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那具黑人屍體沒有動。那為什麼他會這麼想？

一股酸溜溜的尿臭撲鼻而來。隨即，鼻子里又混入另一種氣味，哈喇的冷肉味，就像肉鋪地窖里常可以聞到的那種氣味。

他的雙腿又一次癱軟下來，渾身的力量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什麼東西讓阿齊姆感到不安，除了這個可憐人所遭受的摧殘，有個他也說不清的細節讓他納悶。

這不可能！阿齊姆在心中叫道，不可能！我該看出來！

這時，眼前一幅恐怖的景象。

不，不是古怪，不是這……

眼前只有這條用手挖出來的地道。

阿齊姆驚慌失措。他知道不能掉頭回去，在這個地方後退會非常困難，也太費時間。

他發現了這個細節，卻沒有及時反應過來。

火苗又婀娜地升起來，讓人心安。

黑暗的撫摸，令人窒息，阿齊姆兩手抓著打火機，拇指摩擦小鋼輪。

另外一些歷史事件也在他的腦中迴旋，但它們更加陰森可怖。

瞳仁中的細微變化。

得趕快出去。他已經看夠了，他知道鬼的藏身處，在這裏逗留等於是自殺。

整具屍體在黑暗中滑動，不發出一點聲音。

而且……有什麼東西一動。

儘管光線黯淡，阿齊姆記起，那兩隻眼珠里有反光。這幅畫面像是電影慢鏡頭一樣在他的腦海里又放了一遍，沒有聲音，卻如此清晰。

事實上，她很可能就在這兒，和他在一起。

終於看得出，前方寬敞些。

看來，這條泥腸子里不止他一個人。

他敢肯定，蠱離他不遠。

蘇丹人沒死。

阿齊姆退後，轉身。

一陣穿堂風。

他被掛在牆上，一部分臉被剝了皮，肌肉還在往外滲著各種read.99csw.com生理物質。鼻子被剁去了一截，面頰和嘴唇的絕大部分也被挖掉了，把整張嘴和一口牙齒都暴露在外。損壞的牙齒上面的黃釉在打火機的火光下發亮。

她在窺伺他。

裏面的東西和周圍環境的反差讓人心痛。

他確實看見了什麼，卻又說不清楚是什麼。

阿齊姆又試著擦亮打火機。

或許，她已經在那兒。

這張臉有點古怪，不僅僅是因為他曾經受到的折磨。

與火光的靠近切合得太好，不像是死後的反射。

阿齊姆什麼也沒聽見，又搜查了一邊地下室。

現在，她就站在離他不遠的某個地方。

它的頭嗖地抬起，眼睛在僅有一星光線下閃亮，又大又圓。它們盯著阿齊姆。

什麼也沒有。

這條地道屬於開羅前身的一部分，舊卡伊拉城的幾大神秘建築之一。

他放低手臂，火苗照亮了一張古老的桌子。

不！是氣流！

阿齊姆的腳被一個軟軟的東西絆了一下。

研究阿拉伯世界的歷史學家證實，這地方埋藏著無窮的寶藏。阿齊姆的腦中浮現出一個十一世紀的旅行家，納西爾·伊·庫斯羅，他證明，開羅地下確實存在著一條裝飾豪華的地道，可以讓君主從大宮殿走到小宮殿，然後又通到西面。

羊皮紙上寫的是阿拉伯語，像是一份古時的文件。從公元八世紀起，正式羊皮紙都用阿拉伯語，不再用希臘語。這說明阿齊姆現在身處的這個地方建於八世紀之後。阿齊姆撿起羊皮紙，小心地把它捲起來，塞到衣袋裡。

