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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門客棧 第一章 屍家重地,非請勿入

鴻門客棧

第一章 屍家重地,非請勿入

01

第二天一早,郭浩然叫醒了葉眉,來到了鎮里的公交車站。他問了好幾輛車后,終於坐上了前往惡詛村的一輛屁股後面冒著黑煙的破舊小巴。
這個故事發生在西南一個叫「惡詛村」的窮鄉僻壤,作者的想象力很是豐富,竟把西南民俗上的一種喪葬習俗與海地巫毒教、毒品犯罪聯繫到一起。故事雖然簡單,但也讓郭浩然讀得津津有味。三個小時過後,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他也正好讀完了整本書。
「哦?!這裏不是惡詛村是哪裡?」夏晴晴驚詫地又問。
「在索橋那邊一公里的地方有個三岔路口,如果向東南走上一公里就是惡詛村。但是如果向東北走一公里,你們就只能到我們這個村了——我們村叫屍冢村。」
他轉過頭來,看到葉眉瞪大了眼睛,抬起手臂渾身顫慄地指著不遠的地方。郭浩然順著葉眉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處猩紅的光點,就像是一個燃燒的煙頭。
古屍在接觸了空氣后,顏色漸漸變得晦暗,屍體里滲出了暗色的黏液,只是一會的工夫,就散發出了惡臭,原本充盈的身體慢慢乾癟了下去。花工們自然是找了張涼席把古屍裹了起來扔到了一邊,這讓後來趕來的文物局考古專家很是懊喪。
當他翻開最後一頁,看到那一頁上竟然夾了一張精美的紙片。本來他以為這是一張書籤,可取出來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張旅遊宣傳單,上面印著幾個藝術字——「惡詛村歡迎您」。
這對年輕的情侶,男的叫汪洋,女的叫夏晴晴。他們都是市立大學的學生,和《夜葬》里的那幾個大學生正好是學友。他們看到自己的同學出現在了那本小說里,於是對這個叫惡詛村的詭異地方產生了濃郁的好奇心。所以他們趁著實習放假的時間,結伴來到了這裏。
夜色之中,那棵巨大的榕樹屹立在惡詛村的村口,樹榦枝條張牙舞爪向四面八方伸展開去,在黑夜裡就像一隻想要逃脫枷鎖而拚命掙扎的困獸。
是的,葉眉不愛吃兔子肉。其實,她在結婚前對這有著長耳朵的白色小動物並沒有什麼惡感。但自從有一次,她剛與郭浩然大吵了一架,原本她提前請假下班,回家想和郭浩然好好談一談,各讓一步好好過日子,但她卻無意中看到郭浩然在廚房裡正準備做香辣兔。
——那是一個穿著黑色雨披,手持黑色油布雨傘的老太太。在她的嘴裏,叼著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煙。她不停地吸著煙,而白色的煙氣則從她漏了風的嘴角吐了出來,立刻就被肆虐的山風掠得不知所蹤。
先打開了一個包裹,裏面是本叫《諾查丹瑪斯預言與九星連珠》的閑書,是郭浩然趕稿無聊的時候在網上書店訂購的。不過現在他對這個沒什麼興趣,於是隨手扔到了一邊,然後拾起另一個包裹。
葉眉心悸地答道:「老公,這段時間我要排舞,工作太忙了,我沒有時間幫你縫手套。」
車上人不多,除了司機只有三個乘客。郭浩然看到小巴最後一排坐著一對年齡不大的情侶,正旁若無人地互相喂著黃澄澄的柳橙。在最前排的副駕座上,則有個戴著墨鏡、肌肉遒勁的中年人。郭浩然可以肯定這三個人也是遊客,之所以這樣認為,除了因為他們身穿的衣物與車外的鄉民們截然不同外,更重要的原因是,這三個人的手上,都拿著一張惡詛村送出的精美旅遊宣傳單。
回到了家中,葉眉沒在家。郭浩然心裏有點鬱悶,他把兔子扔進了廚房,又把剛從郵局取回的挂號包裹放在桌上。他點燃了一根細長的香煙,在窗前枯坐了片刻,裊裊的煙霧漸漸裹住了他整個身軀。
他的心裏越來越亂,他忽然站了起來,走到了書桌邊,拾起了包裹與郵件。
郭浩然沉默了片刻,然後抬起頭來,緩緩問道:「好,你回答我一個問題——那個男人是誰?」
「什麼人?!」郭浩然大聲斥道。羅傑聽到郭浩然的叫聲后,也轉過了頭,將手裡的電筒射了過去。可就在這時,他手裡的手電筒突然一暗,光芒漸漸微弱下去,直至消失,四周陷入了一團無可救藥的黑暗之中。
