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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邊釁

第四章 邊釁

李成梁懶懶的說了聲:「去告訴你弟弟,鳴金收兵吧!」
「父帥,另外有一件事卻十分蹊蹺;」李如桂繼續的稟報著說:「據探子來報,有兩個人,一人一騎的往古勒城去了,一人已經進城去了,一人還留在城門口——孩兒猜不出他們的用意,只好來稟報父帥!」
跟在李如梅後面的兩人自然就是李如梧和李如桂,兩人一見李成梁,「噗」的一聲便跪了下來。
這話一出,無異是下了一道赦書,他的三個兒子不約而同的在心裏松出了一口大氣。
他算是交付了一個任務給李如梧和李如桂,於是,兩人畢恭畢敬的向前一屈膝:「是!父帥,孩兒遵命!」
李成梁本人則高高的坐在台正中的一張極為講究的太師椅上,目不轉睛的仔細觀看著城關上正在進行的戰爭;他的祖先來自朝鮮,他的容貌也仍然保留了朝鮮人的特色,一雙細長的眼睛,泛黃的臉色,再加上陰鬱的眼神和兩撮小鬍鬚,在在都說明了他的血統——然而,在精神上,他卻已經是個道道地地的漢人了。
虎父犬子,這已成定局了——他有九個兒子:如松、如柏、如楨、如樟、如梅、無梓、如梧、如桂、如楠;在自己的羽翼下,這九個兒子的錦繡前程與榮華富貴都是不成問題的,不說有世襲的職位,就是憑軍功,至少也都廕個總兵官、參將;但是,這九個兒子個個才智平庸,毫無過人之處,根本不是做大事業的材料,頂多是靠著父廕守成罷了——看來,這九個兒子是全都無法繼承他「寧遠伯」鼎盛的武功和事業了
李如桂趁著李如梧答話的時候,心中已經在盤算著說詞了,因此他的神態鎮靜了許多:「父帥,我想這阿太雖然勇猛,古勒城卻只是一座小城,兵丁、糧草都有限的;再說,古勒城的地勢是依山據險,雖有利於防守,但卻因為背山,沒有退路,阿太想要越山脫逃,勢必得在這大風雪中翻越杳無人跡的冰山,那更是不易——所以,依孩兒看來,既然攻城對陣都討不了阿太的便宜,何妨就用這個『瓮中捉鱉』之計,將這座古勒城團團圍住,日子一久,城中糧草盡了,自然不得不降!」
四下里陷入了完全的寂靜中,原本就面帶憂色的李如梅,這下子更是心急如焚了。
女真各部互相攻伐,與漢人的糾紛不斷,再加上「隔壁」的蒙古人、朝鮮人經常越界攪局,形成了這裏的多角問題,也使得遼東幾乎沒有一天不發生戰爭的。
隨侍在他身邊的是他的第五子李如梅,看見他的手勢,連忙屈身向前請示:「父帥,有什麼吩咐?」
他生得方頭大耳,相貌堂堂,身穿甲衣,外罩戰袍,騎在高大的戰馬上,更顯出了他的威武氣概;手中一把長槍,舞動起來有如銀花滿樹,雷光穿雲,然後,幻起團團簇簇艷紅的血花,噴洒得如暴雨般的四射,再墜落到潔白的雪地上,組成一幅令人心悸的圖畫來……
正想著,忽然又是一陣歡呼聲如狂潮般的向他耳際湧來;他猜都不用猜就知道了,這必是阿太又以單槍撲殺得勝了,他不由自主的輕輕一皺眉頭,右手一舉,做了個手勢。
「唔,很好!」李成梁這下點頭了:「這下事情就容易了!」
可是,這種種的回憶,令他又更加深了一層傷痛——自己費九九藏書盡千辛萬苦,九死一生才掙來的爵位,卻沒有一個出色的兒子來承繼——只怕,自己一生的事業,只能及身而止了!
