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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借刀殺人

第六章 借刀殺人

李成梁輕輕一哼道:「你想要死得明白么?」
「是!」
他只覺得眼前一黑,張開了嘴欲待掙扎;可是,還等不到他發出聲音來,四周已經響起了如雷的回應:「是!」
尼堪外蘭一個踉蹌,幾乎是跌跌撞撞的進了帳;他手中捧著包袱,一顆心蹦蹦的跳得厲害,一進帳中,抬眼一見高高在上,氣勢凌人的李成梁,心中更是異常的惶恐,雙腳跨了幾步,還沒到李成梁跟前,膝蓋就已經不由自主的「咚」的一聲跪了下去,口中稱道:「圖倫城尼堪外蘭,參見爵爺大人……」
他跪伏在地,滿口的稱頌,態度謙卑之至;可是,李成梁的反應卻令尼堪外蘭驚得幾乎喪膽。
李成梁輕蔑的看了他一眼,對他說:「你犯的過錯還不大嗎?已經死有餘辜了,自己還不知道?」
說畢,從他身後一推,就將尼堪外蘭推進了帳中。
李如梅屈身向他報告:「啟稟父帥,尼堪外蘭昨夜就趕到了,現在,在帳外候著。」
可是,李成梁儘管是疾言厲色的對尼堪外蘭說了這一番話,等到退到了后帳時,自己卻忍不住笑了出來,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他喃喃的自言自語著:「這狗賊奴!諒你能有多少膽量;也配在本帥面前說話!」
尼堪外蘭見狀,不禁心中一快,自認為是大功告成了,忙又向著李成梁深磕了一個響頭,口中稱道:「恭喜爵爺——爵爺洪福,我軍大獲全勝,斬殺無數,為爵爺立下軍威!」
李成梁只垂了一下眼皮,往下瞄了一眼,便微微的揮了一下手;兩名侍從見了,一躬身,迅速的將人頭用原來的包袱包好,便提在手上,快步的退出營帳去了。
李成梁聽后並沒有立刻表示意見,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反而是一揮手,作了一個要旁人退下的手勢,於是,李如梅等一干人頃刻之間就離開了他的跟前。
他說著,高舉著手中的包袱。
李如桂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就是跪倒在地:「孩兒是在遲疑,想再查個明白之後再稟報父帥;因為,孩兒想,塔克世該不會來古勒城的,而且,既沒帶武器,也沒帶人馬隨從,孩兒實在納悶,怕是探子看走了眼,認錯人了!」
李成梁冷笑一聲,冷冷的問:「你還能再立什麼功?」
「塔克世——努爾哈赤的父親!」
尼堪外蘭頓首大哭道:「爵爺要殺我,我不敢不死!可是,求爵爺讓我知https://read•99csw•com道自己的過錯之後,再來向爵爺領死吧!」
說話的聲音是冷峻而嚴厲的,尼堪外蘭聽得膽戰心驚,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整座的營帳之中鴉雀無聲,只聽得李成梁在數落著:「你嫉古勒城的阿太在女真人中的聲望凌駕了你,就來求我出兵;又說阿亥一向聽服於阿太,要求我一起攻伐;結果呢?你自己領了三千兵馬去攻沙濟城,沙濟城不過是個勢弱的小城,但你用了三天的時間,折損了五、六百人馬才將沙濟城攻下;古勒城這邊呢,阿太勇不可敵,三番兩次的弄得我損兵折將,遲遲不能下城——你說,你還不罪該萬死嗎?來人,快將他拉了出去,用他的心肝來祭我陣亡的將士!」
一排甲胄鮮明的持槍衛士從帳內整齊的排成一列長隊,直延伸到帳外來,槍尖雪亮,令人望而生畏;隊伍的後面豎著幾面大旗,在寒風中飄揚起來顯得分外醒目,可是,尼堪外蘭什麼都來不及細看了,因為營帳中已經再一次的傳出了聲浪:「尼堪外蘭到——尼堪外蘭到……」
「求爵爺,再給我一次機會!」他哀哀的哭求著,眼淚混著血跡,臉上成了一片模糊:「我一定會想出一條置阿太于死地的計謀!求爵爺開恩!」
他想著,心中又有成竹了;建州左衛,愛新覺羅家族,塔克世——所有的人他都清楚,那是女真人里最傑出的一群,是他多年來始終視為心腹大患的一群人啊!