郭浩然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書。
郭浩然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抬起頭梭巡了一眼,他的視線落到了窗台上的那本《夜葬》上。他忽然臉上露出了釋然的表情,他對葉眉說:「我們去旅遊吧。」
在葉眉回房前,她沒有忘記問一句:「我們去哪裡旅遊。」
幾個膽大的花工從浮土下把棺材拖了出來,曝露在了初冬尚還算得上溫暖的陽光下。只是棺木在拖移的過程中,裂出了一條條或粗或細的縫隙。原本花工們以為會嗅到腐爛的氣味,沒想到他們嗅到的卻是一股濃郁的香料味。最早發現棺木的花工找來了一根撬棍,撬開了棺材頂的木板,九*九*藏*書他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幅白森森的骨架,可打開后一看到裏面的東西,立刻就嚇得連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吐著粗氣,胸口不住地起伏著。
一年前的這個季節,小區的物業管理叫來了幾個花工,準備把東吾小區里的一片種滿了梧桐樹的小樹林整修成綠茵草坪。當一個年輕花工掘開空地上的土堡、刨開上面的浮土時,卻看到了一塊塊班駁且支離破碎的腐朽木板。另一個有經驗的老花工說,那是年代久遠的棺木!
郭浩然面無表情地說:「惡詛村,一個西南的古鎮。」他抬起了手,手中有一張精美的紙片,正是《夜葬》里夾著的那張旅遊宣傳單。
郭浩然真的像個瘋子一般,騰地一聲衝到了葉眉的身前,揚起手掌,「啪」的一聲,結結實實給了葉眉一耳光。
這對情侶與這個中年男人果然都是去惡詛村旅遊的,他們都是看了庄秦的那本恐怖小說《夜葬》,並湊巧看到了惡詛村的宣傳圖冊,所以決定了在初冬的這次惡詛村之旅。
五個人在大雨中,跟著這個突然出現的金老太太,緩慢地穿過了廢墟一般的村落。汪洋忍不住心裏的困惑,不禁問道:「金老太太,為什麼現在惡詛村裡一個人也沒有啊?」
此刻,葉眉不禁想,今天郭浩然為什麼會突然想起吃兔子肉?
郭浩然望了望窗外,感覺自己終於難以忍受了。他「騰」地一聲站了起來,在年輕情侶詫異的目光中,他大聲質問司機:「你到底還要開多久啊?都走了一整天了!」
「難道是我們走錯路了嗎?」汪洋自言自語地說道,夏晴晴緊緊地拽著汪洋的胳膊,身體因為突如其來的寒冷而顫個不停。
他的話一說完,車窗外的天邊就閃了幾下白光,一聲炸雷平白無故地傳進了他們的耳膜,車外竟落下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這段時間,他常常發現自己給葉眉打電話的時候,葉眉的手機總是關著。「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冷冰冰的一句話,總會讓郭浩然墜入寒冷到極點的冰窖。
郭浩然與葉眉不緊不慢地開始了他們的惡詛村之行。根據旅遊宣傳單上的介紹,他們定了去西南某城的飛機票,到了某城后又坐火車來到了遠郊的一個小鎮,這個小鎮離傳說中的惡詛村還有半天的車程。
郭浩然在今天稍早的時候去了一趟那家夜總會,見了見那裡的老闆。那個腆著肚子五十多歲的胖子,一邊拿牙籤剔著金牙上的蔬菜雜碎,一邊傲慢地告訴郭浩然一個令他不敢相信的事實——葉眉早在三個月前就已經離開了夜總會。至於她現在在哪裡上班,這個金牙死胖子也一無所知。
定定地看著葉眉,一字一頓地說:「我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只要你願意離開那個男人,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
葉眉點了點頭,同意了郭浩然的提議。但在她點頭的時候,忽然在她的心裏生出了一絲淡淡的悲涼。
按道理說,惡詛村已經在搞旅遊開發了,就算遊客少一點,當地的居民也應該依然住在這裏的。何況現在才剛剛天黑,還沒有到睡覺的時候,可為什麼卻聽不到一點聲音呢?
