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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奎因中篇奇案 探案九 上帝之燈

卷三 奎因中篇奇案

探案九 上帝之燈

後座上的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索尼用一種不祥的聲調清一清喉嚨。埃勒里知道要發生什麼事了,他常常聽到法官發出這種清喉嚨的聲音來宣布最後的判決。
「不,不,這些與重點都非常接近,」胖子以哀傷的貝斯嗓音回答,「奎因先生,再讓你這麼如坐針氈是很丟臉的。使你的朋友煩惱的大概是這樣的:我的同父異母兄弟席維斯特,上帝讓他安息,他是個小氣鬼,如果他能夠把金子帶到墳墓去,而且確定能留存在那裡的話,我相信他早就做了。」
「麥休小姐,你不認為,」律師很快地說道,「我們應該先陪你通過海關嗎?現在已經晚了,而我們還有好長的一段路要走。長島,你知道的。」
「你是什麼意思?」
他們蹣跚地走過雪地時索尼臉色蒼白:「槍……我忘了。我把我的左輪槍放在我的卧室的枕頭下。你認為——」
「『如果』」胖子引經據典「『他胖一點的話。』好了,各位,世界末日可能會來,但我們沒有理由不吃早餐。米麗!」他大聲吼叫。
索尼在寬大的外套里扭動,像一堆乾枯的骨頭般沙沙作響:「奎因是跟我一起來的,萊納醫生。」他的聲音脆弱且帶著敵意。
「你聽到凱斯的話了,索尼。」
「小心到就好像你的生命都依賴它。」索尼的嘴唇抿出細長不屈的線條,「就我所知,真是如此。」
「太美了,」埃勒里說道,「一個完美的計劃。它是對稱的,偉大藝術的極致,而且這也造就了一串完美的推理,只要我被安置在適當而正確的位置時。下一步是什麼?因為我們是在晚間不知情的狀況下被搬移的,那我們當時一定是無知覺的。我想到我和索尼喝的那杯酒,還有隔天早上發麻的舌頭和頭痛。輕微下了葯,而那飲料是前一晚由萊納醫生親手調配的。醫生——藥物,非常簡單。」胖子饒富興味地聳聳肩,目光斜睨旁邊穿藍制服的警員,但是那位高壯的藍衣警察臉上一無表情。
「這麼惡劣的天氣他走不遠的,」律師喃喃說道。
「而這附近根本沒有旅店。麥休小姐,這些人——」
「我可不這麼認為,」索尼簡短地說,「如果你還要繼續扮演丑角——」
「才怪,」胖子笑著說,「只要看他那麼專註地聽我敘述就可以知道了。讓我們放聰明一點兒,索尼。」他轉向埃勒里,親切地點點頭,「好了,奎因先生,席維斯特期盼他新找到的女兒,這念頭就像垂死的人抓住救生衣一樣頑強。我不必隱瞞,我的同父異母兄弟在他年老昏聵的時候,懷疑過他自己的家人對他的財富有不好的念頭。」
索尼低語:「或許,奎因,你和我應該私下談一下。」
「我們有些傷感的事要告訴你,麥休小姐,你現在應該知道了。」
等到萊納醫生終於朗聲說道:「我們到了。」隨後把車子駛離道路,向左轉進一條窄窄的、布滿石礫的車道上時,埃勒里感到震驚、驚奇以及解脫。這一趟旅程真的結束了,他想著。他聽到身後的索尼和愛麗絲扭動著,他們一定也想著相同的事。
「不,不是那樣,」埃勒里心無旁騖地說,「我剛剛想到一些事情。」
埃勒里大笑:「不要理他,醫生。他憤怒的神智是有傳染性的。過來,你們兩個。這可能就是審判日,不過我們至少可以做做樣子。」
「但我不能確定,我不相信我的記憶。我需要上天給我另一個證明,一個壁壘來強化我的懷疑。但因為雪一直下一直下,太陽不能露臉,我只好等待,我等著雪停的時候,等著陽光再次照耀大地。」
「奎因!」索尼搖晃著他叫道,「你沒事吧?」
索尼開始無助地繞著圈子走。愛麗絲由樓上的窗口盯著看,好像已變成一尊石像。凱斯詛咒著並撥腿越過車道,跑向看不見的房子,雙手伸在身前像盲人的手一樣。
還是……你能嗎?
「她在那裡!」律師啞著聲音說道,「看了她的照片我到哪裡都認得她,那個戴棕色無邊帽的苗條女孩!」
埃勒里努力地甩甩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你的房子有點特別,醫生,特別讓人想睡覺。謝謝你,我想索尼和我都想要清爽地梳洗一下。」
「是的。」愛麗絲囁嚅,發著抖,然後盯著火焰看。
當他們走向海關時,埃勒里故意落後一點以便能好好看看萊納醫生,可是那龐大的身形卻像怪物一樣深不可測。
「你必須要加以解釋。」隊長說著,他似乎深不可測。
他還可以補充說要不是麥休家族血液中的脫軌因子,這兩個因素還是不夠的。席維斯特·麥休的父親——也就是萊納醫生的繼父——一向反覆無常,他也把這個不平衡遺傳給他的子女。席維斯特和後來成為費爾太太的莎拉是雙胞胎,他倆一直很不正常地忌妒對方的特權。當他們在同一個月份結婚時,他們的父親為避免麻煩,就各送給他們一幢特別興建的房子,兩幢完全一模一樣。其中一幢蓋在他自己的房子旁邊,他就送給費爾太太當做結婚禮物;另外一幢送給席維斯特的,則蓋在幾英裡外他的一片土地上。
「案子?」胖子說道。
「我非常遺憾帶著這種消息來迎接你,」沉默中索尼說道,「我們原本期待……我知道這對你來說一定很尷尬。畢竟,你對他一點也不了解。對父母的愛與孩提時代的接觸成正比,若是沒有接觸……」
「是的,」萊納太太以戒懼的聲音說道,「我們不等莎拉,或尼古拉斯了。」
「然後把席維斯特的金子留給仁慈的上帝?」萊納醫生微笑著。接著他皺眉。
前進相當困難,但不是很不愉快。過了一會兒之後他開始覺得相當溫暖了。整個世界是純白寧靜的——一個新的、奇異的世界。
女孩和老律師彼此對望,滿臉疑惑。埃勒里把車停在一幢外面有綠燈的大型石屋前面,他走進去在裏面停留了十五分鐘。他出來的時候吹著口哨。
「她——她好可怕,」愛麗絲虛弱地說,「奎因先生——索尼先生,我們一定要留在這裏嗎?如果在城裡我會覺得好過多了。還有我的感冒,這些寒冷的房間——」
「身為一個醫藥界的人,」胖子笑道,把大家的圍巾都放進客廳的衣櫥里,「我開了高劑量的……這個,各位先生。」他走到餐具架拿出一個白蘭地玻璃瓶,「對冰冷的腹部非常好。」他一口喝完自己杯子里的,在火光下他鼻子上的毛細血管清晰可見,「啊!生命中最重要的補償之一。暖和了,嗯?現在我相信你們有一點兒想要把自己弄乾凈了。來吧,我帶你們到你們的房間去。」
凱斯直挺挺地站著,背向著他們。他們可以看到他的肩膀上下起伏。
「上星期四。葬禮……呃,我們沒辦法等,你知道。我當然可以打電報或電話到柯勒妮亞號上,但我不忍心破壞你的旅程。」
「你不是神經錯亂了吧?」索尼焦急地問道。
愛麗絲穿著高跟鞋喀噠喀噠地來到陽台,長發如瀉,睡衣外披著大衣。她身後跟著萊納太太。兩個女人的眼睛都睜得斗大。
「你修好索尼的車了,我知道。你其實不必如此,我來做就可以了。」
萊納厚重的眼瞼垂下來,把手掌擱在胃上。
整個房子在一夜間消失了!
門沒有門鎖。在應該是門鎖的地方只是一個空洞,而且洞還很新。皺了一下眉,他拿了一張爛椅子頂住門把,然後開始踱步。
「別這樣令人毛骨悚然。況且,也已經開過棺了。不對,再猜一次。」
索尼走到火邊,低頭看著火焰,背向著他們。
「非常普通——她認為她女兒還活著。事實上,可憐的奧麗維亞死於三年前的一場車禍,這震動了莎拉的母性本能。莎拉一直盼望見到愛麗絲,她弟弟的女兒,這或許很好笑。永遠不知道一個不健全的心智對這種不尋常的情況會有什麼反應。」
這是一間空曠簡樸的房間,雖然不像其他房間那麼臟,但卻更令人感到窒息。愛麗絲開始咳嗽。
「那金子怎麼了?」索尼憤憤不平地問道。
「你們不明白嗎?」埃勒里叫道,「太陽在我窗邊下山,現在又從我窗邊升起!」
到下午三點時埃勒里覺得又冷又累。幾個小時緊張又小心的沉默把他推向不可知的陷阱之中,這就足以使他保持警戒。每當有危機浮現或是有危險由未知的角落裡出現,他通常會有感覺,有種非比尋常的事情正在發生。
「那是,」愛麗絲低語,臉紅了,「誰?」
當然,麥克白曾經說過石頭就是會走動,樹木就是會說話。可是,這些文學上的神話,在這種年代,簡直是胡說八道!事實上,奎因先生曾說,這個冷酷無情的世界對奇迹一點都不友善。奇迹不會再出現了,除非是愚蠢的奇迹或是貪婪的奇迹。每一個有智力的人都知道這一點。
她驕傲地把石版畫高高舉起,歇斯底里地笑著。褪色的畫像里是個年輕的女人,頭髮高高盤起,五官活潑但頗平凡。愛麗絲與畫中的女人並不想像。
「你似乎沒有被發生的事所打倒,」萊納醫生說著,好奇地看著他,「我承認這給了我很大的打擊。」
「天知道,」胖子說道,「他就像鬼魂一樣不可預測。你不要煩惱那孩子,他是無害的。」
「很顯然地,」萊納醫生笑著說,「你不贊同愷撒。」
「兩個沒有用的機器產物。兩輛車都沒有汽油了。」
終於愛麗絲用壓抑的聲音說道:「赫伯特叔叔,難道沒有人……照顧父親嗎?難道從來沒有人清掃過這個可怕的地方嗎?」
埃勒里點了一根煙,凝望著索尼房間的窗外,如瀑布的白雪還是不停地從天上落下。前一天白雪沒有停過。
「我想我可以回答這個問題,」埃勒里以傷感的語氣說道,「從許多方面來看這都是整件謎題中最重要的部分,當然也是最冷酷最不值得原諒的,和它比起來其他幻象只不過是兒戲。因為這需要兩個對立的元素——愛麗絲·麥休和一個謀殺。」
埃勒里研究他的臉,上面深深地刻畫著疲勞和憂慮。凱斯把鐵罐放在車庫的水泥地上。
埃勒里緩緩地跟在愛麗絲的後面。行李都已經放進索尼的車裡,沒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了。他爬進車裡,發動引擎,然後鬆開煞車。
車子在荒涼的道路上飛馳,好像努力要逃離這種天氣似的。天空是深灰色的,鄉野畏縮在暗淡的天空下。此時,在又黑又通風的車體里也愈來愈冷了,冷風從縫隙和外衣間鑽進來。
索尼已經在車裡了,他的老臉因不可思議的快樂而發光,彷彿在行刑前的最後一刻他獲得了緩刑。他望著西沉的太陽。
「金子?」埃勒里揚起眉毛問道。
「當你離開屋子時愛麗絲到樓上去,萊納在說什麼捕貓器之類的話,我就慢慢晃出屋子。我涉雪走到路上,過了一會兒,然後我想到你,於是我就走過來了,你的足跡幾乎已經湮沒,但還足以引領我通過荒地來到樹林邊,然後我終於遇到你了。現在足跡已經都不見了。」
「你們是魔鬼,你們兩個。從心理學來看這個計劃是惡魔天才的概念。你們知道在這個國家裡除了憑照片外沒有人認識愛麗絲·麥休。除此之外,從愛麗絲的照片看起來你們兩人長得很像。而你知道麥休小姐在索尼與我的陪伴下只有幾個小時,而且大部分的時間是在光線陰暗的轎車裡。」
「你是說,」律師熱切地說,「你是說你真的——」
「那麼隨你喜歡儘可能多吃一點。我是個很糟的醫生,相信你已經注意到了。我們可以進去用晚餐了嗎?」
「不盡然,我最近已經受夠了消失這檔事了。讓我們從不同的角度來看這個問題。是不是什麼東西在席維斯特·麥休死前在那間房子里而現在不在了?」
索尼沒有修過的臉在夕陽里十分憔悴:「現在不能說,」他低聲說道,「懷疑任何事,任何人。我今天晚上會找你的,在你的房間里,或是任何他們安置你的地方,如果你是獨自一人的話……奎因,看在老天的分上,要小心!」
「你認為我——他會——」
「喔,我不否認我們曾經想過成為席維斯特部分財產的繼承人的可能性。這本來就是我們的,我們相信,我們對愛麗絲一無所知。既然後來變成了——」他聳聳他的肥肩,「我是個哲學家。」
「自從你繼父過世后,除了席維斯特和他太太之外還有誰住在裏面?」
所以他們是要等愛麗絲·麥休,埃勒里想著,一個從英國搭柯勒妮亞號來的愛麗絲。好個索尼!他差一點笑出來。「席維斯特」顯然是個年長的麥休,愛麗絲的一個親戚。
「你看,」埃勒里溫柔地說,「所有事情都有定位了。如果這間白屋不是我們第一個晚上所留宿的那間白屋,是在太陽另一邊的孿生屋子,那麼顯然是消失不見的黑屋就根本沒有消失。它一直都在原位。不是黑屋消失了,而是我們自己消失了。不是黑屋移動不見了,是我們移動不見了。第一個晚上我們就被遷移到一個新的地方,四周的樹木看起來都很類似,有類似的車道,底端還有個類似的車庫,外圍的道路也是一樣地古舊和斑駁,什麼都相像,只除了沒有黑屋,有的只是一片空地。
那女孩跳起來:「我是愛麗絲,莎拉姑媽,愛麗絲——」
「我只有一張母親的畫像,而且畫得很糟。為個,嘿,她很美麗,不是嗎?」
萊納醫生粗魯地把埃勒里推到一旁並吼道:「怎麼回事?哪裡不對勁?」胖子的腳上穿著地毯拖鞋,睡衣外面罩著浣熊皮的外套,使他看起來尤其像只肥胖的熊。
那年輕人站起來並轉過身。他倆的目光在一瞬間交匯。
律師已經失去自制力了:「那個凱斯,」他叫道,「他是誰?他在這裏幹什麼?他看起來像個匪徒。我懷疑他,奎因——」
「你要掃把幹什麼,奎因?」
索尼拍拍她的手。她滿懷感激地笑笑,喃喃說聲抱歉,親吻了萊納醫生的臉頰,再次與萊納太太一齊上樓去了。
胖子聳聳肩。埃勒里穿過廚房打開後門。外面的雪很平滑,沒有被踐踏過。當他回到起居室時愛麗絲正在調整圍巾,手指還在發抖。
萊納醫生轉過頭和藹地微笑著說:「但你並不孤單,親愛的。除了我本人之外,你還有莎拉姑媽和米麗——米麗是我太太,愛麗絲,當然你對她一無所知——還有一個年輕強壯的小夥子叫做凱斯在此工作——開朗的小夥子。」他輕笑,「所以你看你不會缺少同伴的。」
埃勒里衝上樓去,沒聽到下面有何動靜。他到了索尼的房間,踢開房門,嗅一嗅。然後,帶著堅忍的微笑,他來到雜亂的床邊拉開枕頭。一把長管、老式的左輪槍躺在那裡。他檢查彈匣,是空的,跟著他把槍管湊近鼻子。
他踉蹌地爬上樓梯,律師緊跟在後,他似乎也是一樣地疲倦。他們無言地在冷冷的走廊上分手並踉蹌地回到各自的房間里去。樓下則是一片死寂。
「你的父親,」索尼以難以聽聞的聲音說道,「他過世了。」
埃勒里望著他:「或者是,」他說道,「凱斯把它放在口袋裡了?」
至於埃勒里·奎因先生,不管他的生活習慣多麼不好,基本上他是個有秩序的人。他的領帶和鞋子可能隨手丟在卧室里,但在他的腦袋裡運轉的則是一台上好了油的機器,就好比行星體系般地運行無誤,所以如果說死去的席維斯特·麥休、死去的妻子們和陰森森的房子有什麼神秘的地方的話,你可以確定奎因的腦子可以把它揪出來,分解然後重新整理出光彩潔凈的秩序。合理性,就是這樣。沒有什麼恐怖的東西可以愚弄他,老天,沒有!他的兩條腿堅實地踏在這片土地上,一加一等於二,就是這麼簡單。
「我建議,」萊納醫生說道,「你先把房子找出來。房子!」他吼著,揮舞著他那毛絨絨的手臂,然後他走向餐具架。
「你真聰明,」奧麗維亞·費爾冷冷地說,「真是個令人著迷的怪物。你是什麼意思?」
在他母親逝世之前,她已在凱斯的心中灌輸了對麥休的仇恨,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仇恨愈來愈深。凱斯加入這個計劃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找出他繼父的財產並取回麥休奪自他母親的財富。他從來沒想過要謀殺愛麗絲——那是他表面的角色。當他在第一個晚上把她從屋裡帶走時,他不是如同奧麗維亞所指示的那樣要把她勒死埋藏,而是把她藏在附近樹林中一間陳舊的小木屋裡,只有他自己知道。
「所以我說,」索尼不悅地說,「她父親會在這個時候過世是非常、非常詭異的。」
「真酷!」胖子摸摸自己的雙下巴,「真酷。好了,奎因先生,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去看看索尼在幹什麼。頑固的傢伙,索尼,上個星期他可以輕鬆愉快地與我們一起度過,但他卻執意把自己孤立在隔壁那間污穢的房子里。」
「替我打電話給安。告訴她我愛她,跟她說我還要好幾天才會回家,不過你會跟我在一起而且我很好。然後要她打電話到我辦公室跟克勞福說明。」
