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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最後一幕……

第十五章 最後一幕……

演出還在沉悶無味地繼續,士兵的呼喊與癲狂國王的驚叫充斥整個劇院,一直演到他難看地死去這個令人不悅的高潮,此時可以聽到樓下的正廳前座響起了一陣嘆息聲。戴爾特的手臂現在環著艾爾薩的肩膀,就像是對待一個睡著的小孩那樣保護著她。他們保持著這種姿勢,直至最後謝幕。他們沒有鼓掌,戴爾特四處尋找著艾爾薩的手提包,說一些讓她安心的話,然後把包放在她腿上。她十分輕微地點點頭。一陣鼓點提醒觀眾跟上國歌的節拍——史邁利本能地站了起來,驚訝地發現曼德爾不見了。戴爾特慢慢起身的時候,史邁利感覺似乎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艾爾薩仍舊坐著,儘管戴爾特溫柔地勸說她起來,她卻沒有作出任何回應。有些地方不對勁,她坐著的姿勢有點錯位,而且頭部側向肩膀上的方式也不同尋常……
「他在這兒,」吉勒姆說,「一直都在這兒。肯定是多買了一張票,他就坐在正廳前排。曼德爾突然發現他一歪一扭地走在過道上。」
他走路時會先邁出好腿,這動作中含有一種抗爭與控制力,讓人無法忽視。吉勒姆注意到觀眾席上的人們是如何扭過頭來,讓目光順從地追隨著他。
「你給警局打個電話吧,彼得。我現在回家去。可以的話,讓我置身事外。你知道在哪兒可以找得到我。」他點點頭,彷彿是對自己說:「我現在回家去。」
吉勒姆放好聽筒,轉向那個女孩。
「應該快到幕間休息了。」
「噢,天吶。」她疲倦地說著,第一次抬眼看了看他。她戴著眼鏡,長相平庸。她既沒有警惕起來,也沒有受到觸動。「我希望他們把錢都拿走。它們實在讓我崩潰。」把賬目推到一邊后,她把小亭子的側門打開,讓吉勒姆擠進去。
當事先錄好的前奏終止時,他急促地掃了一眼正廳後排兩個空位,而當他看到艾爾薩·芬南單薄的身影時,心跳立馬加速了。她坐得直直的,一動不動,定定地盯著觀眾席,就像小孩學習文明禮儀一樣。她右側靠近座間過道的位置仍是空著的。
史邁利是對的。「讓他們驚慌什麼的……只要他們有所行動……」而這就是他們所做的,這具不幸的殘損屍體見證了他們的驚慌失措。
曼德爾靜悄悄爬上筏子,挨條檢視遊艇。當中兩條靠得很近,中間連著一塊厚木板。第三條則停在十五呎以外,前面的船艙正透著光。曼德爾回到堤壩,仔細地合上身後的鐵門。
「一歪一扭?」
三幕劇《愛德華二世》正在謝里登劇院上演,座無虛席。吉勒姆和曼德爾挨著坐在樓座的最後一排,整個觀眾席面對舞台形成一個寬廣的U型。樓座左邊盡頭提供了一個瞭望正廳後排的視野,而在其他地方是看不到的。與吉勒姆僅一座之隔的是一群年輕學生,估計會嘰嘰喳九*九*藏*書喳吵個不停。
「請來一小杯威士忌加蘇打,要不要給你也來一份?」
當他們接近主幹道時,曼德爾又一次聽到車輛的嗚鳴,交通幾乎要因為大霧而陷入停滯了。他們頭頂上的黃色街燈發散出黯淡的光芒,它的輪廓被清晰地勾勒出來,就像冬日光環一般。戴爾特在路邊上猶豫了一會兒,然後迎著可怕的交通,穿過那些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車子,走過馬路,果斷地闖進無數街邊岔路中的一條,曼德爾確信,那是通向河流的。
史邁利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吉勒姆說:「喬治——你還在吧?」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史邁利總算來到前排,可以看到,身邊的男人們都站了起來,女士們摸索著外套與手袋的時候,艾爾薩·芬南還一直靜靜地坐著。接下去他聽到了一聲尖叫。這聲音突兀而短促,表現出強烈的恐懼和噁心。一個小女孩就站在席間過道上看著艾爾薩。她年紀很小,模樣俏麗,右手手指捂在唇上,臉色死一般的蒼白。她的父親,一個臉色灰白的高個子男人,就站在她身後。當他看到眼前駭人的一幕,便立馬抓著她的肩膀,把她往後拖。