那還是葉眉與郭浩然熱戀的時候,找郭浩然借來看的。葉眉知道,郭浩然也看過這本書,說不定他的提議就是因為這本書的原因。不過,葉眉相信,不管在旅途中遇到什麼樣的事,她做出的決定都是不會改變的。她早就厭煩了與郭浩然在一起的生活,她渴望轉變,她渴望脫離與郭浩然有關的一切生活。
初冬的天色總是很陰霾的,厚厚的雲層堆積在空中,隨時一幅馬上就要垮壓下來的感覺。東吾小區路邊法國梧桐樹的葉子都落得差不多了,只剩光禿禿的樹榦。樹榦上的樹皮東一塊西一塊地剝落了,露出了裏面黃褐色的樹肉,偶爾還會有點粘稠的膿汁樹的傷口滴淌出來,然後凝結成暗色的膏一般的東西,讓人一眼看上去總有種觸目驚心的感覺。
郭浩然止住抽泣,抹去眼眶的淚痕,緩慢地站了起來。他的視線依然模糊,但腦子裡卻十分清醒。他在想,要是生命里失去了葉眉,他還能做什麼?
天邊湧來了一團團密密實實的烏雲,遮住了陽光,只是一剎那,天色就暗得如同夜晚一般。
她現在究竟是做什麼?難道……
郭浩然連忙加快了步伐,與羅傑一起走過了鐵索橋,站在了橋的另一邊。
郭浩然與羅傑往前走了幾步,跨到了這神秘的老太太面前。羅傑如鋼鉗般的雙手緊緊捉住了老太太的手臂,他問道:「你究竟是幹什麼的?」
「你騙我!你還在騙我!我今天去夜總會問過了,你早就辭職了!你說,你這段時間都去了哪裡?是在和哪個野男人混在一起?」郭浩然歇斯底里地問道。
葉眉忽然左邊眼皮跳了跳。右跳財、左跳災。葉九*九*藏*書眉連忙說:「浩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歡吃兔子肉的。」
葉眉站起身來,走進了自己的房間,「砰」的一聲關上房門。過了一會,她走了出來,手裡捏著一張紙,準備遞給了郭浩然。在紙片的頂端,只寫了五個工整的黑色大字:離婚協議書。
他們到小鎮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所以不得不在這裏盤恆一夜。走進一家小旅社后,郭浩然本來很想與葉眉開一間房,但葉眉卻皺著眉頭對有著紅彤彤臉蛋的服務員說,他們要兩個房間。郭浩然本想表達自己的反對之意,可一看到葉眉冷若冰霜的面孔,他就不由得一個哆嗦,把嘴裏的話硬生生地塞了回去。
原來是虛驚一場,郭浩然苦笑了一下,然後踱到葉眉身邊,順勢摟住了葉眉的肩頭,說:「別怕,來吧,跟著我走。」葉眉顯然還沒有從剛才的驚悸中解脫出來,面對郭浩然獻來的殷勤,她並沒有表示反對。
郭浩然的這種感覺,最近來得更是迅猛了。
「因為……」司機原本還算流利的話語頓時有點結巴了,他略帶慌張地說,「前面的道路是鄉村機耕道,一下雨就會泥濘不堪。車開進去,輪胎會陷進爛泥,根本沒辦法開走車。你們看,馬上就要下雨了,我可不想進去了就出不來。要知道,一聽惡詛村這名字,就不是什麼好地方……」
雖然因為平時郭浩然靠寫文章掙不到什麼錢,在葉眉面前就像只病懨懨的兔子一樣,對葉眉百依百順,但葉眉卻總是忘不了那天看到從郭浩然眼中迸出的快|感。兔子急了都會咬人,更何況這個以殺兔子為樂的人?!
