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長瞄了早苗一眼。

火化后在給百合香揀骨時並沒有留意到它，是回家后和晴紀一起打開骨灰壺時才發現的。

那副遺骨，可能不是百合香的。

「百合香，這真是太好了。」早苗手指輕撫照片中妹妹的臉龐喃喃自語。

那天在火葬場的窯爐，她與百合香做了最後的告別。從棺材蓋上的小窗確認了妹妹美麗如昔的容顏。看著那樣的她，越發覺得告別是如此艱難，以致於自己也變得有些歇斯底里。最後好不容易克制了自己，棺材才被放進了焚化爐。

她想起空倉殯葬的那些人：八島、全力幫助支持的年輕男子、浦井。雖然人手不多，但他們切實完成了自己的要求，對此她只能說是感激不盡，沒有絲毫的不滿。索尼婭天才的技術，更是給自己帶來了莫大的安慰。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也不清楚。只記得當時為良子舉行葬禮的就是空倉殯葬。因為他們並不常來醫院，而且名字也不同尋常，所以我才記得。聽說還是良子雙親特地找來的。」

「這也是這件事不可思議的地方。」

早苗的心情還未平復，晴紀雖然覺得丟下她一人出去有點不安，但他畢竟是拿人薪水的工薪族，自然沒有資格拒絕出差。而且之前因為百合香的葬禮，他已經連續三天沒有上班了，更是無法拒絕。

「因為警察問我是不是見過她，我眯著眼睛看了那張照片……一看到屍體的後背，我馬上就想起一個人。對，就是一年前去世的良子，因為那具遺體的肩胛骨附近，有一幅和她一樣的玫瑰圖案的刺青。」

「也不是，我只是有些地方很擔心。」

「醫生問警察拿了一張照片，讓我看了下。因為工作關係，我已經習慣看到受傷的人，但那張照片還是讓我透不過氣來。照片里的女人赤身裸體俯趴著……雙手手肘下面的部分已經不知所蹤，兩條腿也只剩下骨頭，好像是拋棄在山裡后被野獸啃食過了。」

「據警察後來的調查結果說，她的雙親一口咬定良子是火化后埋入墓九-九-藏-書地了。最後，那具遺體只能作為無名死屍處理……但那毫無疑問就是良子，她的遺體並沒有火葬，而是被拋棄在荒山裡了！」

「大約是她過世一年以後，我在上班的時候被外科醫生叫去。我正奇怪發生了什麼事，到了診察室就看到兩個陌生男人表情嚴肅地在和醫生交談。醫生說他們是鄰市的警察，前幾天在某個山頭髮現了一具屍體，這次是為了調查屍體的身份來的。雖然這種事不經常發生，但如果遺體上有特徵明顯的手術痕迹，警察就會像這樣來詢問。」

這名字好像有點印象，但一下子又想不起來是誰。早苗將門打開一條細縫，屋內漏出的光線中出現了一個和藹的中年女子，原來是百合香住院時的護士長。

但是，後來呢……

護士長啜了一口已經涼掉的茶水，悠悠道來。

早苗一時之間無言以對。完全沒想到她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但她一年前就已經過世，遺體也被雙親領回家中，應該早就被火化了。不過，照片中的遺體，毫無疑問是她。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早苗想起自己以前看牙齒的時候，也見過警察來詢問案件。當時他們好像也是去調查屍體身份的，還給牙醫看了死者齒形的照片。