說著話,他緩緩的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接過侍從遞過來的參茶,他長長的一飲而盡,然後,吁出了一口暢快的氣來,才又看一眼李如桂,慢條斯理的問著他:「昨天,跑來古勒城的那兩個人,是什麼身分,打聽出來了沒有?」
尼堪外蘭的額頭早已磕破了,皮破處已經沁出血來了,但他還是沒命的連連往地上重重的磕了又磕。
「這是沙濟城主阿亥章京的人頭……」
「我,我不能力敵——但是,可以想,想出計謀來——智取!」
李成梁道:「憑你這顆腦袋,能想出什麼好計?留你無用,還是拉出去砍了吧!」
一個晴天霹靂打到了尼堪外蘭的身上,像是一隻魔手有如電光石火般迅速的將他從春風春陽中推進了結了冰的萬丈深淵中。
營帳里升著銅火盆,熊熊的烈火發出了紅光,四下里便呈現出一https://read.99csw.com種帶著詭異的洋洋喜氣來,在這紅光的掩映下,李成梁竟彷佛一下子年輕了十歲,原先已經泛白的鬚髮全被映成了灰紅色,閃閃光亮的頭盔甲胄卻化成了血紅一般的顏彩。
李如桂連忙恭敬的回答他:「啟稟父帥,昨天,孩兒親自趕過去,想看個究竟,卻沒想到,那原先等在城門口的人也已經進城去了,所以,孩兒沒有親眼看見——但是,探子中間卻有人來報說認得那人,說,那人便是建州左衛的塔克世!」
李成梁「嗤」的一聲,雙目中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就憑你?你能破古勒城?你會是阿太的對手?」
「爵爺——饒命——饒命啊……」
「傳!」李成梁的聲音宏亮,語氣威嚴,只有一個字,卻下了一個完整的命令。
他仔細的想著李如桂對他所作的報告,值得反覆推敲;當然,對自己的兒子的眼光、思路,他是最清楚不過的了,李如桂只是個中等人才,根本就沒有深謀遠慮的心智,他所作的報告,是只能當作表面狀況來看的;而他自己,和李如桂的智慧是大不相同的!
「爵爺——我無罪,我立了功呀!」他一路喊著,快到帳外的時候又補了一句:「爵爺這樣殺我——我死得不明白啊!」
尼堪外蘭一聽,幾乎魂飛九霄,連忙結結巴巴的顫聲哀求:「是——是——我,我,罪該萬死,——但是,但是,求爵爺念在我得勝,歸來的苦勞上——饒我一命——我,我願戴罪,為爵爺立功……」
李成梁聽了,根本不作聲,左右的侍從卻有兩人出了列,從尼堪外蘭手裡接過了包袱,捧到李成梁跟前五步的地方,將包袱打了開來;包袱裏面果然是一顆血跡斑斑的人頭。
大漢們得令;又轉身架著尼堪外蘭回到了李成梁跟前,幾個人一起鬆了手,尼堪外蘭便像肉餅一樣的被摔到了地上;他匍匐在地,嗚嗚的向李成梁哭訴道:「爵爺,我為爵爺帶兵滅了沙濟城,擄獲大批牲口,這,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呀,爵爺怎麼反倒要殺我呢?我是爵爺帳下最忠實的奴僕啊,爵爺殺我,我死不瞑目啊!」
可是,接下來的排場卻足以令人驚心動魄:「傳尼堪外蘭進帳——傳尼堪外蘭進帳——傳尼堪外蘭進帳……」
尼堪外蘭知道自己能保住一條命已經是托天之幸了,受上一點活罪不算什麼,自然也九*九*藏*書不敢再出言掙扎求饒了,乖乖的跪伏在那裡,被緊緊的綁了起來。