很多年以前,葉眉曾經看過一本日本女作家山村美紗寫的推理小說《離婚旅行》。講的是一對夫妻在離婚前選擇了去旅遊,他們在旅遊里遇到了許多離奇詭異的事件,在經過了這些事件后,那對夫妻最終重歸舊好。
葉眉上了車后,沒有顧及郭浩然的臉面,獨自一人坐到了靠左側窗邊的單人座上。郭浩然凄然苦笑了一聲,悶悶不樂地走到最後一排,坐到了那對年輕情侶的身邊。看著這對情侶卿卿我我的甜蜜勁,郭浩然的心裏情不自禁地產生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悲涼。
葉眉接過了話頭,說:「可是我們明明看到路牌上的惡詛村是指向這個方向的啊。」
「屍家重地,非請勿入!」
「浩然,我們好說好散吧。你另外提一個條件,如果我能做到,一定會滿足你的。」葉眉細聲說道。
郭浩然見狀,趕緊跟在葉眉身後走出了小巴車廂。他看著天空中落下了滴滴細雨,連忙脫下了身上的外衣披在了葉眉的背上。還好,這次葉眉並沒有再次讓郭浩然尷尬,她披上了郭浩然的外衣,默默無語地走在了最前面。
看著手裡的這塊沉甸甸的暗褐色的梧桐樹皮,郭浩然忽然感到了一陣眩暈。葉眉在遞給他離婚協議書時,眼中閃現出那決絕的寒芒,令他傷心到了極點。他使勁拚命搖了搖頭,想讓自己保持一點清醒。初冬的陽光雖然溫暖,但郭浩然卻覺得全身透體冰涼。
郭浩然還想發作,這時葉眉站了起來,柔聲說:「就別給司機大佬添麻煩了,我們下車走吧。」在年輕司機感激的眼神里,葉眉率先走出了小巴車。
而那對年輕情侶與那個健壯的中年男人也無奈地下了車,並排與葉青和郭浩然走到了一起。一公里的路說長不長,說短倒也不短,不過這麼一點路程也足以讓同行的五個人互相交換姓名。
金老太太愣了一下,然後反問道:「你是說——你認為這裡是惡詛村?」
郭浩然到櫃檯上找到了那個臉蛋紅撲撲的女服務員,問了問關於惡詛村的情況。那個女服務員一邊吐著瓜子皮,一邊告訴郭浩然,惡詛村其實是才開始開發的,並沒有納入鎮里旅遊的規劃,是惡詛村自己在運作這個項目。所以現在沒有公共汽車可以直達惡詛村,只能乘坐破舊的城市裡已經淘汰的小巴前往。
一路上,這個司機走走停停,本來據說只需半天車程就可以達到惡詛村,可到了天色漸漸變暗的時候,這輛冒著黑煙的小巴車卻還在連綿起伏的山麓中如蝸牛一般爬行著。
郭浩然語氣黯然地答道:「因為我希望在旅遊里可以遇到一點事,讓我們的關係又重新恢復到以前一樣美滿。如果事情能這樣發展,當然是最好的。如果不能如我所願,那也無所謂,就如同現在最流行的離婚旅遊,我們可以開開心心地分手,即使是離婚了,我們也可以繼續做普通朋友。」
郭浩然撇了撇嘴,走進了廚房,然後提了一柄榔頭出來。榔頭上隱隱還有些血跡。
這一剎那,葉眉的心裏突然有了些柔弱的東西,她幾乎就要點頭了。可一想到這五年來郭浩然什麼都不曾給過她,而那個新結交的男人有車有房,還對她百依百順,她心裏的天平立刻又傾斜了九-九-藏-書過去。

04

葉眉回到家,郭浩然眉毛揚了揚,不動聲色地問:「今天跳舞很累吧?」
「你幹什麼?你瘋了?!」葉眉大叫。