「小心?」埃勒里皺著眉頭。
他沿著車道走,十分小心地避開那隱形的房子,但眼光不會稍離那片空地。胖子略微遲疑,隨後他也循著埃勒里的足跡前進。索尼跌跌撞撞地回到陽台,凱斯大步走開,消失在白屋後方。
索尼和那女孩都講不出話來,他們只能張大嘴巴,默默地目睹這個比先前的房子消失還要偉大的奇迹。
「是車道,」凱斯哼的一聲說道,「或是通往地獄的路。你跟我們一樣搞不清楚。這當然就是車道!你沒看到車庫嗎?這為什麼不會是車道?」
當埃勒里下樓時,索尼和萊納醫生已經坐在爐火前面了,而且那胖子正在嘀咕:「這樣也好,讓那可憐的女孩有個機會回復正常。由她今天所受的驚嚇來看,這應該是最後一回了。我跟萊納太太說要小心地告訴莎拉……啊,奎因。過來加入我們。一等愛麗絲下來我們就吃晚餐。」
「喔,是的!我覺得好多了,現在我們真的要走了。你認為我們會很辛苦嗎?我看到凱斯先生拿那些鐵罐進去。汽油,對不對?他真好。我從來不相信這麼好的一個年輕人——」她臉紅了。她的臉頰上有興奮發紅的斑點而且她的眼睛也比幾天前明亮多了。她的聲音也不像以往那麼高亢了。
「這也不是一件好笑的事。索尼,剛才我說過如果我具備宗教的敏感性的話,過去三天中我就會變成永遠虔誠的信徒。我猜想我這輩子是無可救藥了,儘管我在這兒看到非塵世的力量都沒用。」
「等我走了之後讓燈繼續亮著並在門把下方放一張椅子。」他很快地四下張望,「順便問一聲,麥休小姐,你的東西里有沒有萊納醫生想據為已有的?」
「是母親,」她慢慢地說,「真的是母親。我現在很高興我來了。他畢竟真的愛她,這些年來他一直保留著。」
「尼古拉斯·凱斯。」胖子脫下他的外套並走到火邊暖手,「是我憂鬱的夥伴。你會發現他是個很好的同伴,親愛的,只要你能穿透他那身厚厚的防禦盔甲。他在這裏做一些雜事,我相信我已經提過了,不過可不要因為這樣使你裹足不前。這是一個民主的國家。」
「不要緊張,」萊納醫生很快地說道,「很不幸她擺脫米麗跑出來了……莎拉!」一眨眼間他就來到樓梯底端,擋住老婦人的路,「這個時候你在幹什麼?你應該好好照顧你自己,莎拉。」
「也正是時候,」埃勒里輕快地說,「可不可以請你把東西準備好?我們馬上離開。」他拿起她的袋子離開她,充滿活力地走著。他穿越走廊到他自己的房間,吹著口哨開始打包行李了。
愛麗絲嘆道,掙脫向前:「你會原諒我,如果我……這一切對我來說都是這麼陌生。」
「金子,」埃勒里複述,「嗯。那個房子里有金子,但房子不見了。在發現房子竟然像小鳥一樣會飛走時,驚駭中我都忘了這個小東西了。多謝你了,凱斯先生,」埃勒里笑著說,「你提醒了我。」
埃勒里的眼睛發出光芒:「所以我指控你們所有人——包括年輕的凱斯先生,他很聰明地先跑開了——你們參与計劃,阻止席維斯特·麥休合法的繼承人取得藏著財富的屋子。」
這一天過得迷迷糊糊的。外面的世界堆積了愈來愈多的雪。大氣像一張白色的紙,似乎老天打算讓曾經有過的以及將來會有的雪一次都下完。
埃勒里嘆口氣,笑容沒有了:「我不能,你會笑死。」
「請站著不要動,醫生,」火柴熄滅時埃勒里輕聲說道,「我的左輪槍或許不能成為一個攻擊的武器,但用來做追擊的工具還是會造成傷害的。」他移向鄰近的桌邊,在火光熄滅之前,他看到那裡有一盞油燈,他又劃了一根火柴,點亮油燈,再次後退頂著門站著。
「把戲?」她茫然地複述。
埃勒里接著說:「我並沒有立刻感受到這不尋常事件的重要性,但它又回到我腦中,我隱隱約約地看到機會,宇宙,上帝,不管你想要怎麼稱呼它,它給了我助力使我得以了解房子怎麼會由塵世消失這件事震撼人心的現象。」
「你真崇高,」埃勒里表示,「我相信你必須要放棄你的執業生涯啰,醫生?」
她縮了一下,好像他打了她。
「喔,我們難道就不能忘了那些可怕的人嗎?」愛麗絲呻|吟。
「我——想也是。」愛麗絲低語。
「島?」她的眼睛睜大了,「那聽起來好刺|激。」
萊納太太吞下了整個鬆餅。她的丈夫看了她一眼,她站起來快步走到廚房裡去。
「老天,」索尼咕噥著,恐懼地看著那女孩。
「法律上的用語。我沒辦法拒絕他要——呃——幫我保護愛麗絲·麥休利益的好意。我相信你不會介意吧?」
「席維斯特把它稱之為黑屋,」萊納醫生關掉引擎時愉快地說著,「不漂亮,我承認,但一如七十五年前建造時一般地堅實。」
在埃勒里的操控之下,車子顛簸地開上車道並且右轉駛入道路。
沒有人做聲。
「看著我,」他喊道,「看著我,我看起來是不是沒事?我是不是瘋了?」
埃勒里笑著並從女孩那裡拿起包裹。他把它打開,用欣莨的眼光看著愛麗絲母親那幅大型的彩色石版畫。接著,他以充分的信心,拆開了后側的框架。
「這是一個詭計,」他大聲咆哮,「一個惡劣的詭計,就是這樣。那間房子好端端地在我們眼前。不然——不然——他們別想嚇唬我!」
「太太們,」醫生更正他的話,併為自己又倒了一整杯的杜松子酒,「席維斯特結過兩次婚,我相信你並不知道,親愛的。」——愛麗絲在火邊顫抖——「我不喜歡翻舊帳,但既然我們要坦誠……席維斯特對愛麗絲的母親很不好。」
凱斯站起來瞪著胖九-九-藏-書子那月亮般的外表,他似乎相當醉了:「你這隻可惡的小肥豬。」他嘶啞地說著。
「但即使是如此,奎因先生,」警察說道,「我看不出來這些人想達到什麼目的。他們不能期望能騙你們一輩子。」
酸臭的氣味充滿了他們的鼻孔。眾人莽莽撞撞地前進,索尼在後面,像只年老的眼鏡蛇一樣地警戒。他的眼光不曾離開萊納醫生的臉。
「我不要父親的遺產,」愛麗絲絕望地說,「目前我什麼都不要,我只想離開。我——我可以設法過日子。我可以找工作——我能做許多事。我要離開。凱斯先生,你難道不能——」
「這是車道,對不對?」他頭也不抬地問道。
他們看到女士們和萊納四處奔逃,活像受驚的動物,搜尋著他們所不知道的東西。
「完全正確。」醫生的聲音低沉而響亮,沒有一絲不安。
埃勒里在他自己的口袋裡翻著:「我的還在這裏……不,老天,我被耍了!」他凍僵的手摸索著彈匣,「子彈被拿出來了,而我沒有多餘的子彈。」他默然,嘴角越發剛毅。
「他?」
當他正把長褲丟到床腳時,他模模糊糊地想起幾個小時前索尼曾悄聲告訴他晚上會來找他並向他解釋這件奇妙的事。他掙扎著穿上了居家長袍以及拖鞋,趕忙走到索尼的房間去。但是這位律師已經上床,鼾聲如雷。
「不是愉快,是有活力。」埃勒里坐下來點了一根煙,「幾分鐘前我聽到你在床上輾轉反側。有什麼事在這種寒夜裡把你從床上拉下來嗎?」
「那麼,」埃勒里問道,「你在找什麼?」
「我可沒說是人類的計劃,醫生。」
「把,」萊納醫生眼睛發亮,「一大筆財富藏在黑屋裡。」
凱斯平靜地說:「要去哪裡嗎,奎因先生?」
他們才剛在火爐前坐下並點燃香煙,就聽到屋外傳來腳步聲。
「你沒辦法通過那些雪堆的。」凱斯低聲地報怨。那些雪堆似乎十分困擾他。
「很明顯,」埃勒里笑道,「你懷疑每一個人。」
費爾太太不停地在啜泣間複述著:「奧麗維亞為什麼不回來?他們為什麼要把她從她母親身邊帶走?」一直說到看不見為止。
「拜託,」埃勒里說道,「讓我說完。唯一合理的結論,唯一不會背棄自然法則,或科學本身的結論,就是我們今天所待的房子,我們所住的房間,看起來都好像是我們剛剛到那天所待的房子和所住的房子,但事實上卻不是。除非整幢房子由地基處像個玩具般地被翻轉過來,而那顯然是荒唐無稽的,那麼這就不是相同的房子。它從裡外看來都一樣,有相同的傢具,相同的地毯,相同的裝潢……但它不是同一幢房子。這是另一幢房子,它與先前的房子所有的細節都相同,只除了一點,那就是它與太陽間的相對位置。」
「可是你一定得告訴我!」
「沒錯,」律師低聲說道。
「燈?」索尼虛弱地說,「燈?」
「你就是米麗嬸嬸,」
然後突然間她停止咳嗽,並跑向一個缺了一條腿的五斗櫃旁。一幅大型褪了色的彩色石版畫放在上面頂著泛黃的牆壁,她看了好久都沒有去碰它,最後她把畫拿下來。
等待他們的兩個人中有一個是萊納太太。埃勒里一看到她,即使她擁抱著愛麗絲,他也知道會被那胖子選作配偶的人一定就是這種類型的。她是一個蒼白乾枯的矮個子,骨骼和肌膚好像都很脆弱,而且她害怕得發抖。在她乾癟泛青的臉上有著恐懼的表情,越過愛麗絲的肩頭,她以令人驚訝的服從表情畏懼地看著她丈夫。
「汽油!你從哪裡弄來的?」
萊納醫生喃喃說道:「什麼?」並繼續看著那片空地。
那個人似乎是住在一間黑暗而寧靜的洞穴中,每隔一段時間出來破壞氣氛。
「但為什麼呢,奎因先生?」愛麗絲叫道。
他們從大雪覆蓋的馬路上轉進車道時就看到了,它那巨大黝黑的外表映著皎潔的月光,就像所有在正常世界里可以看到的房子一樣。
「喲,威脅。那麼如果我告訴你要去哪裡呢?」
「當然,赫伯特叔叔。我很難過。」她默然了。等她再度開口時,似乎每個字都是勉強擠出來的,「當約翰舅舅去世時,我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我唯一擁有的美國地址是你的,索尼先生,是一個顧客給我的。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事。我相信一個律師能夠幫我找到我父親,所以我寫了那麼詳細的信給你,並附上照片。」
「換成了債券,」埃勒里笑著說,「誰說你父親神經錯亂的,麥休小姐?一個非常聰明的紳士!走啊,走啊,索尼,不要再抓脖子了,讓這些孩子單獨享受財富吧!」
雪還是繼續下。
坐在胖子的身邊,埃勒里豎起耳朵。他沒怎麼注意萊納醫生所經過的路線。
「這裏的氣氛很嚴重地不對勁,」愛麗絲緊繃的聲音說道,「索尼先生,怎麼回事?從我們由碼頭碰面之後就只是嘲諷和暗藏的敵意,而且到底為什麼葬禮之後你要在父親的房子里待六天?我認為我有權利知道。」
「我們可以利用一個幻覺,」索尼發抖地說,「我的腦子——不舒服,這根本不可能。這太可怕了。」他拍著身體兩側,口袋裡發出丁當的聲音。
「他的床根本沒被睡過。我看過了。」
他們在擁擠的房間里找到位置,埃勒里把他的袋子放在兩腳之間,並調整他的姿勢使他能夠捕捉同伴的每一個表情。在索尼強自壓抑的興奮中還有些別的東西,而在胖醫生身上還有更惱怒的氣息,這強烈地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索尼咕噥著:「我的老天。」
「而且我的,」老索尼突然說道,帶著一抹嚴苛的個人利益,「我的車有一點毛病。我把司機留在城裡,你知道,奎因,我上次開車來的時候。現在我沒辦法利用油箱中的少許汽油使引擎發動。」
他們以小跑步離開房子,彷彿有人在追他們。老律師小心翼翼地把前門鎖上,同時望著萊納醫生的背脊。但是那胖子已經抓著他侄女的手臂,帶著她穿過車道到白屋去,這時白屋燈火通明,前門也大開著。
「把我嚇跑?」愛麗絲茫然地複述。
「只要雪一直下就沒辦法,」埃勒里溫柔地說,「那你呢,醫生?你也沒睡好嗎?或是那房子從你面前消失不見的事對你一點兒都沒有影響?」
「了不起的案件,」埃勒里說道,「喔,超乎尋常——英文或其他語言里沒有一個字眼能適當地形容它。如果我有宗教信仰……」他若有所思地噴著煙,「這就像所有偉大的問題一樣,回歸到最簡單的元素。有一筆黃金財富存在著,它藏在一間房子里,這間房子消失了,那麼要找到金子,你必須先找到房子,我相信……」
那年輕人突然用雙手遮住他的臉,然後放下雙手再看一次。他用勒緊的聲音說道:「或許我們都瘋了。這是最——你們自己看。」
「好了,莎拉,」胖子說著,輕輕地拉著她的手,「不要讓自己太興奮。這不是奧麗維亞,莎拉。這是愛麗絲——愛麗絲·麥休,席維斯特的女兒,從英國來的。你記得愛麗絲嗎,小愛麗絲?不是奧麗維亞,莎拉。」
「我在弄柴火。一件你絕不會想到要去做的事。」凱斯的語調很粗魯,不過埃勒里注意到他的手在顫抖。該死地古怪!他的態度一點都不像個僕人,可是明顯地,他卻是受雇於僕役的職缺,「下雪了。」
「它看起來不怎麼使人動心,不是嗎?」愛麗絲低聲說道。很明顯地,她正在想著住在這片荒原里的陌生老人和多年前逃離此處的母親。
「他是九天前突然去世的。那時候你還沒有離開英國,我打電報到你的古董店去,但不知怎地沒聯絡上你。」
「呃,」埃勒里說著,把槍丟在一邊,「我們現在所面對的是事實,不是幻想。這是戰爭,索尼,正如你所說的。槍聲是由你的左輪槍發出的。槍管還是溫的,槍口還在冒煙,你還可以聞到火藥燃燒的味道,但子彈都被拿走了。」
「回去!」索尼爆發地說出,坐直起來。
除了一片覆蓋了大量白雪的地方之外,什麼都沒有。
他最早感到事情不對勁是由席維斯特·麥休本人所引發的。
「喔,沒什麼特別的原因。我們的朋友凱斯今天早上在哪裡?他真是個飄忽不定的人,不是嗎?」
然後他放下杯子嘆道:「生命是如此短促,各位,不能浪費在這種小衝突上。讓我們單刀直入不要再作假了。對尼古拉斯·凱斯我有信心,我們可以自由地當著他說話。」——年輕人沒動——「奎因先生,你是一無所知的,對不對?」胖子帶著殷勤的笑容說道。
「你們也聽到了?」他們衝進屋子時胖子叫道,他似乎激動異常,「有人開了槍!」
萊納醫生喘了一口氣,然後他眨著眼站著,像一隻巨大的貓頭鷹。白屋二樓的一扇窗發出嘎嘎的聲響。沒有人抬頭看。那是愛麗絲·麥休穿著睡袍,從她卧室的窗戶往下望,她的房間是在屋子面對車道的這一邊。她尖叫了一聲,然後她也一樣默然了。
埃勒里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他一進這房間時就注意到了。
萊納醫生拱起肥胖的頸子,他的贅肉抖動得像只雄火雞:「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這時候他們已經跨過白屋的門檻了。
「恐懼,索尼?」胖子坐下來,揚起眉毛,「你知道他害怕的不是我們,是貧窮。他是個吝嗇鬼。」
一抹烏雲籠罩在費爾太太、奧麗維亞·費爾、萊納太太以及粗壯的醫生臉上,因為凱斯身邊站著愛麗絲·麥休。她跟坐在爐火邊的女人只是大體想像。現在兩個女人可以在近處做一比較了,她們之間有許多明顯的不同點。她看起來又疲倦又嚴肅,但同時卻很快樂。她緊緊地握著尼古拉斯·凱斯的手臂。
「我對你感到失望。」胖子在椅子里說道。
看到了友善的電燈,鋪柏油的街道,一幢幢磚造的房子,愛麗絲髮出喜悅的叫聲。埃勒里停在加油站並把油箱加滿。
「你跟我們住一起,當然,」他聽到醫生溫和地說著。埃勒里繞過車子,他的三個同伴都站在車道上,愛麗絲緊緊地靠著索尼好像要尋求保護,「你不會要住在黑屋裡的,愛麗絲,那裡面沒有人,裏面一團混亂,還是個死亡之屋,你知道……」
「如果你沒有找到財產,」隊長率直地對萊納醫生說,「今天晚上你怎麼可能會讓這些人走呢?」
他把床墊由沉重的木製床架上抬起來,探視其下方,搜索著他也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他拉開柜子和抽屜,在磨損的地毯上摸索著電線。
「我不知道。」埃勒里站起來,皺皺眉頭,「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才剛開始學習。或許——或許這是有關重力的問題。或許我們隨時都會飛入太空中呢。」
埃勒里點了一根香煙並對著警察揮舞著。「當愛麗絲·麥休那一天下午到的時候,她跟我們一起進入黑屋。在她父親的卧室里她發現一個古舊的彩色石版畫——我發現它不在這裏,所以它應該還在另一間白屋裡——畫著她早逝的母親年輕的時候。愛麗絲·麥休撲向那個彩色石版畫就像是難民看到一碗飯一樣。她解釋說她只有一張母親的相片,而且很不清楚。她是如此珍惜這個意外發現,所以她把它帶在身邊,帶到白屋——這間屋子。然後她把它放在壁爐那邊的爐架上明顯的位置上。」
「不,不,只不過是他們對我都是如此陌生。我想這隻是我的想象和這個感冒的緣故。你們會不會介意我上床睡覺?明天還有的是時間可以談。」
