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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弗朗西斯 第九章

我是弗朗西斯

第九章

現在想想,那真的是一種病態的衝動,就好像人會不自覺地用手按住自己的疼處一樣。
我站在廚房一連喝下兩杯水,終於緩過神來時,注意到腳下垃圾箱底,有樣東西閃著奇異的光芒。我伸手從垃圾箱里把它撿了起來。
我把左手放在料理的砧板上,從刀架上取出不鏽鋼的厚刃菜刀舉了起來,照著手背中央刺了下去。剎那間的激痛讓我眼冒金星,刀刃穿過單薄的手掌,將左手牢牢地釘在砧板上。
M先生和我不同,是有地位有名譽的人。他作為年輕的成功者,他經常出現在雜誌和電視上。要是被人知道他送一個明顯是受刀傷的女性去醫院的話,一定會對他不利的。
這該死的手!
按以往的習慣,我會把偷到的東西馬上扔掉。但因為那天和班裡同學一起回家,就順手放包里了。可它怎麼會在廚房的垃圾箱里?
該死的手!該死的手!
M先生強勢的請託,終於取得了這個朋友的同意。
但搬進這裏和M先生一起生活以後,我的手又開始像以前那樣不甘寂寞了,前幾天在料理學校就偷了這個杯子。
即便他不吩咐,這裏的打掃也比其他房間麻煩得不止一星半點。牆面整體鋪的有寶藍色的天鵝絨,家庭影院用的機器會因靜電吸附塵埃,而且這個房間沒有窗戶,只有微弱的照明(說穿了,這個屋子只有夜晚),在裏面用吸塵器很辛苦。當然,他最珍貴的照片和雕塑也不能有一點灰塵read.99csw.com
我覺得這非常不可思議。這些人為什麼能露出如此迷人的笑容?為什麼身遭如此厄運,卻還能幸福地生活呢?
「正巧有時間回來看看。沒想到……你這是在幹什麼啊。」
「這事就拜託你幫我搞定了,在醫院準備好等我。」
「我下手有點重,你忍著點。」
一拔起菜刀,鮮血猛地濺了出來。我雖然沒看過泉水噴涌,但覺得這和那也差不多了。
那時,我的視線對上了照片里女人的眼睛。
我坐在沙發上望著她們。
M先生臉色鐵青地看著我手掌的傷。我手掌中的皮肉翻了起來,就像嘴唇一樣。手一動,傷口也隨之扭曲,好像是嘴巴在笑著不斷地吐出鮮血。
M先生一邊用毛巾包裹我血流不止的手,一邊說道:
其實,來過幾次后我注意到,牆上照片的擺放是下過一番功夫的。照片與牆壁接觸的部分用小小的墊片調節過角度,使她們的視線都落在房間中央的沙發上。
這一雙手還不如沒有!
「這絕對是我的錯覺……照片怎麼可能開口說話?」
仔細想來,這雙手從未給我帶來過幸福。
我再三確認那人口風很緊之後,才同意去醫院。
先不說在那個家裡繼續生活算不算是一種幸福,為了這雙手,為了這個惡癖,我犧牲了多少東西啊!
我馬上被送進空無一人的診療室,開始醫治手傷。包在手掌上的毛巾吸滿了血,好像海草那樣膨脹起來九_九_藏_書
但是,我還是拒絕去看醫生。因為我不喜歡給M先生帶來麻煩。
再一次舉起菜刀的時候,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回頭看去,是M先生。
「R,這是我的朋友D。雖然人看上去不怎麼樣,但是醫術高明。」
不用我自己特別說明,D醫生一眼就看出這是我自己弄的傷口。
「流了那麼多血!」
「可真夠狠的,整個手掌都穿透了……你還真下得了手。」
恐怕是身體不舒服才會產生這樣的幻覺吧。不過,我當時真的覺得照片中的弗朗西斯們在動著嘴唇對我說話。
你有著我們沒有的美麗雙手,但你抓住了什麼呢?
「特地到我這裏來,一定也有你的苦衷吧。今天沒有護士,你來幫忙。」
「大好的休息天,你居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沒關係……血一會兒就會止住的。」
我打掃完所有房間,最後收拾他的娛樂室。有保姆的時候,這間房間是上鎖的,從我來這裏以後,便一直敞開了。
與M先生一起生活了大約半年以後吧,我的精神終於不堪重負,引發了一次突發事故。
倒是以前不懂得愛時,我反而更能定下心來思考問題。人一旦擁有了什麼,就會害怕失去。
你這雙手只會偷東西!
正如我之前反覆提到的那樣,她們每個人都沒有雙臂。雖然不知道她們各自因為什麼事而失去了雙手,但她們不約而同地都有著心無芥蒂的爽朗笑容。