郭浩然並沒有用菜刀,而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那隻待宰的兔子,然後舉起了一柄榔頭,面無表情地衝著兔子的腦門砸了下去。兔子哼都沒哼一聲就倒在了地上,腦漿四迸,眼珠爆裂。郭浩然看到葉眉在旁觀看時,露出了一絲尷尬的笑容,但是在眸子中,卻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殘忍與滿足。是的,是滿足!當郭浩然看到兔子被砸死時,眸子里顯現的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快|感。
葉眉在協議書里做出了最大的讓步,把他們共同擁有的這套兩室一廳、所有的銀行存款都留給了郭浩然——反正那個男人有的是錢,葉眉也不看重這點與郭浩然共有的東西。她想郭浩然應該滿足了吧,可是當她看到郭浩然時,不禁愣了。
她冷冷將臉上的兔子皮拾到了一邊,問道:「你在懷疑我?你在調查我?沒錯,我是有了其他男人,我早就不想和你這個沒用的男人呆在一起。你說吧,現在你想怎麼樣?」
那個老太太笑了起來,乾癟的笑聲在風雨交加的夜色里衝來撞去,被撕裂為碎不成塊的片段,讓站在這邊的五個人同時感到頭皮發麻,毛骨悚然。
金老太太頭也不回地繼續向前走,乾癟的聲音從她的嘴裏吐了出來:「可能是夜行的卡車擦掛到了路牌,讓路牌所指的地方調了個方向吧。一到了晚上,那些路過的卡車,快得就像陣風。」
當著葉眉的面,郭浩然殺死了那隻兔子,還剝下了血淋淋的皮毛。他捧著一堆柔軟的皮毛,溫柔地問葉眉:「你能幫我縫一雙手套嗎?」
郭浩然聳著肩膀沿著人行道向東吾小區自己的家走去,他的兩道眉毛緊緊蹙在了一起,他一手拿著幾個剛從郵局取回的挂號包裹,另一隻手則提著一隻白色的長耳兔子。他瞟了一眼小區路邊的梧桐樹,下午的陽光越過光禿禿沒有遮攔的梧桐樹,曬在了他的身上,暖洋洋的,可他的眉毛卻蹙得更緊了。那些樹榦上的傷口就像一隻隻眼睛一般瞪著郭浩然,這讓郭浩然的心裏產生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這種感覺就如同身體里有無數只小爬蟲,想要從郭浩然皮膚上的毛細血管里鑽出來,曝露在陽光之下。
五個人快步地沿著青石板小路走進了一片廢墟般的村莊中,藉著偶爾的閃電,他們很容易地分辨出村裡到處都是殘垣斷壁,歪歪斜斜的土牆屋。雨水已經把他們全身都淋得透濕,這已經是初冬了,風像刀子一般從他們的臉上劃過,雖然不會有淋漓的鮮血噴薄而出,但這種滋味,也像是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想把他們的皮膚從頭蓋骨上狠狠地撕揭而開。
車緩緩地行駛在彎曲逶迤的山路之間,司機是個二十齣頭的小夥子,很明顯他是個上路的新手,對這條通往惡詛村的道路並不熟悉,一遇到岔路他就會歪過頭來問他身邊那個健壯的中年人應該怎麼走。而那個中年人也對道路並不熟悉,他只是個遊客而已,一遇到司機的問題,他就翻開一本地圖冊,指著上面的道路說也許該往這邊走,也許該往那邊走。
雖然郭浩然並不相信這塊梧桐樹皮可以為他帶來好運,但是他真的也期盼著在冥冥中,可以有一種神秘的力量能夠還給他葉眉那顆已經飄忽缺失的心。
這一路上,郭浩然的心裏一直憋悶著一團火氣,他很想對這個不熟悉的年輕司機破口大罵,但他又想在葉眉面前保持自己最後的一點點風度。他無數次想要將自己的怒火壓抑在胸腔之中,可那團邪火卻像生了根的種子,頑強地在心裏滋生,總想找個縫隙沖將出來。