「是『空無一物的倉庫』的空倉嗎？」

「我問是否有這具屍體臉部的照片。醫生說，有是有的，但還是不要看比較好。我說了好幾次沒關係，才看到了照片。」

但不知為何，逐客令卻說不出口。她雖然不想聽，但又覺得一定要聽下去。

視線落在收納骨灰的白色包裹上，早苗心思動搖。

「當然火化了，百合香的骨灰就在那兒啊。」

由於屋子裡沒有佛壇，早苗只得將百合香的骨灰放置在屋子角落的摺疊桌上。桌上放了香爐和佛鈴，做成臨時的佛壇。護士長跪坐在桌前，上香合十。

隔著門詢問后，一個沉穩的聲音回答道：「我是村浜。」

「我也這麼想。正因為醫生也這麼覺得，所以才會徵求我的意見。」九九藏書

「那就沒辦法了呢。」早苗對著百合香的照片說道。

早苗回想起百合香那簡單的葬禮。

「護士長，您說這個是什麼？」

早苗揮去腦中出現的恐怖想法，把手中的火柴棒樣的螺絲給她看。

「我委託了一家叫空倉殯葬的公司。」早苗特意若無其事般的回答。

「我不懂你要說的是什麼。」

「貿然拜訪，不知是否打擾到您。」

「請問，您最後請的是哪家殯葬公司？」

「未能出席百合香的葬禮，非常抱歉。」護士長滿懷歉意地深深鞠了一躬。

「嗯，是的。」

早苗心想，這一定是她對父母無聊的反抗吧。對於到了叛逆期卻沒有父母可反抗的自己來說，良子是令人羡慕的。

「沒，我也沒在做什麼。」

「證據當然不只這個，還有在我們醫院做的手術痕迹，以及她曾提到過的小時候左肩撞傷的疤痕……所有的一切，這具屍體都有。」

「難道不會是巧合嗎？」早苗禁不住插話道。如果是同一個人刺的話，位置大小一樣也是不奇怪的。

她看著早苗掌心裏的東西回答。這個答案給了早苗巨大的打擊，因為這根螺絲是從百合香的骨灰里揀出來的。

對於她的這個請求，早苗想想自己也沒有理由拒絕。雖然覺得麻煩，卻也不得不帶她進房間。

索尼婭天才的技術，在拍攝時就已經一目了然。現在看到實物照片，心中更是倍感驚異。就連假花都拍得栩栩如生，反倒讓人覺得有點害怕了。

早苗心想至少該打個電話告訴他，但怎麼也打不通。反反覆復聽到的，不是信號不佳就是已關機的語音提示。

正在此時，公寓門鈴響了。

「胃癌。來我們醫院時，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肺，病情非常危急。雖然也做了手術，但為時已晚，結果過了不到半年她就過世了。您也知道，年輕人的病發作起來是很快的。」

早苗想，還是讓她回去吧。如果再繼續聽下去，也許會聽到自己不想知道的事情。

聽到這裏，早苗心中一陣不適，九九藏書她真搞不懂為什麼護士長會突然找上門來說這些讓人不快的事。不知為何，她沒有想要制止護士長說下去。

晴紀攬著自己，在別的房間等待火化完成。那時，焚化爐里火化的真是百合香嗎？

不知道——怎麼可能知道。

「她父親是當地頗負盛名的富豪。這種事其實並不少見，她與父母不合離家出走，隨心所欲地過日子。具體發生了什麼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她和一個素行不良的男人來往密切，還在後背靠近肩胛骨的地方刺了一朵玫瑰花。」