「那我們怎麼做?為什麼我們不直接到下面把他們抓了算了?」
史邁利離開克拉倫登酒店,緩慢地沿著人行道走向劇院。現在想想,他意識到戴爾特的到來是合乎邏輯的,要是把蒙特派過來才是犯傻。他想知道究竟要多久艾爾薩和戴爾特才會發現,把她召喚過來的並非戴爾特,明信片也並非通過心腹信使寄送。他覺得,那一刻還是會挺有意思的。現在他企求的便是能跟艾爾薩·芬南再談一次。
他慢慢地沿路往下走,仍然無法確定自己的方位。約莫十五分鐘后,人行道忽地把他帶至右邊,路面漸漸高起來。他估摸自己正在橋上。他點著打火機,長長的火焰在右側的石牆上投下一片光。他來回移動打火機,終於在一塊潮濕而骯髒的金屬牌上看到了「貝特西橋」這幾個字。他返回鐵門,站了會兒,憑藉自身常識來辨別方位。
「聽著,」他催促道,「我是個警官——樓上有兩個傢伙正盯著你的錢。現在你能不能讓我先用一下電話?」
艾爾薩與戴爾特並排坐著。他倆談笑風生,戴爾特笑意盎然,艾爾薩容光煥發、與他一拍即合,就像是木偶被她的主人帶來了生命。曼德爾入神地望著他們。她被戴爾特說的話逗得發笑,身子前傾,把手搭在他的臂上。他側著頭,跟她咬著耳朵,繼而她又笑了起來。正當曼德爾觀望的時候,劇院的燈光暗了,嘈雜的講話聲漸漸平息,觀眾們迅速地為第二幕調整好狀態。
「我在等電話,隨時會打過來。」他說。「我叫薩維奇。電話來了跟我說聲,好吧?」
「他不會讓她一個人走掉的,」史邁利說九九藏書,「他會先等著,然後隨大流一起出去。沒到劇終他們都不會走。他可能覺得自己已經被包圍了,到時他會在人群里突然跟她分開——把她甩掉,指望我們會慌了陣腳。」
酒保轉向他身後的電話,跟接待員交代情況。
「打擾了,」吉勒姆說,「但我得用一下你的電話——緊急情況,行嗎?」
正是在這四個煙囪的陰影中,大概與夏納步道停泊區相隔六十呎的地方,戴爾特·弗雷找到了一個避難所。沒錯,曼德爾對那個地方了如指掌。那地方沿著河流往上走兩三百呎即可抵達,那正是從泰晤士河的強硬臂彎中打撈起亞當·斯卡爾先生屍身之處。
他沒有變。他帶著江湖騙子的魅力,仍舊一副荒謬的浪漫相;依然是那具令人難忘的身板,這身板已經拖著走過了德國的廢墟,毫不妥協,在窮凶極惡中獲取滿足,如同北方的神靈一樣陰鬱與敏捷。在俱樂部那晚,史邁利對他們撒了個謊;戴爾特確實是個不均衡的人,他的狡猾,他的自負,他的力量,他的理想——都比他的生命要強大,不因其親身經歷的緩和作用而衰減。他是一個所想所做都達到極致的人,沒有耐性,不會讓步。
吉勒姆感覺到曼德爾的手在碰他的手臂,於是他轉過身,看到那消瘦的臉正往前送,極力越過他望向另一邊。追隨著曼德爾的目光,他朝下看到了劇院的通風井,一個高個子正慢慢朝正廳後排走去;他令人過目難忘,身材筆挺,相貌英俊,一縷黑髮垂落在額頭上。曼德爾正入迷地觀望著他,這優雅的大個子一拐一拐地走上席間過道。他身上有些不一樣的東西,引人注目而又令人不安的東西。透過眼鏡,吉勒姆觀看著他遲緩而從容地前進,讚賞著他蹣跚前行時的優雅分寸。
「行行好吧,」她說,「別給我添麻煩了。」
「沒錯,那不是蒙特。是另一個人,戴爾特。」
「噓!」她沖他不耐煩地晃著鉛筆,頭都沒抬。她的頭髮是灰褐色的,皮膚油亮,神態疲憊,那是睡得過晚,又以薯條為主食的緣故。吉勒姆等了片刻,想著需要多久她才能找到辦法解決那些密如蛛網的數字,好讓它們與那些密密麻麻的批註以及她旁邊敞開口的現金盒裡的錢幣數相配。
「我恐怕沒轍了,彼得。我們沒有掌握指控弗雷的證據。讓大家撤吧,他們今晚是找不到蒙特的了。現在第一幕結束了沒有?」