「或許我應該做個解釋,」索尼突然說道,「奎因是我的同事,醫生。他對這個案子有興趣。」
一個高大的年輕人,先前他一直斜靠在牆上,粗魯地點點頭。他一直暗自研究愛麗絲·麥休的臉孔。他走出去了。
「我們一直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席維斯特把她趕出去了,還是因為無法忍受他的殘暴,她自願離開的。不管怎樣,我是好幾年後,才偶然在一篇訃聞中得知她死於極度的貧窮。」
「對不起,」愛麗絲疲倦地說,「你會不會介意,索尼先生?我——我現在實在不想談這個問題。」
「這下好多了,」萊納醫生說著把他龐大的身軀安置在一張舒適的椅子里,「沒有女人攪局,有爐火還有酒,生活幾乎變得可以忍受了。」
萊納醫生抿著他的厚唇,舉起杯子大口地喝著。
胖子把一杯威士忌送到嘴邊的動作暫停了。看到他臉上的色澤從豐頰上消逝真愉快。萊納太太在一個牆角啜泣,而費爾太太則傻傻地望著,只有尼古拉斯·凱斯不是那麼地震驚,他站在窗邊,耳朵捂著,他臉上的表情有苦澀、有欽佩,而且很奇怪,有一種解脫。
他再看一次。他沒有揉眼睛的唯一理由是那會使他感覺很可笑,此外,他的視線,他的神智,從來沒這麼敏銳過。他只是站在雪地里,一直看著那片空地,一個晚上前還有一幢三層高、七十五年歷史的房子聳立在那裡。
「說老實話,我快餓死了。」
「很好。」
「我有很固執的記憶力。除此之外,我們還有外援。如果你們向後看的話你們就會看到有一輛車跟著我們。那是警車,裏面是此地的警長和一組精心挑選的人員。」
「呃?喔,尼古拉斯。是的,索尼?他怎麼樣?」
「你總是帶著槍的吧,奎因先生?」萊納醫生輕聲問道。
「哎,哎,麥休小姐,」索尼懊惱地說著,拉起她的手,「這是最好不過了。可是你看不出來——」
索尼非常不對勁,埃勒里立刻就發現了,甚至在他把注意力轉到律師身旁的胖子之前。索尼縮在他的大外套中,活像在繭中夭折的蛹一樣。從埃勒里上一次見到他到現在,幾個星期里他好像老了好幾歲。他平時光滑的臉頰現在布滿了零亂的鬍子,甚至他的衣著也沒有整理。當他握著埃勒里的手時,他充血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解脫,對一向深知索尼的自信和沉著的人來說,幾乎有點感傷。
「謝謝你,赫伯特叔叔,」她低語,「我相信你們非常善良。索尼先生,父親怎麼會……你回信給我的時候你說他病了,可是——」
埃勒里看到愛麗絲·麥休以一種難以形容的恐懼凝視著它,它一點也沒有英國老宅那種宜人的風貌,它只是老舊,老舊又配上這片古老荒蕪的鄉下地方。他暗自咒罵索尼要這個女孩子體驗這麼可怕的經歷。
但在它後面,在車道和車庫的後面,在黑屋矗立的地方,埃勒里前一天下午才進去過的地方,那間污穢和惡臭的房子,那間有石牆、木頭表層、玻璃窗、煙囪、承溜口和陽台的房子,黑色調的房子,建於南北戰爭時期的古老維多利亞式房子,席維斯特·麥休死在裏面,索尼帶著一把短劍把自己關在裏面,那間他們都看過、摸過、聞過的房子……那裡,那裡什麼都沒有。
埃勒里回到自己房間繼續更衣。他知道明天早上他一定會頭痛,他一向不善飲酒。他的腦子在旋轉,他爬進毛毯里立刻打鼾睡著了。
「等待,正確地等待。老天,可真有等待!」
這三幢建築物聳立在一片崎嶇不平的空地上,四周都是糾結的林木,它們就像是海上的三個孤島。
埃勒里拿下夾鼻眼鏡開始擦拭鏡片:「我發現,你不但是個內科醫生還是個心理醫生。」
「因為,你看。麥休小姐的房間在我房間的對面。如果太陽是在我的窗邊下山的,那麼我朝向西而她朝向東,到目前都還算不錯。我們談了話,我們上床,第二天早上我七點醒來——在冬天月份是日出后不久——而我看到什麼?我看到陽光從我的窗子灑進來。」
埃勒里的印象出乎意料地模糊。或許是因為經過了好幾個鐘頭的嚴寒之後,突然感受到高溫的反應,或許是他解凍得太快,熱氣跑到他的腦子裡去了。
當他們返回起居室時,老律師故意落在後面,他對愛麗絲耳語:「一切還好吧,嗯?」
「如果他留給我的只是這個,這就值得從英國來到這裏。」愛麗絲有一點顫抖,然後她很快地回到他們那裡,石版畫緊緊抱在胸前,「我們離開這裏吧,」她的聲音發顫,「我——我不喜歡這裏。這裏好可怕。我——我好害怕。」
「那麼你可以用這些,汽油。」
「一場仁慈的戰爭,不管怎麼說。我領受了他的慈悲,他可以易如反掌地殺了我——」
「這可以讓我們,正如同法國人說的,好好思考一下。萊納也走了。」——索尼挺直身體——「喔,是的。他的床睡過,但只是短暫的,我判斷。他們是一起潛逃的嗎?分開的?索尼,」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說道,「現在變得愈來愈詭譎了。」
「完全正確。」埃勒里回答。
「威士忌和熱檸檬汁,」那個胖子很快地說,「吃得清淡一點然後早點上床。」
「好多了,」他說著,把自己擦乾,「真的,奇怪剛才在樓下怎麼會那麼難受。」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平躺在雪地里,索尼穿著厚重的大衣蹲在他身邊,鼻子由青冷的臉龐上突出來,就像是寒冬的枝椏。
「或許,」埃勒里打了一個冷顫說,「我真的可能會呢。」
「胡說,」胖子不屑地說,「咒語。人怎麼能夠計劃降雪?你分明胡說八道。」
埃勒里輕輕跺了一下腳並扭頭望著愛麗絲·麥休。她的鵝蛋臉在黑暗中發出光芒,她坐得很直,她的雙手握拳放在膝上。索尼悲慘地坐在她旁邊,凝視著窗外。
「柯勒妮亞號在哪裡?」
埃勒里直挺挺地坐著,皺著眉頭。然後他下車,拿起鐵罐,把裏面的東西都倒進油箱里。他再度坐進車裡,發動引擎,然後他讓車繼續運轉著,而他就回到屋子裡去了。
但十分鐘之後,他開始對自己生氣起來。埃勒里宣告放棄並走到窗邊。景色是如此暗淡,使得他籠罩在悲慘的感覺中,就只是棕色的樹木和灰色的天空;那間被稱為黑屋的老宅在另一側,從他的房間看不到。
「我不是魔術師。」凱斯粗魯地說,然後他扣上毛格外衣走出屋子。他們看見了他高大的身形隱沒在雪花之後。
車程很冗長。景色陰沉得酷似天氣。他們早已離開大馬路轉進一條可怕的小路,沿著這條路在成列光禿禿的樹之間,他們顛簸地向東轉了個彎。道路坑坑窪窪,天氣異常寒冷,樹林里死樹和灌木緊緊地糾纏在一起,可是看起來卻好像是被火燒過好幾次。整體看來就是廣大又有壓迫感的荒涼。
一個警探在外面發出失敗的訊息,明亮的冷月下吼叫聲馬上被風帶走了。
眾人猛地轉身,並陷入沉默。那三個翻窗出去的警探站在後面,安靜地戒備著。在他們前面有兩個人。
「哇!鬼也會走路。怎麼?你也睡不著嗎?」
前門隨著索尼和兩個女人返回白屋后砰地關上。三個在外面的男人直挺挺地站著,什麼事都沒做。
「喔,那個呀,」埃勒里不耐煩地說,「當然,當然,醫生,那是個事實,至於你,凱斯,你並不真正相信什麼集體催眠的神話。這房子不見了,徹底地……不是它不見了這個事實困擾我,是它的媒介,它的方式,這感覺是——是——」他搖搖頭,「我從來不相信……這種事情,可惡!」
「這是一個複雜的法律問題,奎因,」索尼說道,「但沒找到金子之前不必去煩惱,因此我努力去——」
「好啦,」胖子笑道,「你不會是戲劇化的人物才是,索尼。我是個遲鈍的老怪人,愛麗絲,但我的出發點是好的。住在白屋裡真的會比較舒服。」他突然間又笑出來,「白屋,我這麼稱呼它以保持一些氣氛上的平衡。」
愛麗絲跌坐在索尼的床上:「你是說我們——」
「沒錯。那現在有兩個可能性,我十分明白,你父親的財產要不是有,麥休小姐,要不就是沒有。如果沒有那麼他就在說謊,這件事就到此為止,當然啰,你和你鍾愛的凱斯就要好好想想,是要在這裏孤孤單單地過著貧窮的日子,還是要仰賴社會福利的救濟。但是如果真如你父親所說有一筆財富,而且他把它秘密地藏在那間房子里,那怎麼樣?」
「而且他昨天大部分的時間也都不在!」
埃勒里也沒動:「那麼,」他低語,「你是怎麼知道的?」
「現在我自己要來擔任魔術師。你們都看到一幢房子消失不見了。」他溫柔地笑道,「我要把它再變出來!」
胖子慢慢地放下他的杯子:「喝一杯嗎,奎因?」
埃勒里看著窗外無月的夜空和雪世界的閃亮銀灰色彩。
「我不確實知道。有些事不對勁了。不知道是跟我們還是跟這世界,但有些東西脫離常規了,這不是我們所知道的世界,這幾乎……幾乎是個空間轉換的問題。你想是不是太陽系逸出它在宇宙間的位置,瘋狂地深入沒有規範的空間——時間呢?我想我是在胡說八道。」
索尼把枕頭拉過來,他的嘴唇呈現青色:「怎麼樣,奎因?」
埃勒里用掃把的尖端去頂地面。它硬得像金剛砂一樣。
「而且也不否認,」索尼吼道,「當我在麥休過世后回到這裏時,你們這些人監視我——像一群間諜!我擋了你們的路!」
「白痴,」胖子說道,「蠢豬。」
「我計劃了一切,」她奇特地說道,聲音也不再高亢,「除了那一點。而這一切都進行得這麼美好。」
萊納醫生走到餐具架旁把酒瓶拿出來——有杜松子酒、苦酒、苦艾酒。他忙著調酒,不停地說話。在他沙啞的低音中有一些喉音,是全然興奮的顫動。以撒旦之名,埃勒里痛苦地想著,這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是奎因先生要問的。」胖子溫和地說。
「是的。事實上,我能夠得到他的允許搬回這房子居住,唯一的辦法是當他的面施以免費的醫藥治療為餌。我很抱歉,愛麗絲,他相當不平衡……所以米麗、莎拉和我——莎拉自從奧麗維亞死後就跟我們住在一起——就搬到這裏來了。」
「下雪?」
「老天,沒有。」萊納醫生回答。
索尼往後退,以目光搜索著一片寧靜的樹林:「我不知道。我想不是。至少我發現你躺在這裏,一個人,讓我嚇了一跳——以為你死了。」
埃勒里正凝視著火焰,彷彿它們深深使他著迷。
那個胖子眨眨眼,他的眼睛陷在松垮的半月型皮肉之間:「真的?」他說,相形之下他的貝斯聲音柔和多了。
「檢疫中,」索尼回答,「船上有個人病得很重,因此其他旅客通關也就有麻煩。這需要好幾個小時,就我所知。我想我們該到等候室去坐一下。」
年輕的凱斯在中午的時候突然出現了,沉默寡言而且目光獃滯,吞了一些熱食,什麼都沒說就回他的卧房去了。萊納醫生默默地徘徊了好一會兒,然後他也九_九_藏_書消失了,到了晚餐才又出現,全身又濕又臟。時間愈晚,彼此間的交談愈少。索尼絕望地拿起一瓶威士忌來喝。凱斯在八點鐘下樓來了,自己弄了咖啡,喝了三杯,然後又上樓去了。萊納醫生也喪失了他的氣質,他變得鬱鬱不樂,幾乎是陰沉,只有在怒罵他的妻子時才會開口。
奧麗維亞·費爾的計劃中的弱點是客觀的,不是個人的。那個女人可以成功地完成任何事情,但她錯在選擇尼古拉斯·凱斯擔任殺害愛麗絲·麥休的工作。原本凱斯向計劃核心的人毛遂自薦,表示他願意為豐厚的酬勞做任何事。事實上,他是席維斯特·麥休第二任太太的兒子,她受到麥休殘酷的對待,最後貧困而死。
似乎過了好幾個小時他們才到達高速公路。不過到這路上車子終於有了活力,鏟雪車已清除了部分路面,不多久他們就到了鄰近的鄉鎮。
「我母親,」愛麗絲眼裡有一絲厭惡地說道,「與這件事也有關係,赫伯特叔叔。」
「沒錯。我們這位勇敢的人,似乎也受到某種厭世之苦,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消失不見。他到哪裡去了?我給了這個問題好多答案。」
當然,幻象本身比它表面所呈現的要簡單多了。房子就在那裡,完全裝潢好,隨時可用。所有要做的事只是拆開門封,使空氣流通,清掃,放進乾淨的床單。在愛麗絲到達之前有充分的時間來做這些準備工作。
那老律師裹在他的大外套里,不安地在愛麗絲身旁扭動:「你還真是位哲學家呢,醫生,」他嗤之以鼻。
「米麗,」她丈夫說道。
「如果昨天是一場夢,」埃勒里笑道,「那麼我們就可以期待明天會帶給我們一個幻覺。因為那正是神聖的梵語所說的,我們可以相信寓言一如我們相信奇迹一樣。」他坐下來,快速地摩擦他的雙手,「生個火怎麼樣,凱斯?這裏好冷啊。」
「當然我們都儘力了。」索尼似乎難以控制他的聲音,「當我找到你的父親,第一次帶著你的信和照片去拜訪他的時候……我相信這會使你高興點,麥休小姐。他迫切地想要見到你。最近這幾年他顯然過得很不好——呃,精神上、情感上,所以應他要求我寫信給你。我第二次造訪的時候。也就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活著時,遺產的問題浮現了——」
「當然不能。」醫生點頭說道。
「怎麼樣?」索尼在門口說,英國女孩緊緊地跟著他。
他們一直顛簸著,無止境地,抖得像娃娃一樣。道路固執地一路向東彎,天空愈來愈陰沉,寒氣愈來愈深入他們的骨髓里。
「我很抱歉,麥休小姐,但你應該要知道實情。喔,你騙不過我,萊納!你要那些金子,不管有沒有愛麗絲。我把自己鎖在那間屋子就是要防止你染指!」
索尼突然插嘴:「這些都不是重點。」
「兩次,」埃勒里回答,「如果你不介意——」
「那些錢,對我沒有意義,」醫生鎮靜地說著,「我的同父姐姐莎拉——一個活在幻想中的老婦人,跟席維斯特一樣是個老古董——他們是孿生的,你知道——她也將不久於世。那剩下的就是我太太米麗和我們這位憂鬱的年輕朋友尼古拉斯了。米麗?太荒唐了,她一點腦筋都沒有,不管是好是壞,已經二十年了。尼古拉斯呢?啊,一個僕人——我們或許抓到重點了。你在懷疑尼古拉斯吧,索尼?」萊納醫生笑著說。
醫生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他拍了拍自己肥胖的大腿。
「很難判斷這場雪是意外還是計劃中的一部分,」埃勒里喃喃說道,「今天任何事都可能是真的。真的任何事。」
萊納醫生的小眼睛盯著埃勒里的袋子看,禮貌地說著:「你要到什麼地方去,是嗎,奎因先生?」那麼萊納並不知道埃勒里要跟他們一道——不管他們要上哪兒去。
「哪裡?」埃勒里問道,游目四顧,「凱斯呢?」
他們根本不需要努力地看。要看的東西對任何看東西的眼睛來說都是再明白不過的了。埃勒里看的時候感到頭皮發麻,在同一瞬間他強烈地確信是不可避免的,這是前一天那些不合理的事的頂點。這世界已經瘋狂了,沒有什麼是合理或清醒的事了。
「然後到明年春天被救難隊發現凍得直挺挺的,」索尼悲慘地說著,「光明的遠景!不過被凍死也比待在這令人心煩的地方好。」他饒富興味地看著埃勒里,「我必須要說我對你有一點點兒失望,奎因。我聽過那麼多關於你職業上的巧妙……」
「不幸的是,愛麗絲到達前他就死了。這有什麼奇怪嗎?奎因先生,這使索尼認為我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是嗎?」
女孩靜靜地站著,她的黑眼睛研究著三個人的臉孔。
那高大的年輕人出現在起居室的拱道間,眼露凶光,靴子全濕透了。他吼著:「哈羅。」然後帶著粗魯的態度走向火邊去烤他那凍得發紅的雙手。他沒注意到索尼,不過他很快地瞥了埃勒里一眼。
「胡說,胡說,胡說!」
「我不這麼認為,麥休小姐。」索尼急促地說。
「那麼她的房間今天是朝西的。她的房間怎麼可能今天朝西,而我們來的那天朝東呢?我的房間又怎麼會在我們到達那天朝西今天又朝東呢?是不是太陽靜止不動了?是不是世界瘋狂了?還是這有其他的解釋——一個異常簡單的解釋卻阻絕了我們的想象?」
「記號?」索尼睜大了眼,「鬼魂?」
那是個墳墓。聞起來都是發霉和潮濕的味道。笨重的傢具以前一定是很氣派的,但現在全都荒廢塵封了。牆壁斑駁,露出裏面斷裂、變色的板條,到處都是灰塵和碎片。難以置信人類在這麼污穢的地方居住過。