不過這事傳出去之後,很多城市裡年老的人都說,這具未曾腐爛的古屍,其實是吸收了天地間的靈氣,那個不知多少年去死去的老太太其實早就羽化成仙了。而她的仙氣也透過地下的土壤,被周圍的梧桐樹吸了個透。所以,雖然後來這些梧桐樹被移栽到了小區附近的行道邊,但無數迷信的老年人還是紛紛涌到了這裏,不顧物業保安的勸阻,執拗地剝去了梧桐的樹皮。他們只希望這些樹皮可以為他們帶來健康與家人的好運。
葉眉忽然之間冷靜了。
郭浩然的心裏隱隱作痛,他猜,他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也許,葉眉已經在外面有了另一個男人。
「呵呵,這裏以前是亂葬崗,當年湖廣填西南的時候,很多湖廣人因為瘟疫瘴氣,身染惡疾客死他鄉,他們沒錢建墳,就隨便拿條毯子裹了屍體,刨個坑埋掉。在那個時候,這裏就是埋葬湖廣人最多的地方,時間長了,地底到處都是沒有名字的無主骷髏骨架,到了天氣晴朗的夜晚還可以看到陰森森綠慘慘的鬼火。所以,這就是九*九*藏*書屍冢村這個名字的由來。」金老太太耐心地解釋道。
郭浩然定定地看著葉眉,聲音嘶啞地問:「我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只要你願意離開那個男人,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
所以從此之後,葉眉再也不吃兔子肉了。
葉眉決絕地說:「不行,我必須要離開你,我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說完這些話,她看到了一雙絕望的眼睛,她的心又柔弱了起來,於是她低聲對郭浩然說:「別難過了,只要你願意簽這份協議書,我可以答應你一個最後一個要求。只要我做得到,你什麼要求都可以提出來。」
汪洋與夏晴晴一聽這話,連忙歡快地跑過搖搖蕩蕩的鐵索橋。鐵索橋有些松,當他們跑到橋的正中間時,鞋子還被橋下的河水弄濕了。葉眉也被這對年輕情侶的活力感染了,她蹦跳著跑過索橋,急得郭浩然不住地大聲驚呼:「葉眉,慢一點,注意安全——」他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聽到頭頂一個炸雷,原本淅淅瀝瀝的小雨頓時變成了瓢潑大雨。
郭浩然暗笑了一聲,心想這三個人也一定是看到了宣傳單上的美景后被蠱惑了吧。
「好,我同意!」葉眉冷冷地說。
「離婚!我要和你這個賤人離婚!」郭浩然憤怒地叫道。
幅駕座上的那個健壯的中年人問:「為什麼車停在這裏不走了?為什麼不把我們送到前面一公里的村口?」
幾個花工面帶鄙夷地嘲笑著他的膽小如鼠,而他則指著棺材聲音顫抖地說:「棺材裏面有個活人!是個活著的老太太!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02

一看到光亮,汪洋與夏晴晴就歡呼著向半山腰上奔跑而去。葉眉心裏一陣澎湃,她也跟著這對年輕小情侶向那處溫暖的光亮奔去。可她只跑出幾步,就「哎呀」一聲摔倒在地上。
當然,棺材裏面是不會有活人的。幾個花工戰戰兢兢地走到棺材邊上,才看到裏面躺著的是一具臉色尚還紅潤的年老女屍,眼睛微微翕張,露出了一絲寒茫。女屍沒有腐爛,手臂上露出的肌肉還保持著細膩的肌理,當老花工壯著膽子摸了一下,竟驚異地發現手臂甚至還保持著些許的彈性——這是一具長年未腐的古屍!