「生在這樣的鐘鳴鼎食之家,原該是比別人強的——唉!總是小時候沒讓他們吃過什麼苦,沒受過歷練吧——玉不琢,不成器,倒是我誤了他們!」
李成梁沉吟著說:「古勒城如今城門緊閉,防守嚴密,會放一人進城,此人想必不尋常——那兩人是什麼模樣?」
一回到營中,他又立刻命令李如梅:「去傳——如梧、如桂進來!」
此後,李成梁的仕途更加的一帆風順,幾年之間,他又因為數破土蠻、蒙古、女真各部,軍功更盛,於是從加太子太保,世廕錦衣千戶,到加太保,世廕本衛指揮使,直到萬曆六年十二月的出塞二百余里的直搗圜山破土蠻之役大捷,他的軍功已經累積到明朝的人臣之最了,於是,朝廷加封他為寧遠伯,歲祿八百石
李如梧囁嚅著回答:「父帥,孩兒還記得,五年前,父帥率領孩兒們攻打王杲時,用的是火器,這次……」
「孩兒攻城不力,請父帥治罪!」
三個兒子都走了,腳步聲越去越遠,營帳中便只剩下李成梁一個人高高的坐著,他聽著那越遠越微弱的腳步聲,口中忍不住的發出了一聲長嘆。
李如桂稟道:「他攻下了沙濟城,而且屠了城——此刻,他正帶著阿亥章京的人頭往這裏趕呢!」
李如梅立刻應了聲:「是……」
建州女真遷到蘇克蘇滸河上游的赫圖阿拉之後,分為建州三衛,也因此而得到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收穫——這裏比較靠近明朝的領地,他們和明朝的聯繫更密切了,也因而全面的提高了生活的水準。
好不容易,過了許多,才有「喀」的一聲,打破了寂靜——那是李成梁喝畢參茶,順手將蓋子掩覆在盅上的碰撞聲,然後才又傳來他長長的吁氣聲,噫了一聲又拖著尾音,接下去慢條斯理的說道:「你們起來吧!方才的戰況,我都親眼看見了,怪不得你們……」
一聽這話,李成梁先是微微的一笑,而後嘿然道:「這傢伙,倒還不算是個酒囊飯袋!」
說著兩人便退出營帳去了,李成梁才又說道:「如梅,你也去吧!先去看看后軍和你九弟那邊的狀況,叫他們把確實的糧草數目報上來!」
可是,李成梁早年並不得意;他雖有世襲之職,本人也英毅驍健,有大將之才,卻因為家貧而無法襲職,到了四十歲猶是生員;幸得遇上了一位十分器重他的巡按御史,贈金資助他入京,這才襲了指揮僉事的職;此後,他便在軍旅生涯中求取上進的前程,逐步的積功,做到了遼東險山參將、副總兵等職。
是怨天,也是尤人,更是傷感、遺憾、無奈;已近暮年了,他的眸光中現出了歲月的無情,那是一種蒼老的神色;他沒有法子不讓自己的思緒掠到身後事去:「假若,如松他們幾個中間,有一個如我當年一般就好了!」
他眼前心中的影像更明確了些——是努爾哈赤!他聰明睿智,英俊魁武;更重要的是,他處在困難的環境中,不但不氣餒,反而更堅強更勇敢的去面對困難的挑戰!
是努爾哈赤!
當然,他這樣的榮華富貴的得來,疆場上的馳騁只佔了一半——他雖然在血統read.99csw•com上是朝鮮人,但是在精神上卻早已漢化得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漢人,因此,他對於漢文化中做官的那套哲學揣摩得心領神會了;再加上他早年困頓,飽嘗人情冷暖的滋味,更是磨練出了練達的人情世故;他深知「朝中無人莫做官」的道理,尤其是鎮守邊關的武將,如果沒能結交上朝廷里的權臣做為內援的話,在沙場上無論怎麼賣命都是與前途無補的,因此,在這一方面他便特別賣力的下功夫;橫豎他鎮遼多年,光是在軍費、馬價、鹽課、市賞等項目上的好處就已經是個天文數字,更何況他還仗著遼東總兵的特權,任意搜括民脂民膏,乃至於全遼商民的利益盡入他的私囊;從這些非分的所得中,提出個九牛一毛來,也就足夠他賄賂滿朝的要人了。
等他走出營帳,李成梁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口中卻不自覺的沉聲吩咐著說:「來人啊,盆里的火不夠了,加點料,燒旺些!」
明成祖永樂元年,野人女真頭目阿哈出來朝,明朝便設立了建州衛,以阿哈出為指揮使。明英宗正統初年,明朝廷裁撤了奴兒干都司,遼東的情勢更為混亂;當時,女真人大致分為野人女真、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三大部之下又分成許多小部;後來,野人女真逐漸強大了起來,便往南侵略,海西和建州女真只得被迫往南遷移。