答案很快的就出來了——想出了答案,李成梁臉上的笑意更深,神情更顯得志得意滿了。
尼堪外蘭一聽這話,連忙趕著又磕了幾下響頭:「爵爺開恩!」
李成就先是斜睨了尼堪外蘭一眼,接著是冷冷的一笑,然後,他發出了一聲嚴厲的喝令:「來人哪!給我拿下——推出去砍了,梟首示眾,身子扔到野地里去喂狗!」
「是!」李成梁的左右又是一聲如雷的齊喝。
他開始在心裏盤算著,設身處地的想著:「如果我是塔克世、額爾袞兄弟,或者竟是建州左衛指揮使覺昌安,處在這樣的狀況下,我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
李成梁根本不理會他,嘴角露著冷笑,目光炯炯有神,卻只是不作聲;幾個大漢便架著尼堪外蘭轉過了身子,往營帳外走去;尼堪外蘭被這樣的強力架著膀臂,根本就身不由己,雙腳在地上一陣拖曳,口中還是殺豬也似的叫著。
如雷霆般的聲浪從李如梅到整齊排列的侍衛們,一波一波的此起彼落著傳出帳外去,迴音更是重疊回蕩不休,寧遠伯的軍威、氣派和架勢真要直追大明天子了。
說完話,他便昂著首,跨開大步,走往後帳去了;於是,大隊的侍衛、隨從、刀斧手,外加李如梅、李如梧、李如桂和一干裨將,一起尾隨著魚貫而出,不多時便走得無影無蹤,偌大的空間里便只剩下人豖似的尼堪外蘭,獨自跪伏著,心裏悄悄的發出了呻|吟。
一聽這話,李成梁的態度改變了,他吩咐了聲:「回來!」
尼堪外蘭邊顫邊道:「我——我願——破古勒……」
尼堪外蘭那裡見過這等陣仗?一聽這有如排山倒海的傳呼聲浪,不免膽戰心驚,可是,李成梁又那裡容得他遲疑?遣來的幾名裨將先是一迭聲的催促著,繼則便不由分說的,像挾持似的,前呼後擁的推著他來到了帳前;尼堪外蘭的兩腿已經開始發出了輕顫,可是即便想後退也無路了,他只有硬起頭皮來挺直了腰桿前進。
尼堪外蘭的聲音變得更難聽了,像一段燒焦的木頭在鋸子下呻|吟;頭縮在一個彪形大漢的肋下,手腳不住的扭動著,而且涕泗橫流,哀哭著叫:「爵爺——饒命——冤枉啊!爵爺,我是得勝,立功——爵爺怎麼反倒要殺我?」
整齊排列成隊的刀斧手齊聲同喝,接受https://read.99csw.com了李成梁的命令,立刻就從隊伍里湧出了好幾名大漢,有如老鷹抓小雞似的一把就架起了匍匐在地的尼堪外蘭。
阿亥章京面色如生,睜著一雙怒目,緊咬著兩排牙齒,腦後的一條烏黑粗壯的髮辮還是完整的,那模樣看來十分恐怖。
尼堪外蘭一聽便不由自主的腿軟了,可是包圍在他身邊的人卻不容他猶豫,一名裨將提過了一個包袱往他手中一塞,道:「喏,阿亥章京的人頭,拿進去表功吧!」
李成梁板著臉不作聲,倒是李如梅見了他這等狼狽可憐的模樣,不由得有些兒心軟了,於是上前了兩步,向李成梁施了一禮,開口替尼堪外蘭求情道:「父帥開恩,饒了他這一次,讓他戴罪立功吧!」
他不自覺得又吁出了一口長氣,對這個人,他特別的清楚,甚至是懷著特別複雜的心情在面對——于公于私都有,于公,他得緊緊的注意著女真人中的每一個傑出人才,並且拿出個適當的方法來對付;于私,他卻是又羡慕又嫉妒塔克世生得出像努爾哈赤這樣的兒子——只是,從前不曾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塔克世竟然會自投羅網,而且,得利的漁翁就是自己!