阿齊姆猛地把槍和火苗對準屍體方向，走了三步才發現，牆壁上空了。

就像是一種生死攸read.99csw.com關的直感。

他彎下腰，眼睛和木桶處在同一個高度。裏面的液體其實是水。阿齊姆放下心來，他直起腰。

有東西——或是有人！——在地道里活動，抽|動了空氣，才把打火機吹滅了，就像吹滅一支蠟燭。

阿齊姆幾乎不敢再抬頭看前方，想到前方等待他的將是什麼，他恐懼得渾身發抖。

他向前走了十幾步，發現地上有陶器碎片，就一腳跨過去。高高的天花板，有四米左右。毋庸置疑，他正走在一條秘密地道里。

不過十多厘米，他離屍體才十多厘米遠，他以為那是一具掛在鉤子上的屍體，而事實上，它就是背靠牆壁站立著的鬼。

這個人剛死不久。不僅如此。

桌上有隻菜盤子，盤子里是些剩菜：被嚼過的麵包頭成了黏糊糝的麵糰；一片肉，有一頭被咂得幾乎變成了肉乾。

他是在哪兒？石砌的牆，阿齊姆舉著火苗湊近看，隱約可以看見些裝飾圖案的遺迹，古老的壁畫被幾個世紀的時光抹得淡了。

牆上拴著鏈條，是當代人乾的，與這裡是古迹毫無關係，鏈條的另一頭是皮手銬，小小的皮手銬。

這是蠱的衣服。她就在不遠處。

阿齊姆單膝跪地，把打火機湊上去。

橙色的光暈照著一隻豎立的木桶，裏面裝滿了黑色的液體。阿齊姆慢慢向前，一邊環顧四周，查看是不是有人，有動靜，擔心有誰趁他沒注意悄悄地靠近。

為什麼他的打火機熄滅了？

阿齊姆走進那間地下室，他手中微弱的火光只能照亮很小的一部分空間。為了不丟棄打火機，他還燙痛了食指。他咬住嘴唇忍住痛。

一隻玩具。匣子里裝著一輛木火車ｒeａｄ•9９cｓｗ.coｍ，有火車頭、煤水車和兩節車廂，都裝著輪子，可以用手指推著開動。

阿齊姆走進石頭門框，穿過一條兩米長的走廊，來到另一個地方，從沉悶的腳步聲判斷，這個地方比較小。

高個子黑人不見了。

偵探的腳碰到一件小東西。他低頭一看。

他慢慢地抬起眼睛。

這條地下長廊相當寬敞，通行的人可以坐在馬背上經過。阿齊姆意識到，這條秘密地道現在就踩在他的腳下，傳說變成了現實。

空氣里灰塵飛揚，灰塵鑽進偵探的肺部，他吐出一口氣，思緒短暫地飛到了開羅的歷史中。雖然只是短短的幾秒鐘，那是他排除心中的恐懼，控制住自己所必需的時間。

不，不是他在動，而是……目光。眼睛。

他剛才幾乎擦著蠱的身體。

阿齊姆先照了照牆上新釘的一排鐵衣鉤，衣鉤有一部分被掛在上面的帶風帽大長袍遮住了。小個子偵探的手臂上直起雞皮疙瘩。

他放低打火機，發現是一堆惡臭的毛皮和動物內臟，裏面爬滿了肉滾滾的蛆蟲。

如果他真的就在康·埃爾一卡里里的地基邊上的話，也就是說他離一個讓人詛咒的地方不遠。

幾點火星，依舊是漆黑一片。

可是太輕微，一時之間看不出。

他很快就發現地上又有一攤血跡。蠱和那隻貓從這兒經過，比他早不了五分鐘。阿齊姆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全身都猛烈地發起抖來。

阿齊姆試圖趕走這個執拗的念頭，可是它卻牢牢地抓住他。

用在孩子的手腕和腳腕上的皮手銬。

看到旁邊的東西，他肚子里直痛。

就在打火機跳躍的光亮中。就在水桶的邊上。一具男人的屍體。

貓的屍體ｒeaｄ.9９ｃｓｗ.ｃｏｍ就撂在桌上。

走廊最後通到一間寬大的地下室。

阿齊姆輕輕地搖晃，不，打火機幾乎還是滿滿的。

有一個細節不對頭。

阿齊姆終於明白了，他剛才細細觀看的是什麼。

有狗，有貓，還有幾隻豺，都被開膛剖肚。

他爬到了一條走廊邊。

突然，真相躍入阿齊姆的腦中，就像野獸撲向獵物那樣迅捷。

阿齊姆繞開動物屍堆，在一塊骯髒的草墊前停下。草墊的一部分被一條同樣骯髒的毯子蓋著。

左邊有個開口。是另一間地下室。血染的路從這兒經過。

阿齊姆對自己的方向感很有把握，他估計自己離康·埃爾·卡里里市場不遠。他對開羅歷史非常熟悉，他的推理應該符合邏輯，只有這一種可能性，阿齊姆一個人在黑暗中點頭認可。他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就在卡伊拉舊城中。在公元十世紀末，伽瓦建造了好幾座規模宏大的宮殿，其中最大的一座方圓超過九公頃。

這一回，他抓住手槍，管它是不是有用，他需要這種強有力的接觸。

火苗顫抖，影子更濃了，火苗一歪，幾乎熄滅，偵探兩眼一瞎。

火苗不夠強，這間地下室的四分之三都沉浸在黑暗中看不清楚。阿齊姆沿著最近的那堵牆前進，朝著魔鬼去的方向，沿途灑下的血滴越來越少。

這是個黑人，很可能是蘇丹人，阿齊姆猜測，渾身沒有體毛。

接著，火苗穩定下來，恢復微弱的光芒。

他是中了什麼邪？走回頭路還不晚，快跑去通知教長……阿齊姆卻不聽從理智的指揮，他的雙腿不由自主地往前走，腳下是有千年歷史的陶器碎片。

到了這個地方，阿齊姆知道自己不堪一擊，手中的火hｔtｐs://ｒeａｄ•9９ｃsｗ•cｏm光把他完全暴露在外，但是他沒有其他法子。他還期望著蠱因為太匆忙，沒有注意到有人跟蹤她，沒有鑽到一個角落裡打他個措手不及。

阿齊姆似乎聽到身後有摩擦聲，他立刻轉過頭。

蠱是有意把他引進來。

牙齒被打碎的下頜微微張開，一道黏稠的深色液體從嘴裏一直流到下巴，然後流到地上。

阿齊姆沒有察覺到背後空氣的波動。

黑暗在他身後築起一道牆，掩蓋了大個子蘇丹人的身影。就在這片濃濃的黑影中，屍體活動起來。

那雙眼睛並不是紋絲不動。

像是一張舊羊皮紙，在地上腐爛。

一隻空盆和一隻小匣子。阿齊姆靠上前向里看個究竟。

阿齊姆忘不了屍體那張可怖的臉。

她正在向他靠近，不出聲地向他爬來，就在離他一米不到的地方，可怖的爪子耙著泥土。正越逼越近……

他感到渾身僵硬。

事實上，大市場是建在一座古墓之上，以前，人們把死人屍骨都扔到這兒。蠱做夢也找不到比這更合適她的邪惡本性的巢穴。

他猛地舉起手槍，就像是舉起一張盾，搜尋火苗微光後面的黑暗深處。

不管前方有什麼，他祈禱能找到一個樓梯，再不用回到那條可怕的泥腸子里去，再不用在地獄里爬行。

沒汽油了。

阿齊姆飛快地爬出洞，他已經被窒息得喘不過氣來。他在滿是灰塵的走廊里伸展雙腿，崩塌的石塊堵住了出入口，只留下一條可以通行的小路。

蠱面目猙獰，獠牙畢露，滿嘴白沫。

他的死亡應該不超過一兩個小時，眼球還濕潤，左眼反常土也腫著。

他想象著，如果，蠱折回來，猛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冒出來。

阿齊姆沒發現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