回聲久久不去,守城的兵士的情緒激昂熱切,全體都進了高度的興奮狀態中;那馬上的偉丈夫在這歡騰聲中,鬥志自然也受到了鼓舞,他得意洋洋的將長槍向空高高的一舉,接受群眾的歡呼,那銀色的槍尖上帶著一點鮮紅的血跡,在雪光中映得分外眩目,也襯顯得他紅光滿面,越發的意氣飛揚了。
城樓上響起了一陣如雷的歡呼和鼓掌聲,聲浪之高几乎撼動了山嶽:「喔——荷——城主神勇——城主神勇……」
早在永樂年間,明朝就已經在開原、廣寧設立馬市與女真各部進行貿易。憲宗成化年間,又在撫順開設馬市,專與建州女真貿易,以後又開了廣順關(南關)、鎮北關(北關)、清河、靉陽、寬奠等幾處馬市;雙方的交易,明朝以布、絹、緞、米穀、鐵器等物資交換女真族的馬、牛、羊、人蔘、貂皮等產物;但是,馬市的設立各有利弊,利則雙方各取所需,各易所無,既可造成經濟繁榮,又可促成文化交流;但是,紛爭的開啟,貿易卻是主要的原因之一。
他答話的態度極其小心謹慎,可是,李成梁還不待他把話說完,就已經連搖了好幾下頭了:「現在,和五年前的天時、地利都大不相同,那裡還能縱火?沒有留意到風向?大雪天?」
李如梅恭敬的應了一聲以後也退出營帳去了。
「據眼見的探子說,一人年紀比較大,另一人是四十上下,都著一般的女真服,身上沒帶什麼武器!」
萬曆元年,李成梁就因為王杲曾經幾次侵入遼東而開始計劃討伐他;到了第二年十月,這個計劃實現了。
於是他向前走了幾步,走到台前,立定了,然後,他從懷中取出了一面紅色的小三角旗來,高高的舉向空中,略停了一會兒,又將旗子按著左右前後的順序在空中揮舞了三下,舞罷,他仍然將旗子收回懷中,自己也退回了李成梁的身後。
原來,早從他的高祖李英自朝鮮內附,明朝授他世襲鐵嶺衛指揮僉事之後,李氏這一支就歸化為明朝臣民了,而且漢化日深,到了李成梁,除了容貌上的遺傳之外,已經沒有半點朝鮮人的習https://read.99csw•com氣了。
李如桂進得帳來,恭敬的報告著:「啟稟父帥,尼堪外蘭有捷報傳來了……」
他想著,驀然間,眼前忽然掠過了一個人的影子,正是雄姿英發的年少俊傑;他飛快的去捕捉自己的思緒,留住這個影子。
到了萬曆年間,李成梁的軍威又增加了一件——也許,這對他個人來說只是九牛一毛,但卻種下了一個特殊的因;那便是誅殺了建州衛都指揮使王杲。
明朝建國之初,在遼東設立了奴兒干都司,下轄三百八十四個衛;但是,這些行政措施並未能改善遼東地區爭戰不休的紛擾。
而今,他位極人臣,財富、名聲、權力,他全都有了——當然,年齡也隨之而增加了,他早已不年輕了,對這種刀口舔血的征戰生涯也早就習以為常了;對於這次的戰役,他根本就有成竹在胸——已然身經百戰了,對於攻這樣的一座小城,他當然是穩操勝算的。
「如桂,你呢?」
李成梁問:「他們是從那裡來的?」
「進來!」
李成梁率領著大軍圍攻王杲,用火器破了王杲的幾處城柵,正好遇到大風,便燒了起來;王杲的軍隊因此而不能作戰,被斬殺了一千多人;王杲本人也只好逃走到阿哈納寨,李成梁派兵追殺,王杲只得投奔海西女真哈達部的萬汗,不料,萬汗卻出賣了他,縛住他,獻給了李成梁。
李成梁看在眼裡,心中的盤算更明確了:「阿太,倒不愧是王杲的兒子——果然是少年英雄,真不能讓他坐大……」
「阿太——啊,不,是努爾哈赤!」
想著想著,他不免又嘆起氣來了,卻就在這時,營帳外傳來了一個宏亮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父帥,孩兒如桂告進!」
想到這裏,心裏卻又不由自主的勾起了自己早年的回憶:那時家貧,寥落得幾乎無以為生,因此,小小的年紀便嘗遍了人間的辛酸,世態的炎涼,吃過千種苦,度過百樁難,全憑撐著一口氣,苦苦的咬著牙熬過來;而後,雖然襲了職位,卻是經歷了數不清多少次的大小戰役才能積下軍功來換得上進;身經百戰了,身上留下的刀箭槍戟各種傷疤更是歷歷可數,還要處心積慮的結交權貴、阿諛當道——「寧遠伯」的爵位得來不易啊!
