地方為他收的屍。」

幾分鐘后，傑瑞米面對坐在寫字桌前的同伴，笨拙地梳理頭髮。

「為什麼不告訴我？」

除非在血中。

偵探的胃忽然一陣劇烈的痙攣。

「把衣服穿上，我們得談談。」

讓久久被壓抑著的對暴力的信仰得到歸宿。

為什麼傑薩貝爾身上有讓他痴迷的地方，傑瑞米知道得很清楚。

這一次，他闖過了最後那條界線，達到最為純粹的恐怖，毀滅之極點。

他深深吸了口煙，把煙蒂掐滅在桌上的那個隔夜的臟玻璃杯里，然後接著說道：

他抓住頭髮根，發出低沉的吼聲。

「怎麼了？」

「發生在舒布拉街區的那起凶殺案：一樣的殘暴；一樣的瘋狂，喪失人性；一樣有變態快|感的跡象。你是知情的，是你查的案子！我看了你的九*九*藏*書報告。」

傑瑞米停下話頭，抽了口煙。

傑瑞米把筆記重新通讀了一遍，並且總結了一下。儘管個性暴烈像火山，對人居高臨下，凱奧拉茲可以說是一種典型人物。

傑瑞米停止手裡的動作，舉著的梳子還在頭髮里。

他的再婚平息了許多說他是同性戀的流言，儘管他有個兒子，自從他定居埃及以來，從來沒人看見他有過女性|伴|侶。直到碰上傑薩貝爾，一切才算塵埃落定。

為什麼不把他看做是僭越了世上最後障礙的人。道德的障礙。

聽到這，阿齊姆顯出不愉快的神情。

典型人物。

一個男人站在那兒，已經打量了他好久。

咧嘴一笑。

「呵？他真的那麼神通廣大？」

「阿齊姆？」英國人用空穴迴音般的聲音問。

傑瑞米敞開心扉地說著，直到這時他才第一次看著同伴的眼睛。

「他有錢。在開羅又已經呆了很久。真要贏得各方面的信賴，就得靠這兩張王牌。」

一個下午的時間。

昨夜喝下去的酒，彷彿在吸幹了他的身體后全部集中到眼睛後面，打著轉，讓他的眼球和腦漿變得不可控制。

「很抱歉，我不是故意傷害你。」

凱奧拉茲出生在倫敦一個殷實的家庭，他先是在牛津大學求學，然後接管了家族的一爿進口公司。他沒有參加過大戰。就在別人戰死前線的時候，他遇上了他的首任妻子。她在剛剛分娩之後，成了1919年那場「西班牙流感」的最後一批受害者中的一個。這之後，凱奧拉茲即刻出發來到開羅，他帶著年幼的兒子，遠離英國，遠離悲傷。他在父親的銀行里坐上了第一把交椅，銀行在他的管理下一年一年昌盛起來。

只需要這個下午，他就戳穿了弗朗西斯·凱奧拉茲。

在這個神廟中，他九-九-藏-書可以盡情瘋狂。

傑瑞米閉上眼睛，想到這番推理簡直清澈見底。人們怎麼會忽略了凱奧拉茲呢？是不是他自己彷彿得到了上帝的恩寵，才看透一切，看清事情是如何盤根錯節地聯繫在一起？不，人們不能證明是妒嫉讓他瞎了眼睛，絕對不能。這番推理完全合乎邏輯，實在太合情合理了。

「快點，起床。」阿齊姆不客氣地命令道。

只要凱奧拉茲隨口提個要求，城裡有影響的名人，乃至執政要人，都會成為他的座上客。

「那麼你昵？你今天準備做什麼？」

「我們會抓住他，」阿齊姆終於開口道，「我向你保證，我們會抓住他。現在，你說，在第一樁案子里，你真什麼也沒有找到？沒有任何可以給我們提供幫助的東西？」

傑瑞米把梳子扔到一張漆桌上，緩緩轉過身，然後找來他的那盒香煙，點上一支。

「告訴我，你為什麼要生氣？」傑瑞米忽然平靜地問道。

「兇手罪行之可怕超出常人的想象，野蠻的程度是我從來沒有看見過的。這項凶殺案沒有任何動機。我做了鄰里調查，大家對這個流浪漢大致有個印象，他常在那地方晃悠，和任何人都沒有聯繫，更不要說有什麼財產會讓人動壞腦筋。有個人把他剁得粉碎，目的只是為了取樂。我盡了我的職責，查找線索、證人，但什麼也沒找到。事情發生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在場。案子就一直停留在零點。」

「哼！別把我當傻子，就因為我不是英國人，不，更差勁些，就因為我是阿拉伯人！我知道為什麼你不惜一切要得到這個案子！我都知道！」

「你的意思是？」英國人問道。

「我們還是清醒一些吧，目前，我們手上一無所有，我又幫不上你，我還是按我的想法去幹些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