「所以我們一定是被搬動了,身體和行李一起,在第一個晚上我們上床之後到第二天早上醒來之前,被搬到這間孿生的白屋裡。我們,麥休小姐放在爐架邊的彩色石版畫,門上原本裝鎖的空洞,甚至前一天晚上在前一幢房子里被丟到磚牆而破碎的白蘭地酒瓶碎片……所有的一切都被搬到孿生屋子裡,好在隔天早上增強我們還在原本房子里的幻覺。」
「對這一點,」埃勒里回答,「我會說這個論點適用於任何心智的人,不論是否健全。」
埃勒里聽出了醫生的話的出處。他突然想到兩者生理上的雷同之處:在那一層一層的脂肪之下有個鐵石心腸,在那長長的頭蓋骨下面則有著聰明的腦袋。他坐在等候室的椅子上,像一隻大章魚,懶惰又遲鈍,特別是對四周事物漠不關心。漠不關心——沒錯,埃勒里想著,那個人是那麼遙不可及,模糊又暗淡,像是空曠地平線上的暴風雨。
是索尼在打電話。一想到索尼,埃勒里就忍不住會想到一個巨大的人像——長手大腳、一頭灰發的男性,有著大理石般的臉頰和瑪瑙般的雙眼,整個人都像是裹在黑檀木中似的,相當令人驚駭。索尼很興奮,他的每一個語音都充滿了感情,就埃勒里的記憶所及,索尼還是第一次這樣表達人類的基本情感。
「真是迷人的恭維。」萊納醫生傷感地說。
「不知道他在哪裡。米麗說好像是從屋後傳來的,我在打瞌睡,分不清楚。左輪槍!至少他已經公然走出來了。」
「當柯勒妮亞號靠岸的那天,萊納醫生開車載索尼和麥休小姐及我到這裏來的時候,他刻意避開會通往替代屋的道路,直接開到這裏,原始的這間屋子。我們並沒有留意到第一條車道。
這整件事最具諷刺的部分,如同埃勒里·奎因先生所指出的,是計劃的目標——席維斯特·麥休的金子——一直都沒有找到。雖然整幢建築和地面都經過了最徹底的搜索,但一點兒跡象都沒有。
「是的,」埃勒里說道,「從現在起我們都是囚犯,麥休小姐。囚犯是不能夠越過監牢的界線的。我想知道,」他皺著眉加上一句,「到底是為了什麼。」
「那麼——回到你所懷疑的這件事上,索尼——你有沒有分析過事實?你懷疑的人是誰,我親愛的朋友?你卑微的僕人嗎?我向你保證我實質上是個苦行者——」
然後他聽到了,那是索尼的聲音,那是索尼微弱的叫聲,幾乎是悲泣的聲音,由屋外某處傳來。
「怎麼回事?」愛麗絲再度發問,身體向前傾。
凱斯傳遞雞尾酒,埃勒里以眼神警告索尼,索尼輕輕地點點頭,他倆各喝兩杯就不再喝了。凱斯頑強地喝著,好像他急著要忘掉什麼事。
索尼嘀咕了一些話,聽起來荒謬得像是「感謝上帝」!接著又急促地說:「帶著行李,得待幾天。記得帶枝左輪,一定得帶左輪,奎因。」
「一件一定要加以阻止的事。」埃勒里把車子掉頭,向著十字路口前進。到路口時他向左轉。
埃勒里懷著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嘆了口氣。房間微微發光,彷彿在夢中,且整個事件都是那麼不真實,好像舞台上的表演。他們在演什麼?這個畫面是精心策劃的嗎?可是,如果是,又為什麼呢?他們假裝吵架進而打架到底能達成什麼目的?唯一的結果是浪費了一個漂亮的古老玻璃酒瓶。這實在沒道理。
埃勒里踢開白屋的門。他手裡握著左輪槍,從他握的樣子看來,毫無疑問,彈匣已經補充過了。
「冷靜一點,索尼,」埃勒里厲聲說道,「你怎麼了?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
「當然。怎麼——你打算要阻止我嗎?」
到馬路的距離很短。埃勒里記得很清楚。從幹道轉出來后就一直是穩定的弧形彎路。整段顛簸的車程中都沒有交叉路。
「那麼我沒有瘋。」索尼蹣跚地走向他們。埃勒里看著索尼的雙腳拖過雪地,留下兩條長長的痕迹。一個人的重量在宇宙中還是佔有一席之地,是啊,還有他自己的影子,所以說物質實體還是會投射影子的。很可笑,這個發現使他感到略為解脫。
「你對財富還沒有達觀的態度,」埃勒里冷冷地說,「那是萊納醫生個性中多麼重要的部分啊。可憐的胖子!不知道他喜不喜歡我們的監獄……」他丟了一根圓木到爐火中,「到目前為止,麥休小姐,我們的朋友索尼已經把你父親的房子都毀了。沒有金子,嗯,索尼?」
埃勒里拉開車庫的卷門往裡看。一股強烈的汽油和橡膠氣味飄進他的鼻孔,索尼的車停在裏面,正如埃勒里前一天下午看到的一樣,黑色的龐然大物上是閃閃發光的鉻鋼。在它旁邊,顯然是他們昨天到達後由凱斯所停的,是萊納醫生從城裡把他們載來的老別克。兩輛車都完全乾燥。
一個高大的老婦人肩膀上圍著一條圍巾走下樓來。她看起來好像已經死了好幾年了,她是如此焦黃憔悴,好像木乃伊。可是她又讓人感覺很有活力,有點古老的無止境的生命。她黑色的眼睛年輕明亮又精明,而且她的臉孔也變化多端。她僵直地側身下樓,一隻腳在前面找路,兩隻風乾的手掌抓緊欄杆,但是她那充滿活力的眼睛卻一直盯著愛麗絲的臉。她的表情里有一種奇怪的饑渴,突然間重新燃起逝去已久的希望,不知為什麼。
屋外傳來三聲喊叫,伴隨著狂喜的聲調。接著他們突然停下來了。
「是的,赫伯特。」小麻雀低聲說著。萊納太太穿著家居服很快地下樓來,拉著老婦人的手,無異議地帶著她離開。
「我有嗎?」她像個累壞了的小孩般地嘆口氣,「我……赫伯特叔叔!」她突然說話,激烈地,「這是什麼意思?你在我的房裡幹什麼?」
他發現愛麗絲在她的房裡,肩上披著一件外套,凝視著窗外。聽到他的敲門聲她馬上跳起來了。
「我好高興,」她用有教養的聲音說著,強烈的英國口音。接著她的臉龐轉為莊重,她由埃勒里望向萊納醫生。
愛麗絲臉紅了,轉身回到壁爐邊。
律師低聲說道:「我很抱歉,麥休小姐。一切都恰到好處,恰到好處。」
「所以你也有一把左輪槍?」埃勒里低聲道。他已經整理妥當,看起來他睡得並不好,「是我,索尼,偷偷進來開個會,在這裏潛入別的房間並不困難。」
他以絕對的專心開車。
門鎖被取下了,嗯?有人動作很快。他們當然不可能知道他會來,那麼一定是車子停在車道時,有人從窗里看到他。那個窺伺過一下的老婦人?埃勒里想知道她在哪裡。不管怎樣,一個熟手花幾分鐘弄這個門……他也想知道,是否索尼的房間也同樣被動過手腳,還有愛麗絲·麥休的。
埃勒里把左輪槍放回口袋中,涉著雪走到車道里在凱斯的身邊停下來。
「我有一點兒害怕,我猜想,」她平靜地說,「索尼先生,請不要認為我是個孩子,不過這一切對我都這麼陌生……我真希望我沒有來。」
「索尼的車子刻意地被弄壞以避免他開車。開車的人會注意路標而乘客很少注意或根本不注意,甚至在索尼前兩次造訪麥休時凱斯也特地去接他——表面上是『帶路』,實際上則是避免索尼本身熟悉道路。第一天也是萊納醫生載我們三個來這裏的。他們今晚同意我開車離開,那是因為他們認為這是一趟單程路線,我們是從替代屋出發的,那是離鎮上比較近的屋子。我們不可能會經過第二條車道而起疑心,而且他們知道短多了的車道不會加強我們的知覺。」
索尼急忙迎上去,埃勒里急切地端詳那女孩。她著急地望著人群,高挑迷人,動作優美、有彈性,五官細緻、和諧,相當美麗。她的穿著是如此簡單普通,使他眯起眼睛。
愛麗絲囁嚅了一些聽不懂的話,萊納醫生的眼光掃向她的時候好像要吞下她的臉。埃勒里敏銳地看了胖子一眼,他的語氣里有一抹嘲弄與譏笑,但是他的臉色卻依然像先前一樣平和、喪氣和殷勤。
「凱斯先生?」愛麗絲喃喃說道,「喔,我相信不會的。我——我不認為他會是那種人,索尼先生。他看起來似乎過得很苦,似乎他曾經歷過很恐怖的事情。」
「還有,」埃勒里說著,他的聲音變剛毅了,「就算我們可以不去管房子不見了這種事,我們良知上可不容許我們忽視……謀殺!」
萊納動了一下,埃勒里從他旁邊擠過去,站到索尼身旁的柔軟白雪上,索尼強烈地發著抖。萊納醫生蹣跚地跟在後面來了。眾人穿過雪堆走向凱斯,眯著眼睛努力地看。
天黑得很快。他們前進的速度很慢。這輛大車在雪堆里一英寸一英寸前進,雖然有鏈條還是免不了滑溜和搖晃。當夜幕低垂時,埃勒里開亮強力的頭燈。
「你似乎是唯一能——喔!」
萊納醫生禮貌地咳嗽,輕輕地拍著手:「非常有趣,奎因,真的。我不知道看小說會不會讓我更感動。在另一方面來說,你的故事里有一些個人的隱喻,我很佩服其原創性,但它不會不激怒我。」他轉向穿藍制服的高壯警員,「當然啰,隊長,」他笑道,「你不會相信這種故事吧?我相信奎因先生驚嚇之餘有一點瘋狂了。」
「愛麗絲,」索尼以正常的聲調說著,彷彿埃勒里知道愛麗絲是誰,「或許已經開始不耐煩了。不過那是麥休的家族特徵,我從席維斯特身上就看出來了,是吧,醫生?不過,老遠從英國跑來,到了門口卻被擋住,這也著實令人氣惱。」
「老天,要下雪了。」萊納醫生愉快地宣布。
「做什麼,我親愛的?」他抱怨著,「沒什麼,我進來看看你是不是沒事。」他的眼光緊盯著她露出棉被外的肩膀,「你今天真的累壞了,純粹只是出於父輩的衝動,孩子,如果我嚇到你了請原諒我。」
「好啦,奎因先生,答案是什麼?還是這個謎語太怪異了,不合你的口味?」
「你的意思是連你的夥伴也不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萊納醫生還是笑著,但他的小眼睛已轉為機警:「噯,噯,尼古拉斯。」他用討好的語調說著。
「我請你們看看我的挖掘成果,」幾個星期之後埃勒里微笑著說,「因為我突然想到一些事需要加以調查。」
律師聳聳肩,萊納醫生又拿起他的杯子:「是我在想象,還是這其中有什麼曖昧的暗示或仇視?」
他幾乎是半知覺地站了好一會兒,吸收著由老舊壁爐發出的熱浪。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感到有兩個人在迎接他們。這間屋子很舊,就像他所看到的其他任何東西一樣,它的傢具可能是來自古董店。他們站在一間大的起居室中,相當舒適,他感到奇怪的是因為傢具都那麼古老,椅子上面還有椅套呢!一個寬闊的樓梯,上面的銅製踏板已經磨損了,從一個角落蜿蜒通到樓上的卧室。
索尼帶著她一起回來,輕輕拍著她戴了手套的手並細聲跟她說話。她的臉龐發亮而且有活力,她的臉上有一種自然的歡樂之情,因此埃勒里確信,不管她面前有什麼神秘或悲慘的事,她一定都還不知道。不過同時她的眼睛和嘴巴也有一些徵候——疲勞、緊張、憂慮。他不能指出確切的成因——這使他感到困惑。
麥休案早先的神秘只是瑣碎的——說它神秘只是因為缺少了一針見血的事實,只能說還算是令人愉快、有刺|激的神秘,但談不上有什麼超自然的味道。
愛麗絲坐在床上,棉被披在肩上,她的眼睛對著光線發亮。在屋子另一邊有個高櫃的抽屜是拉開的,有一隻手好像打算把裏面的東西都翻出來,隱約呈現的是萊納醫生,身穿外出服。他的鞋子是濕的,他的表情一片空白,他的眼睛眯成一條小縫。
「去睡吧。」他說著,還在笑。
萊納醫生眨眨眼:「好呀,」他說,「好呀。」他小心地把白蘭地酒瓶推離手臂的位置,把肥胖的雙手交疊放在胃上,他的小眼睛發著光。
「是的,麥休小姐,」索尼說道,「我想你會想要保留它。」
「什麼,它不在那裡,」愛麗絲虛弱地在樓上說著,「它……不在……那裡。」
「你大可以嘲笑,奎因先生。席維斯特有點中古味道,你甚至可以幻想他穿著天鵝絨長袍喃喃地念著拉丁文咒語。不管怎樣,他沒辦法把金子帶到他的墳墓里,他做了次佳的選擇:把它藏起來。」
「你叫了一聲。」
「是的,赫伯特,我就去。」萊納太太立刻說道,然後她就爬上樓梯不見了。
她叫道:「啊!」細微無助的聲音后她陷入沉默。
索尼的喉結緊張地上下移動。地面、樹上、整個世界都披上白雪,空中則布滿柔軟的雪花片,輕輕地落下來。深厚的雪堆已經把樹榦都包起來了。
他喚醒自己,跺一跺凍僵的雙腳,四顧張望。小路兩旁還是一樣荒涼的林木,他現在回想起自從他們轉出大馬路后就根本沒離開過這條小路,也沒有與任何道路交叉過。他冷冷地想著,沒有機會能逃出這條通往地獄的路了。
他轉動起動器然後聽到冰冷的馬達噗噗作響又有了生命,這時一個黑影擋住了車庫的入口。他迅速地關掉引擎並抬頭望。
席維斯特·麥休的房子是一個奇怪的故事。當事情發生的時候,正常的腦袋開始動搖,信念也隨之瓦解,在這整個奇妙而難以理解的事情完成之前,上帝本人加入了。是的,上帝進入了席維斯特·麥休的房子的故事之中,正因為如此才使它成為埃勒里·奎因先生——這個瘦削、死硬的不可知論者——所參与過的冒險中最不同凡響的一樁。
「不是奧麗維亞?」那老婦人隔著欄杆看,皺癟的雙唇抖動著,「不是奧麗維亞?」
「我想知道,」埃勒里輕聲說,「為什麼。」
事後,等到可以回顧整個計劃和事件時,埃勒里·奎因先生說道:「要是缺少了兩個因素,這個計劃將是完全不可能成立的——奧麗維亞·費爾的性格,以及神奇地存在於樹林里的複製屋。」
「喔,老天,」埃勒里說,「接下來你就會把丁當作響的魔鬼從你的帽子里拉出來了。」
「怎麼回事?」埃勒里抬起眼睛做了一個深呼吸,「沒事,上帝在他的天庭里,世界都正常了。」
「哎,哎,」埃勒里嘆氣,「這比其他的還要更不合理。如果這樣那為什麼還會有人對房子施咒語使其消失?」
「孤零零——這裏,在這片荒野之中?」埃勒里不可置信地問道。
複製的白屋就這麼對著、等著、閑著,只有像奧麗維亞·費爾這樣的魔鬼天才才能利用它。奧麗維亞美麗、聰明、才華橫溢,並像麥克白夫人一樣狂妄。是她說服其他人回到黑屋旁的荒廢屋子居住,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壓制或搶奪席維斯特·麥休的財富。當索尼帶著麥休失去聯繫已久的女兒的消息出現時,她體會到這是其計劃的危機,而且由索尼帶來的照片,她發現了她倆的相似之處,就構思了這個不同凡響的計劃。
胖子站在門口,吼道:「你知道路吧?到車道底右轉,然後一直走。你不會錯過的,到高速公路大約……」他的話尾被引擎的吼叫聲所掩沒。埃勒里揮揮手。愛麗絲在後座坐在索尼的旁邊,她扭動身體笑得有些歇斯底里。索尼坐著盯著埃勒里的後腦勺。
「碰過我?」她的雙肩因厭惡而猛烈抽|動,「沒有。如果在黑暗中,他碰過我,我——我想我應該去死。」
「我告訴你,」凱斯吼著,「這是一個光學幻覺!」
「一點也不。」萊納徘徊不去,含著笑看著埃勒里。埃勒里聳聳肩,脫掉外套,自行去梳洗。水真的很冷,刺骨得好像有許多小魚在咬他的手指頭。他使勁地擦洗臉龐。
索尼很蒼白,但他的嘴唇畫出很執著的線條。他沒有回答,只從口袋裡拿出一大串生鐵的鑰匙,把其中一隻插|進前門門鎖中,吱嘎一聲轉開了。
「你可以省省力氣。你像個被嚇壞的小男孩吹著口哨走在黑暗裡——雖然你身材高大,醫生。」
愛麗絲的眼光暗淡了些許。然後她嘆口氣,勾著胖子的手臂,一行人魚貫進入餐廳。
「不管是誰……」
「如果你有車的話,」萊納醫生笑道。然後他彷彿想起了消失的房子,他的笑容僵住了。
愛麗絲把她的薄外套拉緊一點:「你們都這麼霸道。你介意嗎,赫伯特叔叔?我想要看看那裡面——父親和母親在那裡……」
「呃,萊納醫生給我的感覺沒那麼多情。好啦,晚安,不要忘了椅子,你將會非常安全,我向你保證。」
愛麗絲沒有回答。她今天第一次才見到的叔叔是一個討厭的謎;至於其他在終點等待他們的那些人,她從來沒有見過,她也不寄望他們會比較好。她父親的家族裡有明顯的標記:她父親是個偏執狂,有受迫害的幻覺;隱在暗處的莎拉姑媽,是她父親還活著的姐姐,顯然也是個這樣的人;至於米麗嬸嬸,萊納醫生的太太,不管她過去是什麼樣的人,只要看看萊納醫生就可以知道她現在是什麼樣的。
「你真是個奇怪的人。」在他們返回屋子的路上凱斯說道。
「至於read•99csw.com地理上的伎倆,我想到我們走的岔路有一段好幾里的彎路。兩條車道都是從同一條路分出去的,一條比另一條遠大約六英里,因為是彎路,就像是數字9。道路有一個大轉彎,繞一圈回來可能要兩倍的路程,所以一隻烏鴉在這兩間屋子間飛動可能有一英里的距離,但走彎路的話就有六英里遠。
「——誰——」愛麗絲開口,並往後退卻。