可是,在此刻,他突然的想起了努爾哈赤來,心中卻平白的又多了一份惆悵:「只可惜,他不是我的兒子——如果是,那該有多好!」
原來,遼東本是北方的游牧民族通古斯族的一支女真人的故地;女真人的源流、歷史都十分深長,在古代有肅慎、靺鞨等名稱;而在北宋年間,女真人建立了金國,從本來以漁獵為生的遊牧部落進展到了無論文化、政治、經濟都很有可觀的大國;但是在金國被蒙古消滅之後,又失去了統一的國家規模,而退化回分裂成許多小部落,依舊以遊牧漁獵為生,各部落之間也因為退化而失去了體制,爭戰不休。
所幸,李成梁本非庸才,加以軍功日盛,胸中的謀略也與日俱增,頗能因勢就時的制敵;對於女真、朝鮮、蒙古間的多角關係,他採取了「以胡制胡」的策略,一面暗中挑起事端,令他們自相殘殺以互相牽制、削落實力,一面則「坐山觀虎鬥」,等待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時機,幾次戰役都告大捷,遼東鎮的軍聲才開始建立起一些read.99csw.com威望來。
王杲是當時的女真人中最傑出的人才——到了萬曆年間,建州三衛在實際上已經分裂為蘇克蘇滸河部、渾河部、完顏部、董顎部、哲陳部和包括鴨綠江部、朱舍里部、諾音部的長白山三部,而王杲是這建州諸部中勢力最強大的一支的領袖。
那偉丈夫果然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李如梅聞言,眸中不覺露出一絲詫異之色;但他隨侍李成梁征戰多年,清楚他說話、處事的習慣,更清楚他的吩咐一向是不容他人置喙的,除了聽命以外別無二途,因此他立刻恭敬的應命:「是。父帥!」
李如梧和李如桂,更是連忙異口同聲的叩首道:「謝父帥……」
「是。孩兒遵命!」
他不免感到失望,隨之而來的感觸也就更深了。
他也深知,那些朝中的宦官敢胡作非為,權奸敢任意排擠、屈陷忠良,心中有恃無恐的一大原因也是因為結交了擁重兵的邊帥——這相互勾結的微妙關係,他拿捏得又准又恰到好處,運用得更是得心應手;因此,他每一次打勝仗,就有許多人為他喝采,並且把他的戰功誇大了好幾倍的向皇帝美言,打敗了則為他掩飾推諉;再加這些戰爭多在塞外發生,「天高皇帝遠」,非常容易圓飾;偶爾遇到幾個正直的人要據實以報,也往往被他所結交的權臣阻止,甚至排擠;因此,他甚至連掩敗為勝的謊都敢說,殺良民、降卒冒充敵首的事都敢做;只要朝中的權臣收下了他的重金,他的前途就光明似錦,多少年來,他就憑著這些手段和軍功,步步的高陞著……
於是,他微一使勁,策馬向前,將那柄長槍揮舞得有如神龍一般矯健、勇猛、快速、準確,才幾個起落,在陣前撲殺了三個回合,槍尖又挑下了好幾顆敵人的首級。
面對著這樣的情況,明朝的朝廷一方面因為內部政治的腐敗,宦官弄權,姦邪當道,一方面苦於東南沿海的倭寇和內地的盜賊群起,對於遼東的紛亂始終就拿不出一套妥善的治理良策來,所設的遼東鎮,夾處在蒙古、女真與朝鮮之間,不但對這三方都沒有約束力,自己也常被捲入混戰之中,這也使得偌大的關外天壤之地,十足的成了一個「弱肉強食」的屠場——所以,遼東地方的武將難為,一個失著,隨時都會遭到殺身之禍的!