曼德爾的衣服已經濕透了,而細雨仍扑打在他臉上。他們現在肯定是挨近河流了;他感覺自己聞到了瀝青與焦炭的味道,還能感到黑色河水隱伏著的寒意。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戴爾特已經消失了。他快速地向前走,差點被路沿絆一跤,再繼續前行,便能看到前方是堤壩的欄杆。拾級而上,在欄杆間有扇鐵門,微微敞開九-九-藏-書著。他站在門邊,往裡張望,向下看到河面。那裡有一條結實的木質通道,當戴爾特沿著不尋常的路線走到水邊的時候,曼德爾聽到了他那藏匿於霧氣中的不規則步伐的迴響。於是曼德爾走到通道上,機警地靜觀其變。兩邊設有厚重松木扶手的通道穩固地架設在那裡。曼德爾估測它已有一定年歲。通道較低的那頭連接著用狹道板與油桶做成的長筏。三條荒廢的遊艇在霧中若隱若現,在停泊區輕輕地搖晃著。
艾爾薩的披肩已經從肩膀上滑了下來,而她的頭正耷拉在胸前。
「我們還是得等,我也說不上為什麼。我們沒有證據。沒有謀殺和間諜活動的證據,除非麥斯頓決定有所作為。但要記住這點:戴爾特不知道這個。要是艾爾薩緊張兮兮、戴爾特憂心忡忡,他們會有所行動的——這是肯定的。只要他們覺得這遊戲結束了,我們就有機會。讓他們驚慌好了。只要他們行動了……」
正廳後排與後面的席間過道之間只有低矮的隔離板,在此之後便是幾扇門,通向大廳、酒吧和存包處。在短暫的一瞬間,其中一扇門打開了,一道光射了進來,彷彿有意地斜打在艾爾薩·芬南身上,這條細線照亮了她的半邊臉,襯得她臉頰的凹陷處極為黑暗。她稍微歪了歪頭,似乎在聽身後的聲音,身子在座位上站起了一半,然後又重新坐下,偽裝著,重新擺出之前的姿勢。
他別無選擇,只能緊緊跟在戴爾特後方,保持十幾步的距離。酒吧與影院都已打烊,但咖啡館和舞廳仍在吸引聒噪的人們聚集在人行道上。戴爾特踉蹌地走在前面,曼德爾則藉助路燈的光亮跟隨其後,每當前面的人走進下一個投射在道路上的光錐,身影便突然清晰起來。
外面的大街上,計程車疾速聚集在劇院入口,不管是否已事先談妥價錢,乘客們都還是會匆匆忙忙地多給司機小費,再花上五分鐘尋找他們的戲票。史邁利的計程車載著他經過劇院,然後把他放在克拉倫登酒店,他徑直往底層走,來到餐廳和酒吧。
他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一個你會記住的人,一個能與你的經歷產生共鳴的人,一個有著廣為人知的天賦的人。對吉勒姆來說,他就是我們所有傳奇夢境的現實存在,他與康拉德一併站在桅杆下,與拜倫一同尋覓逝去的希臘,與歌德一起拜訪古典的與中世紀的地獄陰魂。
戴爾特突然向右拐入一條小巷,然後朝左轉入另一條。他們已經持續走了一個小時之久,而他沒有表現出一丁點慢下去的跡象。大街看起來空蕩蕩的,曼德爾確read•99csw.com信除了他們自己清脆急促的腳步聲,沒有別的聲音,而回聲亦被霧水侵蝕。他們就在滿是維多利亞式房屋的狹窄街道上,那裡充斥著人造的攝政時代景觀,有著厚重的門廊以及可上下拉動的窗框。曼德爾猜測他們正在富勒姆百老匯附近,也許還要再遠一點,靠近英皇道。刺入大霧中的仍舊是那歪歪斜斜的身影,戴爾特的步速仍然沒有減緩,對前路確信無疑,對目標窮追不捨。
幕布在燈光朦朧的舞台上升起,吉勒姆窺視著觀眾席後排,目光試圖穿透突如其來的黑暗,但一開始時未能如願。漸漸地他的眼睛適應了緊急照明燈發出的微弱光亮,直至他能在暗光中識別出艾爾薩;她身邊的座位仍舊是空著的。
「很不像樣吧?」女孩咧開嘴笑了。她的聲音挺有教養——吉勒姆想,可能是一名掙外快的倫敦大學生。他給克拉倫登酒店打了個電話,要找薩維奇先生。幾乎同時,他便聽到了史邁利的聲音。
第二幕快演完一半的時候,史邁利起來了;當幕布降下,他迅疾地來到旁側的出口,在走廊里謹慎地等著最後一幕響鈴。曼德爾很快便在席間休息行將結束時來到他身邊,吉勒姆則經過他們,到大廳把風。
「有麻煩了,」曼德爾說,「他們吵起來了。她看起來挺害怕的,不斷地說些什麼,而他只是一個勁兒地搖頭。我覺得,她慌得很,而戴爾特看起來很擔心。他開始在劇院四處查看,好像已經陷入困局,正想摸清狀況,制定計劃。他抬眼掃了一下你剛才坐的位置。」