「謝謝你,赫伯特叔叔。」她的聲音有一些粗啞,「但是我想我染上感冒了。」
凱斯抱著一大堆柴火回來。他對著火爐前的垃圾做個鬼臉,丟下柴火,開始把玻璃碎片掃起來,就是他前一個晚上丟到牆上的白蘭地酒瓶。愛麗絲的目光從他寬闊的背脊望向壁爐架上她母親的彩色石版畫像。至於萊納太太,她像受驚的小鳥一樣安靜,她站在角落裡像個萎縮的小矮人,穿著居家服,麻雀色的頭髮垂在背後,她的雙眼則定定地望著她丈夫的臉孔。
「不要動,」當埃勒里和胖子轉動身體時索尼嘶吼著,「不要動,看在上帝的分上。留在原地。」埃勒里把左輪槍握得更緊了,他一直想要越過醫生,但那比推動一面石牆還要困難。索尼蹣跚地從雪裡走到陽台,臉色比雪地還要白,身後留下兩條深深的足印。
他們站在碼頭看著柯勒妮亞號巨大的船身慢慢接近時,他咀嚼著在這幾個小時里他努力收集到的情報。他現在非常清楚這個叫做席維斯特·麥休的人已經死了,他是個偏執狂患者,他的房子是在長島幾乎難以接近的荒野之中。愛麗絲·麥休,毫無疑問,一定正站在柯勒妮亞號的甲板某處焦急地望著碼頭,是死者的女兒,自孩提時即與父親分開了。
「它不見了!」索尼以嘶啞的聲音說道。
「因為,」埃勒里鄭重地說,「我有我的職業驕傲;因為我感受到了一場極為聰明的魔法把戲。」
「你到哪裡去了,尼古拉斯?進去吃你的晚餐。」
埃勒里走向她並把他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愛麗絲·麥休不見了,而你取代了她的位置。你為什麼要取代她?有兩個可能的原因。第一——要讓索尼和我儘快離開這個危險區域,然後以『放棄』財產為由支開我們或解僱我們,身為愛麗絲·麥休將會是你的特權。證據呢,你執意吵嚷著要我們帶你離開。第二——對這個計劃具有無比的重要性,如果你的同夥不能在短期間內找到金子,在我們眼中你還是愛麗絲·麥休,你可以在你覺得適當的時候處理房子,不管金子什麼時候找到,那都是你和你的同夥的。
經過了一場不安穩且令人感到疲憊的睡眠之後,他睜開眼,有一股不安的感覺告訴他有些不對勁。有一瞬間他只能感覺到頭在痛而且舌頭髮麻,他想不起來他在哪裡。然後,他看到了褪色的壁紙,破舊藍色地毯上的蒼白陽光,他的長褲還如同前一晚一樣掛在床腳欄杆上,記憶又回來了。打了一個冷顫,埃勒里看看腕表,他昨晚上床前忘了拿下來了,現在是七點過五分。他在嚴寒的卧室中把頭由枕頭上抬起,他的鼻子快凍僵了,可是他看不出有哪裡不對勁。太陽看起來很勇猛但射在他眼中卻是很柔弱,房間很安靜,跟他昨晚上床前所看到的一模一樣,房門是關著的。他再度緊緊地包在毯子中。
「這裏,」埃勒里·奎因先生無聊地想著,「甚至還有一個人物名叫愛麗絲。」
「不要讓他跑走!」埃勒里叫道。有三個人翻出窗戶尾隨凱斯,槍都撥出來了。槍聲隨之四起,屋外的夜空點綴了橘紅色的閃光。
萊納醫生笑笑:「我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生涯要放棄,奎因先生。」
「謀殺者,」埃勒里繼續說道,「是第一個晚上這個冒牌貨下樓來吃晚餐時唯一不在這屋子裡的人——尼古拉斯·凱斯,一個受雇的殺手,不過這些人都是該謀殺案的共犯。」
「喔,」她又開口,「我看得出你已經到過另外一間房子了。」
「你會發現夠清爽的了,」胖子說著,無聲地笑著抖著,「這是個原始森林,你知道。我們不單是沒有電燈、瓦斯或電話,我們也沒有自來水。屋后的水井供應我們所需。簡單的生活,呃?比現代文明的縱容對你們還要好。我們的祖先可能比較容易死於細菌感染,但我保證他們對鼻炎一定有比較強的抗體……好啦,好啦,扯夠了,上樓去吧。」
「沒有,只是緊張。」索尼跳起來並開始在地板上踱步,「你到哪裡去了?」
他從床上一躍而下,光著腳到窗戶邊。但是從房子的這一面看不到索尼,這邊正對著一片樹林,所以他又趕快回來穿上鞋子和長袍,衝到床腳由外套口袋裡抓出左輪槍,跑出房間,朝向樓梯而去,左輪槍拿在手上。
「誰呀?」埃勒里問道。
愛麗絲望著他感到一陣反胃:「是父親……做的?」
「抱歉。」凱斯以令人驚訝的友善口吻說著,然後他走開了。
「不是殺手,」其中之一的一個女人說道,「他原本是該如此的,但是,在他們不知情的狀況之下,他救了我的命……親愛的尼古拉斯。」
「一個謀殺!」警察驚叫,挺直身體。
「看來像是無人之境,」埃勒里終於開口說道,「感覺也像。」
埃勒里笑笑:「你有一種天真的直截了當,凱斯,這吸引了我。好吧,我會讓你安心的。索尼和我要帶麥休小姐回城裡去。」
他在黝黑寒冷的走廊里等著,直到他聽到她爬下床,拿了椅子頂在門上,然後他才回到他自己的房間。
「喔,活著真好!」
好長的一段時間寂靜無聲。凱斯把手放在膝蓋上望著火焰,他雜亂像男孩般的頭髮覆在眼上。萊納醫生愉快地啜飲著一杯白蘭地。
「偏執狂,」埃勒里說道,「似乎是個很不幸的家庭。你的異父哥哥席維斯特的問題表現出來是髒亂和孤寂,那費爾太太的癥狀是什麼?」
「我相信他非常友善。我可以失陪嗎?米麗嬸嬸,你能不能帶我……」
「我敢說,索尼,你還沒有從你的驚嚇狀態中走出足夠遠來好好分析這個小問題。我今天想了很多,我還沒有達到終點——但我已經接近了,」他輕柔地說,「非常接近了。」
隔天天亮得晚,好似前所末有的陰暗和無藥可救。難以置信,竟然還是下著同樣濃密的雪,好像整個天空就一片一片地剝落下來了。
「看起來是如此,」索尼低聲說道,「可是,如果你用心去想……這沒有道理!」
那女孩的行李綁在車后及兩側。埃勒里對行李的稀少感到很驚訝——三隻小皮箱和一個小小的隨身皮包,難道這四個可憐的容器裝滿了她所有的財產?
「除非你會飛。」
大家都擠到前面的窗戶去。那天晚上沒有月亮,大片的雪花飄落在窗玻璃上。
「那麼,」愛麗絲嘆道,「它飛走了。」
埃勒裡帶著笑容站起來:「等他想到我們已經過了橋了。好了,睡一會兒,你明天會很累。」
「很奇怪的事。」胖子有點不安,「是啊,毫無疑問。形容得可真好呀!一幢房子不見了。很奇怪的事。」他開始以近乎窒息、哀傷的樣子笑了起來。
「一個令人愉快的驚喜,我希望,」索尼說道。
埃勒里再度聳聳肩。他冷漠地打開他的袋子。在他的衣服上面明顯地擺了一枝警用的點三八左輪。他把它丟在一邊。
「等待!為什麼,老兄?你比那胖子還要更氣人!你在等什麼?」
萊納醫生把車子開上車道,在兩個房子之間停了下來。這兩幢建築物在車道兩側,肩並肩地矗立著,僅僅以一條窄窄的車道隔開,車道則直通到一間搖搖欲墜的車庫。埃勒里在幾乎瓦解的牆內瞥見索尼那輛閃閃發光的林肯轎車。
埃勒里站在那足印間,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向右邊看原本是黑屋聳立的位置。從整片曠野到後方的樹林間是幾乎難以辨認的痕迹。他豎起大衣的領子抵禦像刀割的風,然後走入深達腰際的雪地里。
「你的父親,」萊納醫生嘆道,「在晚年常提到你母親,以及她的美麗。」
埃勒里坐起來,舔舔嘴唇:「像你想的一樣好,」他呻|吟著,「什麼打了我?感覺上像是上帝發起怒來的雷擊一樣。」他撫弄著後腦袋,掙扎著站起來,「好啦,索尼,我們似乎已經到了有魔咒的土地邊緣了。」
「甚至連地基——」萊納醫生沉重地說。
「但是真正的愛麗絲·麥休不見了。對你這個冒牌貨來說,要長期裝扮好以取得愛麗絲·麥休的繼承權,愛麗絲·麥休必須永遠地不見。為了要讓你擁有她的合法繼承並且歡樂地享受其果實,愛麗絲·麥休必須要死。而那個,索尼,」埃勒里突然住嘴,用力地抓著那女孩的肩膀,「就是我說除了消失的房子之外我們今天晚上要處理的事。愛麗絲·麥休被謀殺了。」
埃勒里大笑。
「懂了,」埃勒里說道,「但不是很清楚。還有其他的嗎?」
沒有人說話。
「尼古拉斯!」萊納醫生怒斥,「你也瘋了嗎?」
「怎麼回事?」埃勒里問道,「安沒事吧,我希望?」——安是索尼的太太。
「我們流著拓荒者的血液,」萊納醫生搶在他太太回話之前愉快地說道,他滿口都是炒蛋和臘肉,「幸好,我們的儲藏室里有足夠的食物可維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這裏的冬季氣候很惡劣——我們去年就領教了。」
「或許,」埃勒里說著,望著愛麗絲的臉,「我們應該放棄這個話題,醫生。」
「老天,」索尼倏地說道,「我覺得好像在大海里撈針!」
「你母親,親愛的,」胖子回答,「只是一個分擔的因素,你有典型的麥休特徵。」
「索尼先生。」愛麗絲低語,臉色蒼白。
「我們兩個也不是,」埃勒里說道,「麥休小姐,你必須要做個勇敢的女孩堅持下去,直到我們能夠找到離開這裏的方法。」
「確實,」埃勒里說著,坐下來並把腳擱在最近的柴架上。
「我不知道,」老律師暴躁地說,「我只知道有最卑鄙的事情發生在這裏,每一件事都是非自然的,隱身在——那虛偽傢伙的笑容後面!麥休小姐,我很遺憾我必須這樣說你的家族。但我認為我有職責警告你,你已經落入人類的狼手中。狼!」
「喔,你還沒見過奎因先生。奎因,這是尼古拉斯·凱斯。你已經見過了索尼先生。」——凱斯淡淡地點個頭——「好啦,好啦,朋友,振作起來。你太多愁善感了,這就是你的毛病。我們都來喝一杯。神經質這種病可是有傳染性的。」
萊納醫生開車。那不是索尼的車,索尼有一輛嶄新的林肯轎車,而這隻是一輛勉強可用的別克轎車。
「我凍僵了,」愛麗絲說著,又更靠近火爐了,「你做得很好,凱斯,這種火讓我想到家。」
「睡!」老索尼發著抖,「一個老實的人在被上帝遺忘的地方怎麼睡得著呢?我發現你看起來相當愉快。」
「老天,」索尼低聲說道。
「喔,可是我們並沒有。」萊納太太嗚咽地說,在她的椅子里扭動不安,「赫伯特,我告訴過你不要——」
「她是個很有勇氣的女人,所以她反抗了,但等她拿到最後的判決並返回英國,排斥力量開始出現,而她很快就死了。我知道,她去世的消息刊在紐約的報紙上。」
「當然你可以住在我家裡,我太太會很高興接待你的,經過……」
「愛麗絲·麥休,」埃勒里莊嚴地說,「走進這間屋子然後由萊納太太陪同上樓去。然後那個英國女孩愛麗絲·麥休就再也沒有出現在我們眼前,走下樓來的是你,你在過去六天里刻意地躲避索尼的眼光,如此他甚至不會懷疑你的存在。當索尼帶著愛麗絲·麥休的照片和她那些巨細無遺的信件到這裏來的時候,你或許已經構想出這整個計劃,你長得和真的愛麗絲·麥休很像,足以在兩個不熟識愛麗絲·麥休的人面前假扮愛麗絲·麥休。第一天晚上當你下來吃晚餐時,我是覺得你看起來有點不同,但我只認為是因為我第一次看到你梳妝,而且沒有外套和帽子。當然了,在那之後,我愈多看到你,我愈記不清真正的愛麗絲·麥休的長相,所以變得愈來愈相信,不自覺間你就是愛麗絲·麥休。至於高亢的聲音和經過長途車程所染上的感冒,則是很聰明的策略,可以掩飾避免不了的音質差異。唯一的危機出在費爾太太身上,我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就把謎底告訴我們了。她認為你是她的女兒奧麗維亞。那是當然,因為那就是你!」
埃勒里直起身子,慢慢地轉過來直到他與尼古拉斯面對面:「所以你才覺得有必要跟著我?喔,不——請原諒我。毫無疑問這是萊納醫生的主意。」
「我……不知道。我睡得很不好。我剛剛醒過來就聽到樓板有聲音,然後你就衝進來了。」她突然哭起來,「老天保佑你!」
埃勒里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他輕輕地說著:「沒有理由我們應該失去理智啊,是不是?」
胖子的眼睛張大,無辜且閃著光芒,他的手從抽屜里抽出來併合上抽屜,然後他把他巨大如象的身軀移正。
「目前?你是什麼意思?」
「哈羅,」他說著,踏進起居室里,「不是鬼魂,是奎因警官有血有肉的小兒子。天譴,或許吧,我跟你們道晚安。怎麼——沒有歡迎的笑容嗎,萊納醫生?」
她不理會他,繼續她的步伐,緩慢地走下樓梯直到碰到胖子的身軀:「奧麗維亞,」她含混地說著,有一股鮮活的渴望,「是奧麗維亞回到我身邊了。喔,我的小寶貝……」
「超過這裏,」他鄭重地說,「我們不能去。不要插手,不要嗅聞。管你自己的事。在這條看不見的疆域線的後面就是冥府,就是地獄……原諒我,索尼,是你救了我嗎?」
「是的,親愛的。古怪的名字,嗯,索尼?再一次證明席維斯特對病態色彩的偏見。是你祖父建的,愛麗絲,那位老先生後來又蓋了這一幢,我相信你會發現這一幢比較適合居住。所有人都到哪裡去了?」
「奎因!」索尼突然說道,眼睛看著那些綠燈,「到底什麼事?」
「喔,你騙得我好利落,」埃勒里慢條斯理地說,「昨天晚上在卧室里的那場戲……我現在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位萊納醫生半夜潛入你的房間,向你報告在黑屋搜尋的進度,或許要催促你說服索尼和我今天離開——不計任何代價。我剛好經過你房間外的長廊,絆倒了,跌在牆上發出聲響。我根本不知道闖入者是誰以及他的目的何在,你們兩個立即就營造出那場狡猾的騙局……演員!你們兩個錯失了舞台的生涯。」
「我也覺得很奇怪,我想不出我會有他可能想要的東西。我這麼窮,奎因先生——十足的灰姑娘。裏面沒什麼,只有我的衣服,我來的時候穿戴的。」
這裏,原本在大地和天空之間有個屋頂,白雪還沒來得及完全滲入這神秘的軌跡里。這是有目的的軌跡,沒有猶疑,筆直成線地通向某個遙遠的目標。埃勒里更快速地往前推進,因為有預感會有所發現而興奮。
埃勒里嘆口氣並看了看他的腕表:現在是七點過一分。
「重點,」律師打斷他的話,「是從我來到這裏開始你們就在監視我,萊納,深恐有任何一瞬間讓我獨處,為什麼?你甚至要凱斯兩次開車接我來這裏——『護送』我來!我連與老先生單獨相處五分鐘的機會都沒有——你很清楚這一點。然後他就走到人生終點,死前無法再說什麼。為什麼?這些監視是怎麼回事?上帝知道我是個很謹慎的人,但你們的一舉一動都讓我懷疑你們的動機。」
「這不算什麼,」他簡短地說,「一點兒都沒什麼。」
「我發現你的鎖和我的一樣都不見了,還有愛麗絲的,以及黑屋和席維斯特·麥休的金子。」
「除了前一天凱斯的那把掃把之外,」索尼叫道,「我想不出你朝這個方向做過任何努力。找出房子!——哈,你什麼都沒做就只是坐在這裏等。」
「這件事徹頭徹尾地詭異,索尼,精神物質最詭異的組合。我剛才又勘察過了,你會很有興趣地聽到我們的年輕朋友不見了。」
「那你為什麼不做?」
在中間樓層他們看到了一間卧室,根據胖子的說法,是席維斯特·麥休逝世的地方。床鋪沒有整理,在床墊和床單上還能辨識出死者的身形。
「看你去哪裡再決定。」
起居室十分嘈雜,充滿了辭別的聲音。一般人會說這是一個普通的家庭,普通的人處在正常人性的狀況之下。愛麗絲極為快樂,一點都不像她要放棄金子財富而離去。
「冷熱的突然對比,毫無疑問。」萊納醫生沒有要走的意思。
「喔,」女孩說著,轉向胖子以顫抖的聲音說道,「赫伯特叔叔,這多麼奇妙啊。我的意思是——我覺得如此地孤單。你對我來說是個傳奇,赫伯特叔叔,你和莎拉姑媽還有其他的人,那現在……」她有點哽咽,她抱著胖子親吻了他肥胖的臉頰。
索尼以疲倦的聲音說道:「我們是不是該吃午餐了,我餓壞了。」
「你好。」埃勒里簡短地說,碰一下那個人肥厚的戴手套的手。如果他要做個萬能的人,他想著,他也應該是粗魯的。
「謝謝你。」愛麗絲低語。
「我是個誠實的人。」
「這麼麻煩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埃勒里不用看也知道淚水漾滿她的眼中,「好高興知道有個人——」
「可是那麼一丁點兒汽油……喔,我不管了!」她睜大眼睛望著他,「你想……他會放過我們嗎?」