這是一個從西南某城市寄來的包裹,看大小裏面應該是本書。作為一個寫懸疑小說的作家,郭浩然常常收到同行寄來的新書,這次也不例外。他撕開了包裹上粘著的透明膠,一本裝幀得還算精美的書「啪」的一聲從封套里落到了桌上。

03

為了這次意料之外的旅遊,郭浩然在超市採購了大包小包的零食礦泉水。當他走到東吾小區的行道邊時,他望了一眼路邊光禿禿的梧桐樹,愣了一下,然後他大步走到了一棵樹旁,用力在樹榦上撕下了一塊樹皮。
那個身體健壯的中年男人是個休假的警察,叫羅傑。他說他正好認識寫《夜葬》的恐怖小說作家莊秦,庄秦曾經在不同的聚會場合里說過他的這本《夜葬》描述的全是真實的事情。對於這一點,羅傑總是嗤之以鼻,為了在下次聚會時駁斥庄秦的說法,他現在也正好休假無聊,於是孤身一人來到了惡詛村,想要找出庄秦小說里的漏洞。
其實只有葉眉最清楚,雖然郭浩然看上去像個成年人,但他除了寫小說,什麼都不會。在很大程度上,葉眉不僅像個妻子一樣關心照顧著郭浩然,有時,她更像個母親。
老太太「呸」的一聲將嘴裏叼著的香煙吐到了地上,煙頭燃燒著的那點光亮立刻被雨水澆熄了。她轉過臉來,用乾癟的聲音慢悠悠地對羅傑說:「我是村子那邊旅館的老闆,我姓金,你們管我叫金老太太就行了。你們到這裏一定是來住店的吧,來,跟我走,保證你們住得既便宜又舒適。」她轉過身去,打開了一截手電筒,持著黑色的油布雨傘向村子的深處走去。
這些倒不是郭浩然擔心的事,他是個自由撰稿人,常常都是白天睡覺,晚上趕稿。他最害怕的是,葉眉會不會在夜總會這種雜亂的場所結交其他男人。畢竟能去夜總會消費的男人荷包里多多少少都有幾個錢,而郭浩然只是個不算入流的懸疑小說作家,寫的東西在雜誌上發表得也不多,每個月就一兩千的稿費。在他的心裏,有種深深的危機感,他很害怕葉眉終究會有一天什麼都不說,悄悄地離開他。
不過,不知道是誰那麼無聊,用紅漆在「私」字上劃了一把觸目驚心的叉,而在「私」字邊上用同樣醒目的紅漆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大字——「屍」
「糟糕,正好電池用完了!」羅傑咒罵了起來。而遠處的那個煙頭般的光亮也有節奏地一明一暗,就像一支真有人正在吸食的香煙一般。
走了幾分鐘,他們終於看到了一絲讓人感九*九*藏*書覺溫暖的光亮——在村后的半山腰上,有一處院落正閃耀著昏黃的燈光。
《夜葬》,這是一本由一個叫庄秦的小說作家寫的恐怖小說。郭浩亮並不認識庄秦,只是在網上偶有交流,這次庄秦的新書出版后,郭浩然也發了封禮節式的電子郵件找庄秦要了一本,沒想到才過了幾天就真的收到了。
聽完了這些話,郭浩然的心裏隱隱有些不安,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應該到這裏來進行他與葉眉的離婚旅行。
葉眉沒在夜總會跳舞了!但她還是每個月都會往家裡帶回不菲的工資。
而他在敲死了兔子后,又冷冷望了一眼站在門口的葉眉。葉眉的左眼皮當場就劇烈地跳動起來,怎麼都停止不下來。而那天,葉眉也不得不在郭浩然面前認了個錯,倆人和好如初。
羅傑大聲地問道:「你是誰?在這裏裝神弄鬼幹什麼?」他畢竟是警察,說出來的話也顯得格外威嚴,有種令人無法抵擋的力量。
就在這個時候,郭浩然突然聽到了葉眉的驚聲尖叫:「啊——」
雨越來越大,索橋下的河水嘩啦嘩啦地肆虐著,風聲則尖利地從人們的耳膜邊刮過,那聲音就像一支做工粗糙的粉筆從同樣粗糙的黑板上劃過一般。但是奇怪的是,這裏已經到了惡詛村的村口,卻看不到一絲燈光,更聽不到一點喧嘩的人聲。