她古怪地說道。

說照片中的她還活著可能過於誇張，然而，照片里的百合香給早苗的感覺就是她還活著。她在這張薄薄的照片里，延續著她在真實世界無法繼續的生命。

「哪裡哪裡，我才該多謝您在醫院里對我們的照顧呢。」

之前送來的照片，早已和包裝一起放進了柜子。因為早苗擔心外人看了那張照片會受到驚嚇。

「是嗎……果真如此……」

「啊！」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請讓我為百合香上支香吧。」

太漂亮了！望著這張照片，早苗久久無法作聲。

早苗想起他說過出差的時候，那樣的應酬很多。看了下鍾，剛過八點，正是應酬的時候，也許這次他喝酒的店信號不太好吧。

「這怎麼可能？」

「這很像是治療骨折用的螺絲，是為了讓骨折的骨頭不再岔開，做固定用的。怎麼了？」

「一定是哪裡的螺絲鬆了，正巧掉下來，混到了火化爐裏面。」

「她生了什麼病？」

早苗後背一陣戰慄。

這個家的事和空倉殯葬有什麼關係？早苗一點也摸不著頭腦，但她還是默默聽著，心想只要自己不亂插話，護士長就能很快把話說完，早點回去了。

早苗在門口低頭表示謝意，但卻不明白為什麼護士長會來自己家。雖然醫院里還有些賬沒有結，但他們說只要這個月內結清就好。應該不是來催款的吧。

除了晴紀，很少會有人來她的公寓。早苗滿腹懷疑地從大門的貓眼望去，昏暗的走廊里有read.99csw.com一個看似女性的影子。

好像是要消去眼前浮現的幻影那般，護士長緊閉雙眼繼續說了下去。

快遞送來的時候，照片包裹了好幾層減震材料，早苗花了不少功夫才把它打開。最裡面的是一個薄木盒，而照片則夾在其中好似相親照的相冊里。

那時候，牙醫一看照片就斷言這不是他治的。警察走後，牙醫笑著說：「牙醫都記得自己所有做過的治療。」也許外科醫生也是一樣，自己做過的手術都不會忘記。

護士長的視線掠過坐在面前的早苗，想起往日時光，陷入了過往的回憶。

「請問您是哪位？」

「自那以後我就徹底忘了這個奇怪的名字……聽到來護送百合香走的那個男人自報門戶，這才想了起來。」

百合香生下來后一次都沒有骨折過，身體里不可能有需要螺絲固定的地方。然而，如果這個螺絲是用來固定骨頭的話……但是，這些事卻沒有辦法向護士長坦白，早苗心裏還是想相信空倉殯葬公司的人的。

的確，百合香也是如此，她能撐三年半，已經可以說是奇迹了。

成品照片送來的時候，已是葬禮結束一周后的晚上。

聊了半小時左右，護士長斟酌語句小心翼翼地啟齒問道。一聽她提起殯葬公司，早苗就有些不快。

「警察也這麼說……那具遺體一點也沒有腐爛，全身肌膚水嫩光滑，根本看不出已經被拋棄在山裡很長時間了，簡直就跟活人一樣。」

「我也知道問您這些有點失禮，可是百合香真的火化了嗎？」

「這我知道。我想問的是，那裡面是否真的是百合香的骨灰？」

「遺體送回父母家后，她的雙親悲痛萬分。我自己也是一個母親，非常能體會失去孩子的痛苦。更何況孩子死前與他們還有心結未解，他們一定痛不欲生。」

「請您諒解，我告訴您這些事並無他意。希望你不要把它當作一個護士說的話，而是當作朋友說的話來聽。」

骨灰盒前放著一個焦黑的螺絲。早苗沒有回答護士長的問題，伸手拿起螺絲。

「不過，您不ｈｔｔｐｓ://ｒead.99ｃｓw•ｃｏｍ覺得奇怪嗎？如果說是去世一年了的話，那身體早就應該腐爛了吧？背上的刺青和她的臉您是怎麼認出來的？」

真想快點給晴紀看看。可惜晴紀在貿易公司工作，從今天開始要去外地出差。

早苗望著臨時佛壇上的白色包裹回答。與此同時，那前面的一根火柴梗長的黑色小棒莫名地引起了她的注意。這是一根直徑五毫米的螺絲。

「她的一隻眼睛和嘴唇的一部分已經沒有了，也許是被烏鴉什麼的叼了，但她確實是良子。」

打開盒子，她不由驚嘆了一聲。

晴紀說完便勸早苗把它扔掉。但早苗不知為何就是不想丟。留著這個螺絲到底是對是錯？

或許是注意到讓早苗不快了，護士長伏下目光。但，只是幾秒后，她又恢復了堅定的態度。只有意志堅定的人才能如此自持，不愧是管理那麼多護士的護士長。

「請您稍安勿躁，聽我說下去。這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做好充分的鋪墊，護士長說起了故事。早苗本能地不想聽，因為這個人表情如此嚴肅，說的一定不是什麼好事。

「我知道這麼問很失禮，但百合香的遺體真的被火化了嗎？那家公司該不會是做什麼不可告人的事的吧？」

「這是十五年前的事了。當時我在R市的醫院上班，剛生了第二個孩子，正為了兼顧孩子和工作而疲於奔命。那時醫院里來了個23歲的女患者。就叫她良子吧……她身材很好，長得像女明星那樣漂亮。」

護士長馬上愁容滿面，早苗見狀有點生氣，總感覺自己不會喜歡她接下來會說的話。

他一定是在和客戶喝酒吧。

護士長望著桌上的遺像，聊起了百合香生前的往事。早苗對於她的突然來訪雖然覺得困擾，但能聽她談談百合香的事，便稍感安慰。

「這有什麼問題嗎？」早苗強勢反問。

照片里的百合香身著粉色婚紗、腳穿紅鞋、手持捧花，惟妙惟肖。攝影師拍攝時有意避開那個畫架似的支架，如此一來，百合香看起來簡直就像自己站著一樣。

早苗看向那小小的祭壇，神思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