他問了話,卻沒叫尼堪外蘭起身,尼堪外蘭便只有直直的跪在地上,雙手高高的捧著包伏答話。
尼堪外蘭諂笑著描述了戰爭的經過:「沙濟城的人一聽爵爺的威名,先逃走了一大半,剩下的跟著阿亥章京守城的人,才幾百而已——我們的大軍共有三千人馬,包圍了沙濟城之後,第一次攻城就殺了他們一百多人,剩下的人,敢再戰的就少了很多,那天夜裡,就有好些人想逃跑,結果,被我們抓到了八十多個人,通通把他們殺了——第二天,我們第二次攻城,順利多了,殺了主將,連同投降的人,大約是殺了兩百人;到了第三天,沙濟城全城的戰力已經很差了,而且人人自危,幾乎都沒有鬥志了,所以我們一鼓作氣,就將城攻了下來,佔領了全城,將所有的人都殺了;沙濟城的城主阿亥章京在城破的時候就自殺了,所以我們割下了他的人頭帶來;清點沙濟城的牛馬牲口糧草,還在後面慢行——我,我先率半數人馬,趕來給爵爺報喜!」
李成梁想到這裏,便情不自禁的開懷大笑了;只是,他的笑容是詭異的。
幾名大漢再一次的應聲而出,取過了繩索,不由分說的就將尼堪外蘭捆九九藏書綁了個結實。
「爵爺洪福!」尼堪外蘭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可是,他長了一口|暴牙,再加上顴骨高,兩道眉毛又靠得極攏,因此,笑起來反而比哭還難看;他向李成梁稟報著,說話的聲音乾而焦,十分刺耳,幸好李成梁並不同他計較這些,所以對待他的態度絲毫沒有變。
這不是沒有可能——他立刻作出了判斷,因為,阿太是禮敦的女婿啊!
「塔克世……」他自言自語的念著這個名字,心中的念頭卻在快速的飛轉著:「果真是他,那麼另外一個是覺昌安?額爾袞?」
然後,李成梁便獨個兒的沉入了思考中;這是他多年來的習慣,無論大小事情,只要是必要的,他都要反覆再三的想個透徹——他的思慮縝密,處世小心謹慎,做人圓滑周到,性格堅忍剛強,這便是他一生事業成功的主要原因——他深深的明白,凡事,連一絲小節都不放過的話,常常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李成梁全副戎裝,八面威風的高高的坐在披著虎皮的太師椅上;大清早,他看起來顯得精神飽滿,容光煥發,尤其是眸光中閃爍著得意的神色,將他心中十足的自信在不經意中透露了好幾分出來。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建州左衛——誰叫你們天堂有路不走,地獄無門,偏要闖進來呢?」
李成梁看著這幾名動作俐落迅速的大漢綁好了尼堪外蘭,他滿意的輕輕點了兩下頭,然後緩緩的站起了身子,將自己沒有受到年齡影響的壯碩魁武的身軀像泰山一樣穩穩的聳立著,這才傲然的丟下一個命令來給尼堪外蘭:「給我在那裡,好好的想出攻古勒城的計謀來——頭一天,想不出來就不許吃喝;到第二天,還想不出來,就將你丟到雪地上去受凍;要是到了第三天,你還想不出計謀來,我就命人到雪地上去,剝光你的衣服,讓你活活的凍成冰棍!」
李成梁一聽倏得皺了眉,兩道眼光如刀的看著李如桂:「你怎麼不早來報說?」
李成梁沉默了好一會兒,倏的眼皮一抬,銳利的眼光直掃尼堪外蘭,尼堪外蘭那裡敢直視他的雙目,一個勁的只是磕頭求饒;李成梁又是一聲冷笑道:「饒你這狗賊奴一次死罪——來啊!把這狗賊奴的手腳都給我綁起來!」
「唔……」李成梁閑閑的應了一聲,卻是連正眼也不看尼堪外蘭一下,語氣似是漫不經心的問:「你沙濟城打得怎麼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