我仔仔細細地打掃read.99csw.com,但身體還是不對勁,中途不得不好幾次癱在沙發上休息。
我自言自語地走向廚房,想倒杯水喝。
「既然你那麼擔心,就讓我朋友看吧。他作風雖然有點古怪,但技術可是一流的。」
你是不會明白的。突然,我彷彿聽到了照片里弗朗西斯們的聲音。
如果我遇到和她們一樣的不幸,是絕不可能露出像她們那樣迷人的笑容的。我一定只會哀傷自己的殘缺,終日以淚洗面吧。光憑這一點就讓我覺得,和她們比起來,我是多麼卑微渺小與不可救藥。
我說不清地點是在哪裡,那家整形外科醫院位於離六本木二十分鐘車程的地方。雖然是個人經營的小醫院,可能是地段的關係,時尚的建築外觀讓人乍一看都不知道這裡是醫院。
時值深秋,這天我從早上起就不舒服,覺得腦袋很重,身體也有些發熱。我向來認為身體健康是自己唯一的優點了,但這次好像還是感冒了。
之前提到過,自從搬來這裏以後,M先生便辭退了保姆,所以我接手了所有家務事。家事如果要做得徹底,還真算是體力活,重點是它毫無止境。我強忍著身體的不適——頭蓋骨的縫隙里好像被塗上粘土似的,打掃起房間。
從已經打開的入口進去后,旁邊的診察室里走出一個瘦削的白衣男子。他身材高挑,明明是個醫生,臉色卻不怎麼健康。戴著淡棕色邊框的眼鏡,過肩長發在背後紮成一束,看起來的確與一read•99csw•com般的醫生有所不同。
我們是幸福的。我們是幸福的,因為他用靈魂愛著我們。
「這得要去醫院。」
當然我已不再是個孩子,比以前也更有自制力了。我用意志力壓制惡癖,自認為還是比較成功的。
我覺得渾身的血一下子沸騰起來。
他愛我們……比愛你更多。
那不是家用的耐熱玻璃杯,而是哪個超市都隨處可見的不鏽鋼量杯。
我不否認,正是這樣的心情讓我陷入了極其不穩定的狀態。
「我在電話里和你說了,她被菜刀弄傷了。」
說是房間,但這裏堪稱超高級的豪華公寓,所以空間很大。休息室,吧台之類一般生活中不常使用到的地方特別多。他的書房與客廳連在一起,若要把書架、電腦清潔得一塵不染,得費上不少時間。
我徹底忘記它是我從料理學校偷回來的了。
這根本就不用想,如果不是我扔的,那就一定是M先生。他肯定是尋機借故把杯子從我包里拿出來扔掉的。
是的——我和M先生在一起后,也沒有改掉我那惡癖。
或許當時我已燒得很厲害了。我渾身發冷,口乾舌燥,只有耳垂感覺燙得莫名其妙,用指尖摸了下,卻像冰一樣涼。
那天本該去高中和料理學校上課,我向兩邊都請了假,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休息。因為還沒有嚴重到要卧床養病,所以還是像往常一樣做起家事。
「你說什麼呢!這可不是放著自己就會長好的傷口。」
M先生之前對我囑咐過,別的九-九-藏-書房間都不重要,這個房間一定要用心打掃。那是當然,這個房間才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鍾愛的地方嘛。
當時我無地自容的心情,實在無法用言語來表達。沒頂的羞恥,讓我忍不住想放聲尖叫。
沒有這雙手,我才會幸福。
M先生的工作時間並不像一般工薪族那樣固定,經常剛過中午就回來。公寓大門是自動門鎖,M先生總是自己開門進來。這天他到玄關后好像按過門鈴,但我腦子中一片混亂,一點都沒有注意到。
我將手叢M先生手中抽回時,血一下子灑得褐色的木地板上遍地都是。
D醫生不耐煩地點了點頭。
我想,我一定是個過不得幸福生活的人,是個不做壞事就無法活下去的人……很明顯,在出賣身體的日子里,我一次都沒有偷過,就算是唾手可得的東西,我也沒有動手。既然如此,為什麼我現在……我一定生來就是罪犯。是比誰都無恥、比什麼都悲哀的存在。
M先生抱著我乘電梯到地下停車場,上車開向醫院。途中,他打手機與對方取得聯繫,誰知那天竟然是對方休診的日子。記得我當時還淡定地想,既不是星期天也不是節日,居然還休息,真是個悠閑的醫院啊。
診療室里忙碌起來。我低燒未退茫然地看著D醫生靈巧地為我動手術,神思飄忽。
「R,你在幹什麼!」
我驚恐萬分地衝出房間,將門緊閉。然而還是聽得到她們的低語在空無一人的公寓里響起。
你終此一生都不會理解我們的。