萊納醫生帶著些微的憐憫注視著他,色澤又回到他的豐頰上了,他舉起他一直拿著的酒杯像是在致敬,然後他喝了,大口地。
「恐怕,」索尼說道,「我會證明出令人不愉快的事,醫生。我會使它成為難以忍受。」
「陸路超過十五英里,如果你想徒步的話,奎因先生,你可以考慮看看。」
「隨你要說什麼。你離不開這裏,除非我知道你要去哪裡。」
「為什麼不?」萊納醫生溫柔地說,然後他望了一眼他稱之為白屋的建築物,「她當然可以現在去並且療傷止痛。現在的光線還能看見,然後我們再過來,梳洗,吃一頓熱騰騰的晚餐,那時你就會覺得世界好多了。」他抓著女孩的手臂,領著她通過滿地的枯枝,走向黝黑的建築,「我相信,」當他們步上前廊的階梯時,醫生溫和地說著,「索尼先生有鑰匙。」
索尼咬著嘴唇。
「你在找什麼,」尼古拉斯·凱斯平靜地問道,「金子嗎?」
「沒什麼謎語是太怪異的,」埃勒里喃喃說道,「除非是上帝的謎語,而且那根本不是謎語——那是一片黑暗。醫生,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找到援助?」
「嘿,你轉錯彎了,」愛麗絲緊張地說,「這是我們剛才過來的方向。我確定。」
索尼舔一舔他的嘴唇說:「我不應該——」
「喔,不要說了,」索尼咆哮,「你會讓這可憐的孩子胡思亂想。這些到底與這房子有什麼關係?」
「但我以為她在——」萊納太太結結巴巴地說。
「當然可以。」
索尼低聲說:「奎因,這是最——」
萊納醫生的背脊靜靜地隆起:「事實上,土著正是這麼稱呼的,上帝遺忘之地,嗯?但是席維斯特卻對此地情有獨鍾。」
「昨天晚上我們有了一個坦白的開頭,我看不出為什麼我們不能以昨天的心情繼續下去。你不必忌諱當著萊納醫生的面說。我們的主人是個有才能的人——非正統的才能。」
萊納醫生無視四周漠然地啜飲著白蘭地。他的小眼睛定在好幾英裡外的某一點上。年老的費爾太太獃獃地望著那女孩。
「所以呢?」萊納溫和地問道。
「我希望,」愛麗絲以非常低的聲調說道,「我真希望我死了。」
他穿上他最暖和的衣服後走到室外,雪已經堆到下層的窗戶邊了,樹木被雪覆蓋也都快看不見了。曾經有人從前門走出去幾英尺,足印也又快被雪填滿了。
「我懂了,」埃勒里冷冷地說,「法律人已經從最初的驚駭中恢復了。唉,這樣離開真是太丟臉了,我討厭這种放棄的念頭——尤其是在目前這個時候。」
如果有一個故事的開頭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幢在荒野里的房子,裏面住著一個隱士般的人,名叫麥休,他是個瘋狂的人,他的兩任妻子都死了,自己也過著行屍走肉般的生活,而這間房子則被稱為黑屋……」如果有個故事是這麼開頭的,那一定不會使人覺得有什麼特別。天底下多的是這樣的人住在這樣的房子里,而且經常也伴隨著一些神秘的事。
「那麼索尼和我明天會儘力。」他透過棉被拍拍她的手臂,「我會查看一下他的車,看看是否真的沒辦法修理。他說油箱里還有一些油。我們能開多遠就開多遠,其餘的路我們可以走的。」
「她當然去過了,」胖子說道,聽到他的貝斯聲音,他太太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好了,愛麗絲,為什麼不讓米麗帶你到樓上去,好讓自己舒服一點呢?」
「我昨天晚上沒睡好,」愛麗絲說著,玩著她的咖啡杯,她的聲音比先前高亢,「這令人心煩的雪!我們不能想辦法今天離開這裏嗎?」
「那時我還只是個孩子。」愛麗絲低聲道。
「席維斯特那時已經不平衡了,顯然不像他後來那麼隱士作風,然後他追求並娶了一個富有的寡婦,把她帶到這裏來居住。她有一個兒子,是跟她第一任丈夫生的,跟著她一起住。我繼父這時已經死了,席維斯特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就搬到黑屋裡住。很快就證明了席維斯特是為了寡婦的錢才娶她的。他說服她簽字轉給他——在當時是很大的一筆財富——然後就讓她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結果是那女人有一天帶著她的孩子消失了。」
晚餐是個大敗筆。萊納醫生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大吃和大喝上。萊納太太圍著圍裙服侍,匆匆忙忙地準備下一道菜和撤換餐盤,幾乎沒有碰到她自己的食物,顯然這個家沒有僱用管家。愛麗絲漸漸地喪失了她的光彩,緊繃的表情又再度回到她臉上,偶爾她會清一清喉嚨。桌上的油燈閃爍得很厲害,埃勒里吞咽的每一口都加了油調味。除此之外,主菜是咖喱羊排。如果有他所厭惡的菜式,那就是羊肉;而如果有任一種烹調的方式使他作嘔,那就是咖喱,索尼遲鈍地吃著,兩眼甚至沒有離開過餐盤。
索尼叫道:「你到底在說什麼,奎因?」他的眼睛望著那女孩,她則好似被膠粘在椅子上了,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你的掃把,」年輕人說道,「你幹什麼——騎它?」
等到他通過那片開闊的地區進入樹林時,感覺上他好像又把那個新世界丟在後面了。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靜止,那麼白,那麼美麗,有read•99csw•com著超乎塵世的美。白雪披掛在樹木上,給了它們一個新面貌,從古舊的形體中創造出奇特的花樣。
「太好了!」他吼道,「太好了!一個正合我意的人。索尼,在你乾癟的外表下,還擁有趣味的潛能。」他轉向埃勒里,兩眼發光,「你聽到了,奎因先生,你的朋友公開指控我謀殺。這真是愈來愈有趣了。哼!老萊納是個殘害手足的人。你怎麼說,尼古拉斯?你的僱主被指控涉嫌冷血謀殺。好呀,好呀。」
埃勒里把一整天的大好時光都花在車庫裡,摸弄著大黑車的重要部位。他讓門大開著,這樣任何想看的人都可以知道他在幹什麼。他對車輛的機件了解得很少,打從一開始他就覺得他是在做無用功。
他住口了。一聲尖銳的爆炸聲傳進他的耳中,像是松枝在火里噼啪斷裂,又像是冰凍的枝椏斷成兩截,比這還大聲好幾倍。然後迴音傳到這裏,雖然微弱但絕錯不了。
「現在又是怎麼回事,奎因先生?」
「那愛麗絲·麥休小姐呢?」
那年輕人扛著一大堆行李又出現了,他穿過起居室,奮力地登上階梯。然後突然間,好像是收到信號一樣,萊納太太嘰嘰喳喳地說著話,牽著愛麗絲的手,帶領她走向樓梯。她們尾隨凱斯之後消失了。
「你的證明書就是這麼寫的。」律師往前靠,「我不是完全相信,」他慢慢地說,「你的證明書說的是實話。」
「到這裏就不遠了,麥休小姐,」索尼向她保證,「我們很快就會到達城裡了,三寶祿大橋……」
現在沒有陽光。一抹蒼白陰森的光線從冷冷的雲層穿出。白雪繼續輕柔地、濃濃密密地落下。大家都彷彿是白紙上的黑點一樣,又小又無助。
他猛烈地下車,拉著後門等他的侄女。埃勒里·奎因先生從另一邊走下車道並四處張望,帶著野生動物般銳利與不安的嗅覺。與老宅相伴的屋子比較小也不那麼虛榮,兩層樓高,原本是用白色石頭建造的,現在也已經變成灰色的了。前門關著,下層窗戶的窗帘也拉上了,不過裏面某處有爐火在燃燒。埃勒里發現隱隱約約的閃光,接下來的一瞬間光被一個老婦人的頭遮住了,她把臉印在窗玻璃上一下然後就消失了。可是門還是關著。
「不過這幾乎是出自手足之情的衝動,嗯?」
「我所能確定的只是昨天晚上發生了很奇怪的事。」
「只有我母親的一張非常舊的照片。」
「終於成功了,」埃勒里微微一笑,「你準備好了嗎?」
他出來走到馬路中間,現在馬路上覆滿白雪,但由兩旁的樹木隱隱約約地還可以辨識得出來。一如他所記得的,確實有長長的彎道。機械化的他再度使用掃把,把一小區域掃乾淨。路面還留有老別克的車轍痕迹。
「我無法想象,」埃勒里說道,「一種神聖的力量會訴諸這種殘酷的攻擊。」
「你知道個屁,」凱斯吼道,「我可不會被這個怪異的事情嚇跑。昨天晚上那邊有一幢真實的房子,老天,而且沒有人能說服我它現在不在那邊,即使是我自己的眼睛。我們——我們都被催眠了!只要有那隻河馬在這裏就可以弄——他會做任何事。催眠,你把我們都催眠了,萊納!」
他去黑屋尋找金子時都會設法帶一些食物給她。最初他純粹把她視為囚犯,打算羈留她直到找到錢,拿了他的一份之後就逃走。但隨著他對她的了解,他開始愛上她了,然後他很快地把整個故事向她和盤托出。她的同情給了他新的勇氣,現在他在乎她的安全勝過任何事,他說服她繼續躲著直到他找到錢,並智取他的同夥。他倆共同決定要揭開奧麗維亞的假面具。
「你是什麼意思?」索尼嘀咕著,坐起來並把他的老式左輪槍拿開。
「我的意思是我們現在就在早先的白屋裡。我引你回到這裏的,不是嗎?而且我還可以引領你到孿生的白屋去,因為現在我已經知道幻象的本質。我們今天傍晚離開了之後,所有的人都回到這間屋子。另外一間白屋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他們不再需要它了。
「不要動,」埃勒里說道,「停在原位。」
「我只是嚇壞了。」她低聲說道。
她低頭看著地毯:「喔……陽光!」帶著些許的雀躍之情她轉向窗戶,「噢,奎因先生,雪停了,太陽也下山了——終於!」
「我喜歡狂野時候的大自然。春天是用來泡牛奶的,冬天才能帶來真正的鋼鐵感覺。」醫生把他的手臂環在凱斯的寬肩上說,「笑一個,尼古拉斯,難道上帝不在他的天堂里嗎?」
「我想,」埃勒里說,掙扎著站起來,「在惡魔從煙囪下來之前我應該上床了。謝謝這麼一個特殊的夜晚,各位先生。你來嗎,索尼?」
凱斯沒有出現在早餐桌上。年老的費爾太太在。她狼吞虎咽地吃,在她這個年紀,對生活唯一感受到的感官滿足就只有填飽肚皮了。然而,她雖然沒有說話,卻一邊吃一邊看著愛麗絲,後者的臉色則很陰沉。
左邊的房子是石造的,原本是灰色的,但經過了大自然的洗禮再加上或許是火的摧殘,現在幾乎已變成黑色的了。它的表面出現了斑點和斑紋,似乎已屈服於無機的腐敗。樓高三層,刻意以石刻花草加以裝飾,毫無疑問地屬於維多利亞式建築。它的前面有一些歲月刻蝕出來的小洞。整個建築看起來好像是動也不動地把它的根插|進這片被遺忘的土地之中。
那個高壯的人皺起眉頭,愛麗絲坐得非常挺直,索尼看起來很困惑。
「一個萬能的胖子!」索尼嗤之以鼻。
「一堆毛病,沒什麼特別的。他死於腦出血。」
「但這是什麼意思?」愛麗絲悲傷地問道。
房子幻象的規劃是為了索尼,以便在拆除黑屋尋找金子期間把他隔開並使他迷惑。如果奧麗維亞自認為她的冒充可以完美無缺,那麼這個幻象就不是那麼有必要的了。
「我真希望有條龍會飛到房子上來,」索尼呻|吟著,他有點臉紅地望著埃勒里,「奎因……或許我們最好……設法離開這裏。」
黝黑的五官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你像蝙蝠一樣的瘋狂。跟著你?我有完全自主的能力來跟我自己。」
「那個玻璃酒瓶,」萊納醫生生氣地說,「將近有一百五十年的歷史了。」
「奎因先生,」愛麗絲說道。她縮在壁爐邊的椅子里,蒼白如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們該怎麼辦?我們有沒有……昨天是不是一場夢?我們不是走進那間屋子,四處看過、摸過東西?……我好怕。」
「鑰匙,」埃勒里說道,「但沒有房子。這真令人驚訝。」
「好啦,好啦,親愛的,」胖子說道,「我們要在這裏凍上一整天嗎?」
那個冷冽的一月早晨,埃勒里趴在爐火前的地毯上,自己和自己爭辯,是要踩著滑溜溜的街道頂著寒風到中央大道問問看有沒有什麼好玩的事,還是無所事事但舒服無比地待在這裏,這時候電話響了。
「你到底在哪裡?我昨天才看到安,而她說她已經將近一個星期沒有你的消息了。當然啰,你太太早就習慣了你對那些冗長的法律案件的專註,但失蹤了六天——」
「一個驚喜,是嗎,索尼先生?」萊納醫生以埃勒里從沒聽過的低沉嗓音說道,聲音從他的胸膛隆隆地發出,就像雷聲的迴音一樣。他那小小的紫色眼睛非常非常地冷漠。
「如果是這樣就沒有關係。」
「這表示有一個人非常地聰明。這是一個無害的伎倆,可以讓索尼和我回到屋子裡來。或許這槍聲不僅是個警告,同時也是個圈套。」
「不要再說了,」索尼咆哮著,「你看不出來這個可憐的孩子已經怕得半死了嗎?你是不是想要把她嚇跑?」
埃勒里看看四周那些痕迹應該在的地方,但除了索尼站立之處延伸出來的兩條線之外,什麼都沒有,很顯然,他無意識地已經在雪地里躺了很長的時間。
「你一定要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父親——父親怎麼樣了?這樣說感覺……很奇怪。」
凱斯和愛麗絲茫然地對看一眼,而索尼則是好幾周以來第一次這麼乾淨、安詳和滿足,在埃勒里最舒適的椅子里坐得更挺直一些。
埃勒里凝視著胖子殷勤的臉孔直到房門關起來。等到萊納醫生的笑聲最後一縷迴音都消逝了之後,他們還是久久說不出話來。
胖子轉動身體直到右側的身體貼緊房門站立:「我有很嚴重的重聽,」他笑著說,「我的右耳。晚安,愛麗絲,做個好夢。我可以走了嗎,爵士?」
「不要動!」他粗魯地說道。
「你知道嗎,醫生,」埃勒里不屑地說道,「你開始惹惱我了。」
愛麗絲慢慢地往下看著她膝上的包裹:「就是這樣你要我今天把這東西帶來!」「你是說,」凱斯叫道,「那老傢伙說他的財富是金子只是要掩人耳目?」
「不知道,我聽到索尼的叫聲。」埃勒里大步下樓,猛地打開門。
「不科學。這不可能的。我是有理智的人。有理智的。我的腦筋很清楚。這樣的事情——該死,它們就是不可能發生的!」
「你的意思是說,」愛麗絲喃喃著,「父親……母親住在這裏?」
這是一個不共戴天的遊戲,埃勒里感到確定了。有個重要的東西有危險了,而索尼這個死腦筋決心要維護它,不論是用武力或是詭計。
「某種說法而言,上帝的燈!」
萊納醫生再次聳肩,他的厚唇緊閉著。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凱斯撲向前,抓起雕花玻璃的白蘭地酒瓶,砸向醫生的腦袋,索尼大叫一聲直覺地向前踏了一步,不過事實上他不必麻煩,萊納醫生像條蛇一樣地把他的頭往後一縮,躲過了攻擊。激烈的動作使得凱斯整個人轉了一圈,玻璃酒瓶從他的手指間滑下來飛到壁爐邊,破成碎片,碎片撒得到處都是,邊爐架里也是,瓶中僅存的少許白蘭地在火中嘶嘶作響,幻化成藍色的火焰。
「不,不,」索尼沙啞又急促地說著,似乎他剛快跑過。
收到愛麗絲的來信之後,索尼加以調查並找到了麥休。他向那老殘廢說明他的女兒渴望能夠找到她的父親,如果他還在世的話。老麥休懷著奇特的興奮之情同意了,而且他似乎,索尼反抗地解釋著,是活在對隔壁親戚生死攸關的恐懼之中。
「希望你會覺得舒適,」胖子倚在門口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們原本只期待索尼和我侄女會來,不過多一個人也總是能安置的。呃——索尼的同事,我相信他說過?」
「但是萊納醫生獨自一人乾的嗎?」埃勒里說道,「喔,不,不可能。一個人是絕不可能在幾個小時之內完成這所有的事的……修好索尼的車,把我們和我們的衣物行李從一間白屋搬到另一間,再把索尼的車弄壞,把我們放回床上,把我們的衣物安排得一模一樣,移動彩色石版畫,壁爐旁的玻璃酒瓶碎片,或許還要搬一些第二間白屋裡沒有的小東西和裝飾品等等。一件異常繁雜的工作,即使大部分的準備工作已經在我們到達之前就做了。顯然這是一個團體的工作,有共犯。除了房子里的人還會有誰呢?不過費爾太太可能是個例外,她的狀況足以使她被排除在外,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但到了傍晚,經過了好幾個小時徒勞無功的實驗之後,他突然發現一條與四周環境不搭配的線。它只是懸吊著,一個沒有用的東西。理論上來說總該有個接頭。他加以試驗。他找到了。