起霧了,毛毛細雨也從天而降了,曼德爾此時正疾速穿過富勒姆路,追蹤戴爾特。他前方二十碼處有汽車突然打開前燈,光線刺穿了潮濕的霧氣;車輛都在路上摸索前行,交通的雜訊尖利嘈雜。
儘管身患殘疾,戴爾特的步伐卻頗為敏捷。他大步流星,延長了殘腿邁出的距離,這表現得越來越明顯,因此他看起來就像是通過寬闊的肩膀突然發力,把左腿向前甩出去。
他走到外面的大街上,跟一名正在人行道上閑逛的便衣警察說話,然後飛身趕回,在第一幕落幕時與曼德爾會合。
劇院又暗了下來,但在角落裡,史邁利的餘光瞥到戴爾特傾著身子跟艾爾薩竊竊私語。他的左手抓著她的手臂,從他的姿勢看,是在催逼對方應允與保證。
「謝謝。」他邊說邊往她桌上放了4便士。她連忙將錢幣攏在一塊兒,使勁地按回他的掌心。
國歌奏到最後一句時,史邁利衝到了門邊,跑下走廊和石梯,來到大廳。他遲了一步——他已經撞上了第一批急著上街攔計程車的戲迷。他往人潮中四處掃視,尋找戴爾特的身影,但是徒勞無功——戴爾特已經做了他會做的事情,選擇了十二個緊急出口中的一個,直接安全走到街上。他拖動自己笨重的身軀,慢慢地在人九-九-藏-書群中穿行,徑直走向正廳前排的出口。正當置身迎面而來的人群中,曲折艱難地前行時,他瞥見吉勒姆正在人群的邊緣絕望地尋找著戴爾特和艾爾薩。他沖他喊著,吉勒姆迅速地回頭。
在他的右上方,富勒姆發電廠四個巨大的煙囪正聳立在霧中。而在左側,夏納步道那邊有一排漂亮的小船駛向貝特西橋。此時他腳下正是優雅潔凈與卑劣污穢的分界線,這正是夏納步道與倫敦最醜陋的洛茲路的交匯處。這條路的南面是巨大的倉庫、碼頭以及工廠,北面則是連綿不斷的一排骯髒房子,具有富勒姆小巷的典型特徵。
「我二十分鐘就到。牢牢看好艾爾薩——如果他們要走,讓曼德爾去追蹤戴爾特。你留守大廳,等到最後一幕演完,以防他們提前離場。」
幾分鐘過後,他靜悄悄地溜到了吉勒姆身旁的空位上。距離上次見戴爾特,已經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謝謝了,先生,我從來不喝酒。」
霧氣越來越濃,越來越黃。他們二人都沒有穿外套。曼德爾想芬南太太此刻會怎麼做。吉勒姆會看著她的。戴爾特溜走的時候,她都不瞅他一眼。她生性古怪,瘦骨嶙峋,從樣子上看,倒是周正的,平日像是以乾麵包與牛肉汁為生。
從曼德爾身邊擠過去,吉勒姆快步穿過緊急出口,來到後面的走廊。他下了台階,最後來到大廳。售票處已經關門了,但那女孩仍在無望地鑽研著一頁艱澀的統計數據,上面滿是修改塗擦的痕迹。
他們若有所思地盯著下面不斷騷動的人頭與揮動著的節目單,偶爾被遲來者就位而引發的臨時混亂侵擾心神。這個場景讓吉勒姆想起一種東方舞蹈,手腳的細微動作都能賦予靜止的身體勃勃生機。偶爾他會瞥一眼正廳後排,但那裡仍然沒有艾爾薩·芬南和她的客人的行跡。
當史邁利坐在漆黑的劇院,越過一撥撥毫無表情的面孔眺望戴爾特時,那晚的記憶浮現在他的腦海里,關於共擔風險的記憶,關於掌控另一方生命時相互信任的記憶……有那麼一瞬間,史邁利懷疑戴爾特已經看到了他,他能感覺戴爾特的目光停駐在自己身上,在昏暗的光線中注視著他。
曼德爾的臉上有種古怪的神情,不是著急,或者鐵下心腸,而是赤|裸裸的厭惡。對曼德爾而言,戴爾特的所作所為不過是裝腔作勢,不值一哂。他覺得自己的獵物就是一個道德敗壞的罪犯,一個買兇殺人的懦夫。當戴爾特躡手躡腳地離開觀眾席,走向側邊出口時,曼德爾看到了自己翹首以盼的一幕:一名普通罪犯的鬼鬼祟祟。這行為是他能預料的,也是他能理解的。從曼德爾的角度看,犯罪的級別只有一種;從扒手到盜賊,到無視公司法規的幕後黑手,他們都是法外之徒,把他們繩之以法則是他討厭但又必要的天職。而眼下這個,只是碰巧是個德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