這時的李成梁正在不遠處的一個高台上,居高臨下的觀戰。
李如桂一下子答不上來了,李成梁卻又在不知不覺中皺起了眉頭,說話的聲音語氣還一如往常般的帶著一股令人不敢抗拒的威嚴和不會遲疑的信服力:「去查個明白——還有,既然現在還有一人留在城門口,最好親去看清他的容貌,這樣容易判斷些!」
「唉!」他忍不住再三的搖頭嘆息,口中卻喃喃的自言自語著:「難道,這竟是我的報應——上天竟然不給我個好兒子!」
「是。孩兒錯了!」李如梧驀的羞紅了臉:「孩兒會牢牢的記住父帥的教導!」
李成梁剛從隨從手裡接一盅參茶來慢慢的喝著,聽到這些聲音卻是連眼皮子也不抬一下,自顧自的一口一口的輕啜著茶;李如梧和李如桂跪在地下,額頭觸著地面,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李成梁聽了他這一番話,卻只有嘴角微微牽動的笑了一下說:「倒是一條十拿九穩的下下之策!」
接著,他快步的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帳外便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是三個人跑著小步子進帳來了。
李成梁意態悠閑的看了兩人一眼,然後隨口的問道:「你們都看到了?古勒城不容易攻打九_九_藏_書——如梧,你倒說說看,經過了方才那一戰,你想到了什麼制敵的良策沒有?」
然後,又是一陣雷動山搖的歡呼聲,直入九霄雲里,也遠遠的傳入了李成梁的耳中。
頃刻,戰場上果然響起了一陣鳴金之聲,大隊的人馬就在這號令聲中向正中央聚集了過來;守御的一方看到這情形,便也在阿太的率領下井然有序的退回城裡去了。
對於敵軍所展現出來的紀律,李成梁當然看得一清二楚,但他卻沒說什麼話,而只下達了簡短的命令:「回營!」
「這孩子,將來必成大器的……」早在幾年前,他就曾經這樣的讚美過努爾哈赤,那時,努爾哈赤剛被逐出家門,他見到努爾哈赤的時候還安慰過努爾哈赤:「現在遇上點困難,不算什麼的,要知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呢!」
而朝鮮、蒙古的介入,乃至於女真幾十個部落間的互相征伐,雖然原因不在「馬市」,卻也脫不了「經濟」的關係,「鳥為食亡」的大自然定律便周而復始的在人類中上演著。
「這……」
說著,兩人分別在地上又叩了一個響頭,才掙扎著已經跪得半麻了的膝蓋站起身來,垂手低頭,侍立在李成梁跟前。
他性喜奢華,因此足跡所到之處必然大擺排場——這座高台原本也就是為他觀戰之便而連夜趕工架設的——偌大的台上容得下百人,這時便布滿了他的心腹侍衛、家將;這些武士原本就是從軍隊中千挑萬選出來,而又經過嚴格訓練,跟隨他多年的死士,個個武藝高超、體格強健,隨侍出征,更是甲胄鮮明,精神飽滿,刀劍出鞘,如眾星拱月般的護衛、布列在李成梁的身邊。
這下子,李如桂也受窘了,紅著臉低下了頭,不敢再說話了;幸好,李成梁並沒有要責罵兩人的意思,他揮揮手,對他們說道:「你們都下去吧!去挑幾匹快馬,派幾個伶俐的人,到沙濟城那邊去看看動向,順便催著尼堪外蘭點兒!」
「是!父帥。」
他能夠這樣的節節高陞,其實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遼東一帶的形勢在明開國以前就處於混亂的局面,「遼事」是朝廷最頭疼的一個問題,遼東的官更是全國最難做的。
他定定的凝視著城關口的戰場,兩軍對峙中,攻的一方人多勢眾,軍容壯盛,大隊的人馬列陣得旗幟鮮明,弓滿刀快;他的兩個兒子李如梧、李如桂親自策馬督戰,在左右的前呼後擁中指揮著戰局;守城的一方比較起來,就顯得人寡勢孤了,出城應戰的不過百人——他仔細的估算過,古勒城全城也不過三千人口,兵丁大約不到半數——可是,這一支小小的隊伍卻號令嚴明,進退有據,而且個個驃悍勇猛,以一當十;城關上更是埋伏了一批弓箭手,配合著這支隊伍的進退發箭,兩相配合得天衣無縫,再加上為首的城主阿太神勇非凡,親率人馬應戰,僅憑手中一柄長槍就已傷人無數,將全城的士氣提高到了沸點,一座小小的城池便堅固得有如銅牆鐵壁,千軍萬馬都無法越雷池一步。
和其他的胡漢民族的貿易糾紛的情況類似,女真在與明朝貿易的時候,明朝的官吏和商人常以詐欺的方法牟取暴利,如濫徵貿易稅和不等價交換、甚至於「巧取」,而因為雙方的文化層次處於懸殊的狀況,女真人在陰險狡詐上並不是明朝人的對手,在貿易糾紛中總是吃虧的一方;但是,仍處在部落社會的女真人在受欺后心有不甘,也往往以蠻力相對——大小型的鬥毆、戰爭就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