司機踩了一腳剎車,小巴車的慣性差點讓郭浩然很難堪地摔倒在車廂里。他正想發作,卻又發現車已經停在了一處三岔口之前。那年輕的司機不緊不慢地說:「到了,你們看——」
郭浩然雙手捂臉坐在地上,像個孩子一樣哭泣著。
只要有人互相搭話,這一公里的路程就顯得格外輕鬆了,只過了一會,他們五人就走到機耕道的盡頭,來到了一處鐵索橋邊。天色已經很暗了,在滔滔的流水聲中,羅傑手持一隻強力手電筒向對岸照了照,然後興奮地說:「對,就是這裏,這就是惡詛村!我已經看到了對面的那棵大榕樹,就和《夜葬》里描述的一模一樣!」
「為什麼突然想起去旅遊?」葉眉有些不解。
他也曾問過葉眉,葉眉總是說現在夜總會正在排一個新舞,她是領舞員,為了不受干擾,所以一定要把手機關掉。一開始郭浩然也相信了葉眉的說法,可今天他卻徹底地傷心了。
葉眉點點頭,說:「是啊,今天排的新舞難度很高,那些舞蹈演員學著很吃力。」
「唉——怎麼這麼不小心——」金老太太拖長了聲音對葉眉說道。她把手電筒對準了葉眉的腳下,才發現葉眉是被一個路碑絆倒的。與此同時,葉眉也看到了那塊路碑,眼睛里立刻露出了恐懼的神情,嘴張得大大的,喉頭間發出了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
葉眉的左邊眼皮莫名其妙又跳了一下,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郭浩然屠殺兔子時,泛著紅光的眼神。她有些擔心郭浩然會在知道了那個男人是誰后,做出瘋狂的舉動,所以執意不願意說出這個男人究竟是誰。
看了看介紹,郭浩然才明白,原來庄秦的恐怖小說《夜葬》,讓這個窮鄉僻壤的小村子惡詛村一下出了名,當地的旅遊局決定開發那裡的旅遊資源,而打出的宣傳語正是——想去看看恐怖故事發生的真實場景嗎?來惡詛村吧。
在這風雨肆虐的深夜,對於渾身濕透的旅客來說,還有什麼事能比洗一個熱水澡、吃上一頓熱飯菜更有吸引力呢?
「哇,屍冢村——」夏晴晴的聲音有點顫抖,「好可怕的名字。」
郭浩然這段心情很是不爽,他剛給妻子葉眉打了個電話,可電話還是一如既往地關著機。葉眉是市歌舞團的舞蹈演員,兩年前歌舞不景氣的時候葉眉主動離職去了一家生意不錯的夜總會擔任領舞。錢是不少掙,但必須得晨昏顛轉地工作。
畢竟,健康與家人,本來就是老人們最永遠的希望。
聽了這話,郭浩然的牙齒緊緊咬著自己的腮幫,臉上隆起一道兇狠的肌肉。他驀地一抬手,手中血肉模糊的兔子皮猛然砸在了葉眉的臉上。
「葉眉,今天想吃兔子嗎?」
作為行規,只要收到了作者寄來的書,就有義務為對方寫一篇書評。於是郭浩然捧著《夜葬》走到窗邊,在午後還算溫暖的陽光下仔細地閱讀了起來。
他把那塊梧桐樹的樹皮塞進了褲兜里,然後轉身拎著零食向家中走去。
「嘩」的一聲,又是一個閃電,在場的五個人終於看到了不遠的地方究竟的什麼了。
司機指著窗外的一個路牌,上面寫著幾個血紅的藝術字:「惡詛村,1000米」。
郭浩然衝到了葉眉身邊,這才看到路碑上只寫了簡簡單單的八個字——「私家重地,非請勿入!」
郭浩然大聲地打著氣:「不會的,我們絕對不會走錯,來的時候路標就指著這個方向,而且在村口我們還看到了標誌一般的大榕樹,和《夜葬》那本書里描述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