「我深深感覺到是個損失。」埃勒里微笑地看著他,「讓我說給你聽,多疑的人。當索尼先生、麥休小姐和我前幾天到的時候,那時候是傍晚。在樓上,你費心為我們準備的房間里,我從窗外看到太陽下山。這沒什麼也不代表什麼,當然啰,日落,就只是日落。一件小事,只有詩人、氣象學家和天文學家會有興趣。但這一次太陽對人類的追尋真理有重大關係……一盞真實的上帝之燈在黑暗裡閃耀。
「你一定累壞了,可憐的孩子,」萊納太太用悅耳的聲音說道,愛麗絲虛弱地笑笑,看起來很感激,「而且我十分了解,畢竟,我們對你來說都是陌生人。喔!」她說著又停下來了。她的眼神停在女孩手裡的石版畫上。
「你是什麼意思?」埃勒里問道,「車庫裡有——」
「沒有電話,」凱斯頭也不回地說,「你自己也看到了道路的狀況。你沒辦法開車通過那些雪堆的。」
太陽在他們身後逐漸遠去。那是個軟弱無力的太陽,在寒氣中顫抖。但縱使是軟弱無力,埃勒里也希望它能停留下來。
「很抱歉,」胖子喘著氣說,一邊對自己做鬼臉,「她的魔咒之一。從她一聽到你要來時所表現出來的好奇心,我就知道這遲早會發生,愛麗絲。你們兩個長得很像,你真的不能怪她。」
「不會的,當然不會,」他以真誠的語氣說著,「見到你真是快樂不過了,奎因先生。或許,有一點意外,不過令人歡欣的驚奇對人生和對詩歌都是一樣重要的,嗯?」說著他輕輕地笑起來。
「臘肉很好吃,萊納太太,」埃勒里說道,「我相信這裏一定有一整車的補給品。」
「我來這裡是為了麥休小姐的利益,萊納醫生,」他說著,沒有轉身,「只是為了她的利益。席維斯特·麥休上星期突然去世。就在他等著他二十年前離婚後就沒見過的女兒時去世了。」
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雪變成灰色,更灰了,然後深灰色,最後一瞬間變成一片漆黑,就好像被地下冒出的墨水染黑一樣。令人驚訝的是他感到冰冷的雪堆拂到他的臉頰上。
埃勒里感到萊納醫生握著方向盤的手更緊了,但是那胖子還是帶著相同的殷勤表情以及遙不可及的微笑。
「怎麼回事,麥休小姐?」
「如果我母親不是在我六歲時就去世了,我或許能對父親有多一點兒了解,但是她去世了,而我的親戚——她的親戚——在英國……約翰舅舅去年秋天也死了,他是最後一位,從那以後,我就是孤單一人了。收到你的信的時候我——我好高興,索尼先生,我不再感到孤單了,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真的感到快樂,而現在——」她停下來望著窗外。
走在後面,埃勒里尖銳地對索尼說:「索尼,給我一點線索,一點提示,任何什麼都好,我一片茫然。」
「我弄不懂,」索尼顫抖地說,「我才剛準備要放棄。我不認為我們能在這裏達到任何目的,還有那一直使人感到氣惱、不可思議的事實……房子——不見了。」
索尼丟開枕頭轉而在床下找拖鞋:「我們到樓下去。」他說道。
「總是。」埃勒里拿起槍並塞進屁股的口袋裡。
「那是當然,」埃勒里說道,「但我不是聽到你問我是不是在找金子嗎,我親愛的普羅米修斯?」
房間里索尼穿著破舊的晨袍,看起來像個古老又蓬亂的憂鬱鬼魂。
「上帝的手?」他喃喃自語,「不,不是手,索尼,如果這案件得以破解,那是因為……一盞燈。」
埃勒里感到脖子發麻。他們愈深入這片荒原,他愈不喜歡這次的冒險。感覺上就好像是個事先排好的戲劇,好像有一個不可知的力量布置了舞台,準備大悲劇第一幕的上演……
「一個可怕的中傷,毫無疑問。」
「不要亂講,尼古拉斯。」萊納醫生吼道。
「我了解,」索尼低聲回答,「但是這是必要的,非常必要的。如果有辦法替你省下這檔事,我早就採取行動了,但很明顯,你無法住在隔壁那可怕的地方——」
那胖子閉上眼睛,他似乎睡著了。那女孩則喃喃自語,帶著一種疲憊地蔑視:「沒有錯過,奎因先生。我在戲院里待了好幾年。」
萊納醫生轉動他的肥頸並說道:「歡迎回家,愛麗絲。」
但是他只不過說了:「哈羅,奎因。我們要等的時間比預計的還要長。要不要跟赫伯特·萊納醫生握握手,醫生,這位是埃勒里·奎因。」
萊納醫生沒有回答。他的圓臉很陰沉,因為他剛喝下一整杯的杜松子酒。
太陽正在西沉,一堆暴雨雲有那麼一剎那飄開了,使得太陽圓周的光亮直接照射到他的眼睛,使他眼前出現許多彩色的跳躍綵球,接著其他包含雪片的雲飄上來,太陽落到地平線下,房間里很快就暗下來了。
在僵硬的反抗氣氛里,索尼用生硬的聲音述說,他的目光未曾須臾離開萊納醫生。
神經!埃勒里冷冷地想著。他的鼻孔發痛了,努力嗅著空氣中的神秘,它們使得他干著急。索尼陷入了苦境,似乎他抽了筋,他太陽穴下方的血管像淡藍色腫脹的繩子一樣,而他的前額還有汗珠。在他們上方的屋子則是一片寂靜。
「不必煩惱凱斯,索尼。我們沒怎麼管他。他對世事感到嫌惡,那顯示出他的神智清醒;不過他不像我擁有可以超越本身智慧的情感浮力,你或許會發覺他反社會……啊,你來了,我親愛的!真迷人,真迷人。」
「我親愛的。」萊納醫生莊嚴地說,他的一本正經讓埃勒里想到猶大。
「老天。」索尼再度說道,他似乎無法說出別的話。
埃勒里緊緊地抓著掃把,跨越車道走出去。他試圖踏在那塊白色的長方形地面上時,他感到自己的腳正在縮小。他的肌肉處在備戰狀態,似乎他寄望會碰到還在那裡但卻沒來由看不到的那幢堅固大房子。等他除了冷空氣什麼也沒碰到時,他自嘲地笑了笑,並開始用很奇怪的方式揮動掃把。他用的是最優雅的清掃動作,僅僅把最表層的晶體掃開,就這樣一層一層地削薄了積雪。每一層出現時他都焦慮地仔細觀看。他重複同樣的動作直到地表本身露了出來。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找到一絲人為的痕迹。
「一定是尼古拉斯,」醫生喘著氣說,「他到哪裡去了?」
樓上寒冷的走廊使他們發抖,但也讓他們清醒,埃勒里馬上就覺得好多了。萊納醫生拿著蠟燭和火柴,帶領索尼到一間可以俯瞰屋子前面的房間,帶埃勒里到屋側的房間。角落裡大型的壁爐里有熊熊的爐火,老式梳洗架上的臉盆里則裝滿了看起來冷冰冰的水。
女孩跌跌撞撞地走,兩眼空洞恐懼,萊納醫生冷靜地牽引著她。這趟行程持續了多久埃勒里並不知道,但即使對他這麼一個陌生人來說,整個環境也是如此具有壓迫感,幾乎無法讓人忍受。他們靜靜地走著,踏過垃圾一間一間地走,被比他們自己還要強大的力量所驅動著。
愛麗絲無精打彩地點點頭。
那裡有他們剛走出來的房子,那間萊納醫生稱之為白屋的房子,它的前門靜靜地開著,還有愛麗絲·麥休在樓上的窗戶邊。實質的、堅固的、一幢有石有木有灰泥有玻璃的建築物,還有舊屋的銅綠。一間房子該有的都有。那是真實的,一個能夠抓到的東西。
「讓我們,」埃勒里親切地說,「先集中注意手邊的問題,我相信,我們是在討論一間房子消失的問題。有沒有黑屋的建築圖呢?」
「通過雪堆可能會比較困難,不過這輛車加上了鏈條。運氣好的話我們應該會成功。這是強而有力的——」埃勒里陡然住嘴,他的眼光盯著腳邊磨損的地毯,眼神驚駭地一動也不動。
他嘆口氣,又說:「等到陽光再次照耀時,那就再無一絲疑慮了。當它出現時我在麥休小姐的房間里,我們到達的那天下午是朝東的。但我今天傍晚在麥休小姐的房間里看到什麼?我看到日落。」
「萊納醫生正在致歉,」索尼隨口說道,「為麥休小姐的莎拉姑媽——費爾太太,席維斯特·麥休的姐姐。等待她侄女到來,對她似乎太興奮了。」
「奎因,你一定要,如果我不能很快地看到這件事的晨光,我會瘋掉!」
「黑屋,」索尼咕噥著,「廢物。」
到午夜的時候,這種緊張的氣氛連埃勒里鋼鐵般的神經都受不了了。他在卧室里踱了好幾個小時,看著壁爐里跳動的火苗,他的思緒從不可能跳到幻想直到他的腦袋劇痛,睡眠是不可能的事了。被一股他也不知道是什麼的衝動所驅使,他穿上他的外套,走到冰冷的走廊里。
索尼的門是關的,埃勒里聽到那老傢伙的床吱嘎作響,還有鼾聲。走廊里一片漆黑,他必須摸索著才能前進,突然間埃勒里的腳趾勾到地毯的一個裂縫,他好不容易才取得平衡,但已經砰的一聲撞在牆上,他的鞋跟則在裸|露的底層厚板上吱嘎作響。
埃勒里到火邊暖手。萊納醫生非常非常緩慢地在椅子上坐下來,索尼也坐了下來,雙手放在頭上。
「很明顯的。」埃勒里發現他自己的聲音既混濁又低沉,他看著講出口的話在空氣下捲起來而後消失無蹤,「很明顯的,索尼。」這是他唯一想得出來的話。
「我想,」埃勒里嘆道,「我是看錯了你,醫生。對你來說那一點兒都不聰明。反而呢,糟透了,目前我只能把它歸因為某種可以理解的誤會。通常你不可能會在柜子的第一個抽屜里找到麥休小姐的,不論這柜子的容量有多大。」他尖銳地問愛麗絲,「這傢伙有沒有碰過你?」
那是槍聲。
「可憐的孩子,環境的犧牲者。席維斯特一直都沒想到過她,直到最近,她從倫敦寫信來說她母親那邊最後一個親戚去世了。信是寫給朋友索尼的,他這樣一個乏味又貪婪的人,卻被她的朋友推薦為值得信賴的律師。就憑他,就憑他!你看,愛麗絲根本不知道她父親還活著,更別提他住在哪裡。索尼找到了我們,把愛麗絲的信和照片拿給席維斯特看,從那時起他就擔任起聯絡官了,而且還是個十足小心的人呢,天知道!」
索尼倏然轉身:「萊納醫生,麥休死前你擔任他的醫生達一年多。他有什麼毛病?」
「不,謝謝你。」
愛麗絲穿了一件不同的長袍,簡單而沒有滾邊的女裝,而且梳洗過了。她的臉頰上有了色彩,眼睛里也閃著方才沒有的光芒和色彩。第一次看到她沒穿戴帽子和外套,埃勒里覺得她看起來不一樣了,不過所有的女人躲在化妝室里,換掉外衣並加上一些神秘的整修動作,就是為了要看起來不一樣。顯然另外一個女人的協助也讓她感到高興。她的眼睛下面仍有眼袋,不過她的微笑甜蜜多了。
然後愛麗絲抓著棉被的角鑽進被窩裡:「奎因先生,拜託!明天帶我離開。我是說真的,我真的要走。我——無法讓你知道我多害怕……這一切。我每一次一想到那——那……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我們所在的地方是沒有理性的,奎因先生。如果我們再待久一點兒,我們都會發瘋。你不肯帶我走嗎?」
「喔,不。」她顫抖著說。
「事實的情況是,」胖子說道,「我可憐的異父姐姐精神失常了。家族性的偏執狂,她不大正常,沒有暴力,你知道,不過讓她高興是比較聰明的做法。她並不正常,讓愛麗絲見到她——九_九_藏_書
「因為沒人叫我做。」說完,那年輕人一溜煙就不見了。
「你別忙了,醫生,」埃勒里嘆道,「我們現在在這裏這個事實就證明了我所說的事。」
「成功的努力,」萊納醫生笑著說,「你知道吧,奎因先生,你的朋友睡在上了鎖並加了障礙的門後面,手上拿的是一把老式的短劍——那是席維斯特的祖父從海軍留下的紀念品。真是太好笑了。」
胖子的眼裡有血絲,而且他的眼瞼是鬆弛的,然而,他輕笑並說道:「我?我總是睡得很好。我的心理沒有什麼牽挂。為什麼要問?」
「除了灰塵什麼都沒有,」老律師哀傷地說,「怎麼會,我們已經把房子一塊一塊地拆開了。」
「大約一年。你當然不會相信一個垂死的人在胡說八道吧?我們這裏的生活沒有任何秘密可言。我是在一年多前開始照顧席維斯特的,那是經過了長久的分離之後,我找到他發現他還住在老家,這間屋子裝備齊全又閑置著。順便一提,白屋,這間屋子是由我繼父——席維斯特的父親——在席維斯特與愛麗絲的母親結婚時建造的。席維斯特一直住在這裏直到我繼父去世為止,然後他就搬回到黑屋居住。我找到席維斯特時,看到原來身強力壯的他竟然以麵包皮維生,孤零零的而且迫切需要醫藥的照料。」
「你在忙什麼?」
「你要坦白,這就是了!」索尼急促地說,「我在那房子里,奎因,待了六天,從麥休的葬禮之後到麥休小姐到達之前,尋找金子。我把整個房子都翻過來了。而我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我告訴你,它不在那裡。」他瞪著胖子,「我說在麥休死前它就被偷了!」
「我一點都不喜歡這樣,」埃勒里說道,「但由另一個角度我又很喜歡。」
那麼很明顯,第一步是要先剷除席維斯特。完全符合邏輯,她控制了萊納醫生,並要他在席維斯特的女兒抵達之前謀殺他的病人。(事後開棺驗屍,在屍體里發現了毒藥的痕迹。)同時,奧麗維亞制定了冒充和幻象的計劃。
「從屋裡傳來的!」埃勒里叫道,「快來呀!」
律師瘦削的臉頰更削瘦了:「我相不相信是無形的,但有這可能。不過我現在關心的是愛麗絲·麥休的利益而不是可能的殺人事件。席維斯特·麥休已經死了,不管是因為什麼——神職的或人為的,但愛麗絲·麥休卻是活生生的。」
「這些解釋都是多餘的,」律師冷冷地說,「奎因先生知道——」
「就我所知,」埃勒里聳聳肩說,「他們已經找到了並再度把它藏起來。」
他們只能凝望著他,疑惑得不知該怎麼說。
索尼,衣裝整齊,站在房子前面十碼的地方,斜斜地對著埃勒里,瞪大眼睛看著埃勒里視線範圍以外的東西,瘦削的臉上有著深刻的恐懼,埃勒里從沒見過人會如此。在他旁邊蹲著尼古拉斯·凱斯,衣裝不整,那年輕人的下顎很可笑地張開著,他的眼睛像兩隻碩大的圓盤。
埃勒里四顧看著並說道:「我告訴過你,隊長,從我們到了以後所發生的事,這些就足以讓你對我所要講的話有所清楚地了解。」
然後世界變黑了。
「啊,雪花,」萊納醫生嘆道,但這吁嘆中有某種語調讓埃勒里的後頸感到刺痛,「白蒙蒙的空氣藏起了山丘和樹林、河流和天堂,並且遮住了花園末端的農舍。」
「你真好心,索尼先生。我不知道我怎樣能夠好好地感謝你。」她停下來,驚駭莫名,「什麼,怎麼回事,奎因先生?」
莎拉·費爾突然繞過胖子快步穿越房間,抓起女孩的手並仔細看著她的臉。待她研究過五官特徵后她的表情轉變為失望:「不是奧麗維亞。有奧麗維亞的聲音。愛麗絲?愛麗絲?」她跌坐在愛麗絲的椅子里,瘦削的肩膀下垂,然後開始哭泣。他們可以在她稀疏的白髮間看到她頭皮下的黃皮膚。
「這是你的叔叔,麥休小姐,」索尼說道,「萊納醫生。另外這位先生,很抱歉,不是你的親戚,埃勒里·奎因先生,我的同事。」
「不可思議。」索尼輕聲低語。
「我跟你說它在那裡!」凱斯氣憤地說。
「原諒我。我表現得像個十足的傻瓜。」她笑著說,「我完全聽你的吩咐,索尼先生,你的信非常親切。」
「跟他們說話,」埃勒里輕輕對索尼說,「什麼都好,不要讓他們的腦筋閑著。如果我們不能保持最後一絲理智的話,我們都會發瘋。凱斯,給我一枝掃把。」
索尼瞪大眼睛:「如果你說的是——呃——屍體……」
「沒錯,」埃勒里叫道,「但不要忘了還沒等我們弄懂這些伎倆的時候,他們已經染指了麥休的財產並隨之消失了。你難道看不出來這所有的幻象都是為了要給他們時間嗎?有時間可以在無干擾的情況下拆除黑屋,必要的話把它夷為平地,以找出隱藏的金子財富?我相信如果你去看看隔壁的房子,你會發現那隻剩下一個搖搖欲墜的空殼了,所以萊納和凱斯才不斷地不見。他們輪流到黑屋去,一英寸一英寸地拆掉房子,瘋狂地找尋著藏金子處,而那時我們都被困在替代屋裡,因為超自然的現象,所以當我貿然試圖尾隨凱斯留在雪地上的足跡時,才會有人——可能就是這位可敬的醫生——跟在你身後溜出屋子,索尼,打了我的頭。我不能接近原先的屋子,否則整個幻象就會曝光了。」
「我現在沒有心情笑!」
埃勒里嘆口氣並推開桌子站起來:「過了二十四小時還是沒有降低這事件的神奇。我可以告退了嗎?我要再去看一眼已經不在那裡的房子。」——索尼也打算站起來——「不,不,索尼,我想要自己去。」
「我是說,」埃勒里簡短地說,「我們都瞎了。我要說不單單隻有房子是假的,還有一個女人,我說的是,這個女人不是愛麗絲·麥休!」
她一直咳,無助地站在房間中央,凝視著那張髒兮兮的、她出生的床。
索尼看起來又困惑又懷疑,似乎他懷疑這是埃勒里開的一個午夜玩笑,但是埃勒里嚴肅地坐著抽煙。
「是啊,現在已經開戰了,」索尼低語,「不管是誰——不達目的地他不會終止的。」
金綠相間的文件湯布般地落在他的膝上。
埃勒里捧著雙手點煙時看了他的朋友一眼,在他的臉上他看到了贊同。如果他敲到了正確的音調,他就知道接下來該怎麼演出了。他把火柴丟開然後猛然轉向索尼。萊納醫生半是疑惑,半是有趣地凝視著他。
埃勒里似乎有點震驚,索尼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然後,就好像是不能明說,他拍拍索尼的肩膀開始笑了起來。
「你甚至也考慮到這個危險,而讓萊納醫生事先告訴我們那個捏造的故事,什麼費爾太太的『錯覺』以及奧麗維亞·費爾在幾年前在車禍中『喪生』的事。喔,真令人佩服!但即使是這個可憐的東西,年老了意志薄弱,也因為聲音和頭髮這兩項最容易辨認的特徵都不吻合而被騙了。我相信你是在萊納太太把真的愛麗絲·麥休帶到樓上去時,以她作為模特兒來整理你的頭髮……如果不是為了那件事,我覺得我也轉而欽佩你了。」
「胡說八道,」萊納醫生笑著說,「這種胡說八道簡直像走馬燈的幻術一樣。」
「我懂。」埃勒里說道。
「呃,不是你所想的——」
「什麼?」
「這就像第一次看到長頸鹿的人說的話,」埃勒里嘆道,「可是呢……就是這樣了。」
索尼皺著眉頭說:「你不可能會迷路的。剛剛有路標清楚地標明……」
埃勒里跟他說了:「好個傢伙,萊納,」他下了結論,「不過我們不能讓這份欽佩擊倒我們,我們真的必須放棄這件事,索尼,至少暫時。我本來希望……不過無所謂!我已經答應那女孩了,我們明天竭儘可能離開。」
「你傷害了我們大家,」萊納醫生笑著說,並熟練地避過了路上的一個坑洞,「而且恐怕你讓我侄女對她的家族產生一個最不正確的印象。我們是古怪,沒錯,而且經過這麼多世代的冷藏之後,我們的血液大概也已經變酸了,但是難道最好的葡萄酒不是來自最深的地窖嗎?你只要看一看愛麗絲就可以明白我說的話。只有一個古老的家族才能產生這麼可愛的人。」
「傷感?」那女孩喃喃地說了聲,「傷感?喔,該不會是——」
「這是一個打擊,當然,」愛麗絲以暗淡的聲音說道,「不過,正如你所說的,對我來說他不過是個陌生人,一個名字罷了。如同我寫信告訴你的,我還在學步時期,母親就離婚帶我到英國去了,我一點兒都不記得父親,而且從那時起我就沒有再見過他,也沒有他的消息。」
「我相信,」索尼打斷他,「有一句老話說行動勝於語言。我六天沒有刮鬍子了,而且今天是席維斯特·麥休的葬禮之後我第一次走出他的房子。」
萊納醫生看了他一會兒,然後他說:「你準備好的時候到樓下來,萊納太太準備了很棒的晚餐,如果你跟我一樣餓的話。你會喜歡的。」仍然保持著微笑,胖子很快消失了。
他關上門走回車道。除了方才他在雪地里造成的連續腳印之外,其餘地方的白雪都是完整無瑕的。
「我們都覺得很難過。」萊納醫生突然說道。
他身後的火發出嘶嘶聲。穿著藍制服的高壯警員不安地扭動。
黑屋又在這裏了。不是幽靈鬼怪。一間實實在在的房子,堅固骯髒、年代久遠的房子,看來好像它從未想過要生出翅膀飛進太空之中。它聳立在車道的另一邊,就在它一向的位置上。
「好吧,」埃勒里終於開口,「這要不是噩夢一場就是世界末日。」他沿著對角線走過去,掃把拖在身後好像疲倦的僕人一樣,直到他來到了被雪覆蓋的車道,然後他沿著車道往看不見的馬路走,轉個彎消失在飄著白雪的樹下。
好奇心爬上萊納醫生的小眼睛里,索尼則發著抖。
「我?」愛麗絲困惑地說。
「我累死了,」愛麗絲承認,然後她看著她母親的畫像又笑了,「我想你們一定覺得我很傻,一直抱著這個——」她沒說完,相反地,她走向壁爐邊,壁爐上方有一個寬廣的爐架,上面擺滿了一些便宜的東西,她把石版畫放在它們之間,「好啦!現在我覺得好多了。」
胖子看看他,然後說道:「你同意你這位神秘朋友的說法嗎,索尼?」
「凱斯走了?」
「演員,」老律師憤憤不平地說,「還公然宣稱見到上帝的手……別這麼褻瀆,老兄,我們也不真是異教徒。」
「那時候我已經把店賣掉了且四處奔波,買一些東西。他是什麼時候……死的?」
「沒有舊的信件、記錄、紀念品?」
「等待。那正是處方,我清瘦又憤怒的朋友。那就是能為黑屋驅魔的記號。」
「我說,」凱斯莊嚴地說,「我從一個古老的印第安墳墓里挖出來的。」
「所以我們發現我們現在為雪所困,」埃勒里說道,「在第四度空間——或許是第五度。好一場混亂!啊,有了,凱斯,現在感覺好多了。」
他抖落這種不成熟的想法,更深地埋進外套里。這是夠古怪的了,一丁點兒的社區鄰里都沒有,甚至沒有電話桿,而且截止目前他所觀察到的,沒有電線。那就意味著蠟燭。他痛恨蠟燭。
萊納醫生甩甩肩頭,兩眼發紅,瞪著看白雪覆蓋的空地。
他還沒有挺直身軀就聽到一個女人壓抑的驚呼聲。聲音來自走廊對面,如果他猜得沒錯的話,那是來自愛麗絲·麥休的卧室。那是一聲微弱又驚恐的呼叫聲,他立即躍過走廊同時摸索著口袋裡的火柴。他在同一瞬間來到房門口並找到火柴,劃了一根便推開房門挺立著,小小的火光在他眼前閃動。
「我要等柯勒妮亞號,今天早上泊岸。我跟一個叫做萊納的人在一起,萊納醫生。你是我的同事,懂了嗎?表現得嚴肅和萬能,不必友善,不要問他——或問我——任何問題,而且也不要使你自己被套出什麼話。懂了嗎?」
「你完全對,麥休小姐。是的。」——她往後靠,臉色蒼白,好像要回去的這個念頭把她嚇壞了——「我們要回去,你瞧。」埃勒里說道。
「它也不是一直都這樣子,」萊納醫生說著,兩頰腫得像只牛蛙,「它原本也是很宜人的。我記得那是我童年的時候,之後似乎有機會發展成為一個人口稠密社區的中心,但進展卻擦身而過,幾把無法控制的森林火災造成現在的局面。」
「聽我說,奎因,而且不要阻止我。我需要你的幫忙。你可不可以在半小時內到五十四號碼頭來與我會合?北河這邊。」
「你們來之前我就吃過了。」
「哈羅,」埃勒里說道,「你已經又回復人形了,我看到了。回到你很少造訪的人類世界,凱斯?」
「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人還打算在這鬼地方待多久,」她以激動的語氣說著,「不過我真的已經受夠了,謝謝你。索尼先生,我堅持你立刻帶我離開這裏。立刻!我一秒都不要停留。」
「喔,是的,」奎因先生曾這麼說,「在積弱的東方和原始的非洲有許多瑜伽修行者、巫毒教者、托缽行者、道士和其它行騙的人,但沒有人對這種可憐的把戲賦予注意——我的意思是,沒有任何有理性的人會去看。這是一個理性的世界,所有在這裏發生的事都一定會有合理的解釋。」
埃勒里看著他,然後他站起來把煙屁股丟進快要熄滅的火里,並把他的手放在索尼的手臂上:「去睡覺,索尼,即使我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的。」
「另外,」埃勒里問道,「你們這些人在這裏住了多久了,萊納醫生?」
埃勒里將聽筒掛回去,皺著眉。這比奇怪還要更奇怪。索尼一向是個標準的公民,一個成功的律師,過著無懈可擊的私生活,法律的執業生涯則是枯燥、沒什麼刺|激的。竟然老索尼會牽扯上神秘事件……
萊納醫生無聲地笑笑。索尼彎著腰在火邊說道:「這個凱斯男孩。」
埃勒里的手指敲著椅子的扶手:「老兄!現在我們甚至無法找到別的人來看看我們到底是不是被下咒了。對了,醫生,最近的社區離這裡有多遠?從城裡來的這趟路上我沒注意。」
索尼不理會他。麥休指示索尼寫信給愛麗絲,命令她立刻到美國來,他打算在他死前把他所有的財產都留給她。他堅決不吐露藏金的所在,即使對索尼。它「就在房子里」,他這麼說的,但是除了愛麗絲之外他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其他那些人,」他怒道,從他們「一來到這裏」就開始覬覦了。
索尼什麼都沒說,他的快樂已經消失無蹤了,他鬱悶地坐著盯著埃勒里的後頸看。
「那太可笑了,索尼先生,」尼古拉斯·凱斯叫道,「你自己都不相信的。」
窗邊傳來一個聲音:「不是一個受雇的殺手。」
至於埃勒里,他停下車子,跳到地上,向尾隨在後的車輛打了信號之後,就穿越空地奔向白屋。現在的白屋是燈火通明的。從警車上下來了一群人,他們像獵狗一樣跟在埃勒里後面。索尼和愛麗絲則茫然地跟隨在後。
一個高壯穿制服的警員簡單地點點頭。
「我可不可以小聲地插一句話,」埃勒里說道,「這不是巨人與小老鼠間的戰爭嗎?在這個國家擁有金子是犯法的行為,已經有多年歷史了。即使你們找到它,難道不會被政府沒收嗎?」
埃勒里快樂地吸了口氣,打電話給索尼太太,語氣力求堅定,然後塞了一些衣服到袋子里,慎重地裝填了他的警用點三八左輪,草草寫了個紙條給奎因警官,便衝到樓下去跳上計程車,趕到五十四號碼頭時剛好快了三十秒。
她把她的皮包放在爐架上,緊挨著她母親的彩色石版畫,她整理帽子,手臂環繞著萊納太太,小心翼翼地輕吻了費爾太太乾癟的臉頰,甚至還寬宏大量地對萊納醫生微笑。然後她衝到爐架邊,抓起她的皮包,深深地凝視了凱斯憂鬱的臉孔,就急忙到室外去,彷彿後面有魔鬼在追她。
「我知道了。」埃勒里說著,其實什麼都不知道。
「各位先生,」萊納醫生說道,「不要光站在那裡。尼古拉斯!讓你自己有點作用。麥休小姐的行李還綁在車上。」
埃勒里靜止地站了一會兒,傾聽著。他聽到胖子在走廊盡頭停下來,過了一會兒之後又再度聽到腳步聲,這一次是下樓去了。
偶爾會從低矮樹枝上落下一團雪來砸中他。
「怎麼回事?」有人叫道。他轉過來看到萊納醫生的大頭從他隔壁的房間探出來。
「我可從來沒說過,」埃勒里聳聳肩,「我是個魔術師,或甚至是個神學家。發生在這裏的不是最高深的魔術,就是證明奇迹真是有可能發生了。」
「我親愛的愛麗絲,是你的無知在說話。所有的生命都是努力在醜陋的現實上塗上一層美麗的色彩,為什麼不能對自己坦白呢?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是腐敗的;不但如此,還很無聊。若要平心靜氣地來分析,人根本不值得活下去。可是如果你必須活下去,你最好是能住在一個與腐敗相配合的環境里。」
萊納醫生吼道:「米麗!」聲音里有怒氣。萊納太太立刻探出頭來,好像箱子里的小丑一樣,「你為什麼讓她離開她的房間?」
「你說什麼?」
你不能要求一個理性的人去相信,舉例來說,一個立體的、有血有肉的、真實的人類會突然彎下腰,抓起鞋帶,然後飛走了;或是一隻水牛會在你的眼前變成一個金髮少年;或是一個死了一百三十七年的人會推開墓碑,走出他的墳墓,打個哈欠,然後唱起「阿萊德的姑娘」;或是甚至石頭會走動而樹木會說話——呀,那隻出現在亞特蘭堤斯的語言里。
索尼甩甩他的雙手,轉向爐火。
「這個凱斯男孩。」索尼又說一遍。
「萊納——」索尼粗暴地說。
「你真是個地道的鄉下人,醫生。」埃勒里說道。
——但是索尼已經掛斷了。
「索尼先生!」愛麗絲叫道,轉向他,「為什麼?」
經過了不知道多久以後,那個女孩抬起眼睛來,所有的人,包括在場的警察,都沒有任何動靜。
「馬上帶她上樓去!」
客輪終於在碼頭泊岸了。船員四處亂竄,哨音響起,踏板出現了,旅客成群地走出,隨之而起的是呼嘯聲和擁抱。
凱斯停下來,咆哮著:「你要幹什麼?」
「我很高興有人有新的想法,」尼古拉斯·凱斯微微一笑道,「我是個貧戶,愛麗絲只不過比我好一點兒。」
胖子聳聳肩:「你父親在他晚年有些奇怪的想法。任何人都沒辦法為他做什麼事。或許我們最好不要進去。」
凱斯一言不發地把他的手甩掉。
費爾太太的丈夫很早就死了,她則搬去與她異父的弟弟赫伯特同住。當老麥休去世的時候,席維斯特封了他自己的房子而搬到父親的房子里去。那兩幢雙胞胎房子就這樣過了好多年,相隔只有幾英里路,兩屋的內部裝潢齊全,也完全相同——麥休家族反常的神奇紀念碑。
沒有牆壁。沒有煙囪。沒有屋頂。沒有廢墟。沒有碎片。沒有房子。什麼都沒有。
「索尼,昨晚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埃勒里古怪地繼續道,「我承認得到了協助……好吧,我告訴你們,所有涉及這件不尋常的犯罪事件的人,如果不是天上的上帝的話,你們圖謀麥休小姐的計劃就會成功了。」
「把門關上。」埃勒里身後的警探靜靜地分散開來。愛麗絲跌坐在一張椅子里,她的雙眼圓睜,專註地打量著萊納醫生……有一個細微的聲音,一個警探立刻沖向凱斯所站的窗邊。但凱斯已經不在那裡了。他像只巨鹿般地穿越雪地奔向樹林。
而且他把萊納醫生也放進這個謎團里了。這個胖子是席維斯特·麥休的異父兄弟。他也擔任了那老人後期疾病中的醫生。這個疾病和死亡似乎都是最近的事,因為他們用鮮活的語氣提到了「葬禮」。此外在幕後還有一個不是很重要的萊納太太,以及一個古怪的老婦人,她是死者的姐姐。可是到底這秘密是什麼,或者說是什麼使索尼感到不安,埃勒里想不出來。
「說得好,說得好!好吧,席維斯特當著我的面告訴索尼,他很久以來就陸續把他的財富都換成硬幣,而且他把這些金子都藏在隔壁房子的某個地方,而除了愛麗絲他不會把藏匿地點告訴任何人,愛麗絲將會是他唯一的繼承人。你懂了吧?」
是凱斯!一片黑影映著背後的白雪,他正雙腿劈開站著,兩隻手各提著一個大鐵罐。
索尼遲鈍地醒來,像只昏昏欲睡的老狗隱隱約約地感到危險。他的卧室很冷,一抹晨光從窗子間射進來。他在枕頭下摸索著。
萊納繼續微笑:「嗬,自從席維斯特的葬禮之後索尼就沒有離開過黑屋。在上周他自願的守衛期間,他既沒收也沒寄過信件。今早在碼頭上他離開我去打電話。你不久后就出現了。因為他只離開了一兩分鐘,顯然他沒時間把事情告訴你。由你今天的舉止看來,奎因先生,我要恭維你。那真是完美無瑕、一股博學的氣質掩蓋了深沉難耐的無知。」
「奎因先生,你讓索尼先生的車子動起來了!」
「小精靈,」他嘀咕著,「一定是小精靈。我承認我不懂。」
「同時,索尼,告訴我你所知道的一切,特別是關於席維斯特·麥休的房子。在你父親的歷史里可能會有線索,麥休小姐。如果那房子消失了,房子里的金子也一樣,而且不管你要不要,它都是屬於你的,因此你必須要努力找到它。」
因為埃勒里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他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來,然後低聲地向執勤警員問話,那警察凝望著他並加上手勢回答。埃勒里把車開到另一條街上,他開得很慢。
「那間,」萊納醫生熱心地說,「就是祖先留下來的房子,愛麗絲。左邊。」
「真可怕,」愛麗絲喃喃說道,「真是太可怕了。」
接著埃勒里把香煙放回嘴裏繼續說道:「但是今晚當愛麗絲·麥休在我們的陪同下離開白屋時,這應該是最後的機會,她完全遺忘了她母親的彩色石版畫,那個第一天帶給她如此狂喜的紀念品!她不可能會忽略了那段興奮的時刻。不久之前,她才把她的皮包放在爐架上,就在彩色石版畫的旁邊。她折回爐架去拿她的皮包,經過彩色石版畫卻沒瞥上一眼。因為這東西對她的情感價值是無與倫比的,她自己也說過,在這兒所有的產業里,只有這東西是她絕不會丟下的,如果她一開始會拿了這東西,她離開的時候也一定會帶著。」
「這真是太棒了,」索尼插嘴,臉都紅了,「當然,為了我的當事人的利益,我不能讓那些金子留在沒人看守的屋子裡——」
埃勒里在她的床沿坐下來:「你真的這麼沮喪嗎,麥休小姐